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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 横竖摆在眼前事情更重要些,下午发生的意外几乎没有任何头绪, 如意觉得如今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等着对方再次动手就好。
而后如意服了陈御医的安神散, 不一会儿困意袭来, 她什么都不想理会, 几乎沾床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如意好像听到有猫在叫,迷迷糊糊中睁开眼, 却什么声音都没有,这才觉着有些口渴。她起身去趿鞋,寝间点着两只烛台, 勉强能看清楚桌椅陈设, 等她喝完水转身时差点给吓个半死:架子床侧面的衣桁上挂了件红色衣裳, 后面置了只落地烛台,外头笼着绢纱烛罩, 从她站的地方看过去像个脑袋,以为那边站了只女鬼。
如意拍拍胸口压惊,而后走过去将衣裳扯下来。她的衣裳颇多,唯有这件比较特殊, 对襟上有六枚足金打造的纽扣, 扣子是六瓣花型,需要用三个手指捏着对角的三朵花瓣, 往中间一压才能解开。三年前, 不对, 应该是前两天才穿过。就地回忆一番,依稀记得那时衣裳只穿一次便怎么都找不到了,为何今晚会冒出来,也忒奇怪了些。
如意默默想着自己的“因果循环”,因为今日入宫,所以提前遇见魏扶川;因为去了毓庆宫用膳,所以回来的时候遇险。那么究竟是何原因,让这件衣服再次出现?
——因为对半夏的不重视么?
一时间竟是睡意全无。如意披着手中的衣裳走到院子里,外面比屋内亮堂些,屋檐下挂了一排灯笼,晕出暖黄色的光。
月亮斜挂在天上像个香芒,薄云轻飘慢移,几乎看不到什么星子,同大漠里的夜空不能比拟,让如意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如意随意看向隔壁的徽国公府,隔着两道墙的那一面,还有明亮的光,也不知陆西墨此刻有没有就寝。
曾经,她有时睡不着的时候,若是看到常棣院的烛光亮着,就会往那边丢棋子,陆西墨喜欢白色,于是她只丢白棋子,往往在丢了几下之后,那边的灯火便会全部熄灭。
偶尔也会有陆西墨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诸如:郡主别闹了、郡主很闲么、郡主明日要早朝。
现在想来,确实挺讨人嫌的。
一只白身黑尾的猫爬到围墙之上,顺着龙脊瓦一步一步往外走,似是踩空,挣扎着跃到喻府那边,发出一阵响声,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耳。
如意首先的反应竟是想同陆西墨解释,她从窗边放在杌子上的白瓷棋罐里取了枚棋子砸过去。
——咦?怎么没声音,再砸一次。
这才听到棋子落地时的脆响和陆西墨的声音:“郡主又做甚?”
如意怯生生道:“刚才的‘噼啪’声不是我弄的。”
那边没有说话。
如意靠近围墙:“陆西墨,你在么?”
“棋子也不是你丢的?”陆西墨问她。
“……”如意用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石,略觉尴尬,“你怎么还不休息?”
陆西墨没有回答她,却口气不佳地问:“郡主有事?”
如意脚下一顿:“没事。”
陆西墨的声音在浓浓黑夜里隔着两道墙的回响,话语有些冰冷:“郡主若是没事,下次可不可以不要往这边丢东西了?”
如意眨了眨眼:“你是说,假如我有事的话,便可以往那边丢棋子的么?”
“……”陆西墨沉声说,“勺道。”
如意知晓那是什么意思,江南庐州的方言,用来形容女孩子做作,她背靠着墙微微叹气:“陆西墨,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没有声音回答她,如意转过身往后退了几步,常棣院还有烛光亮着,她又往那边丢棋子,没反应,再丢一枚:“陆西墨,你还在么?”
陆西墨简直无语:“不在!”
如意自讨没趣,无奈道:“那你早些休息。”
回了房里,如意脱下衣裳的时候才发现少了枚金花纽扣,不禁又叹气,唏嘘今天发生的一切。
·
第二日一大早,如意已经叫起,等着魏扶川过来静园。
可左等右等,西洋钟都敲了九下还等不到他的人,如意有些不耐烦,命仆役前去查询。
两刻后,仆役带回来消息:“魏统领给六扇门的人抓走了。”
“什么!”如意几乎不敢相信,连忙叫罗长史备马舆,赶去那边要人。
此时陆西墨已经在刑部,魏扶川被绑到那里的时候,因为某些交际关系,有人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还好去到的及时,刑部差役刚剥了魏扶川的飞鱼服,可看他们的架势就差要动刑了。
陆西墨很是不悦:“魏兄说他不知情,刑部拿人便可以不讲证据?”
刑部里虽然不讲人情,好歹会给喻家几分薄面,方侍郎也是奉命行事:“陆大人此言差矣,昨日安阳郡主出事时,皇宫门前的锦衣卫全都有目共睹。而后据巡逻侍卫们供词,都说看见犯人曾经在郡主的马舆前驻留许久。”
陆西墨不屑地笑:“魏兄傻还是你们当他傻?倘若他真有对郡主的马舆做过手脚,为何不立即离开,等着被人抓个现行么?”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本官没记错的话,昨日若不是有魏扶川相救,郡主恐怕已经玉体有损。”
方侍郎自然有他的依据:“犯人在郡主离开后,鬼鬼祟祟和几个护军从舆厢里翻找东西,是想毁尸灭迹么?”
陆西墨看向魏扶川:“定是有魏兄自己的道理。”
魏扶川跪在地上,很是镇定:“安阳郡主让卑职去检查一番,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方侍郎似是不信:“那你拿走了什么?”
魏扶川据实已报:“四支断箭,箭头上有羽林卫的印记。”
陆西墨嘲讽道:“这样看来,你们刑部岂不是要将所有羽林卫的侍卫全都抓回来问话,再严刑逼供他们,究是谁将箭矢留在郡主的舆厢里?”
方侍郎吹胡子瞪眼道:“定是有人栽赃,若是羽林卫的人,他们怎会留下自家带印记的箭?”
陆西墨冷笑一声:“原来侍郎也知晓有‘栽赃’一说?那为何魏扶川就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方侍郎仍旧对魏扶川存有偏见:“昨日听闻郡主要下跪之人看家护院,许就是他的计谋,先给郡主下套再亲自救郡主,定是想让郡主对其重用,为求鱼跃龙门。”
陆西墨实在觉得方侍郎的狡辩能力大于查案能力:“那你们会不会想着升官发财,而去假意掳劫东厂督主?若是再救了督主,岂不是可以一步登天?”
“……”方侍郎登时无言以对,只能用他唯一的权利,“来人,给本官上刑。”
陆西墨眉头紧蹙:“侍郎这是想屈打成招么?”他目光凛冽往前靠近公堂书案,“侍郎言语处处针对魏扶川,为何认定他有罪?宗人府虽然无权干涉你们刑部的事,但凡事总要讲公正,你这样做对得起头上御赐的牌匾么?”“明镜高悬”四字就挂在方侍郎头顶正上方,陆西墨又据理力争道,“即便魏扶川真的有错,好歹他是锦衣卫的人,自有有东厂缉拿,刑部这样会不会有越俎代庖之嫌?”
方侍郎故作镇定,一面是陆西墨的质疑,一面是刑部尚书的压力,他一个四品侍郎夹在当中里外都不好得罪,实在为难。
见方侍郎似是犹疑,陆西墨又道:“若是侍郎一意孤行,休怪本官明日启奏皇上。”
方侍郎心如油煎,额头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来,权衡再三后索性做了抉择:“下官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
“多谢侯爷出言相助。”魏扶川原本就不善辩解,他也不想再做挣扎,“侍郎大人,问到底,卑职仍旧只有一句话,从未做过任何有害郡主之事,即便今日上了断头台,魏某胸坦荡如砥。”
·
如意的马舆火急火燎地赶到刑部,她又火急火燎地往公堂里跑。
她微喘着气,定睛看清楚形势后,非常生气:“魏扶川是静园的人,你们抓他有没有经过本郡主的允许?”
方侍郎站起来点头哈腰地对她作揖:“微臣参见郡主。”而后又干笑着说,“有禁军巡逻的佐证,都曾亲眼看到魏扶川在郡主的马舆前逗留……”他又是将那套歪理复述一番,认定魏扶川为了攀龙附凤,而故意策划这么一出舍身救主的戏码。
陆西墨出言讽刺道:“我便在这等着你们掳劫督主后飞黄腾达的好消息。”
方侍郎的表情很是难堪:“郡主,魏侍卫留不得,此人居心叵测,不得不防,也有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若是郡主下令直接处置,也省去很多麻烦,更不怕陆西墨的弹劾。
陆西墨又开口了:“嗯,羽林卫有五千侍卫,杀了三千还有一半。”
如意大概能猜出来他们抓魏扶川过来的理由,总归事实胜于雄辩,她不想废话:“马舆是本郡主做的手脚,想来试试魏统领的本事,不知侍郎是否满意?总之本郡主很满意魏卿的表现。”
方侍郎张口结舌愣在原地。
忽而又听到外面有人朗声一笑:“听闻有人想掳劫本座?猜猜看,本座会不会将他的脑袋给拧下来。”
皇子册封为王都在众官的猜测中,皇帝一视同仁,为的就是让朝臣不要有异心,当今的天子还是“靖和”,只要他还活着,便不会改变。
随后皆是琐碎之事,自杨慕贞胜任御侍后,弹劾长朔的人越来越少,偶尔几次也是因为他打马过长街不收鞭,惹得鸡飞狗跳。
陆西墨有些奇怪,昨日醉仙楼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兵部和礼部竟然没有相互弹劾,礼部管辖教坊司,兵部带人强行闯入,怎么都是千载难逢打压对方的绝佳机会。他已想好不太雅观的托辞,此番看来倒是多虑了。
下朝后,皇帝留了几个朝廷要臣商议事情,陆西墨随其他官员退出含元殿,欲去往宗人府。
皇宫南面有三大门,中丹凤、左望仙、右建福,甫一出了望仙门,那些平日里私下鲜有交集的众六部侍郎,皆拱手谦让着上轿辇,给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他们都将喜悦写在脸上:“晚上多喝几杯?”
哪个不是笑逐颜开:“一定一定。”
陆西墨甚至觉得他们内心其实在说:
——呵呵,恭喜你家主子得封郡王。
——嘿嘿,哪里哪里,同喜同喜。
这般虚与委蛇,陆西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那样的人,而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慢慢迎合,变成他所讨厌的样子。
·
陆西墨微微叹息,吩咐轿夫先去到三七堂。
他向郎中简单叙述陆婕妤的病理,郎中估摸着是病人脾胃不调,开了些温和的健胃消食之药。
陆西墨又额外要了副活血化瘀之药,他的右肩昨晚没发觉,现在一按便痛,郎中取了张黑膏药,在烛火上打着转烤化,贴在他的淤痕处,并叮嘱道:“五日后过来换药,这个月里要忌口,‘生冷辛辣鱼腥酒’都莫要沾染。”郎中顿了顿又道,“房事也需克制些。”
“……”陆西墨略为汗颜,孤家寡人一个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懒得解释,只道,“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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