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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若梦
话虽这么说, 如意却从未对皇帝表露过自己女孩儿家的小心思, 她也是气急才口不择言。回王府后更是越想越气,直接将筝给砸个稀巴烂,还把已经铺满整个竹架的葡萄藤给齐根斩断。
更别提一早约定的中秋逛灯会之事。
没几日后,陆西墨便出了事,自此阴阳两隔,属于他们最后的回忆竟是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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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墨身量颀长, 如意只及他的肩,需微微昂首才能与其对视, 用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来形容陆西墨丝毫不为过,他那俊逸容颜早已錾刻于如意心中, 无论前生今世, 抹不掉的。
如意紧咬着唇,害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便会哭出来:“若今日过后我死于非命,你会不会后悔曾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亦或事后会想着同我道歉?”
陆西墨微怔,喉头滚了下,声音也不大:“郡主现在不是好好地站在臣的面前?而魏扶川此刻只剩半条命。”
“陆西墨,你只不过仗着……”如意没说完,直接往静园里走。
半夏守在影壁那,看见如意回来, 直接开门见山:“世子给獒犬咬了, 王妃杖责了魏统领。”
“咬到哪了, 严重么?”如意低着头, 吸了下鼻子,“魏扶川的伤势如何?”
半夏战战兢兢地说:“世子的腿被撕下来块肉,医师将将给止住血,所幸未伤到筋骨。”
如意又问:“魏扶川呢?”
半夏小心翼翼道:“挨了几十板子,人在围房趴着。”
如意的步伐很快,直接往中院去:“医师给魏扶川看过伤么?”
半夏紧随其后:“三七堂的郎中还在围房里。”
如意回过头来,蹙着眉道:“可不可以一次将话说清楚?非要我问一句,你才答一句么?”
半夏有些难堪,埋头解释道:“郡主可以问麦冬,她全知道,侯爷也是她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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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亲自在中院的寝阁给朝显棠喂药,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估计被吓的够呛。
如意撩开薄衾看了眼,朝显棠小腿的伤已经包扎好,只有稍许血迹渗出来,幸而不多。如意松了口气,问他:“怎么好端端地给獒犬咬了,到底发生何事?”
朝显棠不说话,王妃却反问如意:“明日就是御侍选考,你还有心思出去闲逛?”
“奉国公府的邀贴而已。”如意只得问站在边上的麦冬,“你说说看,从头到尾一清二楚地全部告诉我。”
麦冬这才据实已报:“奴婢在小院里收衣裳,听见世子的尖叫声赶到后院的时候,便看到世子被獒犬咬着腿,魏统领正只手掰开獒犬的嘴,后来……”麦冬悄悄打量王妃一眼,“王妃过来看到了,传了笞杖惩罚魏统领,奴婢怕出事,就去隔壁喻府请徽州侯过来求个情。”
如意又看着朝显棠,带了几分生气:“姐姐最后问你一次,你怎会被獒犬咬着?”
平时如意待这个弟弟极好,朝显棠也很是依赖她,这才听他小声地说:“我见那个侍卫拧着食桶去厨房,估摸着獒犬吃饱了,就想去逗它玩儿,可刚打开笼子,它突然就扑出来咬我。”
王妃在旁正色道:“若不是那个侍卫没有锁好铁笼,显棠怎会被那畜生袭击。”
“母妃这是什么歪理?魏扶川抓着显棠的手叫他去逗狗了么?”如意觉得简直不可理喻,“照母妃的话来说,镖局押镖,有土匪来劫镖却被镖师打成重伤,那些土匪们岂不是可以去官府状告镖局行凶?”如意忽而感觉脑袋疼,万般无奈道,“母妃怎能叫人将魏统领打成重伤?”
王妃明显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口气,是对母亲说话应有的态度么?魏扶川他不过是个侍卫,母妃只是小惩大诫!”
如意抚了抚额头,里面嗡嗡的响:“母妃不惩治显棠身边的随从,未曾劝阻主子的危险行径,却杖责了出手相救的侍卫,这事叫别人知晓,往后谁还敢替静园卖命?”她深深叹息,“母妃口口声声让女儿和徽州侯多多亲近,好嘛,魏扶川是他的好友,若女儿不是郡主身份,估计他现在想将我生吞活剥了都,怪谁呢?当然是怪我不该派人将獒犬运到静园,没獒犬便不会生出这样的事端,怨我,都怨我!”
如意越说越觉得烦躁,只想出去透透气。
“如意。”王妃叫住她,面色凝重地建议道,“要不,你去同陆西墨服个软,便说全是母妃的主意?”
如意转过身来:“母妃何苦自欺欺人呢?世间那么多好男子,为何偏偏要女儿腆着脸去讨好一个根本不喜欢我的人?”
王妃轻咳一声,估摸着也没当麦冬是外人:“可唯有喻家的势力对静园最是有帮助。”
麦冬闻声垂眸退出寝阁,又屏退院子里的下人。
如意真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那为何不让显棠娶喻家的女儿?喻东陶和喻北瓷全都尚未许配人家。”如意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便是北瓷好了,横竖她与显棠同年同月同日生,有这么好的缘分和由头,做夫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更是苦涩一笑,“您就别再让女儿去勾引侯爷了。”
上辈子,王妃的原话,就是用“勾引”一词。
“怎么说话的?”王妃将药碗往边上的杌子上一掼,“母妃只有你和显棠两个孩子,你父王生前是太子,母妃别无所求,唯盼显棠能成为储君!有错么?”
如意的双眸仿若揉了冰和火:“他连喻家的女儿都没本事娶到,如何有本事能做大昭的储君!”
如意平时很少顶撞王妃,今日实在反常,母女俩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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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随后去看魏扶川,她在后院围房外叫了声:“我可以进去么?”
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开门的是陆西墨,如意登时有些局促不安:“我待会再来看他。”
如意原路返回往中院去,心中一阵难过,那些生离死别的记忆又再次席卷她,无论怎样,那时的她是喜欢陆西墨的,撇去有目的地开始,可后来她是真心的。
忽而如意又想,不如现在就将獒犬送回宫去,一个转身却是直接撞到陆西墨胸口——她仍旧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
如意下意识捂住脸:“你走路都没声音的么?”
陆西墨怔在原地,轻声道:“抱歉,方才是我语气不好。”
这样一说,如意更觉得难过:“你素来都是这样对我。”
陆西墨并不知情:“哪有,只今日这一次好么?”
如意干脆背对着他:“那我每次冲你院里砸棋子,你有好口气同我说话么?”
陆西墨从未安慰过旁人,见她肩膀不停地耸动,有些心烦意乱:“来来来,看看我的脸,是不是被你砸青了?”其实没那么夸张,他额头上只有个豆大点的淤痕,如蹭了灰般。
“……”
陆西墨微微叹气:“我们换位思考一番,倘若我在府里养狗,咬到北瓷,当时你的婢女半夏在旁边,我不分青红皂白将半夏打个半死,试问,你会不会冲我发火?”
如意已不再哭泣,闷闷地说:“打死也算她活该。”
这下换做陆西墨无言以对,半晌才道:“罢了。”他靠近如意,递给她一方鲛帕,“小时候便爱哭,长大还改不了这毛病,哭的时候简直……”他顿了顿无可奈何道,“难看的要命。”
如意不接鲛帕,也不去看他的脸,怕一看到便会心软:“要你管!我不哭的时候也没让你觉得有多好看。”
陆西墨从鼻腔中发出“嗤”地一笑:“红配绿,丑的哭,像只鹦鹉。”
如意往下看自己腰间的大带,果然是艾青配朱红,也不认为有多丑:“比你好,除了朝服就是一身白,万年雪山化不开一样。”衣裳是,心更是。
陆西墨无奈地摇头:“你记不记得前几日生辰那晚,喝醉酒时同我说过何话?”
如意顿觉不妙,想必那时没说什么好话:“你都说喝醉了,我怎会记得说了什么?”她悄悄抬头打量他,陆西墨的眉眼似笑非笑,看得她有些心虚,便先声夺人梗着脖子道,“不记得了!”
陆西墨压低声音:“你说……”那嗓音如羽毛,好似在撩拨她的心弦。
“我不要和你说话。”如意捂着耳朵就往自己小院的方向跑,觉得定是陆西墨故意来奚落她的,才不会让其得逞。
熹妃有二公主朝清,良妃有四皇子朝承湛,其他皆无生养的最高只能晋到嫔位,老祖宗定的规矩,总不能乱了章法。
熹妃的妃位来的颇叫人嫉妒,好些年前紫兰殿那位被皇帝下令禁足的陆婕妤,生了个女儿,陆婕妤虽然失宠,可皇帝对自己的骨血总归会关照些,便命嬷嬷抱到熹嫔的仙居殿,在二公主朝清满月后,熹嫔晋为熹妃,羡煞旁人。
今日朝清身体不适,未随熹妃来给皇后请安。
而良妃那边,虽生有四皇子却好似没那个儿子。
大昭历来的四皇子仿若成了不务正业的“典范”:太上皇的四弟,宁愿跳城楼也不愿做皇帝堪称绝响,至今无人能敌;当今圣上的四弟成都王,年轻时也是位不着边际的主儿,还未弱冠时看上德阳的婢女风影,寻死觅活地要娶为侧妃;现在轮到当朝四皇子朝承湛,也是叫人望尘莫及。
朝承湛受成都王的蛊惑,一天到晚学他四皇叔那样,认为戎马生涯才是男人的快意人生,胡子还没长便跟在成都王身后,没事就去剿匪。几年下来,巴蜀那边的山贼是没有了,自个儿倒活脱脱地成了土匪头子,十六岁的毛头小子,在巴蜀青城山处,自封青城大王,若不是他老子是皇帝,窝早给人端了八百回。
前几日朝承湛更是递火漆函来京,说刚娶了位压寨夫人,今年端午便不回长安了,待明年定携妻女一同回京赔罪。良妃看完信差点没气呕血。
若要问如意对自己的三位皇叔是何感觉,最亲近的当然是三皇子朝承浔,翩翩公子温润有礼,待她犹如兄长那般;她和四皇子朝承湛,虽然小时候没少吵闹,却不显生分;唯独那二皇子朝承沣,平日里和她不争不抢,却让如意有种无法言喻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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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如意过来,皇后让众妃嫔们散了,并留了三公主朝湄在毓庆殿一同说话。
朝湄手上拿了把折扇,扇动的时候有淡淡的檀香味,如意看着觉得眼熟:“三姑姑这扇子可否让我瞧瞧?”
朝湄笑盈盈地合上,然后递过来。
每片扇骨上的如意云纹几乎和陆西墨送的那把一模一样,只是扇面上绘了棵开满粉花的树,树底还有只长尾巴的猴子和一只在啄米的黄色小鸡仔。
——哦,陆西墨属猴,朝湄属鸡。
如意心存侥幸道:“宫匠做的还是外头买的?”
朝湄拿回扇子,宝贝似地擦了擦大扇骨:“旁人送的,实在喜欢的不得了。”
如意心里泛着酸意,虽然上辈子陆西墨不喜欢自己,也没听闻他心仪朝湄,可仍旧有些不舒服:“很漂亮。”
朝湄看到如意戴着镂空的金护甲套,也礼尚往来般地称赞一番:“如意的手生得才叫好看,戴什么都俏。”她抬起自己的手比较道,“小时候母妃总叫我练琴,手指都磨出茧子来。”
如意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心里更不舒服了。她看到窗棱下的凤仙花,对皇后道:“皇奶奶,我想染蔻丹。”
珍珠取了明矾和白玉盏过来,将凤仙花的花瓣仔细掰在白玉盏中,如意连忙摆手阻止:“我不要那个海棠色,换淡一些的颜色来。”
皇后瞅了一眼,轻笑:“蔻丹当然要颜色艳丽些才好看,若用粉红,倒不如不染了。”
如意依然对那个颜色心存芥蒂,便要求染橙红的。
两个宫女将捣碎的凤仙花瓣包在如意的指甲上,再用竹叶裹两圈,并拿丝线打了个结。
午膳时,如意的手指绑着东西,用膳不是很方便,加上朝湄的扇子就摆在她眼前,暗香萦绕,她真没什么食欲,只稍微用了些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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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正时分,陆西墨和朝承浔过来了。
如意刚剥了竹叶正在净手,擦干后觉得颜色还算满意,便将矮案上的金护甲仔细地戴在无名指上。
陆西墨看她在戴护甲套,明显一怔,而后垂下眼眸给皇后请安,又象征性地对朝湄作揖。
皇后让宫人奉茶:“西墨身子大好了?最近时节冷暖交替,热伤风最伤身,往后可要仔细些。”说着示意他坐着。
陆西墨先恭敬道:“谢皇后娘娘关心。”随后才正坐。
皇后对他和颜悦色道:“小时候你都唤本宫姑姑的,长大却疏远许多。”怕他不好意思,又问,“你母亲最近可好?端阳节会来宫里用膳么?”
陆西墨只回答她:“母亲让臣给皇姑姑送些点心,一口酥和红豆糕,臣已放在前殿。”
皇后轻轻点头,心里明白了,这是不过来的意思。
朝承浔问如意:“待会去作画,如意有空闲么?”
如意很是诧异:“我都没说话,三叔知晓我在这?”
“你在吃核桃,已经剥了三个。”朝承浔面带微笑道,“去奎章阁,要一道么?”
如意是在吃,方才不觉得现在倒真有些饿:“不去了,待会儿我还有事。”
朝承浔也不再邀,只对皇后拱手:“儿臣告退。”
朝承浔眼睛看不见,即便他闻到西暖阁里还有第五个人,却也故作不知,只和陆西墨退出了毓庆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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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西墨一路无话,他看到如意戴着护甲套,那便说明她又要蓄甲,也就是说不再弹琴了。
原本陆西墨和朝承浔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用朝承浔的话来说,便是“用饭都堵不上嘴”的那种,朝承浔问道:“如意没过来,你不乐意了?”
“哪有。”陆西墨迎合他的步伐,不会走得很快,“她成天叽叽喳喳的闹得慌。”
朝承浔低头,笑而不语。待到奎章阁的时候,他才猜测地问:“你是不是又对如意说了重话?”
陆西墨走在他身后上楼,以前是怕他踩空没人护着,现在已是习惯:“我和她并非你想象中那样。”
他两面对面坐在棱花窗边,朝承浔摸到茶壶斟茶:“我以为你和她关系不错。”
陆西墨将瓷杯推过去,不屑一笑:“讲真,我同你关系这般好,若再同她玩的不错,总觉得对不住你。”
朝承浔轻轻咳嗽,故作无奈道:“那我也说句实话好了,你对我有臆想不打紧,可我还真想娶个姑娘家为妃。”
陆西墨很是淡定:“休想。”
朝承浔的手指在瓷杯上打圈:“我觉得你对如意很奇怪,不讨厌、不喜欢、不拒绝、不迎合,加之偶尔不恭敬,更像是若即若离,也只有如意脸皮厚,每次都无所谓嘻哈笑闹,未曾记仇。”
陆西墨沉默一会儿才道:“我只同你说一次。”他将茶水一口喝完,“如意为何总缠着我,难道不是因为徽国公府么?她的目的太过明显。还有她那个婢女,实在令人……”他摇了摇头,难以用一两句话便能将其说清楚。
朝承浔并不苟同,也不关心是如意的哪个婢女:“你考虑得太多了,仔细想想,你和南砚是双生子,为何如意不缠着南砚,偏生围着你转?”
陆西墨往后靠,看着窗棱上的雕花说:“那也要如意有机会能天天见到大哥才行。”
“留神别真伤了如意的心。”朝承浔站起来去推窗子,风轻轻地往阁楼里钻,“我一个瞎子都能感觉到,她现遭还不知别人的好,只一门子心思全扑在你身上,倘若有一天旁的男人待她好,你可别后悔。”
陆西墨透过窗,看到远处的如意往这边过来,嘴角浮起笑容:“怎么可能。”
“不说旁的,光东厂督主一人,若他再完美那么一点点……”朝承浔轻声细语道,“厂臣一直待如意很好,你不知晓么?”
陆西墨以为如意反悔又寻过来了,语气明显轻松很多,面带微笑道:“她那般娇气,谁都将她捧在手心,我看是儿时揍少了,惯的。”
如意忽而招了招手,陆西墨站起来,这才看到长朔等在奎章阁楼下,旋即面又无表情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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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朔约如意去飞骑营的操练场,并给她安排了两个校尉,教她些简单的功夫。
花拳绣腿蹉跎几日,如意明显觉得那校尉在敷衍她,他们主要还是顾忌她金枝玉叶,磕着碰着难以交待,每日耍剑跟武生唱大戏一样,如意叹气,便改要骑马。
会骑马,逃跑也能利索些。
随后校尉牵来一匹小马驹,如意简直要咆哮,她是要学骑马,而不是遛马。正要发火,玄武门那边路过一队骑兵,有人出了队朝她策马奔来。
那人一袭韦弁服,头发高束,黑色的长发随风肆虐飞舞。
临到近了,如意看清他的样貌,便瞟了他一眼:“有道: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三日未见,侯爷挖炭去了?”黑了可不止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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