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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张老大夫一夜没睡, 早上空着肚子被叫来,饥疲交加,脸色很不好看。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 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 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 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 眼睛圆睁, 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 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 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 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 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 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 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 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 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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