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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莎的方法并不复杂。
她打听到那个女孩的母亲来到这片大陆,于是起了一计。
巧妙的一计。
钱从来不是万能的, 但愿意为了钱办事的人却向来是络绎不绝。
很快, 她物色到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借以竞争公司说客的身份来到那位母亲的身边,许以金钱, 希望她能从女儿那里偷得一些公司的资料。
然而那位正被毒.品逐渐吞噬生命的母亲虽然懦弱无能, 却并不愿意背弃自己的骨肉。
一个合适的说客, 要有如簧的舌头和把握人心的能力。
这个人换了角度, 说:“这可不是害了你的女儿,而是为她好啊!”
女人大惊:“为什么?”
那人循循善诱:“你知不知道,你女儿在那里做工作,其实一点也不开心。”
女人看他。
那人走近一点,在她耳边悄悄说:“你女儿其实一直在遭受性.骚.扰。”
女人睁大眼睛。
这位拿人钱财□□的说客很聪明地利用了信息不对称:多年的隔阂, 女儿并未明确告诉母亲自己的工作。在母亲的眼中,女儿常常去那个叫做基地的地方,是为那个公司工作的,而女儿的上司, 是那个基地里的男人。
女人忧心惶惶:“我怎么能凭你说什么就相信你。”
这个人一笑,说:“那你问问她就好了。”
可是这样隐秘的事情,缺职多年的母亲如何明白地问出口?
于是那天下午,女人支吾又模糊地问:“你老板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殷悦一愣, 倒水的手顿一下,以为她问的是罗莎, 虽然诧异于这突然的发问, 还是如实回答:“是不是很好, ”她将水瓶放下来,波澜不惊的表情:“给人家打工的,多少都要受气。”
女人没有继续问。
她看着女儿雪白美丽侧脸,瘦削的肩膀,心痛如割。
她曾是她的乖乖,她曾因为自己受了那样的苦,现在……现在还要受这样难言的苦!
这是第一重误会。
诱因被悄悄埋入土壤,静待第一壶水的浇灌。
……
女人最初告诉女儿,自己戒毒已久,这并不是谎言。
她想要悔改,重新来过的心,真诚而又深刻。
戒断毒.品,断的是身体的瘾,更是心理上的瘾。
她要脱圈,脱离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脱离那些猪朋狗友。
于是她漂洋过海,前往这片陌生的大陆。
她在那间两层的屋子住下,每日出门买菜,为了省钱,要走远的路,去另一个较远的早市。她的手艺从没退步,她绞尽脑汁,要为女儿做出曾经最爱的饭菜,修复关系。
没多久,她提了篮子,里面是新鲜的蔬果。她不大舍得坐公交,低着头往回走,脚步匆匆。
突然有人在她肩膀拍一下。
女人一惊,回头。
是曾经的毒.友,两人关系很不错。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白种女人,枯黄的牙齿,红头发,对她微笑:“好久不见。”
女人对这人突然出现这件事里面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只想着不要再认,于是说:“你认错人了。”
加快离去的脚步。
第二天,白种女人又出现。
两人还是相认了。
女人把菜篮放在地上,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讲着以前的事情,啜泣起来:“我绝对不要再沾染那些东西。”
白种女人拍她的背部,安慰,又拿出手机:“这是好事。不过我们还是留个联系方式吧。”
过了两天,有陌生的人打来电话,告诉她白种女人推针的速度过快,翻了白眼,要不行了。
女人咬牙说:“不要找我。”
那人说:“她快死了!她的联系人里只有你一个!”
女人还是去了。
那样的环境。
又入深渊。
从混沌与快.感中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女人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
女人开始缺钱,偷狗,偷钱,然而钱袋还是空空如也。
白种女人悄悄说:“我知道一个人,可以借款,很低的利息。”
女人拒绝,然而,毒.瘾再犯的时候,她在欲望的漩涡中借下贷款,没有看清条款。
她犯病,躺进医院,那天,放款的人来,两个人,带来了欠款的单据。
利滚利,短短几周,那样大的欠款。
她握着单据的手在抖:那是一辈子也还不起的数字。
催款的人没有为难她,收了东西,站起来,对另一个人说:“看她的样子也还不起。”
另一个说:“没关系,听说她还有个女儿。”
女人撑起虚弱的身体,流泪满面:“求求你,求求你们,我的事不要找我的女儿。”
催款的人走了,说客来了。
女人望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鼻腔里是来苏水的味道,行尸走肉一般说:“我答应你。”
说客笑了,站起身来。
……
那些经由女人的手传出来的消息与数据本不具有杀伤力,然而当它们转了个弯,从罗莎这里改头换面,再从说客那里传到记者手上时候,内容完全变了。
内容是真的,极具爆炸力。
关于以马内利公司如何参与选举□□,勾结候选人。
前几个月,那起发生在贫民窟的NGO抢劫事件并不是毒.贩所为,而是现在那位州长宝座上的人,与公司签订秘密合约的结果。
安保公司的成员戴上头套,端上枪.支,扮演成穷凶极恶的毒贩,闯入办事处,将货物抢走,毒打负责人。
媒体扩大影响,政府有了动用BOPE(特别警.察作战营)力量清缴贫民窟毒.贩问题的借口。
一切顺理成章。
贫民窟最多的是什么?
人。
人多了意味着什么?
选票。
数不清的选票。
选举中的优势。
原来掌握贫民窟的是毒.贩,他们不仅在此贩.毒,而且掌控这大片区域、大片人口的生活必需,掌控水、电、气和生活物资的交易。
他们与军.警保持着某种奇妙的生态平衡。
军.警收取贿赂,不找毒.贩的麻烦,甚至在BOPE进行清理活动的时候提前报信、提供隐秘的庇护。
现在,毒.贩实力大衰。
也不要紧。
军.警不能明目张胆地贩.毒,但可以取而代之地掌握这片区域,收取保护费,垄断一切必需品的交易。
他们甚至发现,用这种方法,比原先直接收取贿赂赚得更多。
军.警系统与候选人两两得利,两厢欢喜。
而公司,做了最锋利的那把刀。
……
罗莎放下电话,也笑了,想:那个女孩的母亲,一个他最厌恶的吸.毒者,源于女孩的疏忽,导致这样肮脏、不可见人的机密的泄露,带来巨大风波,他要如何做呢?
当女孩知道自己的母亲泄密,而她又以为别人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敢自己站出来承认吗?
罗莎有几乎百分百的把握她是不敢的。
而当衍章查到女孩那里,了解一切,女孩却不知道他晓得,徒劳地极力隐藏真相,推脱责任的时候,他会如何看她?
他会以怎样厌恶的感情看她?
真是拭目以待啊,罗莎闭了眼睛,想。
……
殷悦被女助理拉到角落是上午。
对方压低了声音告诉她,经她手的文件可能落到了竞争公司的手里。
殷悦眼前一黑,马上反应过来,要她把事情讲清楚。
女助理紧攥着她的手说:“你记不记得,前段时间,你母亲生病,你要照顾,我就让你把一些东西带到医院去做,那份文件是我给你,允许你用自己电脑处理的。”
殷悦说我记得。
她当时还怀疑女助理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
女助理抓住她的手。
掐得疼,殷悦吸一口气。
女助理低低威胁:“最好不要出事,要是出事,你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又警告地瞪殷悦一眼:“这件事我也推卸不了责任,你要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然而不言而喻。
那个一整天,殷悦忧心忡忡。
一天平静无事,然而她止不住想:如果是真的,如果女助理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件事可能是谁做的呢?
小圆?房东?还是——?
她的脑海里浮出母亲的面容。
殷悦咬疼自己的嘴巴。
……
事情是在第二天突然爆出来的,立刻登上《圣保罗页报》的头条。
醒目的标题,放大的彩色图片里是新近州长选举的图片。
殷悦放下报纸,目光恍惚,手脚冰凉。
怎么办?
这真的是从我这里泄露出去的吗?
如果是真的,我要怎么办?
她捏住报纸,手心的汗水将纸张打湿。
殷悦还是有几分不信。
如何能相信别人的片面之词?
她疯了一样赶往医院,满头是汗,风吹来,冷热交加,脑仁一阵阵地疼。
推开病房门的瞬间,手是无比沉重的。
母亲靠在病床,穿着病服,疲惫衰老的脸,吊着点滴,药水静静流入躯体。
殷悦一步步走过去。
母亲抬头。
她喉咙发紧,将报纸展开,指着上面的标题,声音打颤地问:“公司的机密泄露,这件……这件事情,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那双忏悔与祈求的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殷悦两眼发黑,手脚发软,委顿在病床上。
半响,她慢慢睁开眼睛,用右臂撑住身体。
胸腔中的心脏狂跳,两鬓都是汗水。
……
如此巨大的政治丑闻,立刻点燃群众的怒火,媒体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争先挖掘这件大事情里的细节。
猛料被一件件爆出来。
在这个充满魔幻现实主义的国度,毒.贩怕警察,警察怕政客,政客呢?
只有媒体能吓破他们的胆子了。
那位新晋的州长首当其冲倒了大霉,成了时事讽刺节目的宠儿,不久又成为一位哥伦比亚籍旅居里约的漫画家发表在汤不热的连载讽刺漫画中的主角。
军.警也没讨到好处。
火上浇油的是,一名因贪污罪锒铛入狱的警察,在监狱里写了一本书,主题是忏悔自己任职的日子里,如何因为公务系统薪水的微薄而走上与毒.贩勾结的道路。
这本书立刻成为月度畅销,给警.察的家人带来可观的利益。
与此同时,公司也麻烦不断,公关全部出动。
但殷悦没想到,处在漩涡中心的那个人,却能如此平静。
他甚至还有闲心教她玩蛇。
#
衍章说:“你摸摸它。”
他将玻璃盖子打开了,里面是蜷曲的巨大蛇身。
“我怕。”
“不要怕,它很乖的,”他看她一眼,又转回头:“跟你一样乖。”
衍章将这大畜生取出来。
它缓缓游走移动,巨大的冷漠的眼睛。
殷悦倒退一步。
“我怕。”她重复一遍。
她所言属实。
尽管黄金蟒属性温顺,而眼前的这一条,实在是漂亮。金黄间白的表皮,顺滑的光泽。
但终究是冷血的爬行动物。
衍章抓住她的手。
殷悦又要退,
他用了力气,于是她动不了了,用哀求的目光看他:“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来吧。”他在她耳边低低诱导。
她心里有对他的内疚,没有再挣扎。
他靠在她身后,掌控她的手,覆盖上冰冷的蛇身。
殷悦打了个冷战。
手下是冰冷,手背却是暖热。
身后有身体滚烫的热度传来。
很快她就习惯触摸了。
于是衍章说:“你要不要试试把它盘到脖子上,这样也挺好玩的。”
……
衍章将大蟒托在手里,环着,慢慢绕上她的脖子。
殷悦闭着眼睛,心脏抖得厉害,问:“好了没有?好了没有啊?”
“没有,”他回答,手里动作没停,垂眼,望见她衣领下隐隐的雪白胸脯。
明明那么瘦的身体,却是鼓鼓的胸脯,他说:“很不错嘛。”
殷悦以为她说自己的胆量,于是阖着眼讲:“还可以吧。”
这条大蛇确实温顺,根本没有反抗,毫无攻击性的样子,很快就成了她脖间粗壮的环。
殷悦放下心来,甚至觉到几分兴奋和刺激。
衍章看着她想:人性就是这样,温水煮青蛙,一开始抗拒的东西,尝试一点,再尝试一点,很快就会习惯。
殷悦仍旧闭着眼,抬手,缓缓摸过蛇身,不小心触到他的手,她愣一下,收回,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眼睛。
这一刹,她从兴奋中褪去,背部爬上冰凉,面色变得苍白,想:他知道吗?
他知道我的不慎导致了那样大的错误吗?
他知道的话,会如何想我?
于是她变得兴致缺缺。
衍章问:“还是害怕?”
“嗯。”殷悦回答。
他说:“没关系,下一次就会好很多了。”
他看她的脸,觉察到她虚弱的样子,心里竟无法遏制地生出保护的欲望。
这一刻,他是想抱着她,亲一亲她的嘴角的。
……
这些天,殷悦的良心都在滚油中煎熬。
她不敢看任何报道,甚至关掉了手机客户端的所有推送。
她从不觉得他的决策是对的,是正义的。
这毫无疑问是一笔肮脏的政治交易。
她原可以指责他,甚至唾弃这种行为。
可是他本能安稳而渡,却是她把他推入如此不幸。
她反而成了唯一没有立场去谴责他的人。
……
殷悦做出坦白这个决定是在周六。
她要把一切都说出来,让自己心里快活。
然后呢?
然后他们之间这种脆弱又暧昧的关系会就此破裂。
他会用憎恶的眼神看我吗?
他会将我移交给司法部门处理吗?
或者将我的母亲交给处理这种事情的人吗?
殷悦不知道。
她嘴巴里都是苦味。
……
周六的时候衍章去钓鱼,将她也捎带上了。
他将饵穿上钩,细长的线被抛进水里,点出一个涟漪,恢复平静。
他戴上墨镜,靠上椅子,岿然不动的样子。
殷悦在旁边看他,心里反复斟酌:我要如何开口?
我应该怎么开口?
她的心里有数万只蚂蚁在细细地爬,又一只只接连爆炸,炸得她胸肺间撩起火。
衍章先发了声:“小殷悦啊,你看你,一动不动望我这么久,是不是要爱上我了啊?”
瞬间,殷悦一肚子的话被他一句话堵回去。
她无力地瞪他。
衍章又不紧不慢地说:“你是不是今天发现我特别迷人啊?”
殷悦顿时没好气地怼回去:“对啊!你今天特别迷人!迷死人了!”
“这你就不对了。”
“我哪里不对了?”
“我本来就很迷人,你今天才有这种觉悟,你说,是不是你很不对?小殷悦,是不是你的错误,嗯?”
“是哦!”她回。
她话音刚落,从侧面看见他笑起来。
殷悦想: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欸这个人怎么能这样!
在这样的时刻,他如何能一点都不着急呢!
我都急死了,你还这样搞!
……
他们提了桶子,把鱼倒下来,翻找出刀片,开始刮鱼的时候,正午的阳光已经将绿林渲染一片。
殷悦动作漫不经心,心里想着别的。
鱼从她手中滑出来。
衍章蹲身,捡起来,敲一下她的头,说:“这么急躁。”
殷悦不说话。
衍章抓了她的手,给她示范动作。
他说:“做什么都不能急躁。”
殷悦抬眼:“做了坏事呢?”
他笑:“你做了坏事?”
她说:“我……没有啦。”
他再次低头,看着两人重叠的手,说:“做了坏事也不能急躁。”
“做了坏事也不会良心不安吗?不会后悔吗?”
“哦?”他就着她的手,慢慢用刀片刮,认真的模样:“你要来教育我?”
她说:“我没有。”
“你有的。”
“我没有。”她咬字清晰地重复一遍。
“后悔?”他又笑起来:“我只会因为踌躇没去做而后悔,绝不会因为做了而后悔,做了便是做了,哪管它洪水滔天。”
殷悦看着他不说话。
心里想:他知道不知道呢?
“后悔其实也是一种好情绪,可以很享受,痛苦也可以很享受,你急躁是因为你不懂得享受,你过得不快活,是因为你不懂得怎么找快活,你以为快活很远,其实吃一口饭,呼吸,或者这样,”他放开她的手,把沾满鳞片的手探到湖水里,清洗一遍,甩干净水,说:“把一条鱼清理干净,也可以慢慢来,享受过程,很快活。”
殷悦看着他又在想:他知不知道呢?
衍章站起身子来,说:“看见美也会很快活,我现在看着你就很快活。”
他靠近,问:“你看见我快不快活,嗯?”
殷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你身上都是鱼腥味,我看到你就讨厌,怎么快活!”
衍章用淌着水的手掐她的脸:“那这样呢?嗯?小殷悦,你不是讨厌我吗,啊,那好啊,那我就要让你讨厌我讨厌得更深一点。”
殷悦使劲拍他的胳膊。
他终于放过她,在殷悦故作嫌弃的眼神中说:“讨厌到极点了,也是很深刻的感情啊,忘都忘不掉。”他微笑,又说:“那你就想忘都忘不掉我了。”
殷悦后退一步,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衍章大笑。
这天,她终究什么都没开口。
晚上的时候,殷悦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
罗莎来找衍章是第三天,她在他身边坐下,说:“我今天来是要跟你道歉。”
“哦?”衍章快速翻手中的书,阖上,扭头看她,“道歉?”
她对他甜蜜地笑:“你会不会怪我?”
他反问:“你说我要不要怪你?”
罗莎说:“你可不能怪我,我对你这么好,”她试探着看他,“你看,我把我的小助理借给你这么久,久到简直是我发工资给你打工了,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那倒是。”他回,听不出什么语气。
当然是,罗莎想,放她到你眼前,多晃悠,到时候知道真相,你就更讨厌她了。
“所以你不能怪我,”罗莎说:“我告诉你了啊,你公司那件事情,好像是从我这里出问题的。”
衍章放下书,看她。
罗莎想:我可是把醒都提到这个份上了。
她斟酌又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毕竟我也不想怪错人,”她观察他表情,说:“不过你这件事虽然有点麻烦,但我昨天和我妈妈讨论了一下,她觉得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所以你要来求我。
你要来讨好我,讨好我和我的妈妈。
衍章又拿起书,翻到一页,说:“我知道了。”
罗莎狐疑看他:“你知道什么了?”
他笑,说:“我知道了就是我知道了,还能是什么。”
罗莎心里不安,觉得他好像其实什么都清楚,可是怎么会呢?
她觉得是自己多想了,起身离开。
……
殷悦又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再次决定坦白。
她敲他办公室的门。
声音传来,让她进来。
殷悦一鼓作气,直接走进去,对衍章说:“我要向你道歉。”
衍章想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道歉的好日子。
“你要道歉什么?”
她低着头,又是一股气,将所有的东西都讲了,包括她自己所知道的,与她从母亲那里所了解到的。
好半天,头顶都没有声音。
殷悦想:他现在一定气死了吧。
好大一个祸患,是他自己招惹来的,还放在身边这么久,把他的事情都坏光了。
她不大想抬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可终究还是要抬头。
她咬牙想:来吧!命运,来吧!狂风暴雨砸向我吧!
殷悦抬头。
他竟然看着她在笑。
殷悦吃了一惊。
她脸上的惊讶毫不掩瞒。
衍章问:“所以你觉得是你妈妈将事情卖了出去,导致现在的情况?”
殷悦急急忙忙地问:“难道不是吗?”
“不是,她是泄露东西,但里面不包括这个。”骗你的。
她几乎不敢相信:“真的?”
“真的。”假的。
“你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这个倒确实是真的。
殷悦又不可思议地问一遍:“所以不是因为我妈妈,才变成现在这样,真的?”
“真的。”假的,就是因为你妈妈。
殷悦左手抓住他的腕子,一时几乎激动不已。
原来……原来这些天,那些良心上的焦烤,不过是无谓的自我折磨。
她高兴过了头,踮起脚,在他下巴亲一下。
衍章愣住。
殷悦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愣住。
她匆匆说:“对不起,我……”
衍章看着她,眼神幽幽。
……
殷悦怀着地狱一样沉重的心情走进门,又飘在天堂似得走出门去。
她仍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是从他口里说出来的,又如何会是假的?
他没有欺骗她的理由啊。
……
殷悦走到一半,想起有东西落在里面,又折返回去。
她走到门边,听到有人在讲话。
是衍章和王助。
王助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是衍章的声音:“做的时候就要考虑到一切后果,出了事,把责任全部推到女人的身上就能解决问题了吗?解决不了的,反而多叫一个人烦心,还不如让她什么都不知道。”
衍章又说:“我就一直很可怜褒姒,男人做错了事,倒叫世人把她给骂了千百年。”
殷悦浑身僵直,血液几乎停止流动。
所以刚才,他刚才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宽她的心,而编织的谎言吗?
她如何值得他做出这样的牺牲?
她何德何能,又何以为报?
殷悦低着头,心中翻天覆地,酸涩又感动。
……
殷悦走了,并不知道,王助也走后,房内里间又走出一人。
是增高男。
增高男看一眼窗外,又看向衍章,说:“你不用担心,她是真的走远了,不会再回来了。”
衍章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没说话。
增高男幸灾乐祸地说:“她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你从一开始什么都清楚,不过就着罗莎的计划,又演了一出好剧,演得真好,把两个女人都给骗过去了,说不定,那个天真的女孩现在满心都是对你的愧疚,觉得你这样的阴险小人是个会无怨无悔付出的天大的好人呢。”
“是吗?”衍章呷口茶说。
“怎么不是?我倒是要佩服你好心计、好手段,可比我会玩多了。”
衍章仍旧慢慢喝茶,没说话。
空气里,茶水的晃动声,人的呼吸声。
风透窗,穿梭而过。
增高男眼神不错动地看着他说:“她一定不知道,一开始你和她睡觉,是算好的,放出职位让法比奥把她推荐过来,也是算好的,拒绝她是为了让人印象深刻,接近她是早有预谋,又让我配合演一场好戏。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又不是演电影,受了人的欺负,立刻就有生了好感的男人帮忙找回场子。”
“哦?”衍章说,放下瓷杯,起身,走到桌旁,拉开抽屉。
增高男盯着衍章后背,目光灼灼:“你目的未得手,可要继续装得像一点,我可还指望着你把那个好东西拿到手,你可千万别心软,”他仍旧说:“哎呀,哎呀,你看我说什么了,像你这种人啊,哪里知道心软两个字怎么写。”
他继续说,看戏的语气:“你说,要是她知道了,会不会恨得要咬断你的脖子?”
衍章想:那个女孩,她愤怒又悲伤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呢?
他脑海里浮出她的脸。
孩子似的模样,含了泪水的眼睛,将落未落,控诉他。
他脑海里出现这个画面的同时,心里升腾出一种不曾有过的情绪,柔软的,叫人心痛,叫人难过。
增高男啧啧道:“我最同情的啊,还是阿莱西奥那个可怜蛋,你们斗了这么多年,你好不容易把他给弄死了,他一死,你又去搞他的女人,你搞了他的女人还不算,还要千方百计下套子抢他留给他女人的保命符。”
“你说,”增高男走近了一步,说得起兴:“要是可怜蛋在地底下知道了,会不会被你气得活过来,开了他的飞机一头撞死你?”
再近一步,又说:“哈哈我开玩笑呢,你干嘛不说话,可别吓到你,吓到你也没用,你还是得继续装装演演,我说,可千万别露了馅,毕竟啊,活人再怎么好,可也比不了死人,何况啊,人家那么多年的感情了,不是白瞎的,她啊,就是现在再喜欢你,要我说,啧,也比不上那个死掉的可怜蛋,你啊,悠着点。”
“说完了吗?”衍章忽然问。
增高男讲得热烈,迎面接了一头冷水,悻悻道:“说完了!说完了!”
“说完了就滚。”
增高男猛地抬头:“你妈.的怎么跟我讲话的,你真以为——”
衍章拿起抽屉里小手.枪,银色的,迷你,他头未回,朝着声音来的地方,放了两枪。
飞入对方脚边。
“滚不滚,嗯?”
增高男抹一把汗,面色红涨,摔门走了。
人走后,衍章站在窗边,远眺过去。
有晚霞的光,万丈,从很远的地方浮上来。
他伸出手指,在习习微风中触了触下巴的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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