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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岳渊睡下,李檀回居处时,过中亭,见一人在亭中习剑,中亭四角悬灯,李檀走近才看清是燕行天。
燕行天听见脚步声,调转剑头过来,见是李檀,方收剑立身,鞠躬行礼:“侯爷。”
“怎么?睡不着了?”李檀问道。
燕行天指了指手中剑:“好几日没练了,不能落下。”
李檀伸手,燕行天反应片刻,躬身将剑交到他的手上。李檀提剑起式,燕行天退至一旁。
李檀犹疑片刻,眼神在燕行天身上游转一圈,起手落式展剑,旋、挑、点、横,竟与岳渊之前的剑舞无甚分别,可他身法更为轻灵娴熟,抬脚落步,步步穿云带风,踏得庄肃且重。
燕行天惊怔了片刻,下意识道:“这不是南地祭天时的剑舞么?”
李檀收剑,玩味地打量燕行天:“你认得?”
燕行天赶紧敛声,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属下多嘴了。我自从北方逃过来、在南地安帮结寨,想想已有十余年,这南地祭天的剑舞当然见过。倒是这剑舞独淮王公王室中人才能习得,一人还不算甚么,百人共舞,配上鼓声、钟声,可真是气势磅礴,将我祈国士兵雄赳赳气昂昂的士气全都囊括到剑法当中,叫人大开眼界。...没想到...侯爷也会。”
李檀不明意味地笑了声,说:“燕兄真是见多识广,南地祭舞,连我都很少见。”
燕行天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应答,李檀将剑扔到他的手中,脸上的笑意更深:“好了,天色不早了,今夜早些睡罢,明日还要劳你在前头领队。”
“恭送侯爷。”
李檀正欲走,燕行天唤住了他。李檀回身问道:“何事?”
燕行天沉叹再三,终是开口问道:“忘了告诉侯爷,您之前吩咐留意的,景王谢容...已经到京城了,一行人安顿在旧府。...景王去过刑部尚书陈家,也到侯爷府探望过老夫人。”
李檀挑眉,藏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李檀哼笑几声,颇为不屑:“景王果然好胸襟,觍着脸往侯爷府跑。这是叫他看到侯爷府威风堂堂的时候了,往前李家光景如何惨淡,怕是他景王即便知,也当不知了吧。”
燕行天看了眼李檀,一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可他也是头一回见李檀如此尖酸刻薄地挖苦一个人,加上他之前听过关于李檀和景王之间的一些传闻...
原本他为臣子,不该过问主上私事,可这涉及景王,燕行天却也不得不问一句。
“我听闻侯爷的父亲兄长与景王交好,他许是念着旧情,才去看看老夫人。”
李檀睥睨他一眼,道:“你这些倒是知道得清楚。”
燕行天急忙低头认罪:“属下僭越。”
李檀说:“罢了。也没甚好瞒着燕兄的。京都风言风语传得厉害,我又不是皇上,还能堵住悠悠众口么?景王幼时曾在我父亲手下习武,我父待他如亲子,大哥三弟皆视他为手足。只不过当年我李家墙倒众人推,其中也有景王出得一份力。我与他的嫌隙甚深,素有恩怨过节,当年与景王割袍断义,也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事。”
燕行天:“属下无意冒犯侯爷。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侯爷要与康峥海过手结交,帮助吴王返京,如此景王难免与侯爷心生嫌隙...侯爷刚刚回朝,倘若景王仗着身份给侯爷使绊子,属下怕侯爷在朝中更是步履维艰。”
李檀低头,手指揉捏着袖口上的花纹,眼中的笑意越堆越浓:“就凭谢容?他算什么东西。”
燕行天躬身伏首,屏气不出一言。
※※※
翌日,整军离城。李檀与岳渊乘马车,燕氏兄妹在前头开路。关饮江骑马,他刚刚学会的,在马上还不稳,堪堪跟在队伍最后。
这天晴得极好,不长不短的队伍塞满了巷子。
兰城的县令跪着送行,也不知是日光太烈还是怎的,大冷的天,他额上还起了一层细汗。盘龙似的队伍在灿灿的日光下游动起来。除却县令,还有不少百姓来送,欢声笑语的,一路上倒也热闹得很。
白天行路,夜晚在客栈落脚休息,走走停停三日,才到黎州的府城“玉池”。
李檀命燕行天带人在玉池整军歇息,又派人将拜帖送到黎州太守府康峥海的府邸。
李檀看着驿站内外人来人外,端手而立,待一队人安歇下后,康峥海那边派了个下人来给李檀传话,说康峥海已在敝府翘首以待神威侯。
李檀听后,冲着在一旁同关饮江说话的岳渊招招手,问道:“阿渊,太守府,想不想去?”
岳渊和关饮江一并看过来。岳渊没听清,再问道:“去哪儿?”
“太守府。黎州的太守,可是个惹不起的大老爷。”
岳渊一听,没想着李檀竟是这般言出必行,那日答应说要带他,今日就履行承诺。
能跟着李檀已是一大趣事,岳渊也不管他见得是怎样惹不起的大老爷,当即兴冲冲地点头,连招呼都忘记跟关饮江打,就跑到李檀的身边去。
刚刚岳渊还叫关饮江看他那把精致的小剑,关饮江羡煞不已,又见李檀引着岳渊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要去见黎州的太守。
那是关饮江从前一辈子都见不到的人物,如今的岳渊却能轻易见到...
“喂,小子,看什么呢!”教关饮江练剑的士兵怼了一下他的肩膀,喊道,“去帮忙搬东西去,不要仗着岳小公子,就在这里偷懒儿!”
关饮江的目光才从远去的马车上收回来,赶紧连声低头应着:“是,师父。”
李檀一路上不说话,岳渊也想问这黎州太守是何人物、为何要见他,可他记起那天答应李檀“只听、只看、不说”的规矩,乖乖闭上嘴巴,替李檀理了理鬓边儿的发。
李檀笑着将他的手握住,拢在手心。
到太守府并未花太长时间,李檀同岳渊下马车,由下人引着进府。
刚走进中庭,岳渊就见一白须鹤发的老者正身而立,年岁颇大,可声音中正洪亮,见了李檀便行礼道:“下官康峥海,拜见神威侯。”
李檀松了岳渊的手,扬声笑着,大步迎上去虚扶起康峥海,口吻热络得如同见亲拜故:“康伯父——!多年未见,您老还是这样容光焕发!”
康峥海呵呵笑了几声:“哎,都老胳膊老腿的了,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康峥海看见李檀身后还立着个小人,奇道:“这位小友是...?”
李檀将岳渊推上前来:“我义弟,岳渊。阿渊啊,来,给康伯父行礼。”
岳渊躬身,恭恭敬敬地唤了声“康伯父”。
康峥海再打量了岳渊几眼,眼睛眯眯笑:“哦,姓岳么?岳是南地的大姓,北方少见,小友也是南地的人么?”
“是。”岳渊话不多,康峥海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再不提旁的话。
康峥海赶紧将李檀和岳渊请进客厅当中,早前就令人备了茶水点心,请李檀上座:“侯爷,您先坐。”
李檀推辞道:“万万不可。之前侄儿一时糊涂,遣下人来太守府放肆,忘了长幼礼仪规矩,意桓心中惭愧不已,寝食难安,如今是带着歉意登门拜访,又怎能有先主人而坐的道理?康伯父,您先请。”
康峥海说:“如此客气,倒显得我们叔侄生分许多。”说着,他便先入了座,又请李檀坐下,而岳渊则乖顺地站在李檀身边。
康峥海饮了口茶,转眼视线又落在岳渊的身上。他扣下茶盖,笑着说:“看这孩子长得器宇轩昂,倒让老夫想起侯爷少年意气的时候,那样的——神采飞扬!”
李檀赶紧拱手拜谢:“康伯父过奖了。”
康峥海:“当年你们李家一门双彩,你大哥李梁得武状元,你领文探花,文武双全,一并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又逢花朝节,雕楼上的姑娘都往你们身上掷花儿。哎呦...如今想起来,京都子弟有几个能胜你一段风流的?”
“真是少年不懂事,徒叫康伯父笑话到现在。”
“哎——!”康峥海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怎么能是笑话?记得那天,皇上即兴摆了高台结彩,上头悬着越国进贡来的角刀,还叫宫中四大高手守台。大祈国那么多勇士,无一敢上去夺刀,就连你大哥都在心中掂量几分,独你一人,追星踏月似的飞上高台,将结彩的角刀夺下。皇上还问你为何要夺刀,你还记得自己如何回答的么?”
李檀扯开笑容,低下头,仿佛不太好意思一般抚摸着袖口的花纹:“那么久的事,谁能记得?”
“你说,要将刀送给心仪之人。”康峥海哈哈笑了几声,“老朽到现在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得李探花垂青。这么多年,可抱得美人归了?”
李檀眉宇间浮出些无奈的笑意来:“康伯父莫要再提这些事,且让它烂了罢,当初那姑娘不肯接我的刀,搞得侄儿连台都下不了。”
“是了,是了。怪不得,后来老朽偶然间在景王手上看到过那把角刀,当时还好奇怎么跑到他那里去了。现在想想,原是那个女娃娃不要的,你拿来卖给景王一个人情。”
李檀沉默了一会儿,眼中泛着冷冷的波光,一字一句地好似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道:“康伯父好端端地提他作甚?”
康峥海思忖片刻,想从李檀脸上寻着半分端倪出来,他见李檀蹙眉,不耐地整着袖口,仿佛单单是景王的名号就能污了他的耳朵一般。
看来景王谢容与他交恶已久的消息并非误传。
见李檀许久不言,康峥海突兀地干笑几声:“哎,老朽的确是老了,总爱提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以为自己还在年轻的时候。不想转眼,当年的小探花一下成了大名鼎鼎的神威侯,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伯父念旧,是好事。”李檀说,“侄儿沾了父亲兄弟的恩,才能有今日成就,倘若伯父当初...当初没有被吴王所累,如今也该及相国位,断不是我等晚辈能够望其项背的。”
康峥海赶紧回道:“下官无德无能,如今在黎州忝居太守之位已是皇上的恩典。侯爷此话,下官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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