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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很痛、很痛, 心脏就像被钝刀凌迟,血流成河。
后面的故事他没有勇气再听,逃也似的地离开了, 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 一拳猛砸在墙上, 痛意从指上蔓延,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好像开闸的洪流将愤怒的情感通通宣泄了出去,他咬紧了牙关, 然后一拳又一拳地砸在墙上, 企图靠这种方式发泄。
可是堵塞的心并没有因此而通畅, 回忆一页页在眼前走过,从与辰良相识至今的点点滴滴, 每一个细枝末节都一一浮现,奇怪的胎记、白得不可思议的肌肤、端正的五官,哪一个不是在暗示辰良曾经的容貌, 但这般美貌却因为那些人渣而毁了!从此辰良带上冷冰冰的面具生活, 抗拒正常的人际交往, 这种日子过得有多累!
他想帮助辰良,想把辰良从阴影里拯救出来。他大口喘了喘粗气, 尽量平息怒气,快步走了回去。
第一轮的治疗结束了, 黄医生出来, 看到邱瀚宇, 赶忙把他拉到角落说悄悄话。
“这是第一轮的治疗,过几天再带他来。他的情况比较严重,估计得做多次治疗才行,不过你放心,他很配合,情况也有好转的迹象,应该能治得好。”黄医生轻轻一叹,“没想到他经历过这么多事,你都听到了吧。我给他的治疗只是片面的,归根究底治好他的办法只有一个。”
邱瀚宇眼睛一亮,急切地道:“是什么?”
“他从小丧亲,只有弟弟一个亲人,听他的描述,他弟弟也是个不靠谱的人,而他因为心理疾病,很少跟人接触,所以他基本是一个人走过来的。这样的人有个特点,渴望关爱,他会从心里希望有人能关心爱护他,”黄医生点到辄止,“说到这里你应该懂了,他需要一个恋人。你不是认识很多女孩子么?多介绍介绍几个身家好、又会照顾人的给他吧。”
嗡,邱瀚宇脑袋一声闷响,黄医生说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女孩子?是啊,是女孩子,而不是男人。
他痛苦地看着拳头上的血丝,他很想很想像恋人一样,抱住辰良,用一生的爱呵护辰良,给辰良下半辈子的幸福和快乐。
但是,他不能。虽然同性恋合法化,但这个世界还是排斥着这种不被道德所接受的爱恋,他不想让辰良也变成被排斥的目标,正如黄医生所说,辰良应该娶一位贤惠的妻子,生下可爱的孩子,把自己缺失的爱在孩子身上补足。
辰良应该得到幸福,但这份幸福,他想给,却给不起。
黄医生说得对,他应该为辰良找一位合适的女性伴侣,给辰良关爱。
邱瀚宇苦涩地承诺:“放心,我一定给他找一个关爱他的恋人。”哪怕,这个人不是我。
“辰良?”黄医生冲着邱瀚宇背后道,“你怎么出来了?”
邱瀚宇一回头,正见辰良呆呆地站在他身后,神情说不出的落寞与孤独,他就像一片单薄的叶子,风一吹,便会轻轻逝去。邱瀚宇下意识地走向辰良,走了几步,他蓦然顿住,不行,现在辰良能接触的人只有他,他不能再让辰良对他产生依赖,辰良应当更多地接触女孩子。
辰良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眼里的光亮一丝一丝地散去,最后凝成了漆黑,他听到了邱瀚宇的那句承诺,心瞬间坠落谷底,掉入万丈深渊,他以为那只是一句应付黄医生的客套话,然而现实是残忍的。
“我出来上洗手间。”辰良冷冷地错过邱瀚宇,径自往洗手间方向去了。
邱瀚宇僵硬地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辰良背影,想追上去,却还是没有行动。
黄医生敏锐地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她微笑着道:“我收回刚才的话,恋人不一定要女孩子,只要合适就好。”
然而邱瀚宇失神落魄,完全没听进去。他愣愣地转头问黄医生:“他后来怎样了?就是那事情后。”刚才的后续他没听到,就冲动地离开了。
“那些小混混被抓了,各个都有前科,犯过事,有些还是在逃罪犯,据说被关了几年,现在应该出来了,但没再骚扰过辰良。不得不说,辰良这模样还真是保护了他。”黄医生瞥了邱瀚宇一眼,“他给我看了真颜,我真庆幸我老了。不过像你这样的热血青年最好不要看到。”
邱瀚宇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没什么。”黄医生暧昧地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邱瀚宇没往心里去,他曾在辰良家,无意中看过辰良几年前真颜的照片,确实很赏心悦目,但还没到让人移不开眼的程度。
“他这情况什么时候会好?”
“这我可说不准,”黄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能一年,可能几年,就看他的接受程度了。不过我觉得他的情况很乐观,他能出来社会工作,正常与人沟通就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我相信他能克服这点,肯定能克服这个困难。”
邱瀚宇心酸地道:“我能做什么?”
黄医生把邱瀚宇复杂的表情收入眼底,笑得愈发暧昧:“你多陪他吧,他需要朋友,其实我感觉,他天性并非现在看到的这样冷淡,不近人情,他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只是因为心理疾病,才导致性格突变,我想他治疗好后,应该能恢复本性,在这一方面,朋友的帮助和鼓励很重要。还有在治疗期间,尽量不要让他受到别的刺激,情绪激动的话容易引起反效果。”
多陪他?对,自己可以朋友的身份陪他,这是可以的,并不影响辰良找恋人,他还是可以亲近辰良,没必要因此弄僵两人关系,辰良也正需要他的陪伴不是吗?
邱瀚宇嘴角挑起一抹笑容,为自己找到好理由而沾沾自喜,辰良回来后,他第一时间走过去问:“难得今天休假,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很大方的,请你去。”
辰良对邱瀚宇的主动亲近愣了一下,看了看黄医生,收到她鼓励的眼神,他大胆地说出了隐藏很多年的小愿望:“游乐场。”
邱瀚宇笑容一僵,整个人都不好了。
游乐场是什么地方?用邱瀚宇的话说,是充满着海盗船、疯狂巴士等过分刺激心脏、弄乱发型、降低人格魅力的恐怖之地——好吧,事实真相是,他小时候跟父母来游乐场玩,看到海盗船就兴高采烈的上去了,结果吐得七荤八素,没心情玩别的就回家了,从此再也不敢来游乐场。
因此,当辰良指着海盗船,表示要玩时,他内心是拒绝的。
他脸部肌肉僵硬地抽动,各种念头在脑海里翻转,他要找什么借口骗辰良不要玩呢?
排队人多?游戏过程中会跟陌生人坐一起,你会不舒服?
“你排队,我坐船边上,只看风景不看人。”
“……”邱瀚宇欲哭无泪。好吧,人家都想好了解决问题的方式,你还想怎样?排队去吧,乖,不就是发型乱一下么,梳好了又是帅哥一名。
“不要怕,这玩意就是个玩具。”僵硬地坐到了海盗船上,邱瀚宇闭着眼就说,他还以为自己很勇敢,结果睁开眼一看,辰良一脸因为新鲜尝试而兴奋的神情,怕个屁。他抽了抽嘴角,不甘心地添了一句,“我跟你说,别看这玩意好玩,实际上很刺激,身体不适应的话很难受,你要是觉得怕,就握紧我的手知道吗?”
辰良好奇地眨眨眼,点了点头。
工作人员过来检查安全带,邱瀚宇赶忙阻止工作人员触碰辰良:“我来。”当着工作人员面,帮辰良系好了安全带,“系好了。”
工作人员确认后走了,眼看就要开始了,邱瀚宇紧张得冒冷汗,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要开始了,你不用怕,怕的话就喊出来,喊出来后会舒服很多……”话没说完,船动了,邱瀚宇吓得赶忙抓住扶手,船越摇越高,终于到达顶点,接着疯狂大力地甩动起来。
邱瀚宇吓得牙齿打颤,极速的失重感令他快吐了,这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一喜,辰良也害怕了?一种英雄救美的骄傲感油然而生,他很坚强地保持风度,反握住辰良的手,死要面子地忍住不适,挺到了最后。
痛苦的折磨终于结束,他感觉喉咙里快有什么污秽物喷涌而出,但还是很要面子地克制住了,故作坚强地说:“好玩吗?”
一转头,只见辰良一脸兴奋,脸上写着几个大字:“你不要怕,握紧我的手!”
“……”
邱瀚宇一脸挫败地离开了海盗船,走向洗手间,嘴巴还很硬气:“看什么?我刚才水喝多了,需要去解决生理问题。”
辰良很贴心地递给他一包纸巾:“给你擦脸。”
鬼都知道辰良看出他去厕所的目的了。邱瀚宇瞪了辰良一眼,拽过纸巾去洗手间吐了。
回来后,辰良递给他一杯矿泉水,很给他面子地说:“我小气,只请你喝水。”
邱瀚宇又瞪他一眼,喝足了,用纸巾擦干净脸口:“你也够小气的,我够大方,晚上请你喝鱼翅汤。”
鱼翅汤啊,其实辰良没喝过,每次闻到那鲜味,就特别嘴馋,可要是出去外面吃,对没有味觉的邱瀚宇来说,就太残忍了。
辰良摇摇头:“不喝。”
“不喝拉倒,”邱瀚宇脸上扬起一丝庆幸,“那就回家喝青菜汤。”
“好。”辰良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和煦的阳光从他头顶打落,映照的笑脸就像是花开一般,赏心悦目。
那一刻,邱瀚宇突然有种拥住辰良,轻轻吻他的冲动。
辰良再也没提出要玩刺激性项目,就玩了些碰碰车、旋转木马等温和型的游乐设施,不过邱瀚宇看得出来,其实辰良很想玩、也很喜欢玩刺激性的设施,看吧,坐在摩天轮上,辰良的目光一直锁在尖叫声最响亮的地方,看都没看过他一眼。
邱瀚宇叹了口气,只要辰良高兴就好,自己牺牲一下算什么。“想玩什么就去,我陪你,玩就要玩得尽兴。”
辰良不愿意邱瀚宇受苦:“不用。”
邱瀚宇知道他担心自己,可也不想他玩得不开心:“什么不用,走,我们玩疯狂巴士去。”
辰良站着不动,他看了看在高空旋转的设施,想到黄医生给他的建议,提议道:“我自己去试试。”
“开玩笑,人那么多,”邱瀚宇不同意,“不行,我不放心。”
“黄医生鼓励我多跟人接触,”辰良坚持,“她说让我把人想象成食材。”
“……怎么想象?”邱瀚宇随便指了一个穿紫色衣服的男人道,“比如他。”
“紫色,”辰良想都不用想,“茄子。”
邱瀚宇又指一个黄色衣服的人:“这个?”
“黄色,南瓜。”
邱瀚宇咬了咬牙,指着黑衣服的瘦子:“这个呢?”
“嗯……”辰良想了想,“木耳?或者烤焦的香肠。”
“……”邱瀚宇瞠目结舌,不服气,又指着一个粉裙子的女人,“她呢?”想不出来吧,他可没见过粉色的食材。
女人有点矮胖,看起来像个球,辰良不假思索地道:“水蜜桃。”
得,水果都用上了,邱瀚宇挫败地捂住脸,心痛地甩甩手:“你去吧,要是不舒服就回来……诶等等,”他还是不放心,跟辰良一起走过去,“我帮你排队,上去你自己玩。记得,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要坚持。”
“好。”辰良兴高采烈,排到他后,他在工作人员带领下,跟其他游客一起坐上了游乐设施,虽然每个人的座位是独立的,邱瀚宇仍不免担心,害怕辰良对这种密集的人群感到不适。
然而出乎意料,食材法似乎起了效用,辰良没有任何不适,玩得特别开心,别人是害怕地尖叫,他是兴奋地笑,下来后,还意犹未尽地指着另一个刺激型项目,要继续去玩。
邱瀚宇还是第一次看到辰良笑得这么多、这么开心,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他却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伤感。
就好像牵着自己手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了,甩开自己的手,奔向自己抓不到的地方,然后越走越远。
他冲动地带辰良去看了心理医生,却没想过这样的结局——他将不再是辰良的唯一,不再拥有拥抱辰良、给其温暖的资格。
他莫名生出一股恐慌,不敢想象失去辰良的日子有多可怕。
他突然拉住要去坐跳楼机的辰良,愣了一下,真是,他在做什么?他尴尬地笑笑:“没事,我只是叫你小心点,要是摔下来,负责任的可是我。”
辰良一脸兴奋:“好。”
手心里的手腕空了,邱瀚宇茫然地看着辰良的笑脸,自嘲地一笑,辰良又不是他的专属物,他压根没资格独占辰良。
兴高采烈的一天在辰良愉悦的笑声中结束了,游乐场的项目被辰良玩了个遍,连小孩子才玩的小火车他都没落下。
邱瀚宇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擦汗擦汗,你以为你还小啊,要人叮嘱才会擦汗。”
辰良满脸都是汗,偏偏他自己带的纸巾比较劣质,沾到汗水就烂了,纸巾碎渣粘在了脸上。
邱瀚宇一边帮他拍掉碎渣,一边嫌弃:“这是哪家生产的纸,给猪擦粪用的吧,明天我送我一箱好纸给你,不用客气,我只是懒得帮你擦脸而已。”
邱瀚宇温暖的掌心在脸上走过,动作轻柔,辰良感觉舒服极了,笑容愈发灿烂:“我是粪,你是猪?”
“……”邱瀚宇手指一僵,乖乖,辰良居然会拿他开玩笑了。他气嚷嚷地掐着辰良的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啊?皮痒了是不是?”
辰良还是笑,不说话。
邱瀚宇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狠狠瞪他一眼:“走了走了,回去吃饭。”
辰良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被夕阳烘烤得格外灿烂的游乐设施,以及笑声欢畅的游客们,心里萌生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笑容一点一滴发自内心地沁出:“开心。”
“下次再来,今天晚了。”
辰良摇了摇头:“一次够了,”他羡慕地看着前方拉着父母的手,欢蹦乱跳的孩子,“可惜没有机会。”
邱瀚宇心头一酸,这是再简单的愿望不过,可辰良却连实现的机会都被上天残忍剥夺了。他脑子一热,也不知想着什么,走到辰良面前,轻声道:“你闭上眼睛,不准睁开。”
辰良不明所以,听话地闭上眼。
邱瀚宇内心如水般轻柔,他轻轻握住辰良的右手,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想象一下,现在握住你手的是你妈妈,”掌心里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放软了,邱瀚宇观察着辰良的神情,辰良的睫毛有轻微颤动,似乎情绪很激动,他赶忙趁热打铁,握住辰良另一只手:“你现在握住的是你爸爸的手,好,就这样,跟我走。”
辰良沉浸在充满粉色幻想的世界里,右手握着母亲的手,左手握着父亲的,那些悲痛的过往被抛诸脑后,从这一刻起,他就只是一个跟着父母来玩乐的孩子。
有孩子的笑声在耳边响起,愉悦而活泼,有妈妈操心的话从耳边传来,无奈又充满甜蜜……
他“感同身受”地弯起嘴角,茫然地跟着“父母”的脚步,他不知“父母”要将他带去哪里,他不问不语,因为“父母”一定会带他到美妙的地方。
“好了,睁开眼。”
辰良缓缓睁眼,刹那,万千美景呈现脚下。
五彩斑斓的灯光点缀着各种娱乐设施,街灯亮起了梦幻的光芒,五光十色,他仿佛置身童话城堡,在美丽光彩的世界里徜徉。
“美。”辰良深深陶醉,他的世界从来只有单调的黑白,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色彩,惊喜、激动,他不知要用什么合适的词汇形容自己内心情感。
他静静地张开双臂,闭上眼,感受着舒服的风,他在用无形的方式拥抱这个世界,原来世界可以有彩色,可以如此绚丽多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叫邱瀚宇的男人带来的。
感谢上天,给他的人生,带来了邱瀚宇。
第二天,辰良心情十分愉快地上班去了。
在停车场碰巧遇到办事回来的杨子维,两人一起走向电梯。
杨子维温和地笑道:“你心情看起来很好,有碰到什么愉快的事情吗?”
辰良点点头:“昨天去玩了。”
“玩什么,能让你开心到今天?”杨子维失笑,“我很好奇,方便告诉我吗?”
“去了游乐场。”想到昨天的乐事,辰良眉头愉悦地扬了起来。
杨子维无比怀念,羡慕极了:“游乐场啊,我很多年没去过了,真想再去一次。你呢?愿不愿意抽个时间,跟我一起再去一次……邱总,早上好。”
电梯恰好打开,邱瀚宇走了进来,他正巧听到杨子维问辰良的话。
酸溜溜的泡泡一个接一个蹦到了胸口,邱瀚宇不傻,杨子维一言一行都流露着对辰良的喜爱,要是让他们两人独处还得了?
邱瀚宇不爽地挑起眉头:“要去哪?”
杨子维尴尬地笑笑,都问到这份上了,不说也不行:“游乐场。”
“游乐场?”邱瀚宇故意转头对辰良道,“昨天不是刚跟你去过吗?没玩够,又想去?”他刻意强调了“跟你去”三个字,杨子维听出了满满的敌意,心沉甸甸的,苦涩地帮一头雾水的辰良接了话:“我听到辰良说昨天去了游乐场,就说我很久没去过了,问他愿不愿意抽个时间陪我再去一次。”
“哦,”邱瀚宇厚着脸皮说,“那里挺有意思的,下次去一起叫上我。”
杨子维不再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心痛如刀割。
辰良的情感世界有如一张白纸,完全看不出杨子维与邱瀚宇对自己的情意,也不知他们两人的针锋相对,见气氛不太对,就懵懵懂懂地打圆场道:“好,下次一起去。”
邱瀚宇、杨子维:“……”
邱瀚宇张了张唇,真想敲敲辰良的脑袋,看看是什么做的。杨子维艰涩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电梯上行到了中餐厅所在的五楼,辰良刚要出去,邱瀚宇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等一下,回来回来,你们俩跟我到办公室一趟,有事跟你们说。”
三人一起到了邱瀚宇办公室,邱瀚宇收起轻松的神情,无比认真地说:“近期久华公司经常来我们公司挖人,我已经安抚了大部分人,但还是有人提出了辞呈,尤其以西餐厅居多。近几个月,西餐厅业绩下滑,如果这次后厨团队一走,短期内业绩肯定上不来,所以,中餐厅一定要稳住,想办法提高业绩,绝不能让中餐西餐这两座大山都倒了。”
杨子维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餐厅有意向离开的人,我都稳住了,提交的辞呈都被我拉了回来。我一定带领整个餐厅努力。”
“做得好,我们公司有你真是太好了,”邱瀚宇由衷赞赏,他公私分明,绝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不过光努力不够,还要想办法提高中餐厅的水平,你自己也知道,自从几年前那位名厨过世后,中餐厅的水平一落千丈,被西餐厅远超,虽然现在西餐厅发展没以前那么好,但总体水平还是在你们之上。”
“我曾跟人事部沟通过,考虑扩招后厨人员,但可行性不高。一是资金问题,扩招后人力、物力开销更大,二是资源重复,造成浪费,三是最主要的,我们无法保证招来的人员一定工作热情高、水平平稳地保持在最佳状态,我们之前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面试时厨艺不错,待人接物都很好,但招进来后,厨艺水平跟面试时比,根本是天壤之别,人品口碑都很差,后来只能劝退,但这人比较圆滑,工作期间结识了不少领导,他一走,就引起了领导不满,导致很多后续问题。现在是非常时期,我认为招人更需要慎重。”
邱瀚宇拧起了眉头,现在中餐厅后厨班子,大都是他爸时期的老员工,虽然水平下降,但出于稳定性考虑,不宜劝退,老员工不走,新鲜血液注入不进来,将会带来很大的弊病。
“不能提高老员工的水平?”
辰良陡然插入一句话,邱瀚宇两人都愣住了。
杨子维无奈地摇摇头:“我试过找人给他们培训,但他们是老油条了,多多少少都有些脾气,认为自己能力不错,不需要培训。我也吃过他们的菜,给他们改进的建议,但我是新来的经理,年纪又轻,并不能完全说服他们。”
“这帮老骨头就是欠教训,”邱瀚宇气嚷嚷地道,“我爸喜欢吃中餐,他们就跟着我爸养出了一堆臭脾气,我看辰良,你有空研究一些新花样,让那些老骨头看看什么叫一山还比一山高,让他们心服口服,然后再教他们怎么改进和提高。”
突然被委以大任,辰良受宠若惊:“我只是中级厨师。”
“管什么职称,用能力说话,”邱瀚宇转向杨子维,“你去跟你们厨师长沟通一下,办一个厨艺比拼大赛,让年轻人教教他们,什么叫年轻人征服世界。”
邱瀚宇说一就是一,杨子维领了重任后就走了,独留辰良与邱瀚宇独处。
“方正国前几天提交辞呈了,人事部正在审批,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辞职到久华去。”邱瀚宇揉了揉眉心,倒了杯茶给辰良,“他一到久华,跟我们就是对立关系,他对你有敌意,你自己要小心点,别又被人家欺负,丢我的脸。”
“你也小心,”辰良握着杯子暖手,“公司更是。久华很精明。”
“我就不信他们还折腾出花来,”邱瀚宇不屑地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别当我们是吃素的。”
辰良仍不免担忧:“方正国不是什么好人。”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先……”邱瀚宇一顿,忽然想起来辰良还需要治病,也需要解决他弟弟的问题,不该把重心放在工作上,“你先治好你的毛病,刚才我说的,你就当个屁,别放心上。”
“我的问题不影响工作。”辰良道,“我可以把他们当食材。”
“你开玩笑?”邱瀚宇嚷嚷,“以后你看到穿紫色衣服的领导,难道要叫他‘茄子好’吗?”
辰良忍俊不禁。
方正国辞职的事情刚说没多久,过不了几天,邱瀚宇就把辰良叫去了办公室。
邱瀚宇找辰良不外乎三个事,一是肚子饿,二是嘴馋,三是想吃东西,总之,都跟吃脱不了关系。
果然,辰良秘密到了他办公室,就听到他哀声连天地抱怨早餐做得太少,吃得不够饱。
每当这时候,辰良都很精明地把空闲时做好的甜点端出来伺候邱总的胃。今天也不例外,辰良今天做的是蛋挞,还没拿出来,嗅觉灵敏的邱瀚宇便闻出来了:“蛋挞?”
“嗯。”辰良贴心地把有点凉的蛋挞放到微波炉里,加热了一下,取出来后递给邱瀚宇,“小心烫。”话没说完,邱瀚宇已经猴急地咬了一口。
“嘶。”邱瀚宇被烫得吸了口凉气,却耐不住蛋挞的香气,吹了几口,又不怕死地咬了下去。
酥皮软到几乎咬下去就融化的地步,蛋液有如蜜糖般清甜,一口下去,还没尝出味道,香气就已在胃中散开。
第一个蛋挞还没嚼完,第二个已经塞进了嘴里,吃饱喝足了邱瀚宇才心满意足地擦干净手,跟辰良闲聊:“那个方什么国的,辞呈已经批下来了,过几天就走,你要不要去欢送他一下,送点王八膏,哦不,龟苓膏什么的,给他补补气血。”
本以为辰良会冷冰冰地说“不去”,谁知答复大跌眼镜。
“好。”
邱瀚宇差点摔下沙发。
辰良当然不会给方正国送行,他去送行的目的只有一个——老张。
老张可说是他的西餐师父了,虽然他调到中餐厅后,与老张的工作联系较少,但师徒间的情感分毫不减。
老张是方正国团队成员之一,方正国一走,老张纵是千般不舍,也得跟着离开。
方正国走时排场可大了,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布他解放一样,浩浩荡荡地带着他的团队成员,得意洋洋地从公司正门离开。
老张走在最后,许多关系好的老同事上来跟他告别,约好下一次一起去哪吃饭,可说不上几句,他们就蜂拥至方正国身边拍马屁去了。
辰良静悄悄地走到老张身边,把一袋补品塞进他手里:“张师父,没什么送你的,这补品对降血压很有帮助,请您笑纳。”
老张哪好意思,赶忙推回去:“嗨,小辰你跟我客气什么,又不是离开这个城市了,以后总有机会见到。”
“请您收下。”辰良坚持,“感谢您在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指导和帮助。”
“小辰你跟我客气什么,”老张唉声叹气,“我没帮你,是你自己厉害,我老了,比不上年轻人咯。”
“只要心里年轻,就不老。”辰良露出丝丝笑容,把补品塞回老张手中,“祝您一切顺利。”
“谢谢谢谢,唉,”老张无奈地叹息,“我都没给你准备谢礼呢,等工作稳定下来了,我请你吃饭。”
“客气了。”
两人还没聊得几句,方正国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进来:“老张,出了这个门,我们就是久华的人,没说我没告诉你,久华和文达是竞争对手么,你还想跟着敌人混?你有没有常识的,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居然还敢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方正国嗓门特别大,顺着风传遍了各个角落,来公司办事的外来人员忍不住看过来,交头接耳。
没了文达的枷锁,方正国说话也不留情面了:“你别忘了这里是怎么对待你,给了你什么样的待遇的,这种地方出来的人是什么人品你也知道!你跟对手关系那么好,简直丢尽我们团队的脸!”
这话说得很巧妙,究竟老张碰到什么待遇都含糊不说,不知情况的外人听他怒气冲冲的语气,就会以为老张遭受非人的虐待,对文达的印象顿时下降数十分。
刚才不少拍方正国马屁的人像吃了口苍蝇,铁青着脸散开了,低声咒骂方正国。老张成为了众矢之的,一张老脸不知往哪搁,尴尬地看看辰良,又看看方正国,摇头叹气。
辰良眉间隐隐有怒气跳动,他不能容忍自家师父被方正国的臭嘴玷污,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你这样,真不是因为你被开除了怀恨在心?”
外人窃窃私语起来,看向方正国的目光多了一分审视和不屑。方正国的脸憋成了紫色,肌肉愤怒地抽动着:“胡说八道,放干净你的嘴巴,我是光明正大辞职的!”
“所有被开除的人,”辰良面色不改,“都会为自己的耻辱找借口。”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辞职!”方正国气得鼻孔冒烟,急于想还自己一个清白,他看向团员,团员刚想拍帮他说话,辰良却堵住了他们的嘴。
“你的手下当然会帮你说话。”
方正国咬咬牙,再看向原来的同事,谁知刚刚还叽叽喳喳围在他身边的人,一眨眼的功夫都站在了辰良身边,目光充满嘲讽与厌恶,别说帮他说话了,没一拳揍他身上都不错了。
“我就是辞职,问心无愧,我说文达坏话又怎么着,嘴巴长在我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方正国的大嗓门实在聒噪,辰良皱皱眉头,低声让老张好好照顾自己,然后转头就走。
“你慢慢说,年纪大,说话太快容易出毛病,万一出什么事,怪到开除你的公司头上很不好。我们都知道这里是怎么对待你,给了你什么样的待遇的,这种地方出来的你是什么人品,我们都知道。”辰良说完,人也走到了角落,准备离开众人视线时,他突然回头说了一句,“雨天路滑,不低头看路,小心滑倒。”
方正国暴跳如雷,这话明里暗里句句带刺,狠狠扎在他老脸上,这不就是在骂他年纪大、人品差、辞职后得意忘形么!你让我低头看路,我凭什么听你的,我偏要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地离开,让我们看看谁笑到最后!
结果,方正国下楼梯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像个球一样骨碌骨碌地滚了下去,摔了个狗啃泥。
公司为了彰显让人仰望的贵气,阶梯做了十来层高,可想而知,一个半百的中年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去,有什么后果。狼狈就不说了,送到医院检查,手骨还骨折了,最少得住院一周,就算出了院,短期内手也不会灵活。
要知道,他到久华公司,还得从一个主厨做起,做得好了,才有可能被提拔为厨师长。他的厨师黄金手这么一折,还得请一周的假,对久华来说,就跟个没用的废物一样。当日嚣张离开文达的他,构建了各种未来发展恢宏的蓝图愿景,认为自己这领导层一走,文达就失了主心骨,一击而溃,而赏识自己的久华,一定能在自己代领下碾压文达,毕竟他深知文达的各种政策和管理策略不是?
现在,美好的幻想全破碎了。
久华原本还很关切地过问他病情,但他年纪太大,实在恢复得很慢,一周过去了,还没能出院,他不上任,他团队自然也不能用。不能用的人,请来就是浪费钱,久华直接翻脸,解除劳动合同,反正没来上班,工资也不用给,至于他所掌握的商业机密,抱歉,他们久华多的是手段拿到。
方正国顿时从天堂坠入地狱,还连累了他的团队,当初跟着他作威作福的成员一夜之间变成丧家之犬、无业游民,所有人遭逢到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方正国恨得咬牙切齿,托各种关系去求久华,久华理都不理,他怒不可遏,又把枪头指向文达,要求文达赔偿他医药费,嘴脸极其恶心,说不赔偿就把文达的商业机密抖出去。
邱瀚宇可不是吃素的,方正国威胁论刚出口,当天下午,一家大媒体就发布了一条令人瞠目的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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