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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昭仪的孩子没了,举宫哗然,有人欢喜有人愁。
做马齿苋粥的御厨当晚被处死,温昭仪也因未能保护好龙嗣被幽禁于最偏僻的祁阳宫,一朝得宠的温昭仪一夜之间沦为弃子,怕是至死都难再见到殊易一面。
听底下的宫人们说,温昭仪怕是已经疯了。自搬到祁阳宫起,整日疯疯癫癫,捶打紧闭的宫门,哭着喊着要见皇帝一面,一旦碰上了送膳食的宫女宦官,更是不要命一般扑上去又挠又打,逼着他们带她去见皇帝。
几天过去,再无人敢接近祁阳宫,任谁都躲着,生怕碰着那个疯女人,可祁阳宫内的敲门声还是一天连着一天,从早到晚,未曾断过。
声音已经嘶哑,一下一下敲着宫门的拳头也渐渐没了力气,不知是白天还是夜晚,即便喉咙干涸难耐,也一声声地朝着外面喊着,“让我见见皇上,再让我见见皇上!”
“吱呀——”一声,宫门被推开,夜晚的冷风倏然灌进来,吹散了温昭仪的长发,宫内没点烛火,跪坐在地上的温昭仪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月光拼命地想看清来人。拼命地看,拼命地看,冷风敲打门框,月色倾洒祁阳宫,一张与她极相似的面庞映在眼中,霍然倒地,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可若真的要说惊讶,还是沈言之更惊讶些。
两张脸实在太过相像,只是更加妩媚了些娇柔了些,一双眼睛楚楚动人,此时正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血色全无。
沈言之忍不住走上前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划过温昭仪的脸庞,细腻、光滑、夺目……
“怎么会这么像——”
似乎是沈言之的一句话让温昭仪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一抖,迅速地向后急退,惊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承……你是承……你……你怎么会……”
沈言之忽然笑了,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朝温昭仪逼近,“我怎么会到这儿来?昭仪您打了一手的好算盘,瞒下怀孕一事,待皇嗣稳固再禀告皇上,举国欢庆,一朝生下皇子,母凭子贵,或许能把皇后拉下来也说不定,是吗?”
“不……不……你别过来!别过来!啊——来人啊!来人啊!”,温昭仪语无伦次,疯狂地向后退,可是双手双脚都不听使唤似的动弹不得,门外一片萧瑟,偌大的祁阳宫除了他们二人外再无第三个人,即便她喊破了嗓子也不会被人听见。
“别叫了,怪丑的”,沈言之收起笑容,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扔给温昭仪,温昭仪立即住了声,脸色惨白地看着那瓶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沈言之道,“喝了它,没什么痛苦”
“不!不!”,那瓷瓶握在手里像是滚烫的炭火,温昭仪吓得一愣,抬手扔到一边,噼啪一声瓷瓶摔地而碎,温昭仪几近嘶哑地大喊着,“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沈言之见她这副疯癫模样,不自觉叹了口气,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像是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才多备着。沈言之慢慢地靠近她,在她眼里像是一朵盛开正艳的毒花,虽深藏剧毒一点便能取人性命,可就是妖艳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沈言之冰冷的手捏住温昭仪的脸颊,她连反抗都忘记了,直勾勾地盯着沈言之,看着他把那瓶□□尽数灌入自己口中,耳边莫名其妙地响起很久之前殊易临幸漪澜宫,他对她说,“是很像,不过还缺几分味道,如果他是女子,一定倾国倾城”
到底是谁,做了谁的替身。
“如果要怪,就怪你生的这张脸吧”
沈言之看着温昭仪倒在地上,瞪着眼睛,嘴唇由白变紫,脸色也渐渐被黑紫色代替,毁了那副绝色容貌。沈言之并不想要她性命,虽然他杀的人不止一个,但真正死在他手里的只有她而已,或许是因为这张脸和他实在太像,她本不该存活于世上,是她错了。
夜半天凉,外面下起了春天的第一场雨。
冬日堪堪而过,沈言之看不清前路,却认得清前路。
他和温昭仪都是这个宫里的可怜人,没有人会去追究温昭仪的死因如何,只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失了宠爱没了依靠,就像落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中,这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沈言之只是帮了她一把而已,有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知道这场雨过后天气会不会暖和起来,这个冬天,未免太冷了。
一步一步冒着雨往温德宫走,走到半路,远远地瞧见一人撑着伞朝自己赶来,雨帘遮挡视线,看不清是谁,不禁站住脚步,待那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元宝。元宝连忙给沈言之撑着伞,担忧道,“公子怎不避雨,等仆拿了伞去接,这要淋了雨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沈言之倒是漠不关心,缓缓道,“这么点雨,还不至于淋病了我”
元宝把手中的暖炉递给沈言之,仔细撑着伞,“公子没到这时候都要病上一场,仆出门时春儿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让公子淋了雨受了凉,公子要是病了,春儿可得骂死我”
沈言之轻笑一声,又听元宝道,“那果子已经自缢了,死得没声,也就当暴毙了,至于他妹妹,仆又给了些银子,无论在哪儿都能置办点小买卖,就看这事风头过去了,便悄悄送出宫去”
沈言之点点头,叹了口气,“好生看着,确保她安然出宫,出宫以后,就看她自己造化了”
“是,仆知道了”
二人回到温德宫,却见宫门口熙熙攘攘站了好多人,等走近细看了才知是殊易的轿辇,顿时一惊,站在宫门口惊慌失措。
眼见着子时已过,殊易怎会来?
忐忑着踏进宫门,便见春儿提着灯笼撑着伞左右徘徊,一眼瞥到沈言之,慌忙地迎上来满脸担忧道,“公子,皇上在里面等了好一会儿了”
“可知为何事?”
春儿摇了摇头。
沈言之只能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朝门口的谢全点头示意,却始终不敢挺着胸膛昂着头站在那人身前。或许是压迫了太久的缘故,又或许真的是君临天下帝王之势。
沈言之也猜不出这么晚了殊易跑来他这里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很危险,如果殊易相信他荒谬之言倒罢,如果不信,那今晚怕是又很难过了。
沈言之走到房中央,屋里只点了一支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看不清殊易的脸。
还未跪,就听殊易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这么晚,去哪儿了”
沈言之恍若无事地笑了笑,慢慢跪了下来,“晚上睡不着,就带着元宝出去走走吹吹风,倒是皇上怎么来了,吓了臣一跳”
“去哪儿了?”,殊易再次问。
沈言之自知不说个明白,殊易绝不会罢休,也省了拖沓,一心一意地编谎话,他道,“也没去哪儿,左不过往太池那边走走,湖边吹得冷飕飕的,也就回来了”
“承欢,说实话”
沈言之猛地抬起头,依旧是笑脸盈盈,“臣说的是实话,皇上以为臣去哪儿了?”
殊易缓缓道,“承欢,你什么时候在朕这里撒谎未被识破过?趁朕心情尚可,赶紧招了才是上策”
沈言之眉头紧蹙,觉得莫名其妙,“臣撒了什么谎,皇上又想听臣说些什么,若皇上觉得臣犯了什么错,臣不敢辩驳,皇上也不必追问,臣认了便是”
“你这张嘴——”,殊易咬牙站起了身,走到沈言之跟前,看着他一双无辜决绝的眼神,忍不住冷笑一声,“不到黄河心不死?那朕问你,温昭仪哪里得罪你了,非要置她于死地”
沈言之的眼神忽有一瞬间的慌乱,然后又在刹那恢复平静,他早该知道如果不是有了风声,殊易不会在这个时辰匆匆赶来,原来只为抓自己个正着,让他无言可辩。
他此刻的神情,殊易看着还满意吗?
“皇上何时来的,是暗卫回禀臣去了祁阳宫,便猜到臣所为了吗?”
“……”
“皇上为何要来,臣谋害后宫嫔妃,所以皇上要治臣的罪?”
“……”
“为何会有暗卫跟着臣,皇上在怀疑臣什么?”
“……”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看着殊易的脸色渐渐铁青,才又一个头磕下去,“臣死罪,臣认罪,无言辩驳,请皇上处置!”
殊易听着他一声一声的质问,一言未发,极其平静,可见他跪在自己面前久久没有起身的样子,还是紧紧皱了眉头。
蹲下身子,强迫沈言之抬起头,幽幽道,“听闻你去了祁阳宫,朕就猜到你想做什么,但朕来,不是为了治你的罪,你做事有分寸,一个朕不要了的女人,你不喜欢她杀了也便杀了,朕不怪你,派暗卫跟着你,是怕你又做什么糊涂事,怕你一时冲动不是毁了脸而是丢了命”
沈言之万没有想到殊易真的会一条一条认真地回答他,一时竟愣住了。
似乎在那双长年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些许温度,还未回过神,还沉浸在那莫须有的温润中,殊易的一句话又将他打入地狱。
“朕是想问你,温昭仪肚子里的孩子,和你有没有关系?”,殊易的手指划过沈言之的脸庞,指肚上厚厚的茧带给他一丝可忍难忍的疼痛,如蜘蛛网上了无生机的幼虫,等待蜘蛛吐丝缠绕,结束生命。
“你想知道的,朕都一言一语告诉你了,承欢,你要说实话”
不得不承认,殊易知道沈言之的软肋,如果殊易严词逼迫,他定一个字也不会吐露,反而这样的温柔攻势,让他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他在等着他说实话,虽然说实话的代价可能是以死谢罪,但沈言之不想让殊易再失望了,他在期待他的实话,即便前路满是荆棘,即便前路是阎罗宝殿,他又怎忍心说的出一句谎言来。
“皇长子,生母必须是皇后……”
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口,却已经承认了。
只见殊易脸色倏变,嘴唇颤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愤怒,几乎挟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狠狠煽在了沈言之脸上,嘴一张一合,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哪里不知道,他比沈言之更清楚皇长子的重要性,可每每想到温昭仪肚子里的皇嗣是他的第一个儿女,还是会忍不住开心,忍不住期待,比这宫中任何一个人都期待他的降生。
沈言之错了吗?他只是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而已,代替自己做了该做的事。
“所以,你每个月都在给皇后宫里送什么药!承欢,你真当朕那么好骗吗!”
闻之,沈言之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殊易,心中疑问重重,却是一个字都不敢问出口。殊易是怎么知道的,从何时知道的,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拆穿自己,他又知道自己多少事情?擅自进献私药是死罪,谋杀宫中嫔妃是死罪,重重罪责摆在眼前,殊易竟还会饶过他吗。
沈言之避开殊易责问暴怒的眼神,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案旁从匣子里取出了一木盒,打开,里面安安稳稳地摆着几颗药丸,他捧好了回到殊易跟前又跪了,将木盒递到殊易眼前,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全数招了,自己的这点心思这点把戏,根本瞒不过殊易分毫。
“臣私配的药,暖宫助孕,还有催情的功效”
殊易用两指捏起一颗药丸,凑近鼻子闻了闻,略有清香,戏谑一笑,“若是你借献药,谋害当朝皇后——”
话还没说完,只见沈言之立即将木盒中剩下的药丸倒在手掌中,尽数吞下,坦荡无惧,“这下,皇上该放心了,皇后用药已久,若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殊易又恢复了那一副冷若天山的表情,屋内一根蜡烛摇曳,模糊不清地映照着沈言之的脸,没过半炷香的时间,一抹潮红悄然爬上脸庞,沈言之难耐地轻喘一声,身体滚烫。
他自己配的药,他最清楚份量。
可殊易离他那样远,远到即便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摸不到碰不到他,他一定看到自己这副丑态了,也该知道这药有多凌厉。全身围绕着滚烫的火焰,如同一个将死之人期待着一瓢水,水不难得,眼前人才难得。
殊易注意到他的变化,沈言之一下子吞了好多粒,怕是如今不好过,他看到沈言之脸色潮红,眼神迷离,手指蜷缩又张开,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手臂,朝自己奋力张开,像一个溺水之人寻求岸上相助,绝望而又凄凉。
他听到沈言之用似乎最后的低吟对自己说,“抱抱我,你抱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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