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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沈言之醒来,却发现眼前一切不大对劲。
原以为是睡得不安稳,可仔细揉揉眼睛,还是模糊一片,就连不远处的茶壶在眼睛里也只剩下一个轮廓,更别提是更远的东西。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沈言之稍稍一动,脑后生疼,伸手去碰,又疼得一哆嗦。上次围猎时受的伤还没好,昨日又伤了一回,一觉醒来肿得更高,竟连碰都碰不得。
沈言之摸索着下了床,恐惧地跑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楼下小贩叫卖,人声嘈杂,可在他眼里却只是一个个虚有的轮廓,看不清面貌,甚至只能感觉到人群涌动。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恐惧得手指都在哆嗦了,泛白的指尖抬至眼睑,狠狠地搓了搓眼睛,复睁眼,依旧模糊视物。
一颗心噗通噗通狂跳个不停,想想他全身上下只有那些银票而已,他想走,想离开,想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若眼睛受了伤,他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到那个时候,他要走去哪里?
当机立断,沈言之拼命地挤着眼睛,试图让眼睛更清明一些,装作无事的模样开门走下楼梯,问了小二离这里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不知道殊易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也不知道外面现在安不安全,他走时殊易的病已有好转迹象,估计不到午时就该醒了,殊易身体一向很好,可能休息一天今日就会撑起身子上朝,上朝之后呢……下午?傍晚?或是晚上,会不会就会发现自己这个一向卑微的男宠竟然胆大包天到逃出宫闱?
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即便离开了或是死了,都不必担心会连累家人,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悲哀,也是属于他自己的幸运。
走到医馆,让大夫把了脉,看了诊,才知原来一切的根源还是因为脑后的伤,原本可能无大碍,但昨日又狠劲撞击了一下,新伤叠旧伤,脑子里也许出现了血块一类的东西,这才导致视线有碍,如果尚轻,或许只是像现在这样模糊而视,可若严重,或许不知哪一天睁眼,便永远也看不见了。
沈言之听罢,心下一沉,心中虽料想过这个结果,但听大夫一声一声说出来,还是难以接受。颤不成声地问大夫这病可还有救,大夫只叹了口气,哀声说道,
”或许有救,可能哪天伤块自己没了,眼睛就好了,一切还要看造化——“
沈言之沉默半晌,终点了点头,道了谢,给了银两,转身离去。
似乎大夫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可沈言之整个人都傻住了,什么也没听清,他知道,除了认命,他没有任何办法。
天意从来高难问,可他等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日明白命里无时莫强求时,上天竟然还跟他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是上天不公,还是他做错?!
他错了?错在哪儿了?难道付真心是错,难道动情是错,若不是,为何一切苦果都要他来受?!
如果真要言错,这头一件,便叫作纠缠。
如此而已。
回到客栈,退了房,眼睛似乎比早晨刚起时好上了一些,趁着还能看清路,沈言之毫不犹豫地到车马行找了辆去江南的马车,给了两倍的银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务必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江南。
车夫听到这个要求时明显一愣,见沈言之身子瘦弱,不好意思道,”这位公子哥儿,日夜兼程怕是您身子受不住啊”
沈言之面无表情,坐在马车上淡淡道,“莫要多言,银子少不了你的,其他也不需你管,只管快马加鞭就是”
车夫怔了怔,见沈言之执拗,也只能拿了银子办好事,举起鞭子猛地一抽,马车滚滚而行,那一霎那,秋风渐起,车轮轧路,沈言之听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呼吸声,他在想,哪怕瞎了也罢,只要此时此刻能离开,再不作他愿。
江南小镇,温柔水乡,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妩媚婉转的秦淮歌女,清淡甘甜的软面糕点……都是他的过去,也会是他的将来。
至于许淮,他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独自离开,既然如此,还是不告而别要方便得多。对他,算是亏欠吧。
他们总是在相互亏欠,你欠我,我欠他,偿还得起也好,偿还不起也好,都算挂牵,来日思念。
遥远的温德宫内,殊易猛地抓起书案上的镇纸朝元宝扔了过去,镇纸正好擦着额角而过,带起串串血珠,可元宝像没有反应似的,只管一下一下朝地上磕着头。
“仆们也不知公子到底去哪儿了,昨日公子回来说累,一整天都在屋子里歇息,不让仆们打搅,后来天色渐晚也不见公子有吩咐,仆们怕扰了公子休息故也未进来察看,谁想到……谁想到公子根本不在屋里……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不知道?主子在里面这么久没动静,你们做下人的连看都不知道看一眼吗!”,殊易立于书案前,面色铁青,怒火冲天,就连谢全此时也向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
可其实殊易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太清楚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走了……他真的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他随意离开?!
“皇上息怒!”,这时春儿跪爬上来,深深地磕了一个头道,“昨日,元宝他们去修后院柴房的屋顶,公子吩咐奴婢带着一些宫人到外面采菊花回来做些糕点,又吩咐奴婢除非公子吩咐否则不得打扰,奴婢们这才不敢进来探望。
底下宫人无辜,请皇上宽恕,说到底是奴婢监察不利,未能照顾好公子,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皇上要处置,就处置奴婢吧!”
听着,殊易的拳头一点一点爆出青筋,面色不善。把宫人全都遣走然后悄无声息的逃走?这算什么,怕牵连宫人的早有预谋?
承欢,你从什么时候想要离开的,又为了离开做足了多少打算?
“皇上……他们都是无辜的……”,眼见着殊易的怒火一寸一寸地燃了起来,春儿担心公子所做的一切并无作用,若是连累了温德宫的宫人,让她如何安心,让远在宫外的公子如何安心。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殊易一声怒吼传来。
“滚!都给朕滚出去!”
“皇上!”,春儿还想求些什么,赶忙被身旁的元宝一把拉住便往外拖,只听元宝极小声地对她耳语,“姐姐,快出去吧”
拼命朝春儿挤着眼睛,春儿愣了一下,又抬头去瞧谢全,就连谢全也是轻点头,使眼色让他们赶紧出去。春儿这才松下一口气,借着元宝的力气站起身,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屋内静了下来,殊易才慢慢地稳下心来,看到桌上摆着的木盒,里面装着的都是他这些年来攒下来的珠宝,若是逃走,为什么不把这些身家带上,留给谁?难不成是留给那些宫人?
你连那些宫人们都惦记着,惦记着留给他们钱财上下打点,却连一样东西都不留给朕吗?
看样子是早就打算走了,若是趁自己病倒临时起意而逃跑,理虽通却做不到万无一失,这里是什么地方,重重宫闱,重兵把守,且他出宫的腰牌早就被收走,若不是提早做足了万全打算,绝不会这么轻轻松松地就逃了出去。
殊易在屋内坐了很久很久,他后来想,或许沈言之只是趁着天气好一个人出去散散步,可能再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了。
他一直那样乖巧,在自己身前唯唯诺诺的,讨巧时带着几分小心,献媚时也带了些疏离,这样一个胆小的人,这样一个在他身边依赖他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在他猛地一睁开眼睛就不见了?
可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从天亮等到夕阳西下,看着太阳的光影从东边缓慢地移到西边,屋子里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就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这时殊易才意识到……沈言之原来……是真的走了。
了无牵挂,他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姊妹,不怕连累任何人,想走的时候痛痛快快,走得不留余地。
再后来,殊易从温德宫内走出来,留给宫人们的唯一一句话是,“照顾好你们公子,饭菜按时送进去,你们公子怕风,这门,就别轻易开了”
只有元宝春儿明白,殊易这是想封锁消息,若是找到了公子一切好办,若是找不到……就谎称病死,堵住悠悠之口。
而底下的宫人们不明所以,只知沈言之身子有碍,殊易在温德宫相陪了整整一天,荣宠之至。
殊易回到宣室宫,心中却无十分悲喜,就连怒气也是在摔了镇纸的那一霎那,知道他不想连累宫人,所以没有怪罪,知道他真的走了,所以也不再发怒。
可还是不受控制地叫来了暗卫,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沈言之是他的人,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死人,明明该一生一世陪他老死在宫中,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宠,怎么就会这么胆大妄为竟然逃出宫廷?
当帝王的威严受到了威胁,殊易的第一个反应是找到他,抓他回来,不为怒火,只为自尊,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他,到底因为什么,敢让你离开朕身边?
暗卫接到这个命令时,下意识地应了声,“是!”,可接着却犯了难,整个华夏大地,要一寸一寸找过去,恐怕要连他们的儿子孙子一代代找下去才有希望。
殊易怒道,“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一天的时间能走到哪里去!在方圆几十里搜遍了!一旦发现立即抓回来!”
“是!”,暗卫答道,“可……若没有踪迹……”
“没有踪迹就继续南下!”,殊易想了想,拼命地想,却不知沈言之究竟会去哪里,只知他畏寒,不会去更北的地方,可南方……总不会回他的故乡江南……
“往大理方向找,寻不到踪迹就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暗访!十日之内,朕要见人!”
暗卫颇具压力地应了,退下时从窗户翻出去,还因脚底一软,差点绊倒。
殊易的心悬在喉咙口,胸膛轻微地上下起伏着,不知怎的就见案上的镇纸花瓶皆不顺眼,镇静冷漠如殊易也不禁心烦意乱起来,像一个孩子一样把怒气撒在无关的东西上,案上的东西被扔了一地,外面的谢全听见动静赶忙进来,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忙叫人来收拾,却被殊易厉声赶了出去。
他渐渐地意识到,这样的慌乱,不是因为怒火,而是……另一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结果可想而知。十日过去,暗卫依然毫无线索,即便拿着相似度极高的画像,但由于不能明找,只能凭借着个人的记忆在人群中勉强搜寻,实在是太难了。更何况,此时的沈言之,正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当暗卫搜寻到都城附近,他早已离开,当暗卫往大理方向去时,更是距他愈来愈远。
他了解殊易,殊易心下善良,即便有再大的怒火,也不会牵连无辜的人,所以他敢离开;而殊易不了解他,所以殊易永永远远,也不可能找到他。
二十日后,宫中发出密令,温德宫的承欢公子因病而逝,听说尸体从温德宫内直接抬到了宫门口,草草火焚,连全尸都没留下,举宫哗然。
可殊易的密旨还在,他不会放弃继续寻之。为了挡住宫中的风言风语,这条密令实属无奈,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如今不知躲在哪一处的沈言之一旦听说了消息该乐成什么模样,如沐春风?大笑开怀?
温德宫在一夜之间变了个模样,春儿按照沈言之的嘱托,给各人都打点了不少银两,宫人们打包好了东西,去寻下一个主子。皇后没有食言,元宝也是个机灵的,很快便去了皇后宫里伺候,没有犹豫,没有悲痛,甚至在听闻沈言之病逝的消息后,也只是忽然大惊失色,叹息道,
“公子走了,我们要去寻哪个主子?”
那时春儿才明白,什么是人心凉薄。
原本温馨热闹的温德宫只剩下荒凉一片,春儿拒绝了皇后宫里的上好差事,仍然留在温德宫,即便这儿什么都没了,即便今后就连皇上也记不起这里了,她还记得,她心心念念的公子,在这里生活过四年,这四年来他的悲欢喜乐,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陪着她的,还有元宝的小徒弟德喜,他还是那么喜欢扫地,每天不管白天晚上都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来扫去,收拾得一尘不染。
他说,公子还念着这里,或许哪一天会回来呢。
可春儿知道,殊易也知道,沈言之不会回来了,他终于逃出去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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