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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很多画面, 但印象最深的却不是登基后“上皇赫赫雷霆主”, 不是御驾亲征时“金戈铁马, 气吞万里如虎”,不是遭逢巨变后“红泪偷垂, 满眼春风百事非”,而是年少初遇之际的“岁月静好, 那时天真无邪”。
就像现在一样, 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孩童心性澄澈,掩饰不来也从不伪装。
越是活在黑暗与杀戮中的人越是向往光明, 娄琛征伐杀戮多年,见惯生死离别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 唯独心间一处仅存的柔软, 却一直藏着初时的美好。
娄琛此刻神思有些分散, 竟忍不住的想, 若是高郁一辈子不会长大,一辈子如现在初见般天真无邪便好了,那样便不会有猜疑,不会有离别,也不会有背弃与背叛。
可惜世事不由人,眼前的孩童终归会成长, 然后经历世事的风霜, 变得稳重也渐渐失去往日的天真。
思以至此娄琛缓缓低下头, 将情绪收回心底,恭敬对着尚且年少无知的皇子,俯首叩拜道:“草民娄琛,参见二皇子殿下。”
许是眼神错开的太突然让高郁有一瞬的错愕,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免礼。”
端着手,微微皱了皱小巧的鼻头,高郁回想了一遍今日出门前皇叔的叮嘱,最后模仿着对方的语气似模似样道:“虎父无犬子,娄将军教导出来的果然不是什么无能鼠辈,也不枉皇叔特意向父皇请的旨。今次准娄氏子孙进京参与执剑选拔,本宫想也正是这个意思。国之栋梁在少年,相信娄家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娄琛自然也明白这些说辞自然不是仅仅八岁的高郁能想得出来的,想来也是靖王千叮咛万嘱咐,高郁才牢记于心。
他微微仰头,眼中波光流转,不再有上一世的惶恐与担忧,只是微微颔首,叩谢道:“多谢二皇子提点,草民定不负圣恩。”
“如此甚好。”高郁点了点头,对娄琛两叔侄的回答甚为满意,不骄不躁果然不愧是皇叔看上的人,“那你们就先等着,一会儿的比武时候好好表现。”
说罢他转身离开,徒留一室错愕与惊诧的看客。
高郁虽然离开了,但他一番话却像是石子投入静湖,激起了阵阵涟漪。
在场人都知道,这番话虽然看起来都是寒暄客套之词,但却意味深远。
每三年一次的“执剑”人选都是,各个世家都盯着,娄琛作为特例极有可能雀屏中选自然成了众矢之的。而这番话的一出众人即使再愚笨也知道,娄家是有后台的,而这个后台不是别人正是高郁口中的皇叔,南梁唯一一位闲散王爷——靖王高哲端。
举贤不避亲,南梁能如此强盛在强敌环伺中立于不败之地,官场的清明也是一大原因。
南梁一向能者居上,即使出生贫苦,只要有机会照样能飞黄腾达,位极人臣。
所以虽然娄家早已成为落魄氏族多年不曾进京不说,更因为当年之事被京中世家望族排斥在外,在场众人也不敢小觑。因为保不齐在这一代就会有能人脱颖而出,重新光耀门楣。
况且,能让王爷另眼相待甚至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让入场时就开始计划,如何排挤掉娄琛这个竞争对手的世家子弟们不得不审时度势,重新计划一番。
于是乎原本对娄家叔侄敬而远之各世家贵族短短时间内,态度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远的开始窃窃私语商讨计划,离他们比较近的世家子弟甚至主动上前攀谈好。
娄琛不喜应酬而且这会儿也轮不到说话,有人攀谈自然有舅舅代为应答,所以他干脆后退一步重新退到了娄烨身侧。
只是与之前刻意弱化自己的存在感不同,娄琛这次没有再避讳,大大方方的接受着一众人眼光各异的打量,而他的视线则一直在不远处那人身上,不炙热不浓烈,却温柔中带着一丝不舍。
至于被他一直注视着的高郁则因为关注他人实在太多,完全没有注意到娄琛视线的存在。此时的他正坐在为皇子们准备的高背椅上开心的吃着点心,无论是离地小幅度的晃荡着的双脚,还是嘴角的微微勾起的弧度,无不彰显主人此刻愉悦的心情。
而实际上,高郁现在的心情也的确称的上美好。
来时皇叔特意找到他,千叮呤万嘱咐让他切要记得当着众人的面把刚才那番话说出来,如今圆满完成任务,高郁自是喜不自胜,嘴角忍不住高高翘起。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江南繁花似锦,闻到了深巷酒香扑鼻,听到了秦淮河畔莺歌绕耳,碰到了苍蔼冰天雪地。
也许是小时候曾在宫外住过好几年的原因,高郁虽然是皇子,回宫之后一直受着皇族最严谨的教育,但他却更爱宫外的人生美景。
可以说,一切不同于皇宫规矩条款的都是他所向往的,一切肆意洒脱的都是他所期盼的。所以这次皇叔提及这事,言道只要他能将娄家嫡子留下就带他出宫游玩之后,高郁立刻答应了下来。
他在这宫里没几个可信任的人,除了父皇母后就只有时时关照他的皇叔。
他虽然模模糊糊知道自己这番话的意义,可却不明白更深层的含义,只是不懂没关系,他知道皇叔绝对不会害自己便是。因此皇叔吩咐他,只要不与父皇的旨意相违背,他都一律照做,更别提这次还有额外奖励了。
想到出宫后的闲情惬意日子,高郁的嘴角越翘越高,连一旁最爱偷吃的四皇子故意将他桌边的点心偷到了自己桌面上他都没在意。
就在高郁整个人都还在云雾缥缈中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宣叫声打破了他的遐思——“皇上驾到”。
这一声宣叫如惊雷,原本吵吵嚷嚷的大殿立刻安静下来,原本还在闲聊的皇子们也跟着站起了身,朝着门口的方向俯首,恭迎圣驾的到来。
不多时一身着玄底五爪金龙长袍,脚踏银线云纹云头靴的中年男子便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从大殿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他脚步不急不缓,一路行至大殿观礼台坐在了大殿最高处也没有说一句话。
过了许久,直到大殿中众人疑虑渐深气氛有凝重起来,高台上才传来一声轻咳,继而缓缓道:“平身吧。”
他声音尚带着病弱的嘶哑不如平日一般威严,但此情此景之下,每一个字却都落在众人心头擂鼓,振聋发聩。
“谢陛下。”众人俯首跪拜谢礼,这时候胆大些的还能在还礼时偷偷瞄上一眼,胆小些的却早已两股瑟瑟直不起腰来。
而高台之上,南梁高瑟却如处群山之巅睥睨山谷众生一般,细细打量,将在场众人的表现收入眼底,心中同时也有了一些考量。
因着皇帝刚刚病愈,不便多言,所以前头那些场面话都省了去大半,只是夸了一番今次执剑候选个个出众,让众人好好表现。
倒是这次负责选拔的礼部官员多了个心眼,宣布了比武规则之后,他特环视一圈,最后意味深长道:“今日‘执剑’比武目的是为南梁选拔可用之才,我南梁一向能者为上,众位都是经过一番考验最后入选的世家子,身份矜贵。但比武之时拳脚无眼难免会有损伤,所以要是有谁伤着了切莫要逞强,比武而已点到为止,各位务必谨记。”
这话明显是代皇帝说的,即是提醒又是威慑,目的很显然就是要告诉众人,天子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要是谁敢在比武里耍花招求取胜,那便绝对不会简单了事。
说罢他朝着高台上看了一眼,见皇帝颔首并抬手示意之后,他才叩拜着退到了一旁。
皇帝身边的侍奉太监立刻意会,一声“比武开始”宣告着南梁新一届武将肱骨之臣选拔就此开始,而娄琛重生后第一次考验也随之拉开了帷幕。
“清忠殿”原本是个偏殿,昔日南梁太后酷爱听戏曲,皇帝纯孝就在离太后住处不远的地方修建了这样一座大殿,闲暇时带着几位贵妃与太后一同听曲,倒也是天家皇庭难得的温馨时刻。
执剑武试原本是要在前殿的教武场进行的,但因着圣上龙体欠安,故而改到了室内。
说来也是,太后殡天之后“清忠殿”便再也没有使用过,这次为了选拔特意开启大殿并改造成了比武场,也足以体现圣上对这次执剑选拔的关注。
擂台由戏台改成,用红木制成的栏杆一分为二,划分成了两个场地。而擂台的旁边则高高竖起一面烫金龙腾底纹的“花名册”,三十二人姓名与氏族皆列在榜上,娄琛的名字位列末尾,单独成行并无对手,一眼望去好不显眼。
前一世娄琛看到那高悬的大榜时好不害臊了一阵,深觉自己这一遭出现的突兀,入选已是特例不说,比武竟然也如此夺人眼球。这样一来他更是感觉压力倍增,若是表现不好不仅有损娄家颜面,更是有负靖王青眼。
但这一世他却再无闲心注意这些了,因为武艺招式虽然早已牢记于心,多年征战中的实战更是让他融会贯通,但就跟那位礼部官员提醒的一样,执剑选拔虽然不能用利器,但拳脚比试难免有所受伤。
他记忆里上一世比武之时就曾有人因急于求胜,走了歪门邪道。结果当然是当场被发现,不仅废除了资格还连累父亲贬官。只是可惜与之比武之人,被暗算之后受了重伤,最终未能入选。
楼琛把不准世界的轨迹会否因为他的重生有所改变,与他比武之人会随之更换,所以丝毫不敢懈怠。将视线收回,他一边注视着台上的比武,一边偷偷运起了功法。毕竟是十几年前的身体,招式他牢记于心,但当年的内力力道却早已生疏了。
然而在将一股真气注入指尖后娄琛却蓦地背后一凉,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他的内力虽然流转无碍,但在凝聚之后竟然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还不等发挥作用便如泥牛入海,在指尖就消散了去!
片刻后,向来仁厚的南梁皇竟将密报往桌上一拍,怒不可遏道:“‘淮南路’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半年的税收竟有十之三四入了他们的口袋。如今竟然还贪心不足,打起了官盐的主意,这要是再让他们如此无法无天下去,岂不是要自立为王了!”
税收乃国之根本,靖王深知其中要害,不敢轻易断言,只能劝解道:“皇兄息怒,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哼,朕登基不过八年,这群人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贪了八年的税款,要不是这次淮河大水,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对灾银动了心思,朕恐怕直到殡天,也不知道的朕的好弟弟竟然背着朕做了这些事。”
淮南是豫王封地所在,当年夺嫡之争,皇室内乱。
当今圣上以一人之力抗衡杀兄夺位的肃王,但终究势单力薄,只护下了两三个兄弟,这其中就包括现今“盘踞一方”的豫王高哲棋。
事实上当年一场混战,除却已逝的几位皇子,剩下的那些全都过的不错。
除了久居西北的靖王以外,劫后余生的两位皇子,在成年之后当今圣上给都封了王,赐予的封地富足不说还山清水秀,极为适合调养生息。
“豫”字有欢喜、同乐之意,豫王当年身受重伤,落下了病根,南梁皇赐淮南予他,并取“豫”字为封号就是希望豫王能知前苦忘既往,珍惜现在。
却不想他有心照拂豫王,豫王却在长久安逸的生活中生了异心,觊觎起了皇位。
八年来,明面上兄友弟恭,安心做他一方之王,实际上却做起了淮南贪官的□□。那些贪污的税银,恐怕有一大半都进了豫王的口袋。
现如今豫王还想对官盐动手,恐怕是坐不住,想要翻天了。
“皇兄,臣弟这次虽是以探亲的名义进淮南私下了解赈灾情况,但到了淮南之后却发现周边耳目众多。淮南尚且如此,‘两浙路’更是可想而知。”靖王想起刚到淮南的那些日子的,当地官员虽然明面上恭敬相待,处处照看的周到合宜,但暗地里却从未放松过警惕。
他不过以探亲的名义探访亡妻父母,在淮南停留了几日,就有不下数十人次在府外外日夜盯梢。若真的换了御史大夫奉皇命入淮南探查,可以想象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这样阳奉阴违,御史即使真有心调查,恐怕也是处处掣肘,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一点他在密报上没有提到的是,那些官员背后依稀有德妃父族谢家的影子,没有确凿的证据之下他并不敢妄加判断。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只能等之后再细细去探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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