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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啊……
或许她身上本就有一种奇怪的引力, 让人不能不为了她动心么?
她就那么躺在桐幼薇身侧, 一直看着她, 直到外面的天色亮起, 桐幼薇被刺目的阳光照得睁开了眼睛。只见桐幼薇揉了揉眼睛,翻了一个身,用茫然而困倦的神色看着睡在身侧的夜清,哑声问道:“你没睡吗?”
夜清说:“啊……醒的比你早而已。”
她翻身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客栈之外的柳叶被雨洗得分外洁净,满窗碧色, 柳叶清新, 混杂着泥土的芳香飘了进来。
雨后的阳光总是格外强烈,为了避免桐幼薇被晒到,夜清撑起身, 关上了窗子。
桐幼薇像个孩子似的顶着一头乱发起床来翻找衣服:“我们今天还要去月城看花灯呢……明天就是七夕了……”她说着,将衣套到头上去。夜清静静地看着她穿衣服, 看了一会儿, 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的衣服套到头上以后, 就不动了。一坨衣服堆在她头顶, 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有点傻气的小馒头。
夜清:“?”
她凑近了想要看看桐幼薇在干什么,却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啊。
夜清哭笑不得,只要自己去替她穿衣服, 将她的脑袋从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中剥出来, 桐幼薇恍然惊醒, 又迷迷糊糊地给自己穿衣服。
夜清带着她出去吃早饭,早晨坐在小镇上的喝熬得细而清爽的小米粥,本来是件挺浪漫的事情,谁知道桐幼薇喝着喝着又睡着了,脑袋埋在碗里,沾了一脸粥渣。
夜清真是哭笑不得,赶紧把她的头发从粥里抢救出来,扶起她的脑袋以免她淹死在早饭里,然后拿了手帕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粥,那一瞬间真有一种照顾孩子的错觉。
都怪药给她吃的太多,药物的作用似乎对她远比对其他人敏感,现在竟开始嗜睡了。
夜清不敢给她多吃,又不敢不给她吃,生怕她腿伤一好就逃跑,因而即便是她由于药物作用开始嗜睡,也还是咬着牙喂了一次药。
夜半一次暴雨下过之后,山间变得格外泥泞,两个人一个骑马一个步行,走得慢了很多。好在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是官道,也会好走很多。
夜清将桐幼薇抱在怀里,在她身后驱着马,问道:“这么偏僻的地方,你们当时是如何找到的?”
她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一低头,发现桐幼薇又睡着了。纤细的脖子低低垂着,漂亮的青丝覆盖在脖子周围,黑衬白,白托黑,越发显得后颈那一块莹润如玉。
夜清没忍住,在她脖子上啃了一下。
桐幼薇恍然惊醒,脑袋猛地抬起来,正正磕在夜清脑门上。
夜清被她这么仰头一撞,当即就撞出来一脸鼻血,差点没有跌下马去。
血腥气顺着林间的清风远远地扬了出去,在那安静而又空气清新的山路上,那么一阵浓郁的血腥气格外明显,夜清想或许是自己中毒之后对血气有了更敏感的嗅觉,并未在意,取了手帕随意地擦了擦脸。
桐幼薇伸出手,很委屈地揉了揉自己剧痛的后脑勺,呆呆地说道:“怪了,我今天格外困,脑袋也很僵硬的感觉……”
仿佛是被灌入沉重的铅,将整个脑袋凝住了,让她动弹不得。
夜清从马上跳下去,将马牵到一棵树旁边系好,有点无奈地看着自己被她撞出来的血沾了点到那漂亮的红莲刺绣上,伸手点了穴道止住血,对着马上的桐幼薇道:“你好好坐在上面不要动,我去清洗一下手帕。”
她嘱咐完之后,发现桐幼薇呆呆地坐在马上,微微偏了头来看她,整个人的神情迟钝而呆萌,那一瞬间不由得有点心疼。
药物的副作用还是很大的,尤其是她腿伤未愈的时候。
然而,那一丝心软只是瞬间,夜清随即想到她对自己做的那些混蛋事,恨不得她被撕成碎片才肯罢休。
于是,不顾那有一丝依恋的眼神,径自转身去溪边洗漱。
不远处就是溪流,再不洗干净,这血渍就该洗不掉了。
这衣服是她当年亲手为自己缝的,如今只剩下这最后一件,她舍不得再弄脏了。
她很快就洗净了身上的血渍,正想回去找桐幼薇,谁知她刚一转身,整个人就呆住了。
桐幼薇坐在马上,正回过头,歪着头看她,那神情里有一丝无辜,红润的嘴微微撅着,带着几分委屈的模样。
然而,就在那美丽的人身后不远处,一只庞大的老虎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对着面前的早饭扑过来。
夜清知道,她的师父武艺高强,单凭一张琴就可以将那巨虎直接懒腰折为两段,然而她如今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危机,只是茫然地坐着,张了张嘴,仿佛想要问问夜清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神情看她。
夜清动也不敢动,整个人更是不敢出声,只能僵在原地,对着桐幼薇拼命地使眼色——身后就是那巨虎,危机转瞬及至……
危机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唯独最顶点的位置茫然不知。
这时,迟钝的桐幼薇终于察觉了身后的异样,猛地回过头去,那巨虎已然跃起,无声无息地扑了过来!
夜清本以为这种时候,她会如箭上弦,闪电一般冲出去救人,然而令她自己没想到的是,她却被一阵恐怖淹没了——她将再也见不到她,而她会死在别人的手上,好不容易追到的一切都会破碎,那种愤怒令她怒不可遏。
愤怒令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手中的毒刃迅速射出,一枚打中巨虎,一枚打中强撑着腿伤努力躲开的桐幼薇。
撕裂只是一瞬间的事,鲜红的血液登时从桐幼薇肩头涌出,然而所幸的是她及时躲开,避开了那最致命的攻击。
巨虎轰然倒地,□□瞬间发作,麻木了一只腿的老虎只是一瞬间迟疑,剑刃已经从天而降,砍下了它的头颅。
夜清尽最大力气喘着气,手中的剑没入巨虎的脖子,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了。
最初的愤怒过去之后,她才行想起来她用了最毒的暗器。
那是可以瞬间致命的,暗毒。
夜清眼睁睁看着桐幼薇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纤细的身子无力地落进她怀里,肩头的血液缓缓地留着,她睁大了眸子,似乎拼命地想要呼吸,但是却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挣扎不脱。
夜清抱住她,却连动的勇气都没有。
她要怎么做?
吸出她伤口的毒液?
然而那毒液已经在一瞬间蔓延了全身,攻击了脆弱的心脏。
那双美丽的眸子愕然地睁大,然后渐渐地开始涣散起来,苦楚的呼吸声剧烈地挣扎着,最终还是软弱了下去。
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不甘心。
那一瞬间的占有欲远超过了对她的爱。
执着已成痴迷,竟瞬间夺走了理智。
不能允许她死在别人手下,不能允许她被自己以外的东西重创,为了保护那一角所谓的纯粹,就连杀了她都在所不惜。
夜清手忙脚乱地将她放到地上,令她靠着树坐下,明知道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却依旧不甘地将那可以解毒的所用东西灌进她的口中。
不是要去月城看花灯的吗?不是要让我背着你走过人流如织的七夕,一起猜那些愚蠢的灯谜吗?
你睁开眼睛,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好不好?
是我不对,是我错了,所以我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试着伸出手去抱她,却只碰到了她那已经暗淡地睁着的眼睛。那曾经美丽地将她迷惑至深的双眸,此刻褪去了光滑,如同水面上死鱼的眼珠,无力地睁着,瞳孔涣散。
夜清试着去抱她,试着去吻她,然而无济于事。
那一刻,她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恨不得杀了自己,换她一线生机。
柔软的唇部依旧嫣红,然而却再也不会张开了,也不会吐出那些艳丽的谎言,她等这样的寂静等了很久,却在这寂静里抓狂。
夜里她如孩子般抱着枕头的模样,清晨醒来时在衣服里打瞌睡的姿势,将困倦的脸埋进粥碗时的安宁……
死去了。
她一夜未眠。
桐幼薇等了许久,才等到那沉闷的家伙闷声开口:“托了你的福,夜半毒发,作用过去之后就一直在这里了。”她转过头来,用无神的眼睛望着桐幼薇:“睡得好么,师父。”
桐幼薇干笑了两声:“肯定比你睡得好就是了。”
夜清将手中的东西转了转,在桐幼薇面前一晃:“这是什么?”
桐幼薇看过去,发现那是一片只剩下脉络的叶片,整个人不由得一僵。她怎么都没想到,当时她爬进那口满是腐叶的古井之中,竟然把这片叶子带了进来。
桐幼薇很紧张。
她知道那个出口的存在吗?
如果知道,那么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要逃走的事实?
这家伙现在坐在她床边,脸色铁青地质问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夜清玩弄着那篇叶子,仔细地看着叶子上的纹路和脉络:“这是我今天从你头发上取下来的,你睡得还真是香,根本都没有注意到我来了。经历了这些事还能这么镇定地睡觉的,怕是也只有你了吧?”
她说着,忽然低头自顾自嗤笑了一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经历了那么多,还会把最甘美的睡颜呈现给我,还愿意对我无条件地信任?我不是要杀你吗,难道你不是已经清楚,我们之间早就不是什么师徒,而变成了纯粹地彼此憎恨?
桐幼薇一惊。
看来这家伙果然发现自己试图逃跑的事情了,她甚至知道自己逃不出去,都没有阻拦。而此时此刻,那片叶子就变成了证据。
这丫头又生气了?她又要想出来什么法子来折磨自己了吧……
桐幼薇咬了咬牙:“能有什么为什么,人难道不都是这样的吗?”
身处在危险之中会不甘,就算明知道没有希望,也一定要想尽办法逃出去才肯罢休,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平时谁也不肯好好活,只有临死才知道害怕,才会为了活着变得软弱又顽强,有什么不对吗?
夜清低声道:“不是的,师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睡得那么香的。”
她的声音极低,仿佛根本就不是在和桐幼薇说话,而是在单纯地自言自语,自己对着自己说话玩。
桐幼薇愣了一下,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过了好久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问的是这个,自己差点就露馅了。
她仔细地打量着坐在床上的夜清,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努力地分析着,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逃出去的事实呢?
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她早就冲上来连她手也弄断了吧?哪儿会这么安静地等到现在呢。
夜清玩着手里的叶子,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给你换了镣铐,之前那个太沉,对你腿伤的痊愈不利,这一个会好很多。”她看了看桐幼薇:“你以前睡觉很轻,外面有什么声音都能听见,现在竟然睡得这样沉。”
她自顾自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理我罢了,所以一直坐在这里等你露出马脚,谁知道你是真的在睡,而且一睡就是那样久。”
久得就像,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一样。
“看来你抱了必死的决心对我呢。”
桐幼薇观察着夜清的样子,觉得她多少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在里面,竟然觉得十分不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她就是生气生得了不得,差一点就要把自己气炸了那种。桐幼薇一边生气,一边琢磨着自己到底为什么对她这种态度生气——
或许这份感情根本不属于她也说不准,她想着。
夜清低着头,玩完叶子玩手指,自言自语道:“什么时候师父的腿伤好一些了,我就带你去附近的集市上去转转。你喜欢吃什么?这么多年了,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真是奇怪啊。但是我却什么都喜欢,喜欢缠着你给我买各种各样的糖人,把一个漂亮的小糖人舔得不成样子,你每次都会笑话我……”
桐幼薇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只见夜清死死低着头,整个人正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下来,一颗又一颗,沾湿了衣襟。
桐幼薇忙坐起来,撩起她披着的头发看了一眼,发现她脸色苍白,同样苍白的唇被牙齿咬出了血,正痛苦地哭着。
桐幼薇慌了,连忙抱着她安慰:“好了好了,别说了,休息一下……”
夜清将头埋在她怀里,恸哭出声:“所以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明明要我死,还对我那么好?”
“如果……如果不是你那么温柔的话,我现在就没这么难受,都怪你……”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还觉得是毫不相干的人,此刻桐幼薇看到夜清无助地哭着的样子,忽然心口觉得一阵抽痛,那样子太令她难过,甚至让她忘了这孩子前两天是怎么折磨她的,只能拍着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你别哭了,你哭起来我好难受……”
夜清猛地推开了她,力气之大让她重重撞到了墙上,磕得差点没昏过去、
桐幼薇心想你还来劲了?我好心哄你,你还推我?
夜清哽咽着说:“骗子,死骗子,我才不要再听你说这些话……”
她说着,猛地转过身,大踏步向门外走去,且重重地摔上了门。
桐幼薇傻了。
她……她不就是睡个觉吗?睡个觉睡太沉了也有错?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剧痛的肩膀,咕哝着小声骂夜清混蛋。
刚骂完,夜清就猛地出现在门口,擦干了眼泪,对着她怒目而视,大声道:“我听见了!”
桐幼薇:“……”
忘了。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当然听得见了。
于是,她扶着撞痛的肩膀,背对着夜清躺了下去。
才不要管你这小兔崽子呢。老娘睡觉了,你自己折腾自己去得了。
夜清走了两步,却又忽然顿住脚,停了下来。她站在门口,看见桐幼薇自己躺下去睡了,又舍不得走开,自顾自地走了回来,伸手推了推桐幼薇,小声道:“师父。”
桐幼薇瞥她:“怎么?”
夜清咕哝一声:“你想吃什么?”
桐幼薇诧异地看着她温顺的样子——昨天夜里醒着的时候还是一匹凶巴巴的小狼,今天早晨起来,怎么又变小狗了?
难不成大晚上的,发生了什么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桐幼薇皱眉盯着站在自己床边浑身不舒坦的夜清,开口道:“都好。”
她说着,想要调戏这孩子的心思又泛了上来:“清儿啊,吃什么都是其次的,只是你把师父关在这地下室闷死了,能不能给开扇窗户?”
夜清警惕地望着她。
桐幼薇说:“你也知道的吧?这么热的天气,这地下又潮湿又闷热的,连个通风口都没有,我再这么呆下去可就要成熟的了。”她说着撩开被子指着腿上的伤:“你把我放在这么湿热的地方,腿上若是流了脓,你来照顾么?”
夜清说:“先吃饭。”
桐幼薇:“……啊?”
夜清说:“我好不容易想要对你好一些,你若是得寸进尺,我现在就将你丢进牢里去。”
桐幼薇:“……”
她只是想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啊喂!
再这样一惊一乍下去她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呢!
夜清一字一句道:“所以我问你,要吃什么?你不会傻到等我问第三遍吧?”
桐幼薇:“……糖……糖醋藕片?如果有的话?”
夜清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外走,只丢下一个冷冰冰的字:“好。”
桐幼薇怔怔看着那背影远去,最终还是无力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喜怒无常的小狼狗哟。
“时间还早。”远处传来温柔的声音,然而走到门口的那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所以如果师父还累的话,就再多睡一会儿。”声音温柔低沉,如同梦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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