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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彼时的灵剑宗青暮崖,那株万年松下——
一名白衣少年执剑, 舞动起漫天松针, 斜阳照在他清俊的脸上, 剑风扬起他如墨的发丝, 远看竟有股谪仙的气质。
他身旁不远处,一青年男子正在缓步踱来,边走边说道:“剑走轻灵, 势如随心, 看来你已经突破到不灭剑法的第二重了。”
“傅伯伯。”楚清随意收了剑, 面色淡淡的转过身, 问候道:“您几时归的宗门?”
对于功法精进这件事,他似乎并未起太大波澜,楚清三年苦习剑艺,又每日忍着剧痛蒸药浴, 他付出如此大的努力, 也只不过才突破到剑法第二重。
而第二重是什么概念呢,就是说暮阳峰上随便拉下来一名弟子,楚清都未必是其对手。凭他这般武艺,又要如何去行走江湖,寻找他姑姑呢。
傅雷霆将他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 闻言只是轻叹道:“我回宗已有数日, 昨日才刚从药庐出来, 今日登崖来寻你, 是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楚清立马接道:“是姑姑有消息了吗?她在哪?”
他一脸急切的抓住了傅雷霆的手, 完全忽略了对方话里的逻辑,从药庐里出来——喜事。
傅雷霆沉眸凝望了他半晌。
终是回道:“与你姑姑无关,是古草三仙冰极岺,仙轶草和火甲虫,我都已经找齐了,如今也已配制成药,从今往后,你便再不必受经脉所限,可以修习你楚家的君子剑了。”
楚清的神色由欣喜转为愕然,又渐渐浮起一抹希望。
他盯紧傅雷霆的眼睛,问道:“傅伯伯,那三样仙草从何而来?”
这十年间,傅雷霆一直在四海云游为他寻找仙草,楚清原本也是被蒙在鼓里。
直到三年前,千机阁有火甲虫的消息传出,傅雷霆便第一时间赶往,欲以重金买下,却不料——
那只火甲虫竟因熬不住从瑶疆到中州的跋山涉水,运回千机阁总部后没几天就死了。
傅雷霆大怒,在千机阁狠闹了一回,大骂对方养了一阁蠢材,都不懂照料,不懂一点医道就敢从瑶疆运回火甲虫。
简直是暴殄天物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之后他便被划进了千机阁的黑名单,寻找仙草之事就再无进展。
何至于如今……
“咳。”傅雷霆轻咳了一声,挣开楚清拉着他衣袖的手,同时也撇过目光,转身背对着他。
回道:“此事你莫要多问,只需记住,仙草得来不易,你要懂得珍惜,从今日起更加努力,更加认真的习剑。”
才不算辜负了她…这一番辛苦。
楚清静默了许久,方才回道:“是,楚清定不负您所望。”
“嗯。”傅雷霆点点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吩咐道:“你先到药庐去等着我,今晚就准备试药。”
楚清领命离去。
矗立在崖顶的傅雷霆突然闭上了眼,心间浮上一抹复杂,他想起三年前,也在这株万年松下,苏浅与他的临别之言——
“我走之后,楚清就拜托你了。”她极少有认真的时候,然当时她眼底写满郑重。
他只是轻挑了下眉,想说楚清已经年长,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还需要照看…
然苏浅却又叹道:“他自幼孤苦,凄寒无依,我能伴他长大至今,却无法再伴他一生,从今往后你就是他唯一的亲人。”
这句唯一的亲人,令傅雷霆有些怔住。
苏浅又添一抹忧愁:“这孩子身负家仇血恨,这七年我也不确定他是否心结已解,但如今江湖纷乱,我若不还他武道,也一样无法安心。”
“所以我才送他来青暮崖,远离尘嚣,若我能找齐古草三仙,便也能全其心愿。”
“君子剑剑分三卷,一卷十年沉淀,二卷十年磨练,三卷十年突破。”
“这暮阳峰,至少还能留住他二十年,到那时江湖想必已经安定,他一生便可喜乐安平。”
二十年啊。
苏浅你算的真远。
“但你算漏了一件事。”傅雷霆提醒她道:“喜乐安平固然美好,可若你久而未归又音信全无,他定是会涉足江湖,不计代价的去寻你。”
苏浅当时沉默了许久。
方才叹道:“那便由他去罢。”
寻的久了,他自会放弃。
……
东海环岛,距离千刀岛已不足二十海里,而蚍蜉所造的云舟,此刻已经飞不起来了。
因为——乌羽神鹰,累死了。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靠谱一回?啊?我的蚍蜉大人!”
云舟没了“引擎”,只能落回水中,化作寻常船只,然后由苏浅和蚍蜉,一人一侧,一人一桨,手动划行。
“我不靠谱?你竟然说我不靠谱?你一路上除了吃就是睡!现在神鹰累死了,你还怪我咯?”
其实说累死也并不准确,乌羽神鹰毕竟是塞外鸟兽,东海之地气候咸湿,它们哪能随意飞行。
蚍蜉是当真大意了。
“不划了!再这么划下去,本王也会累死的!”蚍蜉说着噌的一下,起身将桨一抛,竟然扔进了海里。
小船陡然偏离了方向。
苏浅连忙稳住,握着手里仅剩的那支船桨,她越划船头越偏。
“罢了。”苏浅说着也收回桨,忍住想把蚍蜉一脚踢下船去的冲动,转身走回舱内,拎了两只包袱出来。丢给蚍蜉一只。
她指着东北方向:“还剩二十海里了,你直接飞过去吧。”
飞行是蚍蜉最基本的能力,就如同人类走路,那才是他的生活习性。
区区二十海里,它半个时辰便可抵达,但苏浅却做不到,她最多只能驾驭轻功飞上个三五千米,然后就得停下来歇息。
“我大概明日才能登岛,黄昏之时,你到乱葬岗来找我。”
这会面地方怪怪的,但苏浅初降此界之地,就是在乱葬岗,那地方她熟。
苏浅别扭的说完,便准备与他分道扬镳,不料此时——
“瞧。”蚍蜉眉峰一挑,朝她身后指了指:“陆家的楼船。”
他勾起唇说道:“看来也沉不住气了啊。”
自三年前起,中州宝藏的秘密就开始在江湖上流传,这期间无数家族势力卷入,闹的天下血雨腥风,却唯独陆家置身事外。
想来是宝图在手,胸有成竹,并不惧江湖上的捕风捉影。
然如今,多方势力汇向宝藏之地,千刀岛的秘密又还能掩藏多久?
陆家也开始慌了。
苏浅蹙眉望向远方:“陆家天字辈,如今应该是陆坤掌权,但我估计,他们不会明着来,毕竟宝藏之事事关重大,陆家至少会分两派人马出来,这楼船上的领队之人,极有可能是陆晨风。”
苏浅跟陆晨风是有过几面之缘,但细算起来却都是——仇怨。
昔年楚清欲带母亲尸体离开陆家之时,曾被逼从他胯.下钻过。
而后子仪峰上朝宗大会,苏浅也逼的陆晨风之母方凤兰,向她跪首叩拜。
固然往事随风,但如今旧人相见,还真能笑脸相迎吗。
陆家的船楼越来越近,苏浅提气,准备驭轻功遁走,然一转身却发现,蚍蜉竟然还没走。
“你怎么还在这儿?”苏浅扫了一眼,催促道:“快点儿飞走吧,你功法奇特,运行时小心避人耳目,别被人看见了把你当妖怪。”
“恐怕避不了了。”蚍蜉一耸肩,淡笑回道:“我师侄正在给我招手呢。”
什么?苏浅猛地回头,又看向那座高高的船楼,但见船舷边上,一锦服少年正在朝他们挥手。
边喊道:“师父~师叔~”
陆致远激动到不行。
方才在海中瞥见正在被鱼虾啃食的乌羽神鹰尸首时,他就心头一跳,那般塞外神兽,本该翱翔于大漠高空,又怎么尸落入海。
除非——是他师叔所建的云舟。
陆晨风听见动静,从他身后走了过来,也凝神看向海面,果见一艘小船正在海面上飘荡。
船上似乎站立两人,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分明,他竟能一眼辨清对方身份,这等眼力,也意味着雄厚的内力。
陆家嫡脉,如今天字辈的掌权者是陆坤,而陆晨风虽然在小辈中威望很高,但这个世界,武道为尊。
他若不能剑压陆致远,那这二十年筹划,都将成为一场镜花水月。
这种情景,他不允许发生。
“前面可是暮雨剑苏前辈?”陆晨风运气呐喊道。
船上其他弟子迅速围了过来,也都扒着船舷往前看——
“暮雨剑?”
“就是六公子的那位神秘师父……”
“听说当初穆掌门为了她……”
“呦呵~”蚍蜉把包袱往肩上一甩,朝苏浅乐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暮雨剑的名气还没在江湖上堕消啊~”
这么多年?
苏浅微微一怔,还真的是,已经十年了,她原以为会没人记得自己的,没想到这么多货……不好好习武!整天搜罗什么八卦!
苏浅黑着脸扭回身,对蚍蜉说道:“陆家楼船已到此地,陆坤等人或许更早到达岛上,我担心藏宝之地……”
她话未说完。
远处便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海面开始震荡,似有一股吸力,在东北方向,搅起一个硕大的漩涡,开始向周围吞噬。
蚍蜉面色骤变,惊唤道:“不好!千刀岛在下沉!有人触动系统了!”
千刀岛,实际上是由千余座大大小小的海岛构成,其中最大的三座为主岛,居住着超七成以上的刀客。
而宝藏之地,便在主岛之一,弯月岛上。
漩涡迅速扩大,小船开始被海浪推行前进,不断东摇西晃,几欲颠覆。
而在他们身后百米处的陆家楼船,其上传来一片惊慌。
“快!调转船头!往回开!快啊!”
“大家不要乱!各就各位!”
“全速后退!”
楼船到底是比寻常船只牢固些,尽管漩涡的扩增速度越来越大,但在如此大的吸力下,楼船也还是在艰难后退着。
“等等!”陆致远一把拉住陆晨风的胳膊,急道:“先救我师父他们上来!”
陆晨风轻蹙了下剑眉,挣开他手说道:“六弟,我们自身都已经难保了,还谈什么救人,先护下自己人再说吧。”
他说罢便转身,对众人吩咐道:“全速回航!”
“陆晨风!”陆致远大喝。
对方半转回头,淡淡道:“人手不足,你也来帮忙。”
“那是我师父!”陆致远指着海浪中起起伏伏的小船急吼道:“你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船上其他弟子面面相觑。
陆晨风终于转回身,神色不变道:“我方才已经放声询问过,但对方并没有回应,再说苏前辈已经离开多年,你又如何确定…”
他指着远处飘摇起浮的小船,继续说道:“那船上之人便是她?”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人当真是她,不过百米远的距离,即便有惊涛骇浪,以苏前辈的势力,她会飞不过来吗?”
船上众弟子恍然大悟,继续回航。
陆致远双拳紧握,他不再言语,却突然转回身跃上船舷,自船楼高处往外飞出。
底下气浪翻滚,他强稳住身影,并不确定能否顺利抵达小船,因为那船身在海浪的驱逐下,也不断的变换位移。
他距小船越来越近,却始终不见人影,终于——
“嘭”一浪掀来,小船在底下炸开。
“师父!”陆致远气息陡乱,瞬间摔落回海中,紧接着便被海浪吞没。
已随蚍蜉飞远的苏浅突然怔住,她转眸往回望了一眼:“我好像听见了陆致远唤我。”
蚍蜉提拎着她极速飞行,闻言不耐的回道:“他不是一直在喊你吗?你前面装聋不理,这都飞出十几海里了你跟我说你听见了,你耳朵有毛病吧!”
苏浅嘴角抽了抽。
不过蚍蜉说的也对,都飞出这么远了,她可能是幻听了吧。
“算了,正事要紧,先去看看弯月岛究竟到底怎么回事吧。”她理空心思,打起精神朝前方飞去。
半晌后,蚍蜉带着她悬空稳住。
“是这里没错。”他望着底下黑黢黢的漩涡黑洞,试图去感应那枚系统的气息,然而却半晌没有动静。
“怎么样?”苏浅见他满脸凝重,不禁也提起了心,问道:“还在吗?”
蚍蜉闭眼沉静了片刻,复又睁开双目,眼底赤色褪去,他摇头回道:“感应不到。”
“陆家人取走了?”苏浅惊问道。
蚍蜉又摇头道:“还不好说。”
真言系统原身强悍无匹,即便这里的只是一枚复制品,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取走的。
而且现在——
蚍蜉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继续在这儿等吗?”苏浅又在一旁问道,她看着底下猛烈旋绕的水,感觉有些头晕。
蚍蜉似想了下说道:“下去。”
紧接着他手一丢。
“啊喂!你丫能不能提前打声招呼啊——”苏浅便拖着长腔掉落进了黑洞里面。
周围一片漆黑,感觉像没有尽头。
她不知坠落了多久,耳朵已经发鸣,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蚍蜉也随她降落下来,待她昏去之时,才抬臂捞住,低叹一声道:“唉,这次算我对不住你,搞错了,海底那货竟然是真身,你就当睡了一觉吧,醒来便无事了。”
他方说罢。
空气里传来一阵“桀桀”的怪笑声。
“千界异数,蚍蜉大人?”那扭曲的声音不似人声。
“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认了个这么柔弱的人为主。”
他话音方落,周遭便倏然亮起。
一枚牙齿状的物件出现在蚍蜉面前,那物上牙打着下牙继续说道:“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你掉一个给我看看啊。”蚍蜉淡淡的顶回去。
“哼。”那牙齿冷哼了一声。
恐怖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想到吧,蚍蜉,当年你与陆致远联手灭我,现如今老夫却仍然康在。”
“铁口铜牙,言定乾坤,你当我是说说而已的吗?信不信老夫叫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三更多一刻,哈哈哈哈。”
“别哈哈了。”蚍蜉掏了掏耳朵,一脸嫌弃道:“你这声音真难听。”
“你!”那牙齿猛地飞近蚍蜉面庞,差点咬到蚍蜉的鼻子,“你敢再说一遍?!”
“咦~”蚍蜉扇了扇鼻子,撇过脸恶心道:“竟然还有口臭,你是藏在深海里多少年没刷过牙了?”
“啊——老夫咬死你!”
接着就见海底深处,蚍蜉怀抱着昏迷的苏浅,被一具牙齿追咬着不放,惊了周围一片鱼龟。
“好了,停!”蚍蜉顺手捞起一只鱼,塞进了对方口中。
“铁口兄,本王今日下海,可不是来陪你玩儿的,凭你如今的实力,绝非本王对手。”
“当年与陆致远联手灭你,实属是迫不得已,谁让你主不知死活,非要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但系统何必为难系统,你主既然已死,本王也无意与你为敌,不如你我立下真言誓,保证在此界之中不起干戈,如何?”
蚍蜉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鱼尾。
牙齿也松开了鱼头。
“老夫可以答应你,但这些江湖人士怎么说?他们惊扰了老夫的清修,老夫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岂不是今后谁都敢来打老夫的主意了。”
看来这厮还不知晓——陆致远也在此界中。
蚍蜉盘思了片刻后,说道:“这样,你继续留在深海清修,本王替你把外面的事情摆平,如何?”
牙齿静默了半晌,才回道:“好,本王答应你,但有件事老夫必须提醒你。”
“你说。”
“出了此界,老夫与你仍是敌人!”
“随你。”
只要你能打得过我。
这一年,千刀岛陷落海底,岛上数十万人丧命,无一活口。
门派砥柱,家族精英,甚至包含一些绝世高手,统统葬没于此。
江湖彻底陷入沉寂。
万剑镇陆家。
“不可能!”陆家主拍案而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此刻也禁不住白了脸。
陆坤死了,宝藏也没能拿回来。
陆家主扫了一眼堂下的跪拜之人,只有陆晨风与几名精锐弟子舍弃楼船逃了回来。
“远儿呢?”陆家主面色一凌,严声问向他们。
陆晨风抬头,眼眸瞬间就红了:“回家主,六弟他……”
众弟子纷纷红了眼,这些都是陆晨风的心腹,在回族之前他们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
陆家主身影有些摇晃,却仍是逼问道:“他如何了?”
陆家这些小辈中,人都以为是陆晨风剑法最高,但陆家主却心似明镜,他知陆致远才是家族未来的希望。
然如今——
“他究竟如何了?!”陆家主又问了一遍。
陆晨风掩在衣袖下的双拳紧握,回道:“就在距千刀岛约二十海里外的环岛处,当漩涡袭来时,六弟执意要前行,孙儿不允,他便……”
陆晨风微顿了下,痛心疾首道:“他便弃楼船跳海而去。”
“咚”一声,陆家主倒地不起。
又十年,这江湖巨变,昔日的五大宗门三大世家,皆已不同程度的没落,而另一些曾经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反倒开始崛起。
这一日,平寂了十年的江湖,又起轩然大波——
陆家天下第一剑的门匾,被人挑下。
“嘭。”门匾落地,又被人踩在脚下。
彼年三十岁的陆晨风,已经继承家主之位,闻声他从院内奔驰而出,提剑指向来人:“何人放肆?!”
陆家众弟子蜂拥而上,将脚踩门匾之人团团围住。
楚清抬眸,淡扫了他一眼。
陆晨风狭眸一眯:“原来是你。”
“昔日胯.下之辱,今日讨债来了吗?可惜,你还不配。”
他提剑而起,与楚清交上了手,两人所过之处刀光剑影,他们招式骤快,根本辩不清是谁在出手。
终于,陆晨风如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楚清的剑紧随而至,直逼他咽喉下。
“陆致远呢?”楚清直视他的目光问道。
“你?怎么可能?”陆晨风眼底的惊骇未退,他如何也想不到,二十年前那个废人,竟也会有再剑指向他的一天。
楚清懒得同他多说,剑尖往前一送,留下一道血线,冷声道:“我再问一遍,陆致远人呢?”
“他十年前就已经死了,你现在才来问我,不觉得太迟了吗?”
楚清半晌没说话。
他闭关十年,不问世事,才终于在二十七岁这年,突破到君子剑法的第三重。
可谁又能料到——
“死了吗?”楚清收了剑,垂首喃喃自语道:“姑姑走了,如今竟然连他也死了。”
陆晨风闻言放声大笑,不顾他颈间的伤口,仰首大笑道:“哈哈哈哈,楚清,有件事你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吧,你口里的姑姑……”
他故意顿住,楚清脸唰的一下扭了过来。
陆晨风心下更加得意,慢道:“十年前我见过她。”
下一瞬,楚清的手已经钳过来,掐住他咽喉威胁道:“你敢乱说一个字,我立马杀了你。”
陆晨风丝毫也不挣扎。
仍是笑道:“十年前东海环岛,你以为陆致远是怎么死的?”
楚清眉头一皱,不语。
“他就是为了去救他师父,才从此再无音信的啊,千刀岛上多少亡魂,你以为他们还有存活的可能吗?”
“哈哈哈哈,你练成君子剑又如何?你身边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啊~”
楚清指间骤然用力,下一秒就要拧断他的脖子。
“住手!”突然一道他熟悉的声音响起。
“放开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粗布麻衣的青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面容清俊,却被一头白发抢了眼。
得了自由的陆晨风低咳不止,看向来人时不禁瞪大了眼:“陆致远?”
你竟然还活着。
男子沉眸瞥了眼地上的门匾,声音寒凉道:“师兄,十三年不见,你脾气见长了不少啊。”
“竟然都杀到我家门前,卸我陆家门匾来了,当真是欺我陆家无人了吗?”
楚清淡漠的看着他,面上也并无重逢之喜,他只出言问道:“姑姑呢?”
这不问还好,一问陆致远瞬间暴走,疾风般向他掠来。
率先到地的人却是陆晨风,他禁受不住那股强悍的剑气。
“人剑合一?”陆晨风不可置信的叹道,陆致远才多大,时年不过二十七岁,他竟已达剑道巅峰。
楚清根本不是他对手。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陆致远一招将他逼退。
楚清嘴角溢出鲜血,却仍是向前追问道:“姑姑她人呢?!”
“死了!”陆致远猛然转身,双眸充斥着血红,衬得他白发愈白。
“都是因为你!”
“她入瑶疆,去寻火甲虫。”
“又登雪山,去采仙轶草。”
“最后葬身东海,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因为冰极岺,多长于深海。
以上,只是陆致远的猜测,否则他想不通,苏浅名利淡泊之人,又如何会涉足千刀岛,去沾染宝藏之争。
“师父她一心为你,回去好好练剑吧,别再给她丢人现眼了。”陆致远丢下这句话就走了,他弯身抱起陆家门匾,抬步入府。
众人也都跟随散去,唯剩楚清一人,矗立在陆家门下,他心间陡然升起一股愤怒。
他对着陆致远的背影质问道:“陆致远,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东海环岛你既然遇见了她,又为什么却只有你活着回来了?!”
陆致远闻声顿住,他并未转身,只是轻叹道:“我也想知道啊。”
为什么只有他还活着,被海浪吹上了一座孤岛,他环海苦寻了十年,都没有找到有关千刀岛的一丝线索,真的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想再多言了,陆致远沉眸离开。
而楚清,他重回了清风书院。
时隔十三年,再推开院门时,他竟感觉像是从未离开过。
“姑姑。”好像只要他再轻唤一声,她就会从厨房里探出首来,笑问他午饭想吃什么。
他推开落满灰尘的房门,自言自语的回道:“水仙饺吧,茴香馅儿的。”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室空寂。
楚清迈进门,轻笑道:“姑姑你愈发懒惰了,厨房里的灰都这么厚了,做下的饭还能吃吗。”
他开始边打扫,边絮叨不止。
“今天是我跟陆小子第一次交手,真是没想到啊,他已经人剑合一了。”
“只不过急功近利,有些不太好啊,看他那一头白发,姑姑你得好好说说他,这般习武恐是要出人命的。”
又默了会儿,他继续对着空气说道:“姑姑说的是。”
“我不会跟他一般计较的。”
“好,米面是吗?我等会儿去买。”
……
又五年,万剑镇仍是一片太平。
十五年前的那场江湖浩变已经渐渐远去,历史总要翻过新的一页。
“喂,你们听说了吗?清风书院要招徒了。”茶馆里,闲聊的宾客们凑在了一起。
一茶客不屑回道:“这还用听说吗?招生布告都贴出来半月了,书院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又凑近来一位新人,插话问道:“清风书院?听着像是私塾啊,怎么咱这江湖现在开始尚文了吗?”
旁边一人笑道:“小兄弟,这你可就有所不知了,这清风书院虽名为书院,但当年也是出了两位高徒呢,那两人的剑法,啧啧。”
“剑法空高有什么用?”邻桌一年轻男子突然接话道:“一个满头白发,伤了武道根基,一个心志混乱,整日自言自语,这般弟子,若他们师父还在,不被气死才怪。”
“啪!”他旁边一年轻女子,夹筷朝他碗里丢了口菜。
“吃你的饭。”女子冷冷的说道。
男子冷哼了声,也不再说话。
茶客们面面相觑,没过一会儿继续开聊。
“哎,说起这清风书院啊,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位苏馆主,叫什么来着…”
这人着急想不起来,旁边便有一人提醒他道:“苏暮雨!”
“啊对,就叫苏暮雨,那位老前辈的剑法可真是……”
苏浅嘴角抽了抽,搁下筷子不打算吃了,然蚍蜉却愈发津津有味了起来。
边吃边说:“算起来,这两位今年也都三十有二了吧,我估计后面也就不会再闹了。”
蚍蜉支着下巴,跟苏浅商量道:“吃完这顿饭,咱就回晋江府吧,真言那事儿得赶紧上报,我虽暂时稳住了它,但那家伙一旦反口,还真没人能收拾得了它。”
苏浅嚼了两口菜,突然愣了下来。
“上报什么?”她问道。
当年千刀岛沉没的真相,蚍蜉根本没有告诉过她,她从掉落漩涡之后就人事不知,再醒来时,已经十五年后。
“真言是谁?”苏浅搁下碗筷,眯起眼睛问道:“系统吗?你不是说那只是一枚无自我意识的复制品吗?一旦反口又是什么意思?”
蚍蜉面色僵住,他说漏嘴了。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要拿出气势来。
“这件事你就别再管了!饭还吃不吃了?不吃咱就走吧。”蚍蜉把银两往桌上一放,拉起苏浅的手就往门外奔。
他差点儿撞到人。
“长不长眼啊!走路会不会看啊!你眼睛是出气用的啊!”蚍蜉恶人先告状。
然而对方,却完全无视了他。
“姑姑?”楚清的唇有些发抖,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向苏浅,抬步便欲上前。
蚍蜉一把将人拉了过来。
楚清眼疾手快的攥住她一只手腕。
“姑姑。”他又唤了一声,只为确定她的反应。
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可年岁却又太小了,她面容不过二十岁。
“公子,你认错人了吧?”苏浅蹙眉回道,不悦的挣开手。
蚍蜉拉着她走,传音道:“别再节外生枝了,办正事要紧。”
“究竟什么正事,你倒是跟我说清楚了再走啊。”苏浅边走边问道。
她心里突然有些烦,明知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充满希望,却又充满绝望。
“苏浅!你站住!”那一声暴喝,听起来像是隔了时空般遥远。
竟让她想起来一人。
苏浅莫名的回头望了对方一眼。
那峻冷的容颜,也同记忆里的人重叠。
真讨厌啊,怎么一长大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和楚Boss越来越像了。
楚清竟然提剑追了上来,同蚍蜉开始动手。
后者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蚍蜉正待一手接下他的剑招,却陡然发现——他使不出力来!
混蛋!那老不死的铁口竟然摆了他一道。
苏浅连忙出招,欲挡住楚清攻势,却也陡然发现——她提不起气!
提不起气?!
眼前楚清的剑就要落下,苏浅本能的抬手去挡……
剑风割破了她的衣衫,剑刃却在她手腕上方停下。
你先陪他应付着,本王回趟晋江府!蚍蜉说完这句话,然后拔腿就跑了。
“你回来!”苏浅折身欲追,手腕却再度被人攥住。
“你到底是谁?”楚清拉近她问道。
苏浅这会儿真的很生气。
蚍蜉有事瞒着她,兴许就是那枚真言系统,出现了变故。
“放手!”她挣扎着甩开,却怎么也甩不开。
楚清心已慢慢冷下。
她不是姑姑。
她脉相轻和,体内全无真气,且面容与骨龄,也都不过二十岁。
可为什么他的手还是放不开?
“嘶!”楚清完全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张口朝他手上咬了下来,他吃痛松手。
接着就见那女子拔腿跑向镇外,去追方才那名男子去了。
他心头有淡淡的失落。
但毕竟这么多年,每次失望绝望,他已经渐渐习惯了。
找不到,那便继续找。
反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浅一路跑出小镇,已经气喘吁吁,她喊了蚍蜉好几声,对方都没有回应。
“这个叛主而逃的家伙!”
苏浅暗骂但也没什么用。
她眼下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苏浅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先到傅氏医馆去,找找傅雷霆,顺便问一问这些年江湖到底发生了什么。
“请问,你们傅馆主今天坐馆吗?”苏浅一入门便对着掌柜询问道。
药台后的老者轻愣了下,抬眸看向苏浅,感觉她有些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姑娘是?”老者出言问道。
苏浅想了想答道:“在下与傅馆主有旧,路过便来看望他一番。”
老者闻言先是蹙眉,后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终是叹了口气,面露哀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傅老馆主已经过世了。”
“什么?!”傅雷霆…
苏浅瞪大了眼。
就算时光又过去了十五年,他也不过才五十二岁吧,这个年纪……
老者看出她眼底的痛殇,便也宽慰道:“老馆主已经故去多时,姑娘你也别太难过了,如今是楚傅馆主当家,您若有什么事,找他便可。”
苏浅愣愣的点了点,没说话垂眸离去,迈出医馆那一刻,外面阳光刺眼,她突然就垂泪了。
“傅兄。”
你答应过我的事,都不记得了是吗?
“你这么早就走了。”
你江湖信义何在?
瞬间她泪流不止,掩面而泣。
“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她旁边有一人蹲下,朝她递过来一方手帕。
苏浅闻言僵住,她脖颈迟缓的抬头,终于看清来人,猛地扑进他怀里。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傅兄!你还活着啊!”
傅雷霆摇头失笑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当然离镇之时,我便已卸去馆主之位,你难道忘记了?”
苏浅止住眼泪。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傅雷霆回宗之后,医馆便传给了他族兄。
“那怎么现在是楚清当家?”苏浅随他入馆,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向后院。
“千刀岛一事中,我族兄也痛丧爱子,其后他便一蹶不振,最终忧思过重,此世而去,再后来,楚清回了万剑镇,这医馆便由他继承了。”
“那你呢,仍是闲云野鹤?”苏浅接过他递来的一杯茶,正欲饮下。
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愣住。
“你生死未卜,我哪敢闲云野鹤,江湖四海,我一直在找你。”
他凝眸看向苏浅,认真问道:“你究竟去了哪里?”
苏浅顿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我…”其实只是睡了一觉。
再醒来就物是人非。
“傅伯伯。”楚清突然在门外唤问道:“我姑姑做了八鳝鱼,你晚饭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房里苏浅一脸懵逼。
然另一人则是一脸淡定的抬声回道:“好,你回去告诉她,再多加两壶酒,我有客人一起去。”
外面楚清应道:“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姑姑还在家里等着呢。”
“你去吧。”傅雷霆回应他道。
苏浅一脸卧槽。是她耳朵有病,还是这俩人脑子有病。
傅雷霆看了看她,说道:“别这么大惊小怪,楚清他没病。”
“只不过有时候,人要想活下去,就总得有个支柱。”
“而你苏浅,就是他那根支柱。”
苏浅顿觉毛骨悚然,竖起一身鸡皮疙瘩。
……
清风书院,苏浅随傅雷霆一同进门,老实说,她这会儿再见楚清,的确有些尴尬的不知所措。
“姑姑,傅伯伯他们来了。”楚清对着空气说道。
苏浅不自觉的往傅雷霆身后挪了挪,后者却又将她拽了出来,推向楚清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小友,名唤苏浅。”
“这位是我义子,楚清。”
楚清盯看了她大概三秒,点头道:“你好。”他又指着身旁的空位说道:“这是我姑姑,恰巧,与你同名。”
苏浅看看他,又看看那把椅子。
楚清一直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苏浅最终无奈,只得把心一横,对着空气说道:“幸会。”
楚清这才满意,指着另一把空椅说道:“苏姑娘请坐吧。”
然后这桌间的一席饭,苏浅就吃的格外艰难。
她眼睁睁看着,楚清不停的往他身边的饭碗里加菜。
“姑姑,你尝尝这个。”
“姑姑,这个笋不错。”
“姑姑,……”
简直变态!
苏浅猛翻了个白眼,转眸对着傅雷霆问道:“不是说有酒吗?酒呢?”
傅雷霆尚未答话,楚清便已截话道:“我姑姑不喜酒味。”
苏浅淡瞥了他一眼,不搭理,继续对傅雷霆说道:“天色已晚,今日又无酒,我们要不改日再聚吧。”
她说着便欲起身。
傅雷霆拦住了她:“万剑镇亥时之后便有宵禁,小友你若暂无居所的活,今晚不妨就先住在这里。”
“什么?”
有没有搞错啊?!
这还是个武侠世界吗?!
说好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呢?!
你搞什么宵禁?!
“苏姑娘是外地人吧。”楚清放下碗筷突然说道:“宵禁在本镇实行已有十年了,每年抓获的可疑人士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猜最后他们都被如何处置了?”
苏浅特别不想跟他说话。
抓紧傅雷霆的衣袖低声说道:“你今儿已经坑了我两把,别想再坑我第三把,否则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带我回医馆。”
傅雷霆无奈道:“医馆里住的都是病患,哪还有空房,现在连我都得在书院里借宿。”
苏浅还没得健忘症。
她书院里有几间房她记得清清楚楚——后院东西厢各一间,那是陆致远和楚清的居所,北室还有一间书房,厨房在南边。
前院是书堂和客堂,左一间库房,右一间客堂,她的卧房建在楼上。
哪还有第四间住的地方?
“姑姑说你可以和她挤一挤。”楚清蹙着眉说道,似乎是有些不太愿意。
苏浅倒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必了。”她一把拉起傅雷霆说道:“我准备今晚与傅老友通宵达旦,秉烛畅谈,苏姑姑若能为我们备上一壶酒,那就感激不尽了。”
楚清眯了眯眼,凝望着她片刻。
回道:“姑姑说不妥,姑娘一介女子,还是爱惜些名声的好。”
“噗嗤”一声,傅雷霆没忍住,笑了出来,他拍了拍苏浅的肩膀道:“苏馆主所言甚是,老朽也年纪大了,秉烛夜谈怕是熬不住了,小友若有此雅兴,不若由我儿代陪吧,老朽要去睡了。”
他说完便走了,留下苏浅与楚清大眼瞪小眼。
“姑姑你也去睡吧,苏姑娘我会照料好的。”
“好,我明白。”
卧槽!
苏浅看着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突然转身扭头就跑,她宁可去挤书房!也不要和变态呆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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