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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盗防盗哟, 看到的亲勿要惊慌, 48小时以后便能看见新章节啦, 董慈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放弃地睁开了眼睛, 偏头看向陛下道, “我没有生气, 就是有点头疼,也没有精神,我再躺一下可以么?”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们之前也没有多熟,按道理分开了一年多, 再见面只会更陌生, 但赵小政不是,不但没有生疏感, 还更熟稔,想来是因为一直有人监视的缘故。
这一年半的时间,一直有人跟着她,而且应该是身手特别好的人, 不止一个。
她倒没察觉到丝毫不自在, 但这也太浪费了。
想到此董慈躺不住了,猛地就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纠结地看向赵政问, “公子是不是觉得我有大才?”
听听这大言不惭的口气。
赵政头一次觉得自己有无话可说的时候, 但见小奴隶紧张看着他, 便开口道,“你的老师可能比较有才。”
如果说董慈从小到大二十五年只有一个老师的话,那这个老师确实是挺有才的。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这个,这件事非得要说清楚才行。
董慈挪近了一些,看着赵小政无奈又认真地说,“您听我说,我真的不骗您,我只是书读得多,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才干,我背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老师,我就是单纯的喜欢读书而已,您……我真的不会骗你,你相信我……”
董慈都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难道要她直接说,陛下我不是高人背后也没有高人,您要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浪费资源,因为我一定以及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么。
董慈摇摇头道,“要说做事的能力,十个我都比不上秦鸣,我不是开玩笑的。”
董慈说的是真话,除了她不能插手历史的轨迹外,她也确实没什么才能没什么天分。
这不是她妄自菲薄,她接受的教育是让她学到了很多东西,但她是学习,不是钻研和创造,所以有用的没用的,不管说起什么,她似乎都懂一点,但就是懂一点而已,她并不精通,更别说创造和变通了。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典型的庸才,在机会如此之多的后世,她尚且只能做到衣食无忧,在兵荒马乱的这里,她又怎么可能突然能大显身手翻云覆雨呢?
重活几次,也未必能提高她有限的智商。
有可能连情商都不能。
董慈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但赵政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似乎就是这样。
赵政静静的看着正出神的小奴隶,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开了视线,从床榻上下来,踱步到矮几前,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这才问,“你确定你真的不会骗我?”
董慈一听这话心里就突突突跳起来,忙掀被子起来了,她找不到鞋袜,就赤着脚下了床,跑到案几旁给赵政添茶,知道赵小政这是要追问她逃跑的事了,把茶水递给赵小政,表忠心道,“我对公子的忠心天地可鉴,我当然不会骗你。”
赵政目光在那双赤脚上转了一圈,将手里的竹片搁在了案几上,指尖在上面点了点淡声道,“那这个是怎么回事,欺瞒家主受极刑,逃奴处罪棍棒打死,窝藏逃奴的商肆百姓,同罪论处……我听秦鸣说,你路上还想跑?”
董慈一看这卖身契,心里就直抽抽,“我哪有…秦鸣他那是太紧张了…”
这件事解释了也没用,董慈索性放弃了,转而道,“奴契的事,我重新写一张可行?”
赵政不接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名字是怎么回事?”
陛下脸色不太好,董慈是真怕自己要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忙拿笔墨刷刷刷写了起来,边写边道,“我就是觉得李丫这名字不好听,就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怎么样,董慈这个名字好听么?”
赵政掀眼皮扫了小奴隶一眼,指头在案几上扣了两下,示意她快点写,并且道,“不好听。”
赵政就是个没有生活情趣的人,看看这简洁通黑的卧房就知道了,跟这样的人聊天,你就不能期待三句话以后还有得聊。
董慈也不纠结,埋头写了八个字,敬献吾主赵政—董慈。
董慈将竹片恭敬的递到赵政面前,不怎么抱希望地道,“公子我对你的心日月可表,其实根本用不到这个,而且这东西没什么用的。”
赵政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朝候在门边的兴平示意,让他把饭菜送进来。
董慈当然知道有用,现在对她没用,那是因为一来她年纪太小,二来是赵小政没花心思在这上面。
等她再大一些,其他六国不好说,在秦国她绝对是寸步难行,秦国法律严苛,连商鞅自己都感慨作茧自缚,她没有通天遁地的本事,又能逃到哪里去。
兴平一进门见董慈赤着脚就想说话,抬头对上了赵政的目光又硬生生压了回去,忙弯腰行礼,让婢女把饭食摆好,自己退出卧房去了。
赵政不怎么爱说话,董慈就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教,垂着头认真吃饭,等吃完发现赵政碗里的鱼肉几乎没动,就很想劝劝他,鱼肉营养丰富,好孩子不应该挑食。
当然董慈是不会没事自己找抽的,所以也就是看看,赵政却将那一蛊鱼肉推了过来,吩咐道,“吃干净。”
董慈勉为其难地接过来,眉开眼笑地吃完了。
兴平送了两身衣服鞋袜来,一男一女两套的样式,是给董慈的,就搁在床榻边。
赵政净了手,起身要出去,董慈忙跟了两步,“那公子,我明天可以出宫去找秦真么?”
赵政嗯了一声,走至门口复又停下来,回身道,“明日相国相请,银叶山庄宴请群臣,你是想出宫,还是想跟我一起去?”
董慈没领会到陛下这是想带她一起玩,她的注意力都被相国这两个字吸引了。
现在是嬴异人当政,相国说的自然是吕不韦。
想来是前几日捡来的了。
董慈心里正纳闷赵政什么时候和心善搭边了,巧意就又开口了,表情是和对董慈如出一辙的鄙视嫌弃,“一个惯偷,一个地痞,要不是看他们快被打死了,公子才懒得救他们呢。”
这一路上他们遇到的即将被打死的人,可是太多了。
董慈看了眼两个跟在赵政身后的少年,没接话,巧意也不介意,依然愤愤不平地道,“公子还给赐了名,也不知走的什么运,原本就是两个必死的低贱人,现下倒是一翻身成伴读小厮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董慈看着巧意孩子气的脸,忍住笑道,“公子在巧意眼里天下第一好,除了巧意,谁还敢说配得起三个字。”
巧意先是一愣,接着脸色爆红,恨恨的跺了跺脚道,“你这死丫头又胡说什么!下次再敢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巧意被言中了心事,嘴上强硬,脚步却慌得很,再不敢跟董慈掰扯什么,一转身就往前面的巧心追去了。
董慈看得想笑,见梅州他们已经上了码头,也忙收了玩乐的心思,跟了上去。
渡口上船只和艄公都不少。
梅州这一行人带着丫鬟家丁,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刚一上去艄公们就一窝围了过来,推推搡搡目光热切地高声吆喝,气氛一时间热闹无比。
“贵人坐船么?来这边,这边船大,稳当!”
“来小的家!”
“来某家,某家走一趟,只收十个布币!”
董慈落在后头,恰好瞧见甲四得了梅州的示意,悄悄上了一艘暗红色的中型轻舟,不一会儿又回来,给梅州回了话,这才归在了队里面。
一行人上了夹板,艄公们还不死心,一直尾随在后。
这等事自是不用梅州开口,甲六乐呵呵笑道,“对不住诸位,家主先前定了船,停靠在那边呢,这会儿正要走了。”
艄公一听他们自己有船,大多都悻悻散开了,有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汉子不乐意了,斜着眼朝甲六嗤笑道,“自个的船?呵,那贵人可要注意了,咱们漳水有神灵,一个不高兴,任你再好的船也得被掀到河里去,到时候可别给河神献了祭,这么多人全做冤死鬼了!”
粗壮汉子这么一说,别的艄公也跟着附和道,“是呀是呀,遇上水匪可了不得,客官可要注意了!”
甲六依旧笑呵呵的,也不回话,只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大家按顺序上船。
梅州准备的这艘船大小中等,看似一切随意,实则是早就安排好的,几人方才上了船,便有个青年人从厢房里出来,见是梅州,神色大喜地疾步上前相迎道,“梅君果然守信,今日果真到漳水了……”
这青年二十余岁,宽袍广袖做寻常士子的模样打扮,生得眉目俊朗,蜂腰猿臂,双目炯炯看起来很是精神。
梅州眼里诧异一闪而过,却也快速走了几步,上台阶回礼道,“劳嫪壮士久候,有劳了。”
青年微微摇头,哪里哪里寒暄了两声,复又问,“可是接得夫人公子了?”
梅州颔首,“正要与嫪壮士引见。”
恰逢夏香冬香两个丫头扶着赵姬过夹板上船来,董慈跟在最后,先前并没怎么注意,等听见梅州朝赵姬赵政引荐说此人姓嫪名毐时,嘴角就抽搐了一下。
嫪毐脚步往前动了动,接着又十分克制的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赵姬脸上的面纱,眼里的惊喜喷薄欲出。
隔着面纱就能认出一个人的眉眼来,这可不是光看看画像听听传闻就能做到的。
董慈眼皮突突突跳起来,立马想起史书上说赵姬与嫪毐是同乡这个记载来。
姬这个字是专指美女用的,赵姬的美艳天下少有,当年也因为美名远播,这才会出现在吕不韦的府中,嫪毐与赵姬年纪相仿,又是同乡,当真认识赵姬也说不一定。
原来这厮这时候就已经被吕不韦收在门下了。
董慈脸正对着前方,犹豫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斜着眼睛朝那青年胯间瞟了一眼,可惜衣袍有些过分的宽松,她这匆匆一眼———压根什么也看不见!
当然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该希望能看见什么。
董慈唾弃了自己两声,忙挪正目光阿弥陀佛了两声,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动了。
嫪毐告退之前还忍不住转头看了赵姬一眼,董慈努力回想了一下,心说嫪毐这次可能只是出来打个小酱油,毕竟离他出场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呢。
嫪毐告退以后,随从们脸色都有些古怪起来,似是不屑还是其他什么的,董慈统称为不待见。
梅州着四个女婢引着赵政赵姬去厢房歇息,待人走远了,这才叫了一个随从上前来问话,“怎么请了他来接人了?”
那随从轻哼了一声,回禀道,“主上原本是安排了薛子雅来接,结果这厮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私底下换掉了。”
梅州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董慈落在最后,恰好听得这两句,心说梅大掌柜这还是头一次露出这么明显的喜恶来,想来嫪毐是真的很不得人心。
董慈想这大概跟嫪毐兄的职业有关系。
史料记载嫪毐为‘大阴人’,他以表演这项特殊的身体技能为生,并因此被收在了吕不韦门下。
吕不韦时常让嫪毐当众表演绝活,据说看的人还不算少数……
想来大家也不像她这样是个正经人,不懂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
董慈忍不住咂舌,春秋战国实在是个很神奇的时代。
孔子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告子也曰‘食色性也’。
圣人是不会违反自然规律的,人们普遍认为对美好事物的追求是人之本性。
有这样的认知文化做背景,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儿子继承父亲财产的同时,可以顺便把父亲的姬妾美人一起继承了。
君主国主心悦男子豢养男宠,朝臣是不怎么管的。
女子不怎么讲究贞洁,改嫁,再嫁,合情合理都是大家能想得通的。
家里来客人了,家主让妻子、妾室,甚至女儿陪客夜宿,才是真正的宾至如归。
诸如此类,多不甚数,看船上这些仆从的神色,就知道嫪毐当众表演绝活这件事,当真只是一件小事。
董慈落在最后,听先前那随从抱怨道,“做优伶就做优伶,非得要跑来咱们中间窜事……”
梅州神色也是厌烦,吩咐道,“勿要多言,主子明睿,断不会乱了方寸的。”
那随从应了声是,梅州又嘱咐了两句,也进厢房歇息去了。
赵政赵姬的房间都在船尾,背靠背对着河,赵姬因是女眷,房间还要更靠里面一些。
董慈没有地方去,只能厚着脸皮跟进了赵政的房间,那两个叫秦真秦鸣的少年见她一路都与赵政同寝同食,对她比对梅州还客气三分,见她进来,两人还给她行了个礼,规规矩矩的退出去了。
里间传来哗哗的水声,赵政在里间洗漱。
董慈找了个角落坐下来,船身随着水流一摇一晃,她这些日子没休息好,这么荡秋千似的摇了一小会儿,人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点着油灯烛火了,董慈爬起来看了眼外面,月亮高悬,已是夜半三更。
可这黑灯瞎火的,赵小政不睡觉去哪儿了?
董慈忙爬起来去找人,外面海风肆虐,波浪一层叠一层的拍在船身上,风吹得船上的挂木咣当咣当的响,合着风吹帆布的砰砰声,她搞多大动静估计都惊不到别的人。
赵政正站在船尾的围栏边,估计是睡不着出来吹风的。
董慈心里松了口气,才想过去就见赵政转过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忽地一顿,脸色一变转而往另外一边快步走去了,董慈看了眼那厢房的位置,知道是赵姬的房间,正想回去接着睡觉,就见赵政一脚踹开了房门,咣当的巨响被淹没在海浪里,虽是不怎么明显,但也十分吓人。
莫不是赵姬出事了。
董慈吓了一跳,忙跟了过去,瞧见里面的情况,整个人就呆在了原地。
屋子里的两人显然也受到了惊吓,慌忙推搡间撞得桌子晃晃荡荡的,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赵姬和嫪毐。
嫪毐一手抓着赵姬的手臂,一手横在赵姬的肩前,看起来是很亲密的姿势,但董慈估计赵姬是被摇摆的船身晃倒了,嫪毐伸手相扶了一把,毕竟真要卿卿我我,是没那心思摆这么扭曲的姿势造型的。
房间里点着烛火,赵政估计见着了嫪毐投在窗户上的人影,这才发现的。
再说赵姬向来谨慎,当真要搞事情,不可能出这种低级的纰漏。
果然赵姬白着脸颤着声开口解释了,“政儿你怎么来了,烛火昏暗,方才母亲滑了一下,是嫪君扶了母亲一把,政儿你快谢谢他。”
董慈以为赵小政会发飙,结果并没有,他停顿了一下,侧身朝同样神色慌乱的嫪毐行了个礼,声音低沉平静,“多谢嫪义士。”
嫪毐年纪不大不小,比赵政大许多,又比赵姬小几岁,赵政称呼他一声义士,这是把刻意他放在了同辈的位置上,他这几个字说完,赵姬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嫪毐连连摆手,口里说着不敢,他心里本就有鬼,经此一吓,脸色寡白额头上虚汗涔涔,半点不见白日的风仪了。
赵政身形挺拔,右手不自觉的握在腰间的短剑上,目光暗沉的盯着垂着脑袋的嫪毐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嫪兄与母亲同是阳泉人,乍见之下心生欢悦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如今身处异国,我与母亲不好招待嫪兄,来日待我与母亲入了咸阳城,回禀了父亲,请他老人家设一桌酒席,合家再与你叙旧如何?”
嫪毐脸色寡白两腿发颤,听闻要嬴太子宴请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回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与夫人虽同为阳泉人士,但未曾交谈言语过,今日是恰巧得了些家乡的小食,想送于夫人一些,聊表心意。”
嫪毐说着,又道,“东西送到了,小的这就告退了。”
嫪毐说完,也不等回话,手撑着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的滚出了厢房。
房间里一时沉寂了下来,凉风习习,风声鹤唳,董慈打了个寒颤。
赵政垂着眼睑,看也未看赵姬一眼,只行了个礼道,“母亲好生休息,孩儿告退了。”
赵姬白着脸点了点头,赵政拎起桌子上的布包,朝赵姬道,“孩儿长这么大,还没吃过阳泉的小食,东西孩儿就带走了。”
赵政说完转身就走,董慈忙跟在他身后,她心里慌得很,连门也忘了给赵姬关,一路跟着赵政,绕到另一边,回厢房去了。
赵政进屋将那包吃食放在了桌子上,董慈关了门,连呼吸都轻了许多,胆战心惊的贴着墙边站好,只觉房间里的空间都窒息了。
赵政神色如常地在房间走了两步,似乎是不满厢房逼仄狭窄,忽地一脚就踹翻了面前的矮桌,桌子砰的一声在地上滚了几圈打在墙上,灰尘渣屑四起,赵政还嫌不解气,又踹翻了两张小案几,文书竹简顿时噼里啪啦滚落了一地。
这厢房也是临时布置的,能踹的东西也不多,几下就被赵政给踹翻踹断了,过了好一会儿,赵政才停下来,胸膛起伏气息不稳,显然是气到极致了。
董慈后背紧紧贴着墙跟,心惊胆战之余,又有一丁点别的艰涩的感觉。
前路未明,一切都是未知,明明梅州已经说过了,嬴异人将韩国宫室之女韩云姬纳为美人,并育有一子嬴成蟜,已经六岁了,聪明伶俐,很得安国君的喜欢。
梅州特意出言提醒,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所以说让她穿成赵姬多好啊。
就算她当真想和同乡叙旧,也一定好好的投贴相请,而不是夜半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就算对嬴异人心存怨恨失望,也看自己和儿子要活命的份上,小心谨慎,不给别人留下这些足以致命的把柄。
就算几十年以后,她真的想和嫪毐相守相恋,那也好好的先和过去告别,抛下荣华富贵,与嫪毐远走高飞……
赵姬大抵从未将自己当做一个母亲看,不喜欢赵政,自然也不会替他考量什么了。
这几日学社里正讲着秦国纪年,秦昭襄王纪年已经讲完了,王青提起湔堋,赵政就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秦昭襄王五十一年,蜀地太守李冰上奏请治水,意图将阔水一分为二,朝廷里投了不少钱,时至今日已经有五年的光景了。
赵政翻看了桌子上的舆图和地州志,湔堋就在阔水边上,阔水涨落迅猛,水势湍急,是有名的地上悬江,雨季时洪水泛滥一片汪洋,一至旱灾又是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湔堋治水的事赵政也了解一些,若真能修成此工事,那蜀地可真要翻天覆地了,赵政沉吟问,“修得如何了?”
王青回道,“属下来时,已经快大成了。”
此地此时若谋划得当,蜀地有大利图之。
赵政在书房了里踱了两步,复又摆袖坐下来,提笔给秦鸣写信。
王青把知道的都说了,赵政将信封好,递给王青吩咐道,“信亲自给秦鸣送去,往后秦鸣有旁的事要做,盯人这件事交在你手上,也勿要对旁人说起,她是我的人,若有性命之忧,你们便暗中相助,旁的时候她要做什么随她的意就是了,你们只管跟着,不必插手。”
王青听明白赵政这是打算用他了,心里大喜,忙叩首谢道,“主子放心,属下晓得。”
董慈在湔堋停留了一年。
湔堋这名字很难念,宋代以后它有了一个后人更为熟知的名字——都江堰。
都江堰这三个字后面,有一长串念出来让人脊背发麻的名号和头衔:世界文化遗产,国家文物重点保护单位,活的水利工程博物馆,全世界年代最久、唯一存留、仍然在使用、以无坝引水为特征的大型水利工程。
它也并不是空有头衔。
都江堰造就了成都平原,将一个旱涝之地变成了沃野千里富庶繁荣的天府之国。
它是真正的利至千秋,万代受益,直至两千多年以后,都江堰依然还灌溉滋养着万顷良田,说它造福华夏,称奇世界一点都不为过。
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府粮仓数以千年。
若没有蜀地的粮仓和赋税做后盾,赵小政的有生之年,还不知能不能一统天下呢。
董慈站在这条形如鱼嘴的人工小岛上,对前方正看着石像的老爷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爷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怎么样的事!
董慈每次见到老人家都尽量忍着不说话,生怕一开口就是各种歌功颂德,好在这一天不用等太久,百姓们很快就能享受到都江堰带来的万般好处,用不了多长时间,蜀地就会竖起很多李冰的雕像,建起祭奠供奉李冰的庙宇,香火绵延世世代代。
老爷子用长尺测量了一下水深,呵呵笑道,“枯水不淹足,洪水不过肩,这工事费尽人力物力,劳民伤财,得有用才行啊。”
何止是有用,董慈仰头看着这位伟大的水利工程师,胸腔里真是有千言万语要喷涌而出,可她不过一个九岁小童,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能憋气的站在一边,用目光表达崇敬之情了。
老爷子年至五荀,因为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身上少了许多为官者的富贵气,又加上常年和百姓工匠混在一起,老爷子态度自然亲和得很,除了做事的时候特别认真严谨,素日里就是个精神奕奕乐呵呵的长者,人很好相处,走到哪里,都有百姓跟他打招呼说话。
背后跟着的一众官员估计是有同样的隐忧,没一个站出来安慰安慰老人家,董慈左看了看,右看了看,忍不住十分逾越地拉了拉老人家的衣袖,忍着激动道,“前辈你很厉害的。”
是非功过,历史自有论断,李冰大大功至千秋。
董慈左手握住右手,忍不住咧嘴笑开来,她居然拉到了李冰大大的衣袖,也算是穿越福利多……
兴许是董慈眼里的崇拜特别真诚,李冰闻言就哈哈笑了起来,眉间的忧色散了不少,转身道,“事已至此,忧心无用,走,工事建成,阿慈的功劳也不小,咱们回家去,让你婶娘给你炖肉吃!”
李冰这么说,跟着他身后的一众官员也看向豆丁大的小女童,纷纷笑道,“咱们蜀地这么小的孩子都能给治水出工出力,何惧那旱涝之灾。”
董慈被夸得尴尬无比,她哪里出什么力,都江堰修了这么多年,凝聚了数不清的智慧和劳动,能让她在这看着,她已经受用无穷了,都江堰可称之为奇迹,而她有幸见证了奇迹诞生的这一刻。
因势利导,人定胜天。
都江堰源远流长,告诉董慈的,就是这个道理。
连带着自己身上遥不可及的任务,董慈也觉得不那么难了,这一年她想得很多,也理出了一条思路。
复活精神文化,除了保持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的风气氛围之外,她还可以将那些已经存在却失传了的文献保留下来。
前一项她现在做不了,但她可以把后面这一项能做的先做了。
保存下古书文献,她不一定非得要等到起义军火烧秦宫,在此之前还有五十几年的时间,她可以做很多事。
眼前就摆着个可行的机会。
都江堰建成以后千年屹立不倒,保存完整,她若是在此处埋一些古籍文献,也定然能随都江堰一起流传后世。
这是一个实现性很大的法子,董慈很快就付诸行动了。
董慈找书肆定了一套《吴子兵法》,一套《赵奢论税》,吴子兵法里面有两卷是孤本,书肆不外卖,还是董慈自己抄录的。
装书简的盒子是董慈用掺了糯米汁的三合土制成的,加糯米提高黏性这一招,赵小政修长城就有用,这年头也不怎么稀奇,董慈还勉强记得三合土的配比,实验了几天,也就鼓搞出来了。
竹简董慈也用桐油泡过了,防腐放潮防虫她尽量一步做到位,不出意外这些竹简就能保存下来,她也不需要保存几千年,只要能存到纸张发明以后,介时流传的广了,再传至后世不成问题。
这件事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董慈都是夜半三更才摸出去干活的。
两套完整的古书若是落在纸上也没多厚一本,可现在是刻在竹简上的,就有些分量了,董慈虽然又痴长了一岁,但埋完书也累了个半死,等她把《赵奢论税》也埋完,六七天也就过去了。
董慈去找李冰告别。
老爷子很热情的让她留下来当自己的孙媳,但是老爷子的孙子李思明明显跟他不是一条心,当场就张大了嘴巴,脸色寡白无声的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和不乐意,董慈看在眼里,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想出个拒绝的理由,她得替母亲李南子守孝三年。
李思明长相好,学识为人都不错,平日里见过的窈窕淑女多,看不上董慈这个干瘪的黄毛丫头很正常。
当然董慈拒绝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虽然李思明那见鬼的表情是挺扎心。
董慈忍不住看了李思明一眼,见小伙子十分慌乱的别开了视线,就在心里十分包容地笑笑说,小伙子你还太年轻,年轻人就是叛逆不懂事儿,有时候长辈给你挑的媳妇才是好媳妇,等你老了以后,你就懂了。
当然琢磨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人不叛逆枉少年,董慈很快回过神来。
梅州一撩衣袍在赵姬赵政面前跪了下来,伏地叩首道,“臣下有负太子重托,识人不清,累夫人公子遭此大劫,罪该万死!”
这是奇耻大辱,梅州双拳紧握跪伏在地上,双眼恨得发红,这招一箭双雕他看得分明,有人想乘此机会连他也一锅端了,里面还有他两个女儿………不管是谁,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赵姬毕竟在邯郸过过一段担心受怕的日子,见过的风浪多一些,缓了一会儿气,脸虽然还白着,人却镇静了许多,闻言忙伸手虚扶梅州,哑着声音道,“此事也不怪你,快起来罢!”
梅州摇摇头,转而朝赵政叩了三首,郑重道,“梅某这条命是公子救的,往后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某唯公子马首是瞻,还望公子不弃,受某这三拜。”
梅州心意拳拳,当真在地上拜了又拜,董慈看在眼里,心说梅州这衷心表得及时,他这么一说,两人就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罪一起受,仇当然也一起报了。
赵政盯着那艘沉船出了一会儿神,脸色晦暗不明,听梅州这么说,便让他先起来,“一招不成必有后招……“
赵政顿了顿,吩咐道,“晚间上了岸,速让人往咸阳送信,将此事禀明父王,前路艰险,我等先去上党郡,等父王的回信到了,再做起程的打算。”
梅州应了声是,赵政不再发话,船上的气氛就凝滞下来。
董慈瞧了瞧天色,视线一转却对上了一双热切得发亮的眼睛,是那个叫秦真的少年。
这小伙子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从一醒来就十分激动,现在看着她的眼睛亮得发光,估计就等着机会感谢她呢。
被人当成救命恩人,说真的,这感觉还真不赖。
董慈心情很不错,虽然说施恩不图报,但看着别人知恩图报,还是很开心的嘛,再说这小伙子做起事来有条有理,又分得清轻重缓急,听说武力值也特别高……
说实话赵政挑人的眼光真没得说。
董慈对秦真印象很好,便十分友好的朝他笑了笑。
两人有了短暂的互动,秦真就更激动了,先朝赵政行了礼道,“禀主子,属下可否与……这位姑娘说几句话。”
秦真说的这位姑娘,指的就是董慈了。
大丫这名字就是李南子胡乱起的,也不算个正名,船上也没人叫她名字。
董慈想着心里雀跃,说起来她完全可以重新给自己起一个名字,董慈这两个字太过僵硬死板了,也不好听,与她丰富的内心、貌美的皮囊一点不匹配!
不过起名字是一件大事,不可操之过急,还是等她去了临淄再做打算罢。
董慈在这神游天外,那边秦真朝她看过来了,“请问姑娘你是哪里人?”
这少年神色激动,眼里的热切浓得董慈觉得如果可以,他已经冲过来拉住自己的手了。
董慈想笑,心说这小伙子感谢就感谢,问地址做什么,难道还想给她寄土特产不成?看小伙子这一副乍见失散姐妹的激动样。
真是个淳朴的少年。
董慈忍住笑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是不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董慈就是嘴欠说了玩的,没想到秦真当真了。
船不大,中间又隔着赵政,秦真想凑到董慈这边却过不来,他激动的坐直了身体,热泪盈眶不说,手臂也跟着比划了起来,“对对对,你就是阳阳对不对?!”
董慈愣了一下,这才体会到事情的严肃性,忙收敛了玩闹的心思,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抱歉,我不该开这样的玩笑,方才我是乱说的……”
少年根本不相信,董慈摸了摸脸,说实话她也十分怀疑这壳子到底是不是李南子亲生的,但路上随便遇到一个就是自己的亲人,那也太狗血了,又不是演电视。
只是秦真的表情不像作假,似乎是真的有亲人走失了。
董慈站起来,郑重的朝秦真道,“哪里人母亲也没说过,但我自小就长在邯郸城,父亲早亡,也没听母亲说有旁的亲人。”
秦真失魂落魄地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脱口道,“那你怎么知道‘戈贡’这种毒的?”
戈贡就是箭毒木的别名,是傣语。
董慈脑袋一懵,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也脱口问,“你是哀牢人?勐泐人?”
哀牢和勐泐都是同一个地方的古用语,指的就是后世的西双版纳。
箭毒木这东西,专门生长在热带雨林,大天[朝除了海南岛的某些地方,就只有西双版纳有。
海南在秦朝以后才被列入版图,相比之下,小伙子来自内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是云贵高原的人怎么跑来北边了!
这时候云南还自成一国,古滇国自己跟自己玩,还不太跟其他七国来往的。
董慈目光纠结的往秦真身上扫了几眼,这半大小伙果然长得体格健壮,据说他被赵政相救的时候,正被二十几个人围着殴打呢,快被打死了都没求饶,对方也伤亡惨重,赵政当时把人捞出来还花了不少钱。
傣族人民能歌善舞,就是不知道这半大小伙子跳起舞来怎么样……
董慈脑子里自动播放月光下的凤尾竹,柠檬干巴丝,菠萝紫米饭,香茅草烤鱼的图片和香气也跟着冒了出来……
嘴巴里分泌出了无数的唾液,董慈忙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心说不能再想了,折磨死人了。
秦真却又高兴起来,清秀的眉眼都笑开了来,对董慈说,“那你定然也是我们的族人,我和弟弟是小时候被人骗出山的,那你呢?”
傣族人民很团结,凝聚力强,董慈敢肯定,她要真答应下来,这小伙子真会拿她当自己人看,而且是特别铁石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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