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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日照花影, 风中有碎碎的鸟鸣。
在江家家主唱念“请山泉”的祝祷词时,众人便齐整地行了执手拜礼。
三巡礼毕, 众人纷纷自山道旁摘下一匹箸叶折成锥形杯状,依次在泉眼中盛了山泉。
李崇琰疑惑地看着顾春递来的箸叶杯,并不知自己该怎么做。
“来,拿两手接着, ”顾春捧着箸叶杯往他面前在递一递, 笑意吟吟, “不说话, 喝一小口就好。”
李崇琰顿时悟到这大约是什么祝福的仪式,便依言双手接过,神色郑重地浅浅抿了一口。
今日春分,山涧的泉水入喉微沁。
见他饮下那一口泉水, 顾春伸出拇指与无名指就着他手中的箸叶沾了沾,朝他眉心虚虚一弹。
带着沁凉春意的水气骤然扑上眉间,毫无防备的李崇琰倏地紧闭了双目。
而后, 他听到她甜软软的笑音低语中恳切、和善的祝福。
“愿你无病无痛, 平安喜乐。”
李崇琰徐徐睁眼望着她, 心中有暖流清晰划过,无关风月。
她的祝词毫无华彩, 但对眼下记忆残缺、混乱的他来说, 却是安心的源泉。
虽两人相识才三日, 说到底不过是陌生人。可他看得分明, 这姑娘在济世堂初见他时并非全无防备的, 可她仍是耐着性子对一位陌生的病患释出了最大的善意。
所以他打一开始就只信她。
“多谢,”李崇琰收起心头的千思万绪,打量了手中的箸叶杯一眼,扬唇笑睨她,摇头叹道,“你这手艺……抱歉,我实在夸不出口。”
他一时也讲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答谢,只好借着老友般的调侃掩饰自己的无措与感激。
“那还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双手也是做吃食还算灵巧,”顾春笑得坦然,大方地认下了自己的短处,“若真要我做什么精细的活,那我这手就不算手,算脚。”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李崇琰没好气的笑着摇摇头,学她先前那样也自道旁折下一匹箸叶:“按规矩,我该还礼的,对吗?”
见他如此上道,顾春笑眯眯的点了头,理理衣衫上的褶皱,殷切叮嘱道:“请祝我今年不扑街。”
“什么不扑街?”李崇琰认真地折叠着手上的箸叶,抽空随口问一句。
“我是个写话本子的,只是我的话本子总是不怎么畅销,”顾春笑着皱了皱鼻子,羡慕地望着他手中那只已然成型的箸叶杯,“你的手是比我巧些。”
李崇琰去取了泉水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你不是个大夫吗?”
“我弃医从文了!”顾春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双手,“被祝福的人不能说话,会不灵的……记得,是祝我今年不扑街啊!”
说真的,“祝你今年不扑街”这种祝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见她水盈盈的明眸中盛满雀跃的期待,李崇琰还是诚心实意地噙笑给了她想要的祝福。
心满意足的顾春正笑眯了眼,就有一个与她着同色衣衫的小小姑娘自人群中挤过来,张开双臂抱了顾春的腿。
小小姑娘仰着讨喜甜笑的脸蛋儿,毫不吝啬溢美之词:“春儿,你今天可真好看!”
“哎哟哟,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甜的家伙!”顾春躬身微蹲,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揉揉去,“说吧,今年想我祝你什么?”
小小姑娘毫不犹豫地脆生生笑了:“祝我将来长得跟你一样好看!”
“我偏不。”顾春一面笑嘻嘻故意唱反调逗得她蹦蹦跳,随手折来箸叶另做了杯子。
待小小姑娘喝下那一口泉水后,顾春将指尖的水气轻轻弹到她的眉心,柔声笑道:“祝我们的小阿泓平安长大……”
在小阿泓焦急的挤眉弄眼示意下,顾春勾起唇角缓缓又道,“将来长得比我更好看。”
一大一小两个红裳姑娘立于青山之下,遥遥辉映着不远处的山坡上那一树含苞未放的杏花,在热闹的祈福人群格外醒目。
李崇琰面容沉静地立在山明水秀的清朗春/色中,看着眼前这猎猎迎风的红,心中轻道,若这便是此地人间烟火的颜色,那团山这地方……
可真叫人喜欢。
****
“小子有情,姑娘有意;
来请婚约,甘愿上门。
蹲得碉楼,战得猎场;
上山砍柴,下河挑水;
溪水浣衣裳,厨房做羹汤;
勤爱怀中妻,夜夜做新郎;
若有三心二意,乱棍打死,活该!”
喊山求亲是年轻人的事,通常并不会有长者在场。也正因如此,喊山求亲的家伙往往没什么顾忌,张嘴就胡说八道,并无什么格律声韵的讲究,想一句算一句。
这一段喊山词毕,漫山遍野听壁脚的年轻人们便怪叫着笑闹起哄。
“这家伙不行,毫无文彩,一点都不撩人心魂!只是胜在大胆露骨,没脸没皮,”顾春失望地摇头点评完,回身见李崇琰面上微红,不禁诧异忍笑,“又不是冲你喊,你跟着脸红什么?”
李崇琰红着脸讷讷半晌,最后决定不谈这个话题,随手指着东面的山上道:“那是什么?”
顾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随意扫了一眼:“哦,是碉楼。团山东面出去是漠南青原,再过去就是嘉戎。从前嘉戎偷袭过咱们,所以建了碉楼防着他们又来。”
李崇琰与她并肩朝下山道走去,偶尔若有所思地侧头瞥一眼东山的碉楼。
隔山有强邻。山上有碉楼。寨中民居的院墙上有十字箭孔。寨中街巷的布局亦呈防御态。有二十个副寨与本寨遥相呼应。今日二十个副寨都有人来,却人人自律,全程井然有序无需调度……
仿佛有什么事在李崇琰脑中呼之欲出。
原本还在兴致勃勃等着听姑娘回应的江瑶二人离去,扬声在他们背后喊道:“春儿,你这就走啦?”
“啊,我得赶紧回去记下来呀。”顾春闻声止步,回头笑答。
江瑶一脸没趣地也跟了过来:“记下来做什么?”
“或许将来写话本能用上哪。”顾春边走边答。
“虽说我看过的话本子不多,可我也知道绝没有话本子是这样写的!”江瑶恨铁不成钢地搭上她的肩膀摇来晃去,“你先前不也说毫无文采、一点都不撩人心魄吗?”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撩人心魄啊!”顾春理直气壮地喊回去,“就随便记一记不行啊?”
李崇琰抬手按住隐隐有些作痛的额角,忍不住轻笑。
这姑娘真是生动得乱七八糟啊。
明明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还偏学人写话本子……难怪她的心愿是不扑街。
下山进了寨后,好热闹的江瑶瞬间又不知凑到哪个人堆里了。
顾春带着李崇琰到了地戏台,正举目打量还有没有空闲的观戏棚子,有一位络腮胡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皱着眉行了过来。
“师父。”顾春眼前一亮,朝着那人迎了两步。
李崇琰望着这个渐行渐近的大胡子男人,简直想翻白眼。他还记得先前江瑶说顾春长得像她师父呢……顾春跟这个大胡子哪里像了!别闹了。
当叶逊走到顾春面前时,目光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李崇琰。
李崇琰被他直直盯得心中发毛,忍着头疼上前问好。
顾春抬手在叶逊眼前晃了晃:“师父,你干嘛呢?”
叶逊按下她的手,络腮胡遮脸看不清神情,可那对清亮的眸中却明显浮起一层水气。
“春儿,这是……九殿下?”叶逊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哽咽。他口中虽是问的顾春,眼睛却一直盯着李崇琰。
李崇琰总觉得,这个大胡子仿佛下一刻就会忽然抱住自己痛哭。可他脑中那些凌乱的画面里,并没有丝毫与这大胡子相关的片段,这让他的头更痛了。
顾春被叶逊的反常吓到,一时也没注意李崇琰的异样,只小心翼翼觑着叶逊的神色应道:“是。”
她想破头也不明白师父和李崇琰有什么渊源,不禁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师父关心太少。
叶逊百感交集地闭了闭眼,眨去眸中突如其来的泪意,敛了眉色定下心神,才淡声道:“殿下安好。”
不待李崇琰答话,他又转向顾春道:“听说凤池将殿下安置在凉云水榭了?”
顾春忍住满心好奇,乖乖回话:“是。”
“那你需多照应。”
“凤池姐说忙完春祭后就会与殿下磋商后续事宜的,”理亏的顾春赶忙低下头,小小声道,“卫钊罚我一百斤茶青呢,哪有空。”
每年开春叶逊都会带领弟子前往各副寨义诊,他是今日才赶回来的,是以并不知顾春强闯寨门的事。
听顾春这样一说,叶逊顿时皱了眉:“你做什么了?”
不怪他惊讶,他这个外甥女到本寨十年,从未给他惹过什么事,更别说会惹出什么惊动卫家的事了。
李崇琰以为他要斥责顾春,心中顿时起急,正要出言维护时,却忽觉一股气血直冲头顶。
他整个人陷入黑甜之前最后的记忆是,仿佛……
压倒顾春了。
吃痛眯眼的顾春边捂着脖子一路频频点头,回应着掌柜及医馆学徒们热络的问候,被花芫安置在柜台后的小圆凳上挨着掌柜坐下。
济世堂是屏城最大的医馆,口碑也极好,一向很有些“客似云来”的意思。此刻虽是正午,堂内候诊的人倒也不少,三三两两低声说着话,嗡嗡嘤嘤有些嘈杂,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柜台后的动静。
花芫才十三四岁,圆圆的小脸隐有稚气未脱,却甜笑讨喜,一边仔细替她上药,时不时偷觑她的面庞两眼,语气稍显热切:“春儿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坐在凳上的顾春微微仰头方便她上药,闻言垂眸拿余光若有所思地瞧着她,勾起唇角没吱声。
见她不接话,花芫也不恼,笑眯眯地扭头问掌柜的要了一卷伤布过来,又道:“春儿啊,人家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你说你这都七分长相了,怎么总不好好打扮呢?”
“我就想着,既都七分长相了,剩下那三分不要也罢……”顾春见她扯出伤布就要往自己颈上裹,连忙直起身抬手拦下,“只是小伤口,没必要裹得像断了脖子似的吧?”
花芫立时收了笑意绷起小脸,一本正经喝到:“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你。”顾春无奈笑笑,从善如流地放下手,由她折腾。
顾春脖子上乍然被伤布裹了两圈,感觉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心中暗自庆幸得亏还有两日才是春分,天气并不热,不然八成要给捂出痱子来。
“我是怕你到时伤口发痒,你这人有时迷迷瞪瞪的,指定会伸手去挠,留了疤可就不好了。”花芫满意地绑好那伤布,小脸上重又绽出热切笑意。
“这有什么,咱们团山上长大的儿女,几个身上没疤痕的?”顾春诧异地蹙了眉,有些不解。
大缙以武立国,屏城所属的宜州素来民风豪爽彪悍,无论姑娘小伙皆以勇武为荣,若不慎在身上留了疤痕,怎么也能吹嘘成勋章般的谈资,数百年来皆是如此。
花芫也愣了愣,旋即又笑眼眯眯的:“咳,我也是听人说的。有几个遂州来的茶商家眷在咱们这儿问药调理身子,有大半年了。每回来都不乐意让大师兄他们诊脉,总指定要我去。久了也算熟识,常常等抓药的时候就闲聊几句。”
“听她们说,如今遂州、翊州还有京师这些地头,都讲个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妇人寻常要出个门都得有父兄或夫君陪同,还得帷帽遮身……”
遂州、翊州近京师,算是中原富庶之地,自不似这屏城边陲。顾春爱听书,时常也会在书楼听到一些风声,只隐约知道如今中原民风与立国之初渐渐不可同日而语,却不知民风已逼仄至此。
“哎,不是,你说这一大堆,跟你将我裹成这鬼德行有什么关联?”顾春虽心中啧舌称奇,却仍旧没忘记最初的疑惑。
花芫如梦初醒,挠头嘿嘿笑:“我就是忽然想起她们说过,姑娘家若身上有疤痕,会被夫家嫌弃。这不是盼着你好么?”
“谢谢你啊,”顾春软软地翻了个白眼,懒懒笑道,“我又不嫁去中原,谁要受那鸟气。”
“春儿,你要喝茶吗?”花芫笑意殷切地转了话题。
顾春眯眼轻笑:“方才我就一直在想,小师姐今日如此狗腿,必有所图。”
花芫虽才十三四岁,却是打小就在济世堂跟着师父习医的,比顾春这个半调子庸医还要早几年行拜师礼,因此顾春只能照师门规矩,尊称她一声“小师姐”。
“嘿嘿嘿,春儿啊,你是明日就同大师兄一道回本寨么?”花芫在她身旁蹲下,右肘撑在她的腿上,肉乎乎的小手团作一坨,支着下巴笑眯了眼。
顾春垂首拍拍她的头顶,笑得很是嫌弃:“磨磨唧唧真不像你,有话直说,不然我可走了。还得上渡口瞧瞧师父的货到没到呢!”
两日后是本寨春祭茶神的大典,团山叶家的家主叶逊,也就是她俩的师父,月余前订了一些翊州当地特有的糖果小点,说是给山上的小孩子们在祭典上图个热闹。
叶逊此刻正忙着带几个得力弟子在团山的十几个副寨见走村串乡地义诊,实在腾不出空下山,便让整个本寨最闲的顾春来接。哪知那运货的船却逾期数日未归,顾春才只好借宿在济世堂的客房,每日勤跑渡口打望。
“先别走先别走,”花芫的小圆脸上笑意愈发谄媚,在她胳臂上蹭来蹭去,“你鬼点子最多了,帮我想想看有没有法子能说通师父,让我还是回本寨去吧……”
团山四大族的私塾及各种启蒙学堂均设在山上的本寨,花芫自幼也是在团山上野放长大的孩子,这一年多来待在这屏城的济世堂医馆,想来还是觉得山上自在。
困倦又起的顾春忍不住呵欠连天,笑意含混地抬手轻点她的额心,逗小猫儿似的:“小师姐若当真想回本寨,学我弃医从文即可。”
花芫闻言嗤笑出声,仰起小脸藐视她:“写小话本子也算从文哪?听说还本本扑街……啧啧,多大脸敢说自己‘从文’?”
顾春入师门启蒙稍晚,于岐黄之道上天分不高又无太大兴趣。去年在机缘巧合之下开始写话本子,向屏城的青莲书坊供稿,虽不算畅销,但多少还能挣个仨瓜俩枣的润笔费。
她师父从来是个万事不强求的人,就由得她自行折腾,只让她偶尔帮着师门做些跑腿打杂的应手。
顾春被小姑娘这通嘲,才起的睡意顿时去了小半,正要笑着回嘴,却听头上柜台前传来叶盛淮的声音:“哎,不说顾春在这前头吗?”
花芫一听大师兄的声音,忙站起来捋了捋身上衣衫,一脸严肃。
柜台约莫半人高,花芫小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也只高出柜台小半个头顶。而顾春坐在小圆矮凳上,外面的人若不是趴在柜台上支着脑袋探进来,轻易是瞧不见她的。
顾春皱眉,抬头应了一声:“在呢在呢。”
叶盛淮果然撑在柜台上探头瞧进来,先是被她脖子上缠的那一圈伤布惊得“嚯”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那什么,晨间那位病人,你是怎么给人喂的药?”
“拿银针制了他的穴道,然后捏着脸灌下去啊,”顾春白眼兮兮地撇嘴站起身来,“若是真给治死了,那也是你的药不对,你若敢赖我……”
花芫轻轻拉了她的衣角示意,可惜晚了一步,未尽之言僵在唇边。
当顾春一站直身,就见叶盛淮身后立了个身着黑曜锦武袍的男子,怀抱长刀,面色共衣衫同黑。
这人她晨间才在西院见过的,看装束应当是那位病人的护卫。
当时这人坚持要留在房内看她用什么法子劝他家公子服药,最后被她赶出去了。她那时就知道,若叫这人瞧见她用的什么法子……像眼下这般黑着脸怒目而视,只怕已算客气至极了。
“你竟敢对……我家公子!”黑袍男子咬牙,却一时不知从哪一项开始问罪。
用银针制了穴道!还捏着脸灌药!还咒人被治死了!
若是平常,以上哪一桩都够这姑娘吃不完兜着走的。
顾春眼珠骨碌碌一转,看这人并未拔刀相向,叶盛淮面上也并无什么焦灼之色,便放下心来,只对叶盛淮道:“又怎么了?”
她自己虽是个已转行的半调子庸医,但叶盛淮做为济世堂大师兄的医术却是不容置疑的。再说那人的症状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症,早上那碗汤药下去,无论如何也该退热了。
叶盛淮撑在柜台上与她面面相觑,仗着背后那黑袍男子看不见,便偷偷翻了个洒脱的白眼,这才清清嗓子道:“早上是不喝药,此刻是不吃饭了。”
“济世堂是医馆,”顾春抬手指了指柜台上方那“妙手回春”的牌匾,“还管人吃不吃饭?”
黑袍男子听怒了:“不吃饭怎么吃药?”
顾春被他嚣张的态度激得也是心火狂旺,正要发飙,却见叶盛淮递了个眼色,轻轻摇头。花芫也偷偷踮脚抬手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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