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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要嫁给谁, 既然她心里并无喜恶, 那就选一个最优秀的, 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承认,在将顾行云看做自己未来的驸马后,对他是比旁人有了几分不同,但还远不到非他不可的地步。既然他有了别人, 那再换个人选就是。
这些都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可惜身边的人却不怎么相信, 似乎认为她受了伤害,一个个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安抚怜惜,行事说话慎之又慎。
褚清辉被这样如易碎的花瓶般对待着,实在无奈。
今日是含章殿年后第一次开放,她去得比平常迟了些, 到武场时,他们已经中途休息了。
褚恂一见她,立刻飞奔过来,离得还有几步远时,似是想起什么, 突然放慢脚步, 看了看她的脸色, 小心翼翼靠过来, “阿姐,你来了。”
褚清辉摸摸小弟发红的脸蛋,“今天学了什么,累不累?”
说话间,她往武场内看了一眼,诸位学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或站或坐,见她来了,一个个遮掩着看过来,目光中多了几分小心,连太子都不例外,唯有闫默,仍然独自坐着,擦拭他的宝贝匕首。
不知为何,看他如此,反倒让褚清辉隐隐松口气——这么多反常的人里头,总算有一个如往常一般的。
“今天师傅教我们打拳了,阿姐,我会好好学,帮阿姐打坏蛋!”
稚嫩的话拉回褚清辉的思绪,她屈膝半蹲,伸出小指勾了勾褚恂的指头,笑道:“好,阿姐等你帮我打坏蛋。”
褚恂用力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她,小声商量道:“所以阿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褚清辉微微一愣,见小弟满脸关切,又无奈又暖心,也没再解释,“好,不伤心了。”
“太好了!”褚恂欢呼一声,立刻又关心起下一个问题,“阿姐今天带了什么好吃的来?”
太子走过来,曲起食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整日只晓得吃,当心日后胖得腿都抬不起。”
褚恂摸着额头,委委屈屈地看了太子一眼,对于大哥的话,他历来不敢反驳,于是又可怜巴巴地看向阿姐。
褚清辉立刻就替小弟出头,“哥哥这么说,今日的核桃酥是不吃了?”
太子噎了一下,“咳……暖暖都送来了,总不好辜负你的心意。”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褚清辉的神情,见她脸上没有异色,才暗暗安心。此时就算被妹妹噎得说不出话,他也是高兴的。
褚清辉对于哥哥在甜食上的别扭一清二楚,也不揭穿,叫身后的宫人将食盒提出来,自己接过一个小的,给武教师傅送去。
过了一个年,闫默看来和去年无异,仍是一身黑衣,冷峻寡言。
“先生,用些糕点吧。”
闫默抬头看她,略略点头,又垂首看了看桌上的两碟精致糕点,一样粉色花瓣状,一样白绒绒如云团,他伸出两个指头捏起一个云团,整个丢进口中,面无表情地嚼了嚼,囫囵吞下。
这是他第一次当面吃下糕点,褚清辉好奇他的评价,也没离开,满眼期待道:“这是云团糕,先生觉得怎么样?”
太软,捏起来的时候,指头差点陷进去;太甜,他从未吃过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虽然不偏食,但很少吃甜食,以往送来的那些,最后几乎都原封不动地撤下。方才看见这又白又绵的糕团,却不知为何,突然起意吃了一个,口感果真如他所想,又甜又软,就像……
闫默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捏糕点的指头,回过神来后,慢慢握紧。
“先生?”褚清辉歪歪头。
“……不错。”
褚清辉忽然高兴起来,一把坐下,将云团糕往他面前推了推,“那先生再吃一个吧!”
闫默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才缓缓伸出手,捏起一个软绵绵的粉团子送入嘴里,快速嚼了两口后咽下。
实在太甜了。
褚清辉看他表现,却误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喜欢,欢喜道:“先生也觉得很好吃对不对?我最喜欢云团糕了,那天先生热气腾腾的样子,就像云——”
她忽然意识到失言,赶紧捂住嘴巴,把接下来不太敬重的话吞下,圆溜溜的眼睛讨好地弯起来。
但她的话,闫默那天就听清楚了,她说他像云团糕,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比喻。这又甜又软的粉团团,难道不是更像她自己?
闫默选择当做没听见,见她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道:“玫瑰糖?”
“嗯?”褚清辉一时没弄明白,想了想,才知他是在问,既然云团糕是她最喜欢的,玫瑰糖又排在哪儿。
她笑眯眯道:“玫瑰糖是最最喜欢的,最最喜欢的只有一个,最喜欢的可以有好多。”
这种言论,闫默闻所未闻。
他不说话,褚清辉也不觉得冷场,原本先生和她说话,都是只有两个字两个字的,今天说了好几个字,又得知先生和她一样喜欢吃云团糕,她已经很意外很惊喜了。
“对了,先生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玫瑰糖?”她记得上次送糖给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喜欢。
闫默下意识看向她的腰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粉色的小荷包,散发着淡淡的玫瑰清香和蜜糖甜味,这样的荷包,他有两个。
十余年前,她送他第一个荷包时,曾说过最喜欢玫瑰糖的童言稚语,不知何时,那些话竟变得这样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猜的。”他说。
御花园里,红梅盛放之际,皇后邀众命妇以及各家小姐入宫赏梅。
这一天,天空飘着小雪,褚清辉一身猩红银狐滚边披风,头上戴着南边进贡的红珊瑚首饰,亭亭玉立在雪地上,肤若雪,发如墨,唇似丹,倒比凌霜傲雪的红梅更娇艳几分。
众人见了她,无不胸口一窒,仿佛是被这寒风吹得喘不上气来。
想当年,皇后就是都城内出了名的美人。不想如今,昌华公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等绝世的容貌,无人可出其右的出身,既令人向往,又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迫力,让人不敢也不想靠近她。似乎一站在她身边,就会被她的光芒完完全全掩盖下去,徒留自惭形秽。
褚清辉得了皇后的懿旨,负责招待诸位小姐,领着她们赏梅。
她在前头走着,众人与她隔了数步远,只有表妹林芷兰敢陪在她身边。
褚清辉没觉得什么,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身旁亲近些的同龄人,只有林芷兰和伺候她的紫苏。
带着小姐们在红梅园中逛了一圈,褚清辉去向皇后复命,之后单独带着林芷兰回到永乐宫。
一入殿内,被地龙烧得暖暖融融的气息袭来,褚清辉舒适地叹息。
紫苏伺候她将被雪沾湿的鞋履脱下,换上干燥暖和的新鞋,又把披风解开,穿上柔软的常服,头上的红珊瑚首饰也摘下。
不过片刻,褚清辉就已经裹着毛茸茸的毯子,缩在软榻之上,喝一口热腾腾的蜜果茶,满足地眯起眼睛。
林芷兰也被伺候着换了双鞋,安坐在铺了毯子的绣墩上,手里被紫苏塞了一杯热茶。
她见紫苏熟练利落的指挥宫人,不由笑叹:“紫苏姐姐越来越能干了。”
褚清辉自得的晃了晃脑袋,“那当然,苏苏可厉害了。”
林芷兰捧着蜜果茶喝了一口,感觉甜滋滋暖洋洋的汤水,将自己整个人由内到外都熨帖得暖和极了。她不由又呷了一小口,缓缓吐出一团热气,再次感叹:“表姐这里真好,好得我都不想走了。”
褚清辉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将一个漏风的小口堵上,“那就别走了,正好留下来陪我。你不知道,最近小恂去含章殿,母后要我跟着她,看她处理宫务,我都快闷坏了。”
林芷兰身有同感,“最近娘亲也叫我学着管家。”
褚清辉眨眨眼睛,“你的亲事还没定下吗?妹夫到底是哪一家人?”
林芷兰垂下头,羞涩道:“快了,娘说年前就要定下来。”
褚清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的好妹妹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
林芷兰脸上更红,小声反驳,“表姐不也快了吗?”
褚清辉笑眯眯道:“比你要慢一些。”
林芷兰低头喝了口热茶,掩饰内心的羞窘。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抬起头来,迟疑道:“那天阿弟跟我说了一件事,似乎跟顾小公子有关。”
“什么事?”褚清辉吃了块酸梅枣糕,觉得味道不错,给林芷兰也递了一块。
林芷兰接过,捏在帕子中,“阿弟是无意间从书院同窗那听来的。”
她把京城内的流言一一说来。
褚清辉听着听着,停下口中的进食,蹙眉不高兴道:“这些书生可真讨厌,整日里不管读书,不论朝政时事,不关心百姓生计,却如长舌妇一般,在背后说三道四,枉他们还以读书人自居,我都替他们脸红!”
她心里想,这些日子顾行云的反常,莫非就是因为这些流言?他是否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如何,她都需要好好的问问他才行。
当天晚上,褚清辉就到皇帝面前告了一通状,“父皇,那些书生乱说话,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皇帝摸摸她的脑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管天管地,怎么管得了别人说话?有些事,做不如不做。父皇相信,若顾行云心性够好,别人的言语中伤,与他而言,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
褚清辉认真想了想,父皇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皇帝又说了些话,三言两语将褚清辉打发走。
她走后,皇后给皇帝端了杯茶,“陛下早就知道这些流言了,是不是?”
皇帝放下朱笔,拉过皇后的手,点头承认,“不错。”
“可陛下什么都没做。”
皇帝又点点头,那些流言刚放出来之时,他就知道了。并且,谁是背后主谋,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都一清二楚,但他没有任何举动。
说到底,皇帝并不排斥有人使用计谋。只要没伤害到他在乎的人,没有损伤他的利益,他乐得坐山观虎斗。
古往今来,凡是在争斗中最终留下的,往往是最出色的,他为自己的公主选归宿,自然要选最优秀的那一个。
虽然他的皇后和公主都觉得顾家那小子不错,但顾行云若连这一点小波折都经受不起,这桩亲事,皇帝无论如何都不会颔首同意。
皇后猜出皇帝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到底还都是孩子,陛下该帮一把时就帮一把吧。”
皇帝不高兴道:“曼曼口中的孩子,却要抢走我的小公主。我允许他来抢,已经是最大的恩典,抢不抢得到是他的本事,难道还要叫我把暖暖送到他手中?那小子不如躺下做个梦,看梦中有没有这样的好事。”
皇后被他赌气的口吻逗笑,摇摇头道:“陛下已经年过不惑,难道还要跟十几岁的孩子置气不成?”
皇帝让皇后坐在自己腿上,双手不老实的捏着她的腰,嘴里却有几分委屈,“曼曼是不是嫌我老了?”
皇后按住他的手,转头来瞪了一眼,“这话从来都是陛下说的,我可一次都不曾说过。”
皇帝勾唇一笑,双手越发放肆。
皇后随他去,心里却无奈的想,年纪越大,这一张老脸皮,越发刀枪不入了。
这话也只能想想,若说出来,到时候皇帝又要装委屈,又有借口胡闹。
此时,顾府内一处小院里,顾行云正看着烛光出神。
他这些日子清瘦许多。那天在墨香楼中听了那些话,心中郁气难消,去酒楼买醉,却不慎感染风寒。这段日子一直反反复复,大夫请了不少,祖父甚至入宫请了太医,风寒虽已经好了,但总断断续续还在咳嗽,脸色也不太好。
每次咳嗽,他就会想起这次生病的原因,想起那些人口出狂言,心里堵了一团郁气,便咳得更厉害。
烛光在他脸上跳跃,他咳了两声,放在桌上的双手捏成拳头,
谁都说他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小孙子,是顾府的小少爷,这辈子就算躺着什么都不做,也有享之不尽的荣华。
初时听这些话,顾行云尚觉得与有荣焉。可随着他年岁渐长。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不是看不见他的才华,他的天资,但他们就是认为,身为顾相的孙子,拥有这些是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从不对他的努力说什么,只会在他做出一些成就的时候,说一句不愧是顾家的小公子,似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身份才做到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顾行云厌烦了这样的夸赞。
他希望别人在羡慕仰望着他的时候,只因为是顾行云这个人,而不是顾家小公子的身份。
如今,似乎终于有机会摆脱这一局面,但可笑的是,这只是因为,他身上的标签从顾家小公主,换成了昌华公主的驸马。
想起那些人提起这事时轻谩侮辱的语气,顾行云便觉得自己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烧得他整个人快要发狂。
他再也维持不住温和斯文的表情,猛地将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到地下,双手撑着桌面吃力地喘息,很快又剧烈咳嗽起来。
顾行云的大丫鬟含珠听到动静,忙从外头进来,熟练的倒水,替他拍打肩背,一双眼却忍不住发红。
这些日子,公子的痛苦她都看在眼中,却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是因为公主么?难道公主不喜欢他?
含珠觉得不可想象,在她看来。公子就是天上的神,有谁舍得让神伤心难过,舍得让他这样痛苦呢?
可惜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名卑微的丫鬟,不能替公子问一问。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
褚清辉来到含章殿,单独将顾行云叫出来,要与他问个清楚。
昨晚父皇的话,她回去之后想了想,觉得其中有一句很有道理:管天管地,管不住别人要说话。
就连神武大将军那样英勇的人物,都被传成那样子,更何况是别的人呢。如果顾行云因为那些流言,就不想做她的驸马,那她没有办法,也不能勉强,这事只能作罢。
她直说来意,“宫外的传闻我听说了,这些日子,你是不是为此事烦恼?”
顾行云沉默不语。
褚清辉便知正是如此,既然顾行云在意别人的看法,两人的亲事就得商榷了。
她又说:“若为这种事伤了身体,实在不值得。你我二人的亲事还未定下,若你不愿,父皇母后那儿我去说明。”
顾行云心内动荡,若没有这桩亲事,他不做驸马,自然再没有人能够出言轻视他。他便不信,凭借自己的本事,日后不能叫人真心实意的夸赞一句。
但是,他忍不住看了褚清辉一眼。这是公主,是公主,他真的要失之交臂?
若他做不成驸马,祖父会如何看他,家人会如何看他,外人又会如何看他?还有陛下,拒绝了公主,陛下会不会动怒?将来他的仕途,还能够一帆风顺么?
心头涌过万千思绪,最终他还是闭了闭眼,俯身行礼,“在下……并无不愿。”
褚清辉点点头,心里倒没什么特别感觉,“那你好好休养,早日康复。”
她离开含章殿,见殿外不远处几株红梅开得正好,便走过去细看,想要折一株开得最好的,插在皇后宫内。
这几株红梅远离御花园,似乎无人修剪,长得比一般梅花高大,顶上有一枝开得特别艳丽茂盛,只是离地有点远,褚清辉在下头蹦了好几下,连指尖都没碰到。她身后又都是宫女,没有一个会爬树,只得站在树下,仰望枝头的梅花,望梅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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