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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治立在一棵丰茂的桂花树下, 望着渐渐远去的身影问道:“那一位便是傅良娣?”
近侍抹了把额上的汗,小心答道:“是。”
心下不禁嘀咕, 好端端的, 这王子怎么问起有夫之妇来了?
赫连治依旧凝神眺望着, 随口问道:“这位姑娘就叫良娣吗?”
近侍险些失笑, 谨慎地回道:“良娣是本朝太子侧室的名号,为诸妾中地位较高者。”
再说, 称对方为姑娘也太失礼了吧。
赫连治哦了一声, 陷入沉思,就在近侍以为他快睡着时,赫连治忽然开口说道:“你说, 倘若我向你们太子讨要这位傅良娣, 他会不会答应?”
这人是疯了吗?敢觊觎太子殿下的女人。近侍险些晕倒, 干巴巴地笑着:“王子,傅良娣已经许给太子了。”
“无妨,北蕃不讲究这些, 嫁过人的女子, 照样可以再嫁。”
问题不在于这个, 关键别人嫁的是太子!近侍在心底咆哮, 嘴上只能婉转提醒,“傅良娣已为太子诞下一女。”
“无妨,本王不介意她曾为别人诞育过儿女。”
这王子莫不是脑子有泡吧?近侍小心翼翼地赔笑, “可那是太子殿下的儿女。”
赫连治不说话了, 他拍了拍衣上的灰, “算了,我开玩笑的,不用放在心上。”
近侍方舒了一口气,急急跟在他身后。
赫连治忽然回头,“这话你别跟旁人提起。”
近侍鸡啄米似的点头,他还没那胆子生乱。
“就算你说了,我也不会承认的。”赫连治扑哧一笑。
这下把近侍弄懵了,这三王子真是古怪得紧,到底哪句是说笑哪句是认真也分不清。算了,他也懒得管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成德帝的万寿节已过,北蕃使节迁延三五日后,便该回去复命了,三王子和九公主却留了下来,说是成德帝愿意留他们住些时日,游历我朝风光。
贵客总不能久住在驿馆里,成德帝遂安排赫连清住到了皇后的椒房殿,至于三王子赫连治,却由高贵妃主动提出,让他住进了高家。
元祈问到漪澜殿来时,高贵妃正在将几枝菊花插瓶,她瞥了眼儿子的脸色,笑盈盈说道:“谁惹你生气了?”
“母亲讨好那北蕃蛮子做什么?”元祈一脸不忿。
高贵妃睨了他一眼,将花瓶放到桌案上摆正,“傻孩子,母亲哪是在讨好他,是在帮你铺路。”
“帮儿臣?”元祈显然不解。
高贵妃谆谆说道:“你以为北蕃王派这一对儿女来所为何事?”
“自然是为联姻。”元祈笑了,“母亲不会要我娶那赫连清吧?儿臣可是堂堂正正的大历皇子,怎会娶一个异族的女子为妃?”
“所以说你傻。”高贵妃用花枝戳着他的鼻子,“太子是不可能,你为什么不行?倘若你娶了赫连清为妻,等于间接得到北蕃王的支持,来日若有幸扳倒太子,你登上储君之位,还不是要如何就如何。你若不喜欢赫连清,到时找个由头废了她,再娶又有什么。”
“所以母亲才借机向三王子示好?”元祈忍不住问道。
“说示好亦可,说利用也罢。总之,为了助你登上太子之位,母亲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高贵妃殷殷捧着儿子的脸,泪盈余睫,“祈儿,你就是母亲的全部指望,母亲可不能没有你。”
元祈略微不自在,扭了扭颈子,“这也不是儿臣能决定的事。”
“所以啊,咱们更得自己想办法。”高贵妃眸光坚定,“你父皇一向是绵软的性子,即便要联姻,此事也不会硬做,多半得问问那北蕃公主自己的意思。所以你得抓紧机会,想方设法博得那赫连清的欢心,务必要让她对你死心塌地,这样对咱们才是最有利的,明白么?”
元祈默默地垂下头去。高贵妃样样都喜欢为他拿主意,事实上他什么也决定不了。他当然也想成为太子,可即便当了太子,只怕也是位对高贵妃俯首帖耳的太子,这样的日子,真是他想要的吗?
而高贵妃自身,似乎沉浸在这样宏伟的目标里不能自拔,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意。
元祈抬头问道:“那名北蕃来的舞姬,母亲您就不担心么?”
“担心有什么用?”高贵妃慢条斯理的理了理云鬓,“不过是一个舞姬而已,还能翻出天去?再说,陛下也不会容她生下带有异族血脉的孩子。”
“那母亲您昨夜还那样生气?”元祈诧道,“您就不怕父皇着恼?”
“傻孩子,那是做给你父皇看的,你只瞧他有没有发火便知了。”高贵妃诡秘的一笑,“人人都不生气,只有本宫敢吃这样的醋,这不正说明本宫最在意你父皇么?你父皇心思深,他会瞧在眼里的。”
她温柔地拂了拂元祈肩上的灰,“去吧,让那赫连清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夫婿人选,除了你,谁都配不上她。”
赫连柔在入宫的第二天便承了宠,侍寝隔日成德帝便封她为美人,此举掀起了惊涛骇浪——这样低贱的女子,还是个外路货,陛下竟然一上来就封她做美人,这不是被美色冲昏头了吗?
有儿有女的嫔妃并没有太担心。诚如高贵妃所说,成德帝不会允许留下带有异族血脉的孩子,在这宫里,有了子嗣才有希望,因此这位柔美人的风光不可能长久。
可是对那些未曾有所生养的嫔妃而言,地位却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她们没有子嗣傍身,所仰仗的只有皇帝的宠爱,可这位柔美人却连她们唯一的指望都夺走了。
后宫一时间怨声载道。
对于成德帝这桩老房子着火的新闻,傅瑶没多少兴趣关注,她更在意出身高贵的那一位——万一那位清姑娘选中元祯做她的夫婿呢?
元祯嘲笑她的杞人忧天,又费力同她解释:“按孤的身份,绝不可能娶一个异族的太子妃,就连母后都不会有这样的念头——太子妃可是要做皇后的,皇后怎可出身外族?”
傅瑶略略放心,“那陛下究竟打算将公主许给谁人呢?”虽说元祯不太可能,可若赫连清自己爱上了他,也免不了一顿麻烦。
元祯沉吟道:“这个倒未知,大约父皇另有安排,或者想听听赫连清自己的意思吧。”
“那殿下也须小心些,万一二皇子那边有什么不轨之举就不好了。”傅瑶说道。
“你放心,孤自会提防。”元祯说着,向傅瑶摊开两手,“来,把皎皎给孤抱抱。”
“你行不行啊?”傅瑶表示怀疑。
“没问题的,交给我吧。”元祯拍着胸脯担保。
傅瑶无奈,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他,岂知元祯才一接过,皎皎就大哭起来——虽说没有泪只是干嚎,看着还是很可怜。
傅瑶想将孩子抱回来,元祯却不肯认输,执意将孩子搂在怀里,模仿傅瑶刚才的举动,轻轻颠着,想哄孩子睡着。
孩子却仿佛跟他有仇似的,一个劲的哭闹不止,还将身子动来动去,妄图挣离他的怀抱。
元祯无法,只得将孩子交还给傅瑶,汗颜道:“得得得,我算是怕了她了,存心折腾我呢。”
傅瑶见他吃瘪,乐得装作大度,“谁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殿下只是手生,多抱几回就好了。”
元祯将脸凑近襁褓,对着皎皎黑漆漆的眼睛说道:“说,你是不是存心折腾你爹?”
他接连问了几遍,还伸手在皎皎腰间抓了一下。
傅瑶含着母性的光辉站在一旁,嗔道:“你和她置气做什么,她这样年纪,根本什么也不懂。”
“我瞧她懂得多着呢。”元祯说道,又接连抓了几下。
不知是否触着了腰上的痒痒肉,皎皎咯咯的笑起来,脸颊边还出现两个小酒窝。
元祯也笑了,得意地回头向傅瑶宣告,“你瞧瞧,这孩子鬼得很,果然在耍我呢。”
傅瑶在边上含笑看着,像一个母亲看着自己顽皮的孩子。
平心而言,元祯不能算一个很合格的父亲,因为他还不够成熟,可是他的的确确在朝这方面努力。有这样的决心,皎皎跟他熟络是迟早的事。
这么瞧着,他们还真是像一家三口。
若能永远这么下去就好了。
傅瑶心上忽然有一片阴翳飘过,她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么三王子呢,陛下打算将谁人许给他?”
元祯忽然沉默。
傅瑶心上的阴影渐渐明晰起来。嫁女与娶妇不同,大历朝的皇子,很少有娶外族女为妻,可历朝历代的和亲公主却不在少数。若宫中没有年岁相当的,用宗室女和亲也没什么,可眼下,宫中却正有一位适龄的公主啊……
“陛下……莫不是选中了二公主?”傅瑶的声音有些战战。
*
昌平正在长乐宫门口教三皇子踢毽子,踢了小半会儿了,气喘吁吁,动作仍是轻捷利落。
元福挺着小身板,笨拙的跟她学着,虽说不及昌平那般熟练,倒也似模似样。
张德妃与李昭仪搬了凳子在廊前坐着,笑看这一对姐弟玩闹。
张德妃叹道:“总是他两个感情好,福儿在宫里年纪最小,跟上头两个哥哥隔得又远,还是昌平常来陪他作耍。”
“昌平自己也喜欢玩闹,两个投了性子罢了。”李昭仪笑道。
“也是,只是昌平也不小了,等她出了阁,我们福儿也不知该找谁玩去……”张德妃说着,就见李昭仪神色黯下来。
张德妃自悔失言,忙劝道:“姐姐你别放在心上,我就是随口一说,并不为别的。”
李昭仪勉强一笑,“你也没说错,迟早得嫁人的,眼前不就有一桩现成的婚事吗?”
张德妃知她忧虑,只能好言相劝,“你也别太担心了,陛下并未下旨,到底没个准信呢,到底是谁嫁过去,现在还是未知之数。”
“不下旨也差不多了,宫里还有其他人选吗?”李昭仪的笑意惨淡到几乎看不见。
张德妃听着也觉得心里难受,想安慰她几句,却实在没法子。
那头昌平叫起来,“母亲,我不是让您帮着计数吗?我一个人实在顾不过来,元福又不会数数。”
张德妃瞧李昭仪仍是萎顿不堪,便扬声唤道:“昌平,我来帮你数着,你母亲有些累了。”
昌平努了努嘴,仍旧踢回她的毽子。
阳光下的女孩子身形闪转,洒落涓滴细汗,这样的年轻与美好,浑然不知巨大的阴翳即将降临。
赵皇后近来好生烦恼,不止因为柔美人近来风头无两,还因为成德帝把赫连清塞进她宫里——好像椒房殿是个妖精洞,什么烫手山芋都往这里扔。
若她对赵皇后有所裨益倒也罢了,可偏偏毫无用处——赵皇后压根不需要一个异族的儿媳妇,还得防备对家高贵妃将其拉入阵营,为了这个,不知得操多少心。
倘若赫连清的性子娴静温顺,赵皇后对她的观感也会好些,可惜她跟娴静温顺一点都不沾边。才搬来的当天,赫连清就撕破夜宴上的伪装,开始展露本性。
宫女们陆续来报。
“九公主说西偏殿的采光不好,要住到东偏殿去。”
“准。”
“九公主说东偏殿的窗户开得太窄了,想拉大点。”
“准。”
“九公主说晚膳要吃羊肉,最好是整只烤的。”
赵皇后嚯的拍桌而起,这北蕃女子简直反了,一来就知道要这要那,还真当自己是宫里的主子了?就是宫里的主子,也没有像她这样猖狂的,玩这么多花样,干脆把御花园夷为平地,改建成北蕃的草场得了。
赵皇后气得直喘气,就见赫连清盈盈从里头出来,瓜子脸上一对剑眉格外瞩目。
“皇后娘娘,我不想吃羊肉,您不用费事了。”赫连清说道。
赵皇后松了一口气,这还算有点眼力劲儿,知道让步。
谁知赫连清却说:“我想了想,还是鹿肉好吃,许久都没尝过鹿肉了。”
说着,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去,打算在晚膳前腾腾肚子。
宫女兰草小心地看着赵皇后的面色,“娘娘,那这晚膳……”
“就照她说的做。”赵皇后烦恼说道。
兰草额上沁出细汗,“可小厨房里并没这个呀,就连御膳房也没准备这个。”
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赵皇后瞪了她一眼,“那就去抓!兽苑里不是有梅花鹿么,随便抓一只得了!”
兰草擦了擦汗,飞奔着离去。
赵皇后疲倦地躺到椅子上,胸脯仍气得颤动,怎么这北蕃来的女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啊,还一个个趾高气扬的,真是活见鬼!碍于远来是客,自己也不好怎么处罚。同赫连清比起来,傅瑶简直可说是菩萨了。
看来自己还是得快点给她找个婆家才好,尽快将这块烫手山芋甩出去。只是,京城的世家公子虽多,究竟该找谁好呢?
赵皇后烦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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