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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消息一到, 咸宜公主不敢置信的怔愣了许久才猛地站起身来, 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花厅。
在这种情况下, 杨府小郎君的百日宴自然也办不下去了,杨洄匆匆向今日前来的客人告罪之后,便也追着咸宜公主的身影急急离去。
有和咸宜公主或者是杨洄交好的客人,当下也就主动站起来,指挥着杨府的人, 帮忙送走了其他的客人。
至于咸宜公主和杨洄, 却是什么都顾不上, 便立即离开洛阳城, 赶赴长安城的兴庆宫中。
赵君卓自杨府回家后, 本来是习惯性的前往母亲李氏偷偷供奉着早逝的赵妧娘牌位的小佛堂,不过, 进了正院之后, 却有婢女等在那里, 行礼轻声道:“小郎君, 郎君在院中等你。”
赵君卓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瞬, 微微瞥过去一眼, 带着些漠不关心的冷漠, 然而, 看着那个低垂着头的婢女恭恭敬敬的模样之后,赵君卓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个犹带几分讽刺的笑容, “前边带路吧, 我这边去见阿翁。”然而, 赵君卓的声音听起来却很温和,好似心底对祖父的怨怼疏离全都不存在一般,
那个婢女微微颔首,低眉顺眼的走在了前面。
曾经,赵君卓就鲜少前来的院中,赵府的老郎君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却依然整齐的束了起来,露出一张带着清晰皱纹和岁月沧桑的苍老面孔。
“阿翁。”赵君卓微微低头行礼,十足的恭敬,却绝不亲近。
赵府的老郎君眉心微拧,自从赵君卓的父亲、他的独子意外去世之后,原本心性平和、颇有一种超凡脱俗气质的老者,便迅速疲惫苍老了起来,并且,面上永远带着种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肃穆严苛。
赵府老郎君皱着眉直接开口问道:“听闻,今日咸宜公主和杨洄长子的百岁宴上,出了些意外?”
赵君卓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平静,“长安城中送来的六百里加急,武惠妃去世,咸宜公主和驸马杨洄急着回宫奔丧。”
赵府老郎君的神色微微一变,他忍不住的看向神色依旧平静如此的赵君卓,自己这个孙子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平静了,就仿佛,赵君卓刚刚说的不是宠冠六宫的武惠妃的身死,而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寻常妇人一般……
如此反应,若说是心有城府、不动声色,倒是够格了,可是,赵君卓的反应,并非只是心机深沉,而更多的却是一种万事不以为然的漠然,这般过度冷清的性子,反而让赵府的老郎君时常有种心中不安的感觉……
末了,赵府的老郎君微微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赵君卓可以离开了。
赵君卓依旧是礼节周到的行李之后,方才转身离开。
偏偏少年郎的肩膀还有几分瘦削,然而他的背脊,却如松柏般挺得极为笔直,带着种宁折不弯的孤绝气势,仿佛再大的风浪,也别想再让他低头退让哪怕一丝一毫。
·
武惠妃去世一事,还是等翌日徐国公夫人贺氏、新昌公主,连同萧燕绥的母亲裴氏纷纷进宫哀悼之后,一觉醒来发现家里竟然仿佛就只剩下她一个的时候,萧燕绥才从阿秀口中知晓的。
--只不过,以武惠妃的身份,萧燕绥就算知道她去世了,也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反正她又不认识=_=
萧燕绥自己吃了早饭,在书房里鼓捣了半天,又自己吃了午饭,还去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才算是舒服的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院子里,和小土狗玩了一会儿。
因为昨日那场暴雨,小土狗的狗窝都被雨水浇得不成样子了,萧燕绥干脆在自己寝室的外屋铺了个毯子,算是个给小土狗的简易小窝了。
现在是夏天还好,等到冬天,天气冷了,还是得把小土狗养在屋子里才比较暖和。
闲着没事的萧燕绥自己在书房里,干脆将上次做好压实装在匣子里的香皂取了出来。
按理说,萧燕绥是用的热反应制皂法,反应完成后,稍稍放置几个小时,等香皂析出成型差不多就可以使用了,只不过,萧燕绥本身又不是特别着急,干脆就将这匣子香皂多放了几天,等到阿秀她们都快要忘记之后,才突然想起来,然后就开始鼓捣起来了。
“汪呜?”跟在萧燕绥脚边的小土狗闻到了一股香味后,不免有些好奇的深处前爪搭在案台上,还试图用湿润的小黑鼻子头去嗅一嗅那块香皂,只不过,这种明显和食物天差地别的香味,小土狗稍微好奇了一下之后,便别过头去,明显失去兴趣了。
萧燕绥手里拿着把刻刀,把木头匣子整个拆开之后,在一大块香皂上比划了一会儿,才开始在距离边缘大约三厘米的位置处开始慢慢的切割。
等她将香皂切成了大小差不多的十几块之后,又将剩下的一些边边角角的小香皂快收集在一起,放在了一个小碗里。
--若是在后世,这些剩下的坑定就当成废料扔掉了,不过在物资相对匮乏的唐朝,还是收起来慢慢用吧,平时洗手其实也不错。
“阿秀,”萧燕绥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切好香皂之后,她随手把刻刀扔在了案上,然后开始重新拼凑被她拆成好几片的木匣子。
趴在萧燕绥脚边上的小土狗也抬头冲着院子“汪呜”了一声。
几乎是瞬时的,阿秀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便朝着书房的方向来了,进屋之后,阿秀轻声道:“六娘,婢子在这里了。”
“嗯,你把这个--”还在组装木头匣子的萧燕绥头也没抬,直接随口吩咐道:“这几块香皂--算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好,你把这几快东西分一分,给我留几块,剩下的全都送去给阿娘那里吧!”
结果,萧燕绥的话音还没落下,看到萧燕绥随意扔在桌案上的刻刀之后,阿秀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六娘!”阿秀满怀担忧,还有几分后怕,几乎是脱口而出道。
“啊?”手里还抱着榫卯结构木匣子的萧燕绥闻声抬起头,还有几分不解的挑了挑眉,“有什么不对吗?”
阿秀的目光还落在那把刻刀上,忍不住的喃喃道:“刻刀太危险了,若是不小心伤到手怎么办……”
书房里的刻刀,其实一般多用来雕刻印章。
萧燕绥本身没这个爱好,但是,她的书房里,却也收藏了几块极其珍贵的石料,刻刀当然也是配套的东西。
平日里,这种东西被当做收在盒子里的摆设和装饰,便是阿秀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可是如今,萧燕绥竟然把刻刀拿出来玩了,阿秀自然就忍不住的开始担心起来。
“切两块香皂而已,都是软的东西。”萧燕绥随口说道。
阿秀看着被萧燕绥称之为“香皂”的那一堆十几块乳白色半透明的块状物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萧燕绥做香皂的过程,阿秀是经历了全程的。
她走上前去,有些小心翼翼的伸手摸了摸,触感光滑柔软,有些十分舒适微妙的滑感,而且,明明是用烧碱和猪油熬煮出来的东西,现在却并不烧手,也完全没有油腻和油花的感觉,竟是只剩下最后放进去的那些香料的味道,而且,这些香皂的香味,比之前的香料,似乎要柔和许多。
阿秀一时间颇为惊奇,忍不住又伸手多摸了两下。
“六娘,你说这些东西,和澡豆差不多?”阿秀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嗯,”萧燕绥随意的点了点头。
从新组装好榫卯结构的木头匣子之后,因为木头上免不了的会沾染一下香皂,萧燕绥直接把木头匣子泡在了水盆里,自己先洗了一边之后,阿秀帮她换了干净的水,萧燕绥便又用清水继续泡着,只是先把手洗干净擦干。
“多泡一会儿,然后再把匣子从水里取出来擦干再晾。”萧燕绥闻了闻用香皂洗过手之后的味道,觉得还可以——虽然平日屋子里就有这种香料,听起来味道有些重复,多少有些腻歪就是了,下次大概可以换点新鲜清新的香味,比如薄荷就不错。
——话说唐朝这会儿有没有薄荷来着?
萧燕绥一边琢磨,一边寻思着,这种问题,大概得去询问太医比较好?
“你可以先洗洗手试试,我感觉效果还可以。”萧燕绥擦干净手之后,又轻轻的闻了闻自己手背上的味道,还是挺清新的。
阿秀轻轻的抿了抿唇,却并没有学着萧燕绥那样用香皂吸收,而是重新清洗了一边之前那个盛着香皂的木头匣子,便感觉到,比直接用香料要淡一些的味道仿佛留在了指尖。
阿秀一边满心惊奇,一边轻声说道:“娘子大概要等傍晚时分方才能回来,婢子先将这些香——香皂收起来,稍晚些再送去娘子那里。”
萧燕绥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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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晚上,裴氏一行人的马车回来之后,反正也闲着没事的萧燕绥直接走到了院子里去迎。
“阿娘!”看到裴氏下车之后,萧燕绥径自走了过去,随后,又和同样刚刚下了马车的新昌公主笑着打过招呼。
小土狗被萧燕绥用绳索牵着,这会儿正乖巧的蹲坐在萧燕绥的脚边,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帅气活泼的模样。
等到徐国公夫人贺氏被婢女扶着缓缓下了马车之后,萧燕绥挑了挑眉,却依然还是笑着开口,“阿婆。”
徐国公夫人贺氏闻言只是微微颔首,面上却不带什么笑意,又和裴氏、新昌公主示意了一下之后,便被婢女扶着,径自回她所在的主院去了。
明明萧燕绥就是萧家如今唯一一个嫡亲的亲孙女,但是,或许就是天生互相不投缘,徐国公夫人贺氏和萧燕绥之间,可以说是一直以来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徐国公夫人贺氏当然也做不出来什么为难自家孙女的事情,萧燕绥外表上看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但是,芯子里毕竟也会个成年人,不投缘而已,她当然也不会故意去气她,甚至于,顾忌着徐国公夫人贺氏的长辈身份,萧燕绥每次不巧碰见她,还会比平日里表现得更加礼数周到。
不过,人和人的眼缘就是这么奇妙的事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看不惯也就是看不惯。
萧燕绥越是礼貌,徐国公夫人贺氏见了,反而越发觉得烦躁,只不过,这种发自内心的烦闷却完全没有名正言顺的说出来的理由,所以,贺氏反而更希望萧燕绥能远着她点走,两个人不见,反而省得平白生了厌烦。
裴氏早就习惯了自己女儿和婆母之间这种极为微妙的气场了,倒是神色自若,反而是站在一旁的新昌公主,免不了的觉得有些尴尬。
等到徐国公夫人贺氏走远之后,尴尬得都有些不知道还能接什么话的新昌公主才开口道:“我这便先回去了。”
裴氏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柔声关切道:“公主早些休息。”
武惠妃去世,虽无皇后之名,但是,她的陵寝,却又是比照着皇后来的,偏偏,到了是否要让所有皇子皇女服丧的时候,玄宗却又坚持要按照妃嫔丧仪,仅要武惠妃的亲生子女亲自服丧。
只不过,话虽如此,即便是后面几日其他人并不需要跟着进宫折腾,可是,不管是身为晚辈的新昌公主,还是身为外命妇的裴氏,明面上,诸人却也都适时的表现出了哀伤的模样。
待到徐国公夫人贺氏、新昌公主离开之后,一时间,院子里竟是只剩下裴氏。
“阿娘累不累?”萧燕绥走上前去,拉住了裴氏的手。
只不过,她心在人小腿短个子矮,想要去拉裴氏的手,还得她抬起手来。
裴氏握着宝贝女儿柔软的小手,同她一起慢慢朝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因为上次西明寺的事情,云岫回来之后,裴氏虽然并没有再罚她什么,只不过,依然还是把她从自己贴身婢女的位置调开了,如今剩下的,便只有云烟、云霞几个人。
知道裴氏今天回来得肯定会晚,云烟才一看到裴氏的身影,便开始催着摆桌上饭菜。
裴氏拉着女儿一起坐在了主座上,抬头看向阿秀,略带薄责的嗔怪道:“都这么晚了,怎么没让六娘早些用饭,这几天我回来的时间都晚,她一个小孩子不禁饿。”
“没,我吃过了,再陪阿娘吃些。”萧燕绥摆了摆手,解释道。
裴氏听了,这才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来,轻轻的摸了摸女儿头顶柔软的发梢。
“对了,阿娘,我给你带了香皂,等下你洗手试试。”萧燕绥坐在饭桌上,却忍不住的同裴氏推销自己今天才切块的东西。
拿着筷子的时候,萧燕绥都还在琢磨着,香皂里添的香料都是家里常用的,按照常理来说,家里人应该都不会过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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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正式下葬之前,她的亲生子女每日在兴庆宫中哀悼,这么一番仪式,一连持续了数日方谐。
并且,因为武惠妃的突然死亡,曾经将太子李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林甫等人,一时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再加上武惠妃尚未下葬,玄宗这段时间亦是一直处于哀伤忧郁的状态,一时间,就连前朝都难得的消停了起来,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还故意搅风搅雨,生怕突然就撞在心情正不好的玄宗枪口上……
不得不说,这段葬礼期间,简直是太子李亨自从被册封为太子后,过得最为轻松的一段时间了。
而在这期间,太子的第三女、郡主李文宁私下里向太子李亨询问之前萧燕绥受伤一事,也直接就得到了答案。
好不容易等到武惠妃顶着被追封的贞顺皇后的名号,又有玄宗亲笔书写了墓碑,最终被葬于敬陵之后,这一场葬礼才算是终于结束了。
太子东宫的李俶、李倓和李文宁等人,依然是理所当然的扎堆,屏退了左右侍候的宫女,一般吃着饭一边小声说起话来。
“萧六娘的事情,我问过阿耶了,”李文宁开口就是重点内容。
李俶笑道:“果然有隐情。”
李倓也抬起了头,眨了下眼睛,轻声问道:“怎么说?”
李文宁微微停顿了一下,才有些心绪复杂的小声说道:“阿耶让我离万安公主远着点。”
“万安公主?”李俶听了,不由得微微一愣,他记得,那日在西明寺中,万安公主的确也在场,结果,萧六娘受伤这件事竟是同她有所牵连?
李倓却是忍不住的皱了皱眉,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不久之前,万安公主曾被禁足反省。”
李文宁下意识的说道:“那件事距离萧六娘的事情,已经有些时日了,应该不是因为同一件事情——”
结果,话说到这里,李文宁自己都微微愣住了。
李俶微微拧了拧眉,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倒是觉得,圣人此举,才像是可以避开之前的事情。”李倓低声轻道。
李文宁轻轻咬了下嘴唇,小声喃喃道:“也不知道,萧六娘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
李俶看了妹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知不知道的,圣人有意将这件事压下来,萧家也没继续追究,事情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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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王府上,回长安城奔丧的咸宜公主和驸马杨洄终于从兴庆宫中出来,正坐在厅里,不多时,李瑁也匆匆赶了过来。
“阿姊。”李瑁神色间还有些微微的恍惚,打起精神后,对咸宜公主轻声道。
因为武惠妃的突然离世,本身心神哀痛,再加上每日哭灵亦颇为辛苦,咸宜公主这段日子明显的清减了许多,尤其她才刚刚诞下自己的长子三月余,孕期身体调养得本有些丰腴,这会儿却是身子单薄,已经看不出丝毫先前的模样了。
咸宜公主抬头看向杨洄,寻了个理由,先把驸马打发走之后,才抓住李瑁,压低声音问道:“阿娘的死,我听阿娘身边的宫女说,似与废太子等人有关,可有此事?”
寿王李瑁却是微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道:“阿姊何出此言?”
咸宜公主一双细眉微拧,她站在厅堂之中,面带疑色的反复踱步,然后才继续问道:“此时,你竟不知?”
寿王李瑁怔了怔,才说道:“阿娘生病之时,我一直在她身边陪伴。每逢入夜,阿娘便说,经常看到李瑛三人的鬼魂,我也循着阿娘所指的方向亲自查探过,却是一无所获。便是太医,也只是道,阿娘或许因为在病中,免不了有些癔症……”
“这……”咸宜公主听了,忍不住的咬住嘴唇,双手握拳,低声问道:“此事阿耶知道吗,阿耶怎么说?”
提及玄宗,寿王李瑁也不免压低了声音,小心道:“阿娘曾命人在夜里做法,又为三王改葬,阿耶知道此事,也默许了,只是,用尽办法,却始终不得其所……”
咸宜公主公主听了,也不由得握着拳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含泪,好半晌才低低道:“罢了。”
过了一会儿,被咸宜公主支开的驸马杨洄也已经回来。
咸宜公主自然不再提及前事,三个人坐在一起,丧母之痛尚未散去,自然也就没了多少说话的心情。
还是不经意间,驸马杨洄见寿王李瑁竟是一直自己出入,并无王妃陪伴,才随口和咸宜公主低声问了一句。
咸宜公主闻言,又是一怔,尤其她和杨玉环也早就认识,便直接开口道:“怎么一直不见你那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寿王李瑁却并未立即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语调略有些复杂的开口道:“阿娘生病之时,王妃一直在兴庆宫中侍疾。”
他的话语,却并未直接回答咸宜公主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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