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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之子伫立原地,随着地上倒影愈发变大,一阵风声呼啸,那只曾与他较真七日的神品鹰隼也落在他的臂膀之上,体型不输成年男子的巨大鹰隼通体乌黑光亮,唯独头顶毛羽呈现不染尘暇的奶白色,更为夺目的是一双张开比起神之子臂长犹胜的翅膀下一对淡金色肉翅已然成形,展翅如传说中的鲲鹏。
这只在草原鹰隼中有着和神之子一样尊贵血统的神隼目光犀利,平视四方,最终定睛看向他的主人,用自己的额头去摩挲神之子的脸颊。
神之子低声用匈奴语呢喃,露出恬静笑脸,也幸亏四下无人,若是有人见到名声已经传遍万里北原的神之子亦会有这孩童心性,想必也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在北原之上整顿了数十个不服管的部落之后,再也没有一支匈奴部落不对他俯首称臣,此次大举南下将二十年来的死敌燕阳府全数歼灭,更让他的威望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所有匈奴牧民都相信这位上天派来的神嗣会带领他们走向族群最为辉煌,无一不期待着那天的到临。
他伸直臂膀,神隼知他心意,展翅而飞。他回过头看向身后已经被马蹄夷为平地的燕阳碑林,目有所瞻心有所思。
“这只是开始。”
神之子望向已经被烽火熏黑的燕阳都城城楼,城中残破的壁桓,缺角的楼檐,以及都城里数以万计被屠戮的两脚羊。这仍旧不能抚平他和所有匈奴牧民对燕阳军的怒火。
北望之后便是南瞰,那里有比千里萧瑟的北原更加壮阔的风景,无数的名川大山,堆积能填满深渊的金银珠宝,包括他这个北原共主在内,所有单于的胃口和野心都很大,大到究极一生走不到尽头的北原也填不满,唯有南边的锦绣山河可以。
神隼在他头顶盘旋长啸,数万匈奴铁蹄在他眼前纵驰往来。
“燕阳……大汉……”
很少将内心想法暴露于外的神之子狞笑着伸出两只手掌,一握一展:“宏图霸业,尽我掌中!”
一名在北原上素有威信的大单于不敢近前,遥遥隔着十几步便跃马匍匐,把头深深埋在石渣木屑里恭敬道:“尊敬的神之子,燕阳城中无一活口,只是燕阳将军府早已被大火燃成废墟,马昊明的幼子下落不明,我已经派人去南下去寻,但……”
神之子归于平静,双手负于身后:“把话说完。”
大单于恼怒道:“出了燕阳郡后相临的郡县都有汉人士卒把守关隘,是姓姬的那老头使得坏,依我愚见,怕是被他救走了。”
神之子皱眉,顷刻后淡笑道:“行了,知道了、一个连他们燕阳虎枪都举不起来的小娃儿能生出多大风浪?马昊明和两个儿子身死,就算他这小儿子有本事报仇,也得是二十年后的事情,二十年后休说是北河,就算是南江我草原百万马蹄也已经踏了过去!”
大单于抬起头,毫不掩饰他心中的欲望,用一种谦卑希冀的语气高声道:“我已经老了,如果死在了战场上或是病死在南途中,请神之子把我葬于汉的荆楚之地。生于辽阔草原,死于青山绿水,不枉来此一遭。”
神之子点头道:“我答应你,等到那一天,荆楚八百里云梦泽都将是你们喀尔黎部落的封地。”
大单于又将脑袋埋在地上,沉声喊道:“喀尔黎四万男儿愿为神之子赴战赴死!”
冀州平原郡。
随着匈奴百万马蹄南下的消息传延而开,北方三州不论是达官显贵亦或是普通白身每日皆惶惶不可度日,南迁之声一日比一日高涨,起先还有燕阳府出北御敌的消息能让他们吃颗定心丸,可刚过完年就有燕阳军十万全殁的战报不胫而走,这就如晴天一道霹雳震慑人心了,连幽州刺史都弃官印潜逃,放任幽州六郡千里疆土拱手让与匈奴,幽州六郡除去九边三府外,八万郡兵十不存一,惶惶南逃。
幽州乐浪郡南,与冀州南皮郡交接之地,是除去河套平原外唯一一条贯通两州商贸往来的兴商之地,十六条官道纵横交错,眼下却被拥挤人群堵了个水泄不通。没了主心骨的幽州自然没人奉命于危难之际来管这些人的死活,人群中也不乏穿甲之人一同南遁。
正值春分时节,北方融雪本就来得晚,官道两旁的丛野中仍有不少坚冰雪块,加上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道路泥泞难行。这十六条修缮于广文年间的官道几乎被络绎不绝的人群踏的要沉土数寸,加上携族南奔的世家贵胄举族迁移,动则便是数十辆堆满家族积财的马车围泄,半个时辰也难行十丈。
十六条官道上的人群就如十六条长龙铺设长驱,没有尽头。
一队马术娴熟的轻骑从一边的林径小道穿插进了官道之中,又是一阵嘈杂的哭喊叫骂,一个壮实汉子险些被为首的马匹冲撞,踉跄向旁边倒去,一连磕碰了数个人还险些摔倒,已经焦躁难安的汉子抄起幽州口音正要破口大骂几句,只是扭过头刚挽起袖子见到这一队轻骑身上的甲胄和悬挂在搁架旁的长枪马戈后硬生生把嗓子眼里的粗鄙话语又吞了回去。
附近的人都扭过头看向这队横冲直撞出来的轻骑,比起在路上见到的其他官军要显得狼狈太多。汉子低斜着脑袋打量这伙官军骑卒,心里未免不腹诽几句譬如只敢跟手无寸铁的平民白身摆架子,也不见去北塞和匈奴拼命之类的话。
这队轻骑比起在路上见到的其他官军要显得狼狈太多,没个人身上都占满了泥水和已经干涸至发紫的血迹,若不是头盔上的鲜明翎羽和作伪不了的兵器,这汉子都觉得是不是从哪扒了几个死人官军衣服滥竽充数的难民了。
更让他奇怪的是为首的那个骑士怀中还抱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童。
看到一眼望不完的拥挤人群后,为首的骑士无奈苦笑一声,回过头看向其余几骑,多年的默契使得很快有人回道:“河套平原离这倒是很近,不过怕是走不成,匈蛮的马蹄跟催命鼓一样,这时在转道只怕就撞个正着。”
为首骑士苦笑更甚,不置可否的回过头用旁人不可察的声音低语道:“我们能死,可这孩子不行。”
他咬牙微微张开双唇牙尖碰破了嘴皮的血泡:“燕阳府最后的血脉必须得活下来!”
其余十七骑心有灵犀,不等他发话,手已经触摸到了剑鞘之上,准备以利刃开锋,挤出一条道路。
从北塞辗转两轮又往返回燕阳郡带出马昊明幼子的陆麈摇了摇头,能在匈奴百万马蹄下杀出一条血路来不可谓不是个奇迹,直到现在他仍不明白为何将北塞城门大开的燕云军会打开关隘让他带着这燕阳遗孤逃出生天,全因姬老头的一念之仁?还是因为设计坑杀十万燕阳铁骑后怕受天谴而留了一手?
陆麈摸了摸自己扎手的胡茬把方才咬破的血泡擦去,索性不再去想这理不清的头绪。
突然出现在官道上的十八骑很是乍眼,没等陆麈拿定注意就从人群中挤出个体态富阔的锦帽胖子,手里攥着一袋沉甸甸的钱囊冲到陆麈马下喊道:“将军!将军!可能帮在下闯出条道路来,让我这十辆马车先过!”
陆麈置若罔闻,眼瞧这脸上满是不知是汗是油的肥阔胖子挡在陆麈马前,他身后的骑士抽出长剑横在了胖子鼻尖,无数豁口的刃面距离胖子不过寸许距离,吓的胖子一个哆嗦脸色从红转白,手里的钱囊也随之落地。
利刃在前,这胖子生硬的挤出个笑脸,双颊旁两坨肥肉几乎埋没了眼缝,比起刚才的焦急多了些敬畏开口道:“这位将军,我是渔阳郡柳氏的管家,可能帮在下一个忙,护送这十辆马车,定有重谢。”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钱囊,露出金灿一角,见陆麈毫无动弹狠下心道:“这只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渔阳柳氏名冠一州,事成之后百两黄金奉与将军手上!”
陆麈这才回过神,看了眼还在熟睡的马泽鸢问道:“就是前朝出了两位尚书的柳氏?”
胖管家闻言后露出倨傲神情,柳氏之名于幽州就如金家之名如凉州,就算是坐井望天的斗升小民也如雷贯耳,平时就算是渔阳郡郡府的官吏见他这个偏房管家也得笑脸相迎,陆麈这话一出,精于人情世故言语往来的胖管家笑脸更甚,轻轻点颌道:“正是!这十车装的都是我柳氏珍藏百年的古籍文墨,价值连城。”
胖管家见到横在面前的剑退缩回去,已然恢复在柳氏大宅中左右逢源的状态,看着高坐马头的陆麈眼神又多了一丝鄙夷和不屑。
“价值连城?”
陆麈戏谑,身后十七骑同时爆出爽朗大笑。陆麈俯下身,拿手敲打胖管家的锦帽道:“那你何不去试试用这十车价值连城的东西和匈奴换回九塞城墙?这样你们也不用逃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