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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之破荥阳,克虎牢的消息传到洛阳,元子攸听说几路防线都被攻破,自知洛阳已无险可守,想起先前洛阳曾经流行的童谣,为今之计,“避白袍”才是当务之急,于是急忙召集大臣们,征询避难路线。
众大臣七嘴八舌,各说不一,有的说逃往平城,有的说避难邺城,有的又说投身晋阳。平城太远,邺城无险可守,晋阳更不是能呆的地方,那里是尔朱家族的根据地,元子攸对其家族信不过,对尔朱荣更有一种本能的恐惧。见皇帝对三个地方都持否定态度,有的大臣又劝说逃往长安。但长安就是好地方吗?那里有万俟丑奴、萧宝寅寇乱关中,此去投奔长安,无异于羊入虎口。
中书舍人高道穆自那年受李神轨构陷被罢官,元子攸登基后已官复原职,他此时对战争的局面非常清楚,站出来分析说:
“关中残破,怎么可能到那地方去呢。元颢将士不多,能来洛阳,皆因其乘虚而入;我军将帅不得其人,所以才造成今天的局面。陛下若亲帅宿卫、高募重赏,背城一战;臣等竭其死力,破颢孤军必矣。或恐胜负难期,则车驾不若渡河,征大将军天穆,大丞相尔朱荣各使引兵来会,犄角进讨,旬月之间,必见成功。此万全之策也。”
孝庄帝此时已吓破了胆,只想尽快逃命,哪里还有心思组织抵抗,既然有大臣出来勇挑重担,皇帝乐得借坡下驴,责成高道穆全权负责留守京都事宜。皇帝出了大殿,独自一人去到御马房,牵出一匹战马,连夜逃出洛阳,渡过黄河,逃往河阳。
孝庄帝孤身一人出走,当臣子的怎么能让皇帝孤身犯险,高道穆为了皇帝的安全,丢下洛阳的防务于不顾,和朱瑞前往护驾,弃洛阳北上,一路紧追,护送皇帝跑到了河阳。
朱瑞原本是尔朱荣安插在孝庄帝身边的间谍,负责监视皇帝的文档机密与行动起居,后来见不惯尔朱荣的专横跋扈,悄悄地站到了皇帝一边。孝庄帝看见京都大臣成百上千,追随自己而来的只有此二人,对两人的忠诚分外感动。
尽管有二人保护,但两个文弱书生就能保证皇帝的安全?朱瑞启奏说:“陛下行在河阳,应晓谕天下,使晋州兵马知道皇帝驻跸之地,勤王救驾!”孝庄帝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对臣子的话言听计从,连夜秉烛,要高道穆书写诏书,通知各地兵马来河阳集结。
诏书写成,朱瑞、高道穆二人手提浆糊,就像粘贴反动标语似的(可见其狼狈),连夜出行,四处张贴皇榜。
皇帝诏命勤王,这一手果然见效,四方军队都知道皇帝驾幸河阳,一时纷纷往河阳集结。
孝庄帝于二十五日刚刚逃往河阳,孝基皇帝元颢于二十六日这天就赶到洛阳。北魏的大臣,对河阴惨案深怀怨仇的宗室贵胄们,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又一个君主,此时面临又一次“政治站队”的选择。
临淮王元彧,安丰王元延明尽管是河阴惨案侥幸的幸存者,但对当时惨绝人寰的血腥味道至今仍耿耿于怀。于是,此二人以王爷的身份,召集洛阳城里的官僚们,封存皇家库藏,排队备法驾,组织全套皇帝仪仗,到城外恭请孝基皇帝入主洛阳宫。
元颢此前的身份是叛臣,对自己反攻洛阳其实是心怀忐忑,刚来到京都大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大臣欢迎自己的到来,一颗飘摇的心放进肚里,骑在马上高兴地向大臣们挥手致意:可见尔朱荣真正是天怒人怨呀。元颢春风得意地登上御舆,驶进洛阳古都。
在进宫的路上,百姓们分不清真假皇帝,只要是皇帝,就都跪伏道路两旁迎接。人群中,唯有释放的俘虏杨昱扶持着他的老父亲杨椿站立门首,对新皇帝的驾到,不仅不跪拜,反而昂首转身,关门进入室内,留下一对凶神恶煞的门神,同仇敌忾地盯着入侵者。
元颢对杨椿父子的表现大为失望。故意问元彧:“刚才闭门入室的老东西可是杨椿?”
元彧对杨家将本来很有好感,听皇帝话里的不友好,为表明自己的立场,急忙点头说:“正是那老家伙,此人倚仗孝庄帝元子攸,对陛下如此不恭,应该以大不敬的罪名杀了他!”
元颢不置可否。他刚刚登基,刚来洛阳,岂能随意杀人;有尔朱荣的前车之鉴,初来乍到的伪皇帝,可不愿担戴杀人的恶名。
队伍继续前行,御车隆隆,旌旗猎猎。御驾正要进入阊阖门,突然平地卷起一阵风暴,御马惊厥而起,声声嘶鸣惊心,怎么也不敢迈步进宫。左右的护卫牵马,鞭打数次,几匹御马这才心有余悸地缓缓拖动舆车,小心谨慎地驶进阊阖门。
元颢在舆车上觉得御马的举动反常,认为这是上天对自己这样的小人物当上皇帝的不满,给予名不正言不顺之人的一种警示。这预兆很不吉利,他心里十分郁闷。在皇宫住了两天,御马的反常举动总是让元颢心惊肉跳,入主洛阳宫,这确实是不好的预兆,得想办法禳灾才是。
有这样的想法,元颢好几次吩咐羽林军卫士前往捉拿杨椿、杨昱父子,想杀人祭旗冲邪。
羽林军临走前,新皇帝脑子里又多了根弦——这杀人祭旗是行军打仗前的举动,与祈祷禳灾消难八竿子也打不着。元颢害怕自己的举动得罪了老天爷,后来又因为顾忌杨家将在北魏的声威人望,自己此时刚刚入主洛阳,如果为此诛杀杨氏满门,到时候恐怕会弄得和“河阴惨案”一样,大失人望,元颢为此否定了自己的决定。
杨椿的邻居和那些新入洛阳宫的旧友官僚们听说了元颢的几次反复,害怕杨老大爷一家遇害,都悄悄劝杨椿领全家出逃,卧病在床的杨椿对前来探望病情的亲友们慨然应答说:
“我杨家将世受皇恩,恨不能以死报答。我杨家一门在洛阳城里多达百人,还能往哪里逃呢。孔夫子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杨老令公就坐在这病榻上静待天命。要杀要剐,随他们去吧。”一家人做好了一切准备,静候元颢的屠刀。
元颢气恼于杨椿父子的不识时务,一入主洛阳宫,即被拥立的虚荣和假意的颂歌所左右,飘飘然不知其所以然了。三呼万岁,九叩朝拜之后,新皇帝害怕朝堂里隐藏着杨昱这样死不认输的家伙,吩咐朝臣们一个个站出来表态。
祖莹这个无良文人,本来就是墙上芦苇,随风转向的人物,卖主求荣是他一生的支柱性产业,此时出班启奏说:“从三皇五帝至今,从未有帝号与年号混同一名者,陛下千里跃进,建立赫赫战功,兴复大魏,功在社稷,宜应改号为建武。”
孝基皇帝正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事而苦恼,听了祖芦苇的话,暗自思忖:知识分子就是这样的善解人意,要建立政权,没有这样的知识分子真还不行。当即准奏,改年号为“建武”,任命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同时提拔祖莹这个墙上芦苇为黄门侍郎。
有了北魏宗室贵胄的拥戴,又有了祖莹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追随,启用年号,任命官员,一切都做得有模有样。元颢自认为自己是北魏的正统皇帝了,就决定招降流亡在河阳的孝庄帝元子攸。
可是,元颢毕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早年是个地痞流氓,只在嵩山岩洞里随父亲读了几年书,文化水儿不平,历来受人诟病,也深知自己写的文章臭不可闻,以新皇帝的身份要向当今的皇帝写招降书,难免丢人现眼。不能示人以短,元颢当即吩咐知识分子祖莹代笔,写出书信一封,送往河阳孝庄帝行宫。
祖莹是有名的“留一手”,他凡事都得为自己留一手,瞻前顾后是他的本性。书信写好,他不为人知的来了个脑筋急转弯:万一世事反复,如果孝庄帝复辟,那时,曾经接到招降信的皇帝,决不会给“曲线救国”的叛徒以好果子吃。为此,他暗中为自己留了一手,草稿写好,请文案缮写员抄录,毫不犹豫地烧毁了底稿,没有留下自己的笔迹。
大知识分子的文章让新皇帝非常满意,元颢签名送出。招降的书信送到元子攸手中,信中说:
“朕之泣请于梁朝,誓在复耻,其目的是问罪于尔朱氏,救卿出于桎梏,卿托命豺狼,委身虎口,天下万民资财,尽都成了尔朱荣囊中之物,并非为卿之所有。今国家隆替,在卿与我二人,若天道助顺,则皇魏再兴;如若不然,对尔朱氏是幸事,对卿则是祸事。卿如果认可朕的看法,给我复信吧。”
元颢虽然是个伪皇帝,但说的话不无道理,元子攸也正为如何体面地摆脱尔朱荣的控制而苦恼,看到这封信,深深地沉思起来,在思考写一封怎样的回信。
这样对待一封招降书,高道穆不由得担心起来,害怕皇帝老倌一失足成千古恨,那时整个北魏就惨了。二话不说,从孝庄帝手中接过来信,在蜡烛上一火焚之,意犹未尽,还鄙夷地说:“元颢沐猴而冠,竟敢僭越圣位!这样的家伙只能是施以一顿老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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