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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这是什么 但在张梨棠眼里,便是一个深含不露、有大智慧的隐士闲人。
本就是夜深,张梨棠一路逃亡早就疲倦了,若非槐序吸引着他的精神,让他有些亢奋,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眼见着夜深了,槐序道:“夜色渐深,露气正浓,梨棠想必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张梨棠想说自己不累,但是才站起身,一身的困乏袭了上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捂着嘴低头讪笑了一下。
“梨棠安心歇息便是,明日天亮了再走。”
温香领着张梨棠去了后边的客房,张梨棠的书袋子已经安安稳稳的摆在他的床头。
房间里有着淡淡的熏香的气息弥散,厚重却不腻人。
张梨棠几乎是沾床就睡,也没有什么多于的心思,只是睡着之前,手还摆在胸前——哪里放着槐序送他的手绢。
“嘁,凡人。”
白献之从站在门外巨大的花缸后面,嗤笑一声,表示不屑。
但是心里却不知道怎么不开心起来。
张梨棠出现之前,槐序的注意里只有他,不管白献之喜欢还是不喜欢,槐序在他身上投放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对他产生影响。
他孩子的身体,心性也就和孩子一样,骤然冒出一个张梨棠,让槐序半夜没有瞧过他一眼,自然就让他不太开心。
白献之走到前堂去,槐序已经回到寺后藏经阁去了,容娘和泉上人正在商量明日出行时应该带些什么东西。
“下山?”白献之眼睛一亮。
“干娘,我也想下山看看。”
容娘把他抱到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从桌子上拿了一块宴娘子做的蜜枣糕喂给白献之。
“姥姥出门只点了泉上人,干娘也要留下看家的,献之要是想下山,就等下一次吧。”
白献之叼着蜜枣糕,嘟着个嘴,他从土里爬出来就一直待在山上,可是山上哪有人间繁华?
白献之三两口把蜜枣糕吃进肚子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我去求姥姥!”
白献之一溜烟的从容娘身上跑下去,朝寺后跑去。
“诶……”容娘喊了一声,白献之就已经跑远了。
容娘叹了一口气,就准备起身去追,被泉上人拦了一下。
泉上人已经脱了画皮,变成了一个穿着夹袄的老狐狸。狐狸身上一片雪白,只有尾尖还有一点青色。
泉上人拄着比七尺长的拐杖,默默地说:“没事,不用担心,姥姥挺喜欢那孩子。”
容娘迟疑了一下,又坐下了。
泉上人眯着眼睛,拿拐杖敲了敲地面,道:“容娘,白献之那孩子你要好生教导,万万不可让他学坏了。”
“怎么了?”容娘迟疑地问道。
泉上人想起自己几次看到白献之单独出现时眼睛里的神色,有些忧心道:“那孩子……戾气过重了。”
狐狸总是通晓人意,何况是泉上人这样的狐仙,看人从来不会差。
他刻意提醒容娘,显然在他眼里,这件事并不是小事。
容娘面容一肃,道:“多谢上人提点。”
泉上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容娘纵然爱子心切,却绝对不是溺爱的母亲。
白献之一路小跑,穿过兰若寺,往兰若寺后面走去。
兰若寺已经大变了样子,废墟上的碎石断木已经被清理干净,满地生着细碎的青草,留出蜿蜒的供人通行的小路,曲曲折折,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感觉。
石板上生着青苔,功德池里藕花旺盛,没有来来往往的僧客,却有遗世独立的仙韵。
穿过前殿和僧舍,到了后边的舍利塔林,到了藏经阁附近,白献之放慢脚步。
入眼处,就是一株巨大的槐树,高大到几乎有一种遮天蔽日的感觉。浓郁的绿荫撒下来,让人身心都被浸染得通透。
半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禁地,半个月之后,槐序就毫不在乎得把他的本体显露出来。
但白献之却知道,这里的凶险绝对比半个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姥姥。”白献之叫了一声。
槐树下的藏经阁里亮着灯火,槐序在读经。整个藏经阁的经书都为他敞开,这是一笔巨大的资源。
听到白献之的声音,槐序抬起头,伸手摆了摆。
藏经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婴灵提着灯笼从门里飞出去,带着白献之回到藏经阁。
“这深夜,你还没睡?”
槐序收拢经卷,修长的手指挽起衣袖,铺开白纸,磨墨,提笔,黑色的字犹如龙蛇起舞,在纸上一片狰狞。
槐序没有看白献之,白献之嘟了下嘴。
“姥姥明天要下山,可以带上献之吗?献之也想去。”
“不可以。”槐序头也没抬,直接出言拒绝,手仍旧未停,笔墨在纸上飞跃。
白献之脸色垮了下来,“姥姥……”
这叫的一声,三分软糯三分娇气四分委屈,加上他那愁眉苦脸的表情,就分外让人心疼。
可槐序却是个铁石心肠的,从来只是说一不二,再撒娇也不过是给他添几分趣味。
槐序停笔,把白献之抱到怀里,清新的槐花的香气包裹了白献之。
槐序的的身体里流淌着汩汩的生机和温暖,分外吸引人。
白献之被他拧了一下鼻子也没有在乎,反倒偷偷吸了几口气。
槐序就当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指着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白献之不会人话也不会认字,简直就像是阴土某个旮瘩里钻出来穷孩子,天生就带着一股凶性,反倒人性薄弱得可怕。
正是因为这样,槐序才一定要教他说人话,教他识文断字,教他礼义廉耻。
纵然不准备培养出一个腐儒,也不能让他就着一股凶性,全凭自己的性子来。
考校完了学业,瞧他有认真的学过,槐序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有用心学过,这次虽然不能带你下山,但是我可以捎点山下的小礼物给你。”
槐序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他放下来。有进步就有奖励,孩子心性的白献之纵然知道这是个什么套路,却无法改变自己暗自喜悦的心意。
“回去吧,早点休息。”
槐序温和的声音在藏经阁里回荡。
婴灵打着灯笼,送白献之回去僧舍。
走出藏经阁是,忽然有细风吹来,卷起槐香,让人神思一清。
白献之抬头去看,槐花一从从一簇簇,仿佛雪花堆积,松松软软的挂在枝头。
有两片槐花被风垂落,被白献之接到手中。
仿佛碎玉一般透亮,带着槐序的气息。
白献之把这两瓣花攥在手里,离开了这边。
槐序的睡眠日渐减少,大部分的时间都被打坐炼气代替。
吹灭了灯火,世界在槐序眼里,依旧通亮。
经书古籍、木板长桌都散发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灵光。
有时候槐序会觉得这就是修行所在,不是为了获得强大的力量,而是为了看得更多、更广、更深邃。
力量更像是附属品,而不是修行的目地,修行也不仅仅是打坐炼气这一条路。
有勤于书画者,以书画入道,成就仙籍,有精于种花者,以花问道,成为花神。
这都是修行,只是到了后来,人心越来越混浊,也就使得这些纯乎一心的修行方式逐渐消失了。
槐序闭目沉思了一夜,他的目光从地上移到了地下,顺着根须在黑山上游荡。
黑山广阔,然而槐序的根须却广布在整个黑山当中。
根扎得越深,可供吸取的灵气就越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半个黑山都被他的根系包裹。
槐序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扎根,把黑山完全纳入掌控。
白献之的阴敕符授在槐序的面前转动,荧光流转。
这道符篆上写得是白献之的名号,意味着不可强夺。若是有朝一日被白献之重新拿回去,谁是这黑山之主?
人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槐序一边扎根黑山,一边体悟这黑山和青槐。
天下间的法术都是人创造的,而人最好的导师就是天地。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是而已。
天色逐渐透亮,暖洋洋的阳光从东方钻出来。
张梨棠从床上爬起来,迷糊了一阵子,终于清醒了过来。
他每日醒得早,读书练剑,一日不曾懈怠,今日已经算是少有得起得迟了。
张梨棠会一把子剑术,却也只是舞术而不是武术,除了强身健体,也没什么其他用。
温香察觉到房内的动静,轻声问候一声,就伺候他洗涑,带他去用饭。
饭桌上没见到槐序,张梨棠有些茶不思饭不想,只觉得一桌子好菜,却没有什么滋味。
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槐序才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素色浮碧的外袍,把头发束在玉冠中,剑眉星目,格外的英姿飒爽。
“梨棠用过了?”
槐序温款地笑了一声,叫张梨棠回神。
张梨棠被他惊醒,有些羞怯,道:“用过了,多谢却庸兄款待。”
槐序点了点头,道:“既是用过了,便早些下山吧。”
张梨棠僵了一下,他才和槐序相识,正是恨不得日日相处的时候,哪里愿意离开。
只是他终究是个读书人,并不是仅仅执迷于色相,稍一定神,把心里朦胧的思绪压下,道:“那……梨棠就告辞了,多谢却庸兄照料。”
张梨棠定下心思,狠心往外走。等回到厢房拿了书袋,跟着温香走到兰若居外,却发现槐序正好整以暇的等着他。
三个穿着黄衣黄帽、长相相似的小厮背着行礼跟在槐序身边。
除了这三个,还有两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灰衣武仆相随。只是这两个武仆面容僵硬,看起来十分古板。
张梨棠一愣,“却庸兄这是……”
槐序眨了眨眼睛:“怎么,我没有告诉梨棠,我正好有事也需要下山一趟吗?”
“没有。”但是,万幸。
张梨棠心道。
“走吧,再耽误下去,可就很难在中午之前到金华了。”
“是,诶……却庸兄等等我。”
也只有四只黄鼬尚且能够自持,但此刻也喜上眉梢,面色欢愉。
人世虽好,繁华虽妙,可纷纷扰扰,片刻不得清净,所谓月是故乡明,此情此理而矣。
狼车在兰若寺前停下,破败的门扉缓缓打开,分外的清幽冷寂。
寺里住人,山宝和木贵却都没有住房子的习性,更喜欢傍着古木巨石为生。
他们一得木气而生,一得石气而化,更亲自天地自然,因此人模人样的作揖行礼后,就此退下。
槐序撩开帘子,下了狼车,泉上人把狼车赶往前进,卸了鞍甲,把狼鬼纵入深山。
狼鬼呜咽一声,扫着尾巴在树林里消失不见。
“姥姥回来啦。”
黑乌鸦拍着翅膀尖叫一声,落到槐序伸出的手指上,槐序摩挲着它的脑袋,它也任由摆弄,末了叫道:“姥姥,赏,赏。”
槐序失笑,喂了它一粒黄精丸,喜得它飞起直直叫唤,“姥姥大美人,姥姥大美人!”
黑乌鸦卖得一手好乖,鹿童和鹤女也来讨赏。
槐序让黄大郎把布囊打开,把囊中的礼物纷纷发出去。
直到容娘得了信过来诉苦,槐序这才凝固了脸色,不想扰了孩子们的喜悦,槐序跟着容娘到了后院。
白猿躺在地上,腰腹间的肌肉萎缩,气血不断衰败。
见到主人过来,挣扎着要爬起来,被槐序按住了。
槐序伸手在他创口摸了摸,道:“这是先被强行抽取了精血,又被戾气所伤。”
槐序捻了捻手指,手指上忽然燃起一缕火星,“还有火毒。”
槐序吹灭了手上的火星,给白猿喂了一粒补精的丹药,又进去看白献之。
白献之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槐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未曾有感应。只得俯下身子,以额相触,眉心相对,以天眼观之。
六道轮回盘转动,槐序仿佛看到一口漆黑的深井,井水翻滚如墨,唯独井底有一口明月,牢牢镇住井眼,让井水无法流动。
这一颗明月把井水镇住,也把白献之的精神镇住,才会让他迟迟无法苏醒。
槐序能瞧到那颗明月和自己法力同根同源,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只把自己的元神放出,化作一棵青碧流光的宝树,宝树上叶如碧玉,堆着层层叠叠的玉屑,垂下千万璎珞,俨然圣洁如斯。
槐序挥动宝树,璎珞舞动垂入井中放出毫光,把黑水照得通透,渐渐平静下去。
黑水不再作乱,井中明月也不再下狠手镇压,逐渐放松,光色融融。
槐序收了元神,离开了白献之的识海心界。
“没事了,等他醒了就好。”
槐序顿了顿,又想起井中的翻滚的黑水,如同森罗地狱,充斥着凶厉和死寂。
“等他醒了,教他抄《清静经》。”
容娘松了一口气,听到要他抄经,又笑出了声,“献之这惫懒的,要他抄点经文磨磨性子也好。”
槐序点点头,把担忧压在心底。还是让他慢慢长大,不要生得太快才好。
槐序解决了白献之的事情,再去医治白猿。
槐序从袖子里取出一粒种子,剥开白猿坏死的皮肉,把种子埋进去。
片刻之后,种子吸取了白猿身上的戾气和火毒生根发芽,迅速抽枝长叶,开出两朵娇艳的花,花谢过后,槐序把整株花从白猿体内拔除,把根茎枝叶和落花碾碎,敷在萎缩的皮肉上,拿白布包好。
“这几天搬运气血之时,好生温养,不可太过剧烈,三日后将白布揭了就没事。”
槐序把老猿扶起来,让他躺倒软凳上,听他禀报前因后果。
槐序听着他的描述,眯着一双眼睛,手指头在椅子的扶手上缓缓摩挲。
“青狼、贵客、山寨、陶俑、偃师……”
槐序从嘴里吐出一个一个的字,又止不住的冷笑了起来。
“老朋友这是寂寞难耐,或者是看我修行出了岔子,想要试试我的手段?”
想要吃猴脑,何须亲自来黑山杀戮,又是缘何知道他不在黑山,偏偏挑了这个日子来。
只怕沛公之意不在酒,而是剑指他本人来了。
槐序闭上眼眸默默推算,六道轮回盘转动,一根又一根的因缘线缓缓浮现。
追溯因果,由果推因,或者由因推果,这就是算计天意人心的基础。
槐序十二因缘转轮经已然入门,把周身芜杂的法力都化作纯净的带着佛性的法力,去贪、嗔、痴,可以借助天雷转化阴阳,重新化形。
这就可以推动六道轮回盘,发挥些神通妙用。
想到此处,槐序忽然心中一动,知道这是自己的劫数到了。
多行不义,自然劫数难逃,可惜槐序自己就是那个多行不义的。
他要化形,要借天雷塑体,三灾九难,这是要过雷灾。
化形之时,必有外魔干扰,这就是人劫。
天灾人祸一起发力,这就是他修行第一道坎。
槐序继续推算,随后收手。
“容娘,我要去探探情况,今夜你随我一起去吧。”
槐序有仇家,和水月庵的尼姑有仇,和黑山势力之外的几方势力也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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