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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云叶儿住进恩佑心里有多久,但他看出那些画面的整洁,细致。
一副裸画进入眼帘,席振天撇开脸,用力的扔在地上,他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怎样的交情,只知道,早点毁了这间屋子才好。否则,他孙子就真毁了。
席振天虽是年过花甲,将至古稀,但是依旧身强力壮的红光满面,唯一能搞得他伤心的就是这个孙子了。
将画架上的画板,一块块的拿下来,墙上裱好的,书架上晾着的,全都被他拿下来推在一起,干干净净。
到这种时候了,他必须豁出去,大步走到画室门口,大喊一声,“阿贵,来搬东西。”烧了,烧个干净,烧成灰,给花生肥!
恩佑的车子开得很快,尤其是听安安说,“爷爷让佣人把画室里的画全部搬到了后花园空地上了。”
宅外的铁门为恩佑的车子打开,车子没有停在前门花园的停车库,而是直接从主别墅绕过去开到了后花园。
挡风玻璃前的已经烟雾袅袅。
重重的踩下刹车,扔下车子,车门也没关就冲了过去。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只是他没了以前与年龄不成比例的稳成,不顾一切的冲进火堆里的时候,席振天身子摇晃了一下,大叫:“拉住少爷!”
兴许是烟雾太过炝人,炝得人眼睛受不住的拼命流泪,手心里是刺痛灼伤,手背有糜焦的味道,可是在看到那些笑脸在慢慢变成黄色,深褐,化灰的时候,所有的痛都不再痛,只有左胸那里才有最清晰的撕裂感。
“爷爷~”少年一拳打在阿贵脸上,再伸腿猛的踢向要来拉他的佣人,转身继续去抢救自己所在乎的东西,他的声音不再清冽如泉,撕声悲鸣,“爷爷!我要了什么?!”眸子里凄楚苦痛,眼泪落在刚刚抢出来的画上,火苗没有熄灭便扔在地下,蹲在地上就开始徒手拍打,他都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去找她了,好好的让她过她要的日子,还要怎么样?他已经在努力让自己做到放下了,还要怎么样?
哭声带着痛苦嘶喊的时候就显示特别悲怆,“爷爷!我要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啊?我什么都没要,我只要了这些画,我没有去打扰她,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只要这些画,爷爷,你为什么不拿刀子捅我啊!为什么啊?!”
席振天明明给自己下了一个决心,明明对自己说过,要对恩佑狠一些,他就是太惯着他了,他才会对感情的事情这般执著。
他在想,他的孙子体内流的血不该是这般优柔寡断的,该是挥刀一下,乱麻尽斩的。
他在想,再忍忍,等会这孩子的手痛得不敢再往火堆里伸了,痛得不行,他就会停下来,这时候不能去阻止,就让他去痛,痛过去这个坎就过去了,大不了他带他去国外重新植皮。
可是他可以看着孙子烧伤,看着孙子流血,看着他对佣人又打又踢的发脾气,他却看不得孙子在他面前这样无法忍受痛楚转而化成泪水在他面前流,这是第几次了,为了那个云叶儿。
恩佑他的气质一向清润,长相又文静漂亮,素日里那些干净的衬衣T恤毛衫,件件都被他穿得跟世外之人穿过的衣物一样。
今天他穿着笔挺的昂贵西装,里面的衬衣依旧是无瑕的白,袖口那里露出来的白色已经粘满了黑灰,他颠乱的站起来,三下两下的褪下西装,捏在手里,用力的拍打着抢救出来的画上还有的火苗。
没有什么比这样看着心爱的东西一寸寸的消失还要沉痛的,每一张都是他的心血,每一笔都是他的情感,怎么可以这样一点点的化成灰烬。
如他所讲,他什么也没要,这个过程所带来的锥心刺骨,他没给任何人看过,他曾在那个窗口,慢慢跟她说着那些心意,他说他喜欢那些古诗词。
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一个这样可悲的席恩佑,连喜欢一个人,也只能跟她说,他喜欢那些诗句,比如,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一定不会多想。
因为他瞥见了江昭进来时她的眼神。
再子这寡。她明明那样快速的吃过一盒快餐,却因为江昭无理的相邀,愣是逼着自己再吃一顿。
那眼神不是被逼,是欣喜,是可以和爱人共进一餐时才有的欢喜和希翼。
他不想再进杁她的生活,不是因为他软弱得不敢跟江昭去争,而是因为她需要江昭陪她吃饭,那个人,不是他。
成全别人是痛苦的,成全心爱的人去幸福是最痛苦的。
他没有跟别人说过,他是怎么熬的,比那时候找不到她的时候更加煎熬,因为那时候还有点希望,他知道她结婚后,他在等,等到失望。
放弃的时候,是失望过后的绝望。
他明明可以像以前一样,去秦家吃饭,或者找人查江昭的行踪,趁人不在的时候去找她,扮成偶遇,去看看她近来的样子,可是他想,要放就放得彻底些。
彻底些?不过是些骗自己的一些鬼话。
他放弃了那个有着体温的真人,却天天在画室里睹画思人。
这是祸根,他知道,这些画都是祸根,他知道,那朵云之于他就是祸害,她害得他每夜深梦大醒时都呼吸困难,心痛如绞。她害得他一关上门看到那些画就会颓然坐倒在地,心神俱裂。她害得他过得每天痛楚不堪却还是念着她的好。
这些画,是祸根,更是希望。
至少可以这样看到,可以抚摩,可以拥着入眠。
不会一无所有。
这样的感觉,又有谁能体会?如果这些都没了,他该怎么办?
将近两年啊,他从未为了任何人等过那么久,梧桐街,那些爱好艺术的画家,即便大雨滂沱依旧搭棚作画,说那时候的灵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下雨的时候,他也去那里,也去那里搭了棚,支着画架,雨水如柱时,溅得老高,他素来喜欢的裤子颜色都会污浊不堪。
他不会忘记那时候她支着雨伞跑来,抹干脸上的水雾,“天哪,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有没有来,没想到你还真是……嗨,这么大的雨,我又约好了今天来拿画,对不起啊。”
“我又不是专门等你来拿画,我还要赚钱,每天都会在这里。”
其实他早就跟她说过,他每天都会在那里。
在那里,等她。
等着等着就没了。
等着等着,连画都没了。
“去拿水来!”席振天受不了,他最后还是没有继续狠下心来,他这边狠着心,却不能将恩佑的悲恸屏蔽在耳朵以外。
他受不了恩佑那样一边痛苦流泪的扑火,一边喃喃自语,反反复复的自问,“怎么办?怎么办?画也没了,我该怎么办?”
“不要!不要!泼水就全毁了,不要!”
最后席振天只能妥协,迅速让人拉来后花园建台子用的河沙,泼沙。
恩佑受伤住院,双手严重烧伤,医生说,以后都不能再画画了。
恩佑躺在床/上,很平静,只是点点头,旁边坐着席振天。
恩佑望着席振天的目光软软的,亲切而柔和,淡淡的说出,“爷爷,你听到了吗?我以后再也不能画画了,所以,以前我画的东西,别再烧了,就当给我前二十年的人生,留个纪念吧,记得我原来……画过画。”
老人眼中原本就氤氲着浓浓的水汽,这时候听着恩佑那些看似极奇寡淡,却字字泣血的乞求,老泪夺框而出来,苍老的手掌虚抚在被土褐色的药水纱布包裹着的手上面,低下头时,泣啜哽咽,“恩佑,对不起,原谅爷爷。”
“爷爷,没怪你,你都是为了我好,只是我长大了,该我经历的,你就让我去经历吧,好吗?”
“嗯。”
“爷爷,我再次向你保证,不会去破坏江昭,你信我吗?”
“信!”
“好困,让我睡会。”——
初冬时早晨的海城,雾气叠叠层层,一定要待到十点左右才会散尽。
叶儿开着车去大学城上学院开设的高复班,专业是江昭选的,他似乎并不想她以后有多少成就,在叶儿眼里,是个狗屎专业,财会。
江昭说这些读完了,以后考公务员容易。就算不考公务员,有个会管帐的老婆一定是件不错的事情。
“可是想学跳舞。”
“学什么跳舞?有什么好学的?你不是拿过奖吗?教你的老师不一定有你跳得好,你没事站在床/上跳给我看就行了。”——
庄亦辰约了江昭,江昭以为有什么大事情,结果过去了才知道,是因为夏浅驾照的事。
今天,庄亦辰靠在公/主吧台处,手撑在吧台上,手里提溜着短柱形的水晶杯把玩。没了往日的凝肃,倒显得轻闲。
江昭干脆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倒了杯酒,一提这个就头疼,连酒都不想再喝,“我这是为了夏浅好,那种技术,当马路杀手是小,哪天不小心出了车祸变成植物人,或者一命呜呼的话,我怕邱小娅更是受不了刺激。”
“哈哈,那感情好,死了一了百了,省得老为她当说客。”以庄亦辰冷血的性子讲出这样的话,并不稀奇,杯子在实木的吧台上有一下没一下顿放着,发出轻轻的闷响声。
江昭只担心夏浅驾照一放出来又要去勾搭叶儿,他已经不阻止叶儿要跟夏浅交朋友这件事情了,但得为叶儿安全考虑,“让夏浅重考驾照的话是我说出去的,现在她驾照已经被扣了,理由是作弊无效,连她的考官都给了处罚,你现在又说这事情算了?不行,让她重新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