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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掉那两个“剪道的”之后,王钦令依然是健步如飞地往前赶路。他此次之所以如此着急地要偿还“赌债”,是他听说蓬、黄、掖一带的“胡子”与当地的国民党军打了一场大恶仗。不知什么原因,这一仗打败了,而且败得非常惨。据说“胡子”死了许多人,伤的更多。这些伤员急需抢救和治疗,武器弹药急需补充。
但是缺钱哪!
只是王钦令不知道,这次的“胡子”已经是“红胡子”了,他们就是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游击队。即使原来由农民被逼迫上山自发组织的“胡子”,后来也大多被共产党和红军收编了。当然也有个别部队个别人后来变成真的土匪,或者加入国民党部队,或者干脆就当了伪军和汉奸,成了日本小鬼子的帮凶,成了千古的罪人!但更多的人是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
乳山是山东境内共产党组织活动较早的地区之一。这里地处沿海,位置偏僻,山多岛多礁多,气候多变,风大浪高,交通非常不变,山高皇帝远,是历朝历代统治者统治较为薄弱的地方,自然也国民党反动势力统治较为薄弱的地带;这里土匪猖獗,渔王如蟹,恶霸横行,群众生活极为艰苦,阶级矛盾非常尖锐,这些都为共产党的创建及早期活动提供了天然条件。
1930年冬,共产党员郑天九受济南党组织委派,到司马区保卫团任政治教员,秘密从事革命活动。1931年1月,保卫团副团长于洲被发展加入共产党,为乳山一带最早的共产党员。1932年2月上旬,共产党员于云亭由济南赴文登第七乡村师范学校任校长,途经夏村,发展小学教师宋竹庭加入共产党。宋竹庭入党后积极从事党的发展工作,先在北江村发展宋贵平等5人入党,后又东去老鸦庄发展当时任牟平县教育监察委员的于俭斋入党,西去岠嵎院发展小学教师郭习武和济南一中毕业学生邵天民入党。4月后,于俭斋在牟平南乡先后直接或间接发展刘经三、于子聪、侯岳西、侯醒吾、李明德、林慕堂、于俭业、宋绍九、王甫轩、李国屏等入党。郭习武在车村、驾马沟等地也发展了一批党员。到7月,乳山已有共产党员30余名。8月,中共山东省委派王心一、鲁自嘉来牟海地区与宋竹庭取得联系,于夏村小学成立了境内第一个中国共产党地方组织----牟海(牟平、海阳边区)特别支部。特支成立后,首先在群众基础较好、敌人统治薄弱的东南沿海开展党的活动,以瑞泉中学为基点,发展了一批中小学教员加入党组织。10月,特支改建为牟海县委。
牟海县委因纪念十月革命举行活动遭破坏后,1932年12月,于俭斋在老鸦庄建立牟平特支,任书记,并在老鸦庄、小侯家一带发展一批有觉悟的农民、渔民和小学教师入党。至年底,牟平南乡已有共产党员50余名。1933年1月,中共牟平县委在归仁村成立,刘经三任书记,宋绍九、于子聪任委员。为了打击反动势力,处决叛徒,县委根据斗争需要,缴获洋村民团七八支枪,建立了党的武装组织游击队(又名打狗队)。7月,因中共山东临时省委组织部长宋鸣时叛变,刘经三被敌人通缉而被迫离开家乡,宋绍九继任牟平县高官,于子聪、李国屏等任委员。11月,在纪念俄国“十月革命节”举行的大规模宣传活动中,宋绍九、于子聪被捕,牟平县委遭到破坏。为了继续开展党的活动,胶东特委指示由李国屏组建中共牟平临时工委。12月,李国屏出走蓬莱未归,工委机关瘫痪。1934年1月,中共牟平县委在午极村重新组建,于克恭任书记,张一民、王食三、侯岳西任委员。10月16日,张一民接青岛团工委(代行党委工作)指示调青岛工作,前去县委(时驻泽上村)交接工作时,突遭反动军警包围,于克恭及5名党员被捕,牟平县委又遭破坏。11月初,牟平县委在地口村重建,张贤和任书记,蔡英卓、柳芳斋任委员。至此,牟平县委建立了8个区委和6个直属支部,共有党员500余名。1935年11月,胶东特委发动和领导的“一一·四”农民武装暴动失败,张贤和等在暴动中牺牲。随后,国民党反动政府先后两次进行大“清乡”,大批共产党员被捕,牟海地区党组织遭受严重破坏,牟平县委解体。
随后,在前山后山诸多山区,陆续出现了一些群众自行组织或者由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游击队。他们一般都被群众称为“胡子”。
王钦令早就听说在乳山已经有了共产党的组织,可他就是不知道在哪里。他其实亲眼看到了当年纪念俄国“十月革命节”的活动,问题是他根本不知道其组织者和领导者是牟海支部。当时他看到,主要是些先生和学生模样的人,还有许多短发白衫黑裙子的女学生。他们举行罢课,并号召市民罢市。他们上街举行示威游行,到处张贴标语,散发传单,呼喊口号。他们打着横幅在各条大街上游行,说什么“‘阿芙乐尔’号的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了马克思主义”;只有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要继续弘扬五四精神,要请来什么德先生赛先生;要继续争取青岛主权,号召大家团结起来,把外国人从青岛从山东赶出去等等。但什么是“阿芙乐尔”号,什么是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五四精神是什么,又有什么德先生赛先生,街上的行人大多又看不懂也听不懂。至于青岛有外国人,有些人是知道的,可政府都管不了,老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家团结起来又有什么用呢!
在王钦令看来,那简直是造反哪!
真是浪费和冤枉了先生和学生模样的人一番热情。他们情绪激动地讲着,口干舌燥地喊着。先生们的衣衫都湿透了,女生们的头发都散乱了,甚至还有人要自焚来表示自己对世事的愤怒。但是,老百姓却没有什么表情和行动。真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
后来,一声声哨笛响了,警察来了,宪兵来了,举棍就打,举刀就砍,举枪就射。军警一来,像王钦令一样的街上许多的老百姓就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他听说的了。他听说,那些军警是见了男人就往死里打,棍子、刀子、枪把子直往男人头上砍身上刺,鲜血飞溅;他们见了女生就往车上拉。女生不愿意上车,他们就故意扯裙子。许多女学生的裙子都扯掉了,扯破了,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把有些军警也看呆了!这次造反行动,死了许多人。后来大家在城楼上看到了许多人的头颅,有的是典型的学生头,不知是哪家的儿子。有的还剪着齐耳的短发,想必一定是哪家的姑娘吧!据说那些宪兵、警察也不嫌寒碜,竟然脱那些死者的衣服,拿他们的衣物,甚至还听说有人将死者掏心挖肺烧烤着吃了!
王钦令当然也知道那著名的“一一·四”农民武装暴动。他看到了一份后来散落在民间的叫《新路》的秘密刊物,上面有一些有关暴动的指示和宣传文章。他们在昆嵛山无染寺设立了暴动指挥部,打出了印有“中国工农红军胶东游击队”的红色三角旗,周边是白色锯齿状,中间是黄色镰刀斧头。暴动队伍打牟平、打袭石岛,在人和镇公所一举缴获坏蛋全部枪支。他们在汪疃镇地湾头村,把地主家的粮食分给贫苦农民。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最后还是失败了!
王钦令急着要将这270元大洋全部“输掉”,他要将这些钱全变成枪支、子弹、手榴弹甚至炮弹,要将这些大洋变成粮食、药品、纱布和医疗器械。他知道,他的这些钱能挽救许多“胡子兵”的生命。
只是要快!他要与时间赛跑!
有关这次战斗的情况是王钦令听街头巷议知道的,并没有得到李老板提供的准确情况。关于“胡子”,王钦令最喜欢的就是一个叫鱼入水的胡子,嗨,他领的队伍简直像他的名字一样,大鱼入水,如鱼得水,整日神出鬼没,一会儿装做上山的农民,一会儿又装做打柴的樵夫,一会儿装做在城里当商贩,可一会儿却出现在衙门里杀贪官,抓劣绅。他听说鱼入水这个人长得,高高壮实的个子如铁塔一般,大大的眼睛像鱼眼,他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坏人每每看到他的眼神马上就吓得尿裤子了,而穷人如果看到他的眼睛即使在数九寒天也会感到春天的温暖。还有人说,他长得一尺多长的胡子,像传说中的关云长。也有人说,他的武功非常厉害,跑山如走平地,杀坏人如同割庄稼。曾有人见过,他的一个大片刀削过去,一溜杀死十七个官兵。还说他的枪法了得,骑在马上,举枪打鸟,是百发百中。有时候王钦令也怀疑,你说又是铁塔又是鱼眼又是胡子的,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简直就是一个怪物了!可王钦令有时候也相信,怪物就怪物,像什么《封神榜》、《隋唐演义》、《杨家将》、《水浒传》还有《三国演义》中,哪一个落草为蔻的山大王、大胡子、大英雄不是个大怪物?只是说他的武功好,我就不相信他能好过我这个王武爷、武状元?哪天我一定要与他比试比试!
王钦令有时候也想一走了之,上山当胡子或者直接参加共产党也行,凭着他的一身正气和高超武艺,他一定能够打许多胜仗。但是,前几年盲目跟随国民党的教训让他不断地警示自己要谨慎,要三思而后行。他有时也觉得李老板就是共产党,可他却想不通共产党怎么也能开祸害人的赌场、烟馆和妓院?怎么也能坐轿子、收租子?这些,他都想不通。更何况,他已经不是没有任何责任和负担的楞头小伙子了,他现在已经当爷爷了,要为祖孙三代一家七口人的生活着想呀!
这一次他仍然不知道究竟是在哪里究竟是谁打的什么仗。共产党他没有见过,后山的胡子他也没有见过。他平时只知道种地、练武再就是到李老板的赌场去。他只感到李老板是个好人,是个让他放心和信任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李老板会把他“输”的钱用到别的什么地方。
关于此次战斗及损失情况,李老板当然比老百姓知道得准确得多。这次是敌人对红军游击队----也就是“红胡子”----的围剿,敌人的兵力是十倍于他们,而敌人的装备应该是百倍千倍于他们。以往,敌人也多次围剿他们,但在***同志的游击作战方针----“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游击战里操胜算;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运动战中歼敌人”方针的指引下,敌人不仅没有围剿了他们,反而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损兵折将。而他们的游击区却不断扩大。但在此次的战斗中,他们的一些领导同志和指挥员,受当时党内王明“左”倾路线的干扰,要与敌人打正规战、堡垒战,要硬拼。不仅要将敌人拒之于根据地“国门”之外,而且还要攻打牟平县城乃至烟台城!这正是中了敌人的圈套呀!他们零零散散几千人的部队,可以说是伤亡过半,战斗力几乎丧失殆尽。除了大批的红军游击队员,还有他们的家属和亲人也是被敌人杀的杀抓的抓,我们好不容易打造的群众基础,也是丧失殆尽!
王钦令也知道部队急需弹药和药品,知道部队经费奇缺。这里有许多的军事秘密,但即使最一般最普通的情况哪怕是老百姓的议论,李老板都没有在王钦令面前提起过。他不是不相信他,而是不想让他再“输”了。王钦令只是个中小地主、开明绅士和普通群众,党不能要求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党的事业而倾家荡产,更不能要求人家不顾妻儿老小地舍生忘死。再说了,对于这样的有一定觉悟的群众,党的基本任务是保护和培养,否则就只能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党就失去了自己的群众基础。
李老板深切地知道,自打王钦令进入他这个赌场以来,他通过“输钱”的这一方式,给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当时,红军游击队的武器弹药主要取之于反动官兵,甚至与他们进行一种配合默契的“军火生意”。以往游击队攻击时,官兵弃械逃跑。游击队得到武器弹药后,将大批银元置于阵地上退走。官兵再来的时候,见财大喜。待游击队再次进攻时,他们便故意再留下部分武器。如此反复多次,双方便在“交战”中实际完成了军火买卖。要知道,近年的多次与官兵进行的“军火买卖”,都有王钦令还的“赌债”哪!要知道,也许游击队员的一颗子弹就是他家的一袋谷子或者一袋地瓜,游击队员的一挺机枪就是他家的一亩地呀!
每当知道他的钱被用来给“胡子”----李老板只能告诉王钦令是将他的钱捐给胡子了----购买各种器械给养;每当听说“胡子”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不论大胜仗还是小胜仗,王钦令都高兴得像当年痛打王伦升和痛杀恶霸县长一样,他都要再下一次大的“赌注”。他能想象到,他的赌注没有白下,他的每一块钱赌注,都能变成枪、子弹和被服,哪怕是一粒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的食盐。
前一阵子,一度由于敌人封锁,后山的“胡子”兵不仅穿不上衣服,甚至吃不上盐,个个没精打采,走路都像踩了棉花一样,许多士兵的头发都花白了,一些女兵都变成“白毛女”了!正是王钦令把他的一处房子卖掉,又通过各种关系换了二百多斤盐。又是他凭借自己的轻功,亲自背负着这些救命盐,绕过敌人在交通要道的封锁线,飞檐走壁,攀崖越岩,急走数天,将盐送往李老板指定的地点。而那些天,他除了自己带的煎饼干粮,连一粒盐都没有吃到!
特别是上次谈话他们俩互成“赌友”后,李老板知道,王钦令输得太多太快了,简直是“惨”透了。虽然王钦令自己不说,但是他知道,王钦令不仅输掉了大块的山田,变卖了整落的房产,也辞掉了原来他家的大多数的长工短工,辞掉了丫环保姆,由一个中小地主完全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败家子”,他家的生活甚至连普通的农户都不如。有道是,人黄有病,天黄有雨。李老板知道,王钦令的孙子也就是王玉殿的小儿子王寿年,已经快两岁了,不知怎地,总是病病歪歪,经常发烧咳嗽出虚汗,长得也是面黄肌瘦像豆芽,现在走路还走不稳。听人们说,这都是近来王钦令“赌博”使家里生活水平急转直下,孩子营养不良和治疗不及时导致的。
开始大家还劝王钦令给孩子治病,但他总是以手头紧等日后赢了大钱再说相推脱。
对于王钦令的赌博,家人谁也想不到想不通,他的老伴更是如此。不过,老伴开始并没有过多阻拦。一来,老伴深受封建礼教男尊女卑三从四德夫为妻纲的管束,非常地温柔贤慧,对自己男人的根本不敢管;二来,她觉得自己男人一向正派,每天上山干活,下山练武,根本不用管;三来偶尔赌一把,她相信自己的男人是聪明的,不见得总会输。后来也确实如此,男人总是能赢个三五块大洋回来。更为可喜的是,男人不是将赢的钱大吃大喝嫖娼抽大烟,而是全部接济穷人了。今天东家揭不开锅了,王钦令便送一块大洋买点粮;明天西家的妻子生病没钱治了,王钦令便花钱请来郎中诊治煎药;今天张家被逼债要卖儿女了,一家人哭得像个泪人,王钦令便拿出钱来应个急,先把孩子留下再说;明天李家儿子要将(注:当地方言,娶媳妇)媳妇了却拿不出二斗小米做彩礼,王钦令便上集市买回三斗来送去----给女方二斗做彩礼,给男方留下一斗:娶回来媳妇不能饿肚子呀!
这样以来,本来对赌博非常反感的老伴,反而明里暗里支持男人的“赌业”了。
但是,同样令人们特别是他老伴不解的是,最近以来,王钦令的“赌业”形势却急转直下,不仅再也没有赢钱和接济穷人,反而是巨额的不断的输钱。输了小钱输大钱,输了现钱输房产,输了房产又搭上了田产,就差把老婆典当抵押出去了!更令人们不解的是,王钦令好像着了魔一样,一万头牛也拉不回头,义无反顾,乐此不疲。亲戚朋友劝说,没有用;老伴孩子哭诉,没有用!这下人们相信了,别说十赌九输了,简直就是十赌九恶了----王钦令不仅仅是输得要典老婆当裤子了,他也变成了没有人性的赌徒了,一定是将赢得的钱去嫖娼去抽大烟了。
关于那次战斗的惨败,王钦令曾有意地想听听李老板的说法。可当那天他再去赌场时,李老板却病了。不仅不能再赌了,而且对来客一概回绝。好在王钦令是再熟悉不过的朋友了,再说伙计们也害怕他的拳头,他才走进了李老板的书房。李老板对这些议论不仅坚决否定甚至不屑一议。他表示他不仅从未听说过,而且说这些胡子有组织没纪律,战斗力不强,门户派性严重,这次是他们之间互相掐架也未可知。另一方面,他又表示王钦令此次就不要再捐家产了,他应该冷静地估计和设计一下家人的生活,不能让他们陷入食不裹腹居无定所缺爹少娘家破人亡的悲惨境地。
同时李老板还告诉他,那场战斗之所以惨败,或许在我们队伍中有内奸,敌人也一定会展开大规模的搜查活动,因此希望他一定要小心。特别是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要再有大的“赌博”活动。
但是,王钦令第一次不相信李老板的话了。因为,他感觉到李老板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闪烁着泪花。他更相信了此次战斗失败状况的极端恶劣,他更觉得胡子兵们对他的急切的期盼。
李老板无法制止王钦令的想法。因为,当时王钦令并不是共产党员,不能对他采取组织措施。
回到家里,王钦令感到最难以面对的是他的老伴。当孩子们都睡觉后,他却久久地与妻子对视着,任凭棉油灯发出咝咝的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在想他那20亩的阳坡地,那可是全家人的保命田。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知道是瞒不住老伴的,他知道他是憋不住的。最后,他突然跪在了老伴面前。老伴当然是懂得他的心的,哪一次的卖房卖地不是他这样苦苦哀求她的。
老伴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几近失声地哭泣道:
“我就知道,你又惦记着那的20亩阳坡地了。你不要我了,我的命你就拿去吧!可是,你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怎么办?前几年咱家多好呀,老大玉殿15岁你就给将了媳妇,如今已经两个孩子了。可现玉山已经13岁了,咱家就变成这样了,你就不想着给他将媳妇?谁家姑娘愿意嫁给他,你就愿意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这样,你到地下爹也会拿棍子敲你的!大的你不管,你总该管小的吧。两个孙子,一个才四岁,一个病得都要死了,你不闻不问,好像你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爷爷。你咋这样狠心呀!你说话呀你,你咋变成这样了!”
王钦令有千言万语想对老伴说,可是他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也知道今天不能说。于是,他这条硬汉便采取了硬措施,只是跪着,一言不发。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熬得妻子都昏睡过去几次了,他依然跪着。
最后,鸡叫三边了,天快要亮了,老伴实在无奈了,便对他说:“随你吧,我们的命你全都拿去吧!”
当王钦令怀揣着他那270块大洋来到牟平城时,天刚蒙蒙亮,元昶钱庄的大门还没有开。门口也没有什么进出来往的赌客,显得像清晨的田野一样冷清。不过,大门旁的两个小门是开着的,能看到门口值班的伙计打盹的样子。这是牟平城最大的一家赌场,高大的四合院庄园式建筑,仅占地就达二十多亩。简直可以与那牟氏庄园相媲美了。高高的大门楼两旁,两个大红的灯笼,上书“元昶钱庄”四字分外惹眼。这里不仅仅开办赌钱业务,还有相关的当铺、烟馆、妓院,一应俱全。整个院落又前后地分有五进小院,前院最大,散客的赌博业务全部集中在这里。二进院里小桥流水,红梅翠竹,显得非常幽静。这里安排有十多间包房,用来招待政府官员、达官贵人式的大赌客。当然也包括像王钦令这样的“捐助”式赌客;三进院里则显得死气沉沉,不为别的,因为这里主要是烟馆生意,里面的客人要么醉生梦死要么腾云驾雾,总之没有一个活在现实中;最后一进院落里,则显得热闹极了,大红大绿,浪声荡语,嗲嗲不休。这里开着牟平最大了最有名的妓院,凡是赌博挣钱的客人,或是自己或是邀请那些狐朋狗友在烟馆腾云驾雾之后便来到这里。
这里是标准的一条龙套餐式服务,全是供赌客们消费的。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赌场的潜规则了,不管你是赢家还是输家,你的钱要统统在这里消费掉!
李老板的房间在二进院南头最朝阳的地方,这里光线好,四周也尽是包房,客人也相当有身份,非常清静。李老板的用意就是躲个清静,前面的赌场他还偶尔去一下,后面的烟馆和妓院他只是问个账目,一年半载他也懒得去一次。这样,许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和龌龊肮脏的交易他都尽可能地听而不闻避而不见。有道是,眼不见心不烦。
王钦令从旁门静静地走进来,里面的伙计都只顾打盹,没有注意到他。也不仅仅是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也懒得理他了。赌场就是这样的,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赢钱时,你就是爷,老板伙计都对你高看三分。你输钱时,管你是什么王武爷还是王文爷,统统都不认了!
王钦令知道这些家伙是狗眼看人低,他径直走到门房,那里一个不愿意理他的伙计抬眼看他一下,又装着打瞌睡。王钦令二话不说,上去就叉开右手照那个伙计的头上就是一巴掌。那个伙计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大早就挨揍,可一看王武爷既是他赌场的贵客,也是他老板的朋友,便捂着嗡嗡作响的脑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他妈狗眼看人低,没看到你王武爷进来么!李老板起床没?赶紧给我通报一声。”
这下伙计丝毫不敢怠慢,赶忙咚咚咚地出房门向二院跑去。
当伙计敲门时,李老板正站在他的大长桌旁练习书法。李老板从来不睡懒觉,不管睡得多晚,他都要闻鸡起舞,简单洗漱之后,便开始练习他的书法。之后才是晨练、早餐和开门营业。
他常说,世道越乱,你的心态就越要静越要正。古人练书法讲究心正则笔直,今人也一样。
今天李老板正在练习的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篇文章,特别是后面的名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欤!噫!微斯人,吾谁与归!”,他总是要边诵边写,诵写到动情处,他总是热泪盈眶。今天正是这样,他写着写着,便想到祖国破碎的山河,凄苦的百姓,想着自己身不由己违心地经营着的龌龊的生意,手都有些颤抖了。
听到伙计的通报,李老板顿觉一惊继而又觉得是在情理之中。他赶忙让伙计把王武爷请到一间贵宾室去,好茶伺候着。他要稍事洗漱,随后便到。
伙计走后,李老板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不是不想急着去见这位贵客,他知道他的这位贵客今天的目的,他是需要好好想想如何处置这件事。他也知道,他的这位贵客走了一夜的山路,该给他点时间在沙发上睡一会儿了。
于是,他有意消磨点时间。
他还打发伙计去把他的几个老赌伴们请来,说是有好生意来。伙计当然不知道,王钦令也不知道,这些老赌伴,都是李老板的领导和同志们。
此时,天已大亮,钱庄也开始营业了。老赌伴们很快便随着各色顾客进进出出的脚步齐聚到了李老板的房间内。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对付这位王武爷的办法,甚至将今天要使用的赌法和互相如何配合都进行了仔细的推演。总之,目的只有一个,今天不能让王武爷再输了!
这也是赌场里的一个潜规则,只是对不同的顾客采用不同的目的和方法罢了。也就是说,在赌场里,输赢绝对不是牌技、手气,而全在老板的想法。或者再干脆点说,你前脚只要一踏进赌馆,你的输赢就确定了:老板让你赢你就赢,让你输你就输----你一个人能斗过满场人么!
商量好后,这些赌客们再次走了出去,散布在赌场的各个角落。稍后,他们便会再从各个角落很随意地走出来,走向王武爷所在的那个包房。
李老板也随即吩咐伙计,与他一起去王武爷的包房。
以往的每次开赌,他们都要像这次一样郑重其事,不仅要有赌友,也要有伙计,而且都要严格按赌场的“规距”来,一点也马虎不得。
其实,这样也是对王钦令、对所有同志的最好掩护。
伙计去了,李老板也准备向包房走去。他能够想像到此时的王武爷也许正睡在沙发上,打着呼噜,流着口水,睡得正香呢。
睡吧,我的兄弟,感谢你对我们的信任!
睡吧,我的同志,谢谢你为革命做的贡献!
可是,李老板还没有走出房门,就有伙计就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说又有客人指名要见老板。
这样,李老板只好又到前院,来到专门接待客人、也就是第一次与王钦令相见的会客厅。见是两个狗腿子下人打扮,眼睛和头部分别还受着伤。李老板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货色。他没有与他们打招呼,反而是看了伙计一眼,意思是说,什么人哪,都来找我这个老板?!
感受到老板责备的目光,伙计也赶忙低了头。
李老板有意无意地好像没有看到这两个人,既不上茶也不看座,直问伙计,谁找我。
伙计说,正是这两位。
那两个狗腿子赶忙点头哈腰地跑过来,正要递烟,李老板轻轻挡了回去,直接问他们有什么事。
其中一个长得黄牙裂嘴邪眼的家伙,好像要说什么悄悄话似的讨好般的又要往李老板的耳边凑,同样被他轻轻地挡了回来。
有话直说。他对那家伙说。
那家伙自讨没趣,也不敢造次,便直接问李老板,王钦令来了没有。
李老板说不认识他们要找的人。
那家伙接着说,他是你们的一个赌客、常客,有人看见他进来了。
李老板说,我这里的赌客、常客很多,我哪有闲工夫一一去认。有事说事,没事我还忙着哩。
见实在不能套近乎了,他便远远地告诉李老板,请他转告王钦令,他的小孙子今天早上病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老板着实地吃了一惊,因为他早就知道孩子生病的事,也相信这家伙说的是实话。
但他很快便镇静下来,坚持说他不认识王钦令。当然了,如果有下人认识,他愿意将这一消息转告,并让其赶紧回家。
那两个家伙走了,李老板赶紧到二进院的包房里来。他还一直在想着如何将这一噩耗告诉王钦令,告诉他的这位兄弟和同志!
快走到包房时,他发现里面围了几个人,除了两个下人外,正是刚才的那几个同志。他们悄悄议论着,神色很不好。
同志们告诉他,王武爷已经走了,留下了一个包袱和一封信。
包袱里正是那270块大洋。10块一叠整整齐齐的,连王伦升存钱的票号柜台的封条都原封未动。
王武爷的信很短,字也写得歪歪扭扭。信中说:
“李老板:你迟迟未来,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进你的场子了,也许是我最后一次下赌注了。无论如何,我得把前几次欠你的‘赌债’还上。愿赌服输,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只有这270块大洋了,不够的,以后再说吧。王钦令。民国廿一年七月十二日。”
李老板当然知道王武爷说的“赌债”的含义。
他问下人,王武爷是怎么走的。下人说,王武爷压根就没有睡觉,一直在等着他。后来,便要直接去找他。当他听说有两个人来找李老板要找他时,他随即写了张便条就走了。
李老板问,王武爷与那两个家伙是否碰面。下人说,没有。问他是否知道那两个家伙找他什么事,意思是看王钦令是否知道孙子病死的消息,下人们说,没有。
李老板将那270块大洋端在手上,感觉到沉甸甸的。伸手一摸,还是温热的。他知道,这是王武爷的体温。
瞬间,李老板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直掉在那温热的银元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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