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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关键所在,魏忠贤能看到,叶向高自然也能看到,所以,孙越陵便是奉了叶向高的密令,深夜前来诏狱探视,也好藉此一宽军师之心。
孙越陵见汪文言没有说话,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模样,心中有些着急,道:“军师,我此番也是私自前来,不能久留,我就长话短话吧!阁老托我转告,军师在此大可宽心,他一定会劝谏圣上,全力保军师脱困,军师且要好生调养,切莫心浮气躁……”
汪文言静静地听着,忽然开口说道:“阁老就说了这些?”
“呃……”孙越陵略一犹豫,道,“阁老还说了,只要军师安好,那么东林自然稳如泰山,东林绝不会忘记军师筹谋之功。”
汪文言脸上依旧是神色平静,心中却微微翻起了一丝波澜,从孙越陵转达的这番话来看,尽管叶向高说的话表面上看来沉静如常,可叶首辅的内心,却不似他表现的那么坚强——在魏忠贤的凌厉攻势面前,首辅大人也微微有些心虚了,担心他汪文言禁受不住诏狱刑罚,攀咬上那些东林君子。
汪文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回复平静,对着孙越陵点了点头,道:“阁老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劳烦孙堂主转告阁老,我一定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心意!”
孙越陵看着脸色憔悴的汪文言,道:“军师还有什么话要向阁老转达?”汪文言一向儒雅风流,如今身陷牢狱,落魄于斯,让他心中颇感凄恻。
汪文言双目一睁,似有精光闪动,道:“告诉阁老,魏忠贤若要逼我就范,必动骆思恭,只要锦衣卫一天仍由骆思恭主事,文言一天安之若素。”
“军师放心,在下一定将话带到,军师保重,此地不可久留,我去了。”孙越陵对着汪文言俯首一躬,起身而去。
看着孙越陵的身影踏出牢门,汪文言忽然叫道:“且慢!”
“军师还有什么要交代?”孙越陵回身说道。
汪文言爽朗一笑,仿佛恢复了平日的顾盼自得,道:“文言本一介布衣,蒙首辅赏识,方有今日之成就。”顿了顿,续道,“麻烦孙堂主告诉阁老,倘若事不可挽,当祸止文言一人,以一介布衣之身,换得泾阳百世之愿,此生足矣!”
孙越陵闻言虎躯一震,颤声道:“军师……”
……
此刻,内阁辅臣、礼部尚书顾秉谦府中后院书房内,十数人依次落座,正在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举措。
顾秉谦环顾众人,淡淡道:“魏公公的意思,想必大家都明白了!这弹劾骆思恭,将其驱离锦衣卫一事,还请各位畅所欲言。”顾秉谦是江苏昆山人,虽然出身东林老巢,但却不容于东林党人,东林众人鄙薄其为人卑劣无耻、奸猾无性,将之视为异类,所以顾秉谦一怒之下投了魏忠贤,成为魏公公手下朝中第一重臣。
此话一落,坐在他下首的朱童蒙说道:“阁老,下官以为,既然这是魏公公的意思,那么只要我等上本参奏骆思恭即可,只要有魏公公在皇上面前进言,不愁骆思恭不倒。”此人是苏松府分守参政,此番是借托病为名来京拜谒魏忠贤,故也在被邀之列。
“朱大人所言甚是,骆思恭久审汪文言无果,早惹得魏公公大为不满。只要我等上书历数骆思恭的罪状,哪怕他再受皇上宠信,皇上总不能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护庇吧?”说话的是兵科给事中郭允厚,他和朱童蒙同为齐党中人,二人以前就和东林党不和,看不惯那些只懂治学传道、纸上谈政的东林君子,曾联名上书弹劾过东林三老中开创“首善书院”的邹元标,逼得邹元标致仕,离开朝廷中枢。
所以,二人被魏忠贤看中,齐楚浙三党倒台之后,二人也转投了魏忠贤门下,在其帐下出谋划策。不仅仅是他们二人,此刻在座的其余人等,大多数曾是三党中人,而眼下,他们都有了一个共同的称谓:阉党。
顾秉谦听了二人之言,问道:“既如此,你们打算如何弹劾骆思恭?”
朱童蒙续道:“依下官看来,骆思恭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有以下三大罪状:其一,身居要职,竟然对皇城脚下的邪教闻香会视而不见,致使其攻打皇城,险些危及天子;其二,皇后娘娘于香山还愿之际,竟受妖人攻袭,公主更是被妖人掳掠,险受非人之辱,骆思恭护主不力,难逃罪责;其三,骆思恭与左光斗、杨涟等人交从甚密,互为朋党,由他来调度汪文言一案,难免处置不公,必会有所偏袒,不能恪职尽责。”
顾秉谦微微点头,道:“朱大人言之有理,如此弹劾,想必能够劝动皇上将其撤调……”
话未落,忽有人插话道:“不妥,如此行之,实为大不妥之法!”
众人一阵惊讶,都朝着这个插话之人看去,见是御史崔呈秀,都感大为惊讶。此人巡按淮、扬期间,因贪赃被东林党人高攀龙弹劾,被朝廷革职候勘,多亏了魏公公将其收留,为他出头说话,才恢复了他的官职。
顾秉谦心中不快,斜眼扫视着他,冷冷道:“如此行事,有何不妥?”
崔呈秀起身朝着顾秉谦一躬身,说道:“回阁老,下官以为,这骆思恭身为天子亲卫之首,向来便受皇上器重信任,身后更有东林宿老重臣的照拂,这区区几道弹折,是断不能左右皇上心意的,我们如此作为,只怕便要引来东林党人的反扑,以东林今日之势,诸位,你们有必胜的把握吗?难道你们忘记了三党党魁的下场吗?”
这话落在在座诸人的耳中,都感到阵阵心惊。如今的朝堂之上是东林党人一家独大,**星论四凶、驱三党的余威仍在,他们想来就觉得心悸,更遑论直接和东林党人对着干了。他们之所以要投奔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不就是怕了东林党人非我族类必然伐之的做法么?
顾秉谦闻言更是不悦,皱眉道:“这可是魏公公亲**代下来的事情,难道我等就罔顾他的意思么?”
“当然不是。”崔呈秀站直了身子,眼光从在座诸人脸上一一扫过,道:“东林党再强大,也只是皇上的臣子,和东林党对着干,也许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但是,我们可以将东林和我们的矛盾转嫁给皇上,让皇上去和东林掐架,我们再从一旁使力,如此一来,东林就算是权柄滔天,也逃不过覆灭的下场。”
“哦?”顾秉谦听他说的玄乎,不禁问道,“如何行之,才能将矛盾转嫁,让东林直接和皇上对着干呢?”他虽为魏忠贤手下第一重臣,但只是凭着资历老、年纪大,善于逢迎投机而已,要论智谋心计,还真及不上这满肚子坏水的崔呈秀。
崔呈秀好整以暇,慢悠悠说道:“东林党人自以为辅国卫道,政论天下,却没有想到,他们的所作所为,早就惹得了皇上不快,否则的话,皇上不会令魏公公提督东厂,更不会打乱东林内阁,从皇上的诸般作为来看,皇上分明就是对他东林党人一家独大的情形非常不满……”
这一番言语,惹来众人纷纷点头,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官场上厮混多年的老油子,从当今皇上的一番布置来看,他们又岂会猜不到皇上的隐藏心思?只是,一来皇上没有明显表态,二来东林势力委实强大,所以没人愿意再当出头鸟和东林对着干,唯恐事亦为成,反而牵连自身。
“所以,眼下咱们欠缺的就是一个机会而已。只要皇上对东林的愤怒不满到达顶点后,我们便伺机点燃这一股压抑已久的火焰,必然会引发天子震怒,到时候,我等自然可以彻底扳倒东林党。”
刑科给事中霍维华闻言笑道:“崔大人,你就痛快说吧,我们到底要怎么办,何必绕老绕去,让大家听不明白?”此人也是魏忠贤麾下谋士,当年魏忠贤使计扑杀三朝太监王安,就是采纳了此人的主意。
他如此一说,众人都纷嚷起来,有人早就对崔呈秀故作卖弄的做法感到不满了。
崔呈秀收敛笑容,正容道:“近年来,东林的施政之策早就被朝中有识之士大为批驳过,皇上也察纳雅言,略微调整了一些东林的政策,更是恢复了“茶监”、“矿监”等监管部门,可这样一来,却和东林党人产生了极大的冲突,他们因此也和皇上拧上了胳膊……”顿了顿,续道,“而我们,只要在这件事情上再加一把力,必然使得东林暴跳如雷无法再忍,而这事却是对皇上、对内库、对天下有大好处的事情,皇上心里自然会有想法,所以,只要皇上因此事再次和东林对立,便是我们全力反击的时候了。”
“妙啊!”霍维华一拍大腿,叫道,“崔大人果然是智计过人啊,如此一来,皇上决计不能忍受东林党的诸般推脱抵触,必然对东林党大为光火,而此时,事情则演变成了皇上和东林之间的矛盾,并非我等和东林的矛盾,我等只需一旁使力,纵不能一举扳倒东林,恐怕也要让他们深负君恩,再也不被皇上信赖!”
崔呈秀阴阴一笑,道:“正是如此。”
此时,众人已经大概明白了崔呈秀的意思,顾秉谦心中更是笃定,转向郭允厚,道:“郭给事,崔御史的话想必你已经心领神会了,明日朝会,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郭允厚凝神想了片刻,道:“下官明白,下官回去后便写好奏章,明日一早便直奏御前,奏请派遣税监、加收税课。”
顾秉谦呵呵一笑,道:“如此甚好,我等再仔细商议商议!”
……
今日是大朝会,所以孙越陵起了个大早,早早候在了午门外。他如今是从五品的兵部员外郎,头戴三梁冠,身着青袍银带赤罗裳,白袜黑履,手执象牙笏,朝服补子绣纹是一个白鹇,一身行头终于也随着他的品级而变化,不再像以前那么简单粗鄙了。
按照惯例,朝会为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但从天启的爷爷辈开始就一直怠政免朝,所以大明的朝会制度也渐渐形同虚设,只在有重大事务、重要边情发生时才召开。天启本人更是个玩主,上朝的次数也少的可怜,能有今日如此规模的大朝会,简直就是经年不遇。
此刻,朝房内外已经站满了候朝的官员,朝鼓三通响后,文武百官依照左文右武、品秩高低陆续站定,从左、右掖门鱼贯而入,过皇极门往皇极殿而去。太监鸣鞭,天子仪仗衣甲鲜明、仪仗整齐地立于皇极殿内外,紧接着朝钟响起,立于大殿丹墀之下的文武官员依次进殿,朝见天子。
锦衣将军、校尉们身着铁甲盔胄,于御道两侧站定,与文武官班握刀相向。丹陛之下钟鼓司奏乐,锦衣力士张五伞盖、四团扇联翩自东西升立座后左右,内使二人一执伞盖立座上,一执“武备”立座后正中。
天启安坐大殿正中,再次鸣鞭之后,鸿胪寺唱“入班”,文武臣工行一拜三叩首礼后,接着便开始朝会奏事。
今日举行大朝会,其一是因为河北滦州地震,毁城垣、房舍无数,百姓遭灾伤亡,损失巨大,朝廷不得不商议赈灾抚民的办法;其二是因为荷兰人侵占澎湖,筑城自守,要求与明朝互市,又勾结沿海海盗,时而骚扰沿海郡县,由于这件事涉及外交方面,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孙越陵虽然能够跻身朝堂之内,但品秩仍旧不算高,所以立在文官队伍里面靠后的位置。今日之朝会,表面上是朝议赈灾和剿寇两件大事,但他心里明白,东林党决定接着此番朝会之机,发动众御史、科道言官上折言事,重点针对将汪文言弹劾入狱的御史章允儒和傅櫆二人,挫其言论,辩其所指,极力将汪文言搭救出狱。
这件事也是得到了叶向高和**星的同意、在他们二人授意之下而为的。汪文言是东林的命脉所在,东林党岂会眼看着阉党为所欲为通过汪文言来构陷自己,所以,汪文言是不得不保,不得不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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