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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越陵放声悲笑,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当日钟不离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含义。虎落平阳被犬欺,果然身为东林余党,在这此的劫难当中难以独善其身,阉党如此逼人太甚,只有反抗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则的话只会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他双目精芒绽射,怒视毛一鹭道:“毛大人,你真要一意孤行的话,但愿你不要因此而后悔。”
“哦?”毛一鹭眉毛一挑,冷冷看着他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官?”
孙越陵冷哼一声,道:“倘若毛中丞执意如此的话,那么本人在此也正告于你,倘若你逼得我走投无路,那么我不介意学那机工葛贤,搅得这苏州城翻天覆地,到时候看你如何收场。”
“你……”毛一鹭又惊又怒,指着孙越陵的手兀自颤抖,道,“你敢造反?”孙越陵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毛一鹭执意拿人的话,他便要与那葛贤一般,发动苏州的百姓暴动。
孙越陵双眉一竖,冷然道:“你试试看我敢不敢?”
毛一鹭彻底震怒了,身为一方督抚岂能容忍如此威胁,猛地一挥手,喝道:“给我拿下!”话语一落,两旁的衙役们纷纷朝着孙越陵涌来。
孙越陵早就有所准备,浑身真劲已然高度凝聚,袍袖臌胀,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此时,忽听得大街远处有人高声叫道:“切莫动手。”声音尖锐高亢,十分刺耳。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街道上一顶华轿被几名小太监抬着朝此处快速而来,轿子后面还一大堆人跟着,坐在轿中之人掀开了轿帘,满脸急切的神情,不用说刚才这声喊叫也是此人所发。
孙越陵一看之下不由一阵惊讶,这人竟然是织造局衙门的管事太监李实。
轿子尚未停稳,李实便从轿上跃下,冲着毛一鹭叫道:“哎呀呀,毛中丞,幸亏咱家来得及时,不至于让您错怪了好人……”
毛一鹭皱着眉头,不悦道:“李公公莫要聒噪,等本官拿住了钦犯再和你叙话。”说罢对着手下令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孙越陵拿下。”
“慢着慢着……”李实三步并作两步,连忙拦在那些皂隶身前,对着毛一鹭说道,“此事非是孙越陵所为,而是咱家约束不严,扰得市场震动。这不,咱家一旦查清了原委,即刻便来向中丞禀明。”说罢对着手下喝道:“还不赶快将那作恶之人押上来献与毛中丞。”
随他而来的那些太监听他发话,连忙押着一个身材胖胖的太监走上前来。李实一指这名胖太监,叹道:“哎呀呀,毛中丞,上次的炒作风波,散播谣言的便是他,咱家查清此事之后,赶紧前来向您禀明,将此人交给您,任您处置。”说罢又叹了一口气,摇头叹道,“织造衙门出了这种事,说什么我也是御下不严,难辞其咎,自会上书朝廷请求处置……”
毛一鹭对着李实喝道:“颜佩韦等人已经招供,李公公你不知实情,赶紧让开,莫要阻扰我缉拿要犯……”
李实却并未让开,只是讶道:“不可能啊,这些谣言明明是从我织造衙门传出去的,我费了好些工夫才查到是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可能是颜佩韦那些人?”
那名胖太监此时居然也十分配合,点头不迭道:“是的,所有谣言都是小的传播出去的,小的知罪了,还请大人从宽发落啊!”说罢竟然跪下了下来,对着毛一鹭磕头不止。
毛一鹭彻底怒了,对着李实吼道:“李实,你搞什么名堂,你知道你做什么吗?你多管什么闲事?”
李实看向毛一鹭,正容说道:“毛大人这话就让咱家难以理解了。咱家查处出了自家衙门中的肇事者,发现他就是上次炒作风波的首恶,如今将他呈献于毛大人,怎么,毛大人还不要吗?”
毛一鹭被说的哑口无言,织造衙门查出造谣首恶,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接受。而且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造谣者来自于织造衙门,如今李实大义灭亲献出此人,那就意味着颜佩韦等人极有可能是屈打成招,要是再这样执意查封商社,恐怕事态传扬出去还真会惹得民意纷纷。
纵然毛一鹭心中极度恼火,此刻也不得不收手,于是狠狠看向孙越陵,指着他道:“虽然李公公献出元凶,但孙越陵仍然具有重大嫌疑,此时也不能置之不理。”
孙越陵立在台阶上,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放松,居然对着毛一鹭悠然笑道:“好啊,如此,我随你前往衙门就是,一定配合官衙的调查,绝不会逃之夭夭。”
毛一鹭气极,喝道:“把他们全都给我带回衙门。”说罢掉头而去,再也不看立在那里的李实一眼。
由于李实的突然插入,纵然毛一鹭想要将这件案子强行压下也是变得不现实。无奈之下,只能命臬司衙门开堂再审此案。
王启泰本来早就做好了将孙越陵缉捕回衙强行突审的准备,就算孙越陵拒不招供,他也有信心可以落实其罪名。可李实居然献出了造谣元凶,这让他的计划不能如愿施行,变得缚手缚脚左右为难起来。既然织造衙门插手其间,此时要是仍旧一条道走到黑的话,只怕后果难以预料;可要是正常审理的话,那么这次针对孙越陵的计划就要落空,有负巡抚大人所托。
正当他左右为难的时候,布政使曹长鹤居然来了,不仅如此,那些联合商社里的许多商贩们竟然也纷纷涌来了臬司衙门。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眼看遮掩下去已是不太可能,王启泰当即决断公开审理此案。
于是乎,经过公堂再审之后,颜佩韦、杨念如等人与孙越陵当面对质,毫不例外地一一选择了当堂变卦,口称自己绝不是谣言的制造者,孙越陵自然也不是造谣指示者。不仅如此,颜佩韦等人还反告负责刑讯的捕头对他们进行毒打迫害,逼迫他们诬陷孙越陵为散播谣言的首恶。
而织造衙门的那名胖太监,更是全盘招供了散播谣言的事实,他从何时散播、如何散播谣言等细微处一一说起,从他招供的问题和市面上发生的情况一一印证,居然让所有听审的大人们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场毫无悬念的审判很快就落下了帷幕。孙越陵、颜佩韦等人自然是无罪释放,而胖太监则被判予杖责三十,流放边关,收入了监牢之中。王启泰此时为了平息众人之怒,也只能将那个负责审讯的捕头看押起来,准备治他滥施刑罚之罪。
当孙越陵带着颜佩韦、杨念如、沈杨等人回到联合商社之后,颜佩韦等人不顾一身的伤痛,对着孙越陵纳头便拜,悲声泣道:“我等挨不过酷刑,指证会主,罪不容恕,再也无脸面对会主,还请会主将我等逐出商社,严加惩治……”
孙越陵低头看着他们,只见颜佩韦双手血肉模糊,脸颊上一片红肿,显示在牢中吃了不少苦头;杨念如和沈杨更是悲惨,是被伙计们一路抬回来的,此刻也挣扎着下地,对着他伏拜不止,瞬时将地面染得一片污红。
看着他们如此惨状,孙越陵心中早就释然,蹲下了身来扶住他们道:“你们是被屈打成招,这事不能怪你们。换做是任何人,恐怕都挨不过如此酷刑……”
颜佩韦等几人听得孙越陵没有怪罪他们,心中更是无比感动,却并不起身,只是一个劲说道:“我等对不住会主,还请会主责罚,否则的话我等于心不安!”
孙越陵道:“你们都给我起来,先把身体养好了,再好好为商社效力。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颜佩韦等人应声不迭,连忙口称感谢,在他人的搀扶下立起身来。
孙越陵命人将他们送入后院,并请大夫过来为他们治伤,忙活了好一阵子才结束。
这一晚他立于庭院之中,看着天际一轮皓月,心中思虑不断。这一次李实能够出面想帮,想必是戚辽劝动所致,不然的话,李实也不会牺牲掉一个亲信来保全自己。今日虽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但却是暗流涌动,如果不是李实及时赶来的话,恐怕联合商社要被官府所查封,他孙越陵也要如钟不离一般,从此成为官府通缉名单上的人,再也见不得阳光。
联社商社虽然避过此番劫难,但不难看出,毛一鹭等人已经对他,对联社商社已经恨之入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这次的阴谋没有得逞,以后的行动也必将针对联社商社而为,往后的日子可谓是步步艰难。
不过事已至此,不光是他,包括联社商社在内的所有商主们都已经无法退却了,只能迎之而上,要么解散关停商社,要么顶着毛一鹭的压力将之发扬光大。
孙越陵心中斗志昂扬,既然暴风雨要来,那么就让它来的更猛烈些吧!
……
城北驿馆之中,刘德喜对着一脸谦恭的毛一鹭问道:“毛中丞,听说今个儿你带人去查封孙越陵的联合商社了?”
这话恰好问到他心中的痛处,他之所以连夜而来也是为了此事,于是说道:“不瞒公公,今日下官确实是带人前去查封联合商社,不过却被织造衙门的李实给搅了局。这李实居然交出了一名太监,说所有的谣言都是此人散布,所以下官只能将这名太监下狱治罪,至于孙越陵等人,则是无罪释放……”
刘德喜“哦”了一声,淡淡道:“既然此事已经水落石出,那么你也可以结案了,又为何如此心神不宁啊?”
毛一鹭心中腹诽,这刘德喜本就是为了查处江南东林党而来,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却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于是气愤愤说道:“公公不要忘了您此番来江南的目的。如今周顺昌带着一群学生整日围住抚衙大门,辱骂朝廷和魏公公,这事要是一直这么拖了下去,下官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刘德喜哈哈一笑,道:“毛中丞不要生气嘛,咱家不是一直在关注此事么?您要是有何高见,但讲无妨啊!”
毛一鹭闷哼了一声,道:“周顺昌、孙越陵等人之所以如此嚣张,无非就是各路衙门不能团结一致,且不少人还与东林私通款曲,所以我们才缚手缚脚,难尽全功……”
刘德喜一边点着头,一点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毛一鹭道:“譬如今日之事,便是织造局李实及时帮了孙越陵一把,我等才无功而返。”顿了顿,续道,“我记得上次公公和钟不离谈判,也是这个李实从中干璇,袒护钟不离,想要替东林脱罪……”
刘德喜想起了前番种种,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李实这厮委实可恶,拿着朝廷的俸禄却替那些东林人蛊叫……”
毛一鹭见他认同,接着道:“依我看来,这李实起码八成被东林党给收买了,否则他岂敢做出如此之事来?”
刘德喜皱起眉头沉思一阵,断然否定道:“决计不会,料李实也没那个胆子敢背叛厂公。他之所以做出如此行径,恐怕就是平日里收了别人太多银子,在人家手上留下了把柄。如今别人有事相求,他落不下这个脸来拒绝。”
“公公说的是。”毛一鹭点头不止,旋即又叹道,“可是,这李实要是处处插上一手到话,我们对付起东林党来恐怕将会处处掣肘难尽全功!”
刘德喜冷冷一笑,道:“李实既然这么喜欢替人出头,你我不妨推他一把,看他如何应对?”
毛一鹭不明所以,讶然道:“公公的意思是?”
刘德喜转身从书案上取来一封奏疏,替与毛一鹭道:“你先看了再说。”
毛一鹭接过奏疏翻开一看,却是一封李实弹劾上任苏州巡抚周起元的奏章,不由讶道:“这……李实的弹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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