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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了一场清寒秋雨后,成京城洗去了身上最后一丝暑气,宽阔的街道上一尘不染,如女子束腰,款款婉约,顾盼生姿。
街边的酒楼掌柜在此刻脸上总算能挂上些许笑容,前几天哪里是下雨,地上流走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后厨大厨月俸得要钱吧,酒楼的招牌可就在他身上呢;店里三四个小二也是要张嘴吃饭的,不过干事招待客人还算熟稔;家里的妻儿老小那也是靠着这楼子吃饭的。不过想起起那自己七八岁的儿子那心里还是十分舒坦的,周岁抓周时一把抓住了最角落的羊毫毛笔可把他给乐坏了。长大以后,这小子总算没有随自己胸无大志,从小就立志要考上科举为自己这个老爹长脸,上了私塾后连那刻板的老学究上街遇着都能笑着点点头,前些天还能帮着他娘收拾屋子,顶天的懂事。
掌柜的自个儿在柜台前拿出一壶老庐州黄酒,一小碟花生米,自斟自饮,搓一颗花生米,倒一杯酒,半眯着眼哼着曲儿。
小二卖力地擦着桌椅,偶尔偷偷地瞥两眼优哉游哉的掌柜的,噘着嘴嘟囔两句。掌柜的待他们不薄,管吃管住年底还有一封厚厚的红包,只是平时楼子没人还要整日抹洗桌椅,给鬼看啊?
这时,门口走进两个男子可把他的眼珠子给看掉了。
左手边那个白衣男子端的是贵气十足,梳一个仿淮阴士子的高髻,顾盼飞扬,风姿俊朗,身上那身绸缎子更是平生仅见;右手边那位男子用麻巾纶发,一身红袍,显得落拓不羁,宛如谪仙人般。
小二直愣愣地看着两人,虽说他们楼子里地处京都,但平日里往来的尽是些升斗小民,偶尔有些当差的,那气势模样比眼前可差了十万八千里。
饮酒正酣的掌柜的瞅见,心底暗骂这群没见过世面的蠢笨玩意儿,放下酒杯搓了搓手快步走上前去笑道:“今儿个开门可就迎来两位贵客,小店蓬荜生辉啊,二位快楼上雅间请。”说完使了个眼色,小二如蒙大赦,跑上楼去。
白衣公子四顾酒楼,轻摇折扇,带起一阵幽幽檀香,正扇面描一幅滚龙戏珠,反面则是工笔小楷写就的小诗,开口笑道:“自古勤俭出富贵,偌大个京城掌柜的你可是第一个开门做生意的,莫不是深谙此道?就凭您这份儿劲,不想发财也难啊。”
“蒙公子夸奖,小的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扔在这楼子里,家里还得养活老小呢,不勤快点儿,在这天子脚下活着可不容易。”掌柜的弯腰笑道。
白衣公子啪地一合扇,问道:“敢问掌柜的可有好酒?”
掌柜的一愣,这个问题可不大好回答。眼前的公子哥明摆着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见过阔世面的主儿,在自个儿酒楼里还真没有能在这位爷面前称得上好酒的。可要是说没有,那可就是放过了一个大金主,生生的肉疼啊。
踌躇再三,掌柜的只得讪讪开口:“小的惭愧,咱这楼子里约莫着还真没有公子能看上眼的好酒,只有一些寻常酒种。诸如北地的青花烧,江南大窖的桃花酿,再有就是东越那边的桂子当归酒,紧俏的很。”
“今儿个科举放榜,桂子当归,正合折桂而还之意,其他的掌柜的尽管挑贵的来。”白衣公子放下一张银票,领着另一位红衣公子转身上楼。
“得嘞,公子您瞧好。”掌柜的偷偷瞥了一眼银票面额,喜笑颜开地安排去了。
二人正是亲王李崇光与荒原而来的慕惊年,再过三日慕惊年就应深居大内不可随意出入,对于这种变相地软禁慕惊年心中早有准备,能被大隋皇帝明面上的接纳,已让他感到万分惊喜。王爷殿下存了私心,这三天内将其带在身边,一来是为他讲些大隋风土人情与皇宫禁忌,而来也是向某些人释放出信号,要想动慕惊年首先得考虑王爷殿下的态度,大隋唯一与皇帝同母同父的亲王分量无疑极重,尽管这位王爷着实有些放浪,可毕竟与皇帝陛下的血缘摆在那不是?
二层雅间布局颇为奇巧,廊檐勾折,相邻桌间用素色屏风隔开,屏风上勾勒山水,取自本朝尊崇王融的泼墨大写意,重在神意不拘一格,让人非但不感觉逼仄反而如置于山林,显然掌柜的是下了功夫的。
李崇光挑了个临街的窗口坐下,打开窗后这些日子里久违的阳光泼洒而入,对桌的慕惊年此刻红袍宛如镶金,飘飘乎几如仙人,看得楼下街上的少女妇人瞧瞧脸红了几分,好一位风流公子。
“木头你这皮囊哪里像是荒原而来的蛮子,我要是街上的小娘子免不得对你芳心暗许咯。”李崇光望向街头,笑眯眯地说道。
慕惊年初入中土,性情难免拘谨,不过对于眼前这位浪荡亲王着实谈不上敬畏,送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这一身大红袍还是李崇光蛊惑着他穿上的,可实在是过于扎眼,走在路上总有些惊奇眼光投来,让他很是有些局促。
“嘿嘿,再过三日你可就要入宫侍奉公主了,宫中大小禁忌我与你已说过,你相机行事便可。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多亲近那位大内臣宦之首,曹波平。”
慕惊年一脸疑惑。
“此人跟随先皇以来,一直坐镇皇宫大内,一身玄功更是通天彻地,本王与皇兄幼年时经历过无数战国遗民的袭杀,那些有本事穿过无数明哨暗哨的江湖草莽无一不被他挫骨扬灰。他无子无孙性情阴翳得很,不过对于我那侄女倒是亲近得很,如今你近水楼台,多与他亲近,对于你在大隋有利无害。”李崇光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慕惊年不是蠢人,如今他在大隋已经成为文武与皇帝博弈的中心,想杀他的人不在少数,把他软禁在皇宫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保护,念及至此,慕惊年认真的点了点头。
“不过说起我那侄女,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别人不知道,我与皇兄可深受其害,自幼性子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真要惹恼了她可就是变着法儿地整治你,还让你有苦说不出,最可怖的是陶洞桥那老狐狸护着她跟亲孙女似的,让皇兄也无可奈何。不过几年前皇宫一场刺杀后,我这侄女便愈发内向,除了几位至亲就没给过谁好脸,这一些秘闻你记在心上,免得到时候没被军方的人宰了,却被我这侄女弄得生不如死。”
慕惊年回想起当日金銮殿上那位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绝美女子,当时殿上的争吵决定着他的生死,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却是那位女子清冷刺骨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剖开瞧个干净。
李崇光轻摇折扇,眼神在街上游离,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客官菜来咯。”店小二手脚麻利地上菜,放下酒壶时偷偷瞥了一眼正在发呆的慕惊年,心中不免暗叹自己要是生的有这位公子一半好看,家里提亲的媒人早把门槛都给踏平了去。
李崇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分量不小的碎银随手丢去,店小二慌忙接住,感觉到银子的分量弯腰笑道:“谢公子爷赏。”
李崇光挥挥手,小二识趣地转身下楼,在拐角处咬了一口碎银子,乐呵地合不拢嘴。
桌子上两荤两素,一条清蒸乌鱼,一盘醉蟹,俱是下酒的好菜。入秋后大运河中的黄蟹黑蟹俱已肥美异常,尤其是那菊皇蟹以背后花纹繁乱犹如深秋金菊而闻名,体型硕大,膏脂四溢,令人闻之食指大动。江南士子犹爱菊皇蟹,家中如没一套上得了台面的蟹八件,都没脸皮邀人回府做客清谈高论。
慕惊年从未踏足中土,更从未见过这八足带壳的东西,有一两只蟹尚未完全醉死,腹足仍在轻微抽搐,看得慕惊年眼皮直跳,这玩意也能吃?
李崇光见慕惊年如此窘态忍俊不禁,捧腹大笑道:“木头啊木头,我就喜欢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慕惊年大窘,随即一拍筷子,怒目而视。
李崇光赶紧闭嘴,拿起一只蟹来,拆壳去足,教慕惊年如何拆蟹而不至于蟹黄蟹肉破损。
“先去蟹钳蟹腿,再者去脐上白壳,拆壳取黄,佐以姜丝驱寒…”
慕惊年犹豫再三,见李崇光一脸陶醉模样,终是忍不住拿起一只蟹开始照壶画瓢地拆开,佐以姜丝酱料,轻轻咬了一口。
然后一碟子八只蟹,慕惊年已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了六只,看得亲王殿下目瞪口呆,亲娘嘞。
楼外街道上的小贩不经意间瞧见,腹诽道:这是哪个府上的公子哥,怎地与饿死鬼投胎一般。
慕惊年舔了舔手指,在荒原上就他娘的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玩意儿,在他拿起第八只时,终于发现了亲王殿下异样的眼神,讪讪的放下。
王爷殿下笑着摇摇头,拿起瓷酒壶斟满两杯酒,桂子当归酒初入口是苦,再回味时满嘴回香,正合苦尽甘来之意。如今大隋世道好,年轻人只要肯舍得那膀子力气或耕田或读书或参军,总能养活一家子的。眼前这个少年却在此时担起了一族存亡之重远赴他乡,生死存亡付之他手,前程更是渺茫至极。苦是极苦,可何时能苦尽甘来?
……
皇城的另一边此时人声鼎沸,大大小小的马车行人将凤阁榜围得水泄不同。科举可谓国之重政,科举得中举人者在近十来年文风蔚然的国情之下地位水涨船高,万千野鲤尽跃入皇家湖中,且不论官职高低职权大小,最不济已脱去民籍回乡之时也能抬起头说话不是?而举人中超拔优越者更能在大隋官场中慢慢打磨晋升,从而手握大权恩泽子孙,荫护宗族,本朝文臣之首中书都省明德堂就是其中一跃化凤的最好例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当初明家不过是皇朝末等士族,而在明德堂执掌国器以来,明家在祖籍雍州已是首屈一指的大族,族品更是被陛下接连擢升至顶,成为最为煊煌显赫的超一等大族,百年家族荣辱兴衰因一人而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位九连红的科举状元几乎接近圣人,俨然已成为天下读书人楷模。
凤阁榜前的客栈生意爆满,落座的客人大多是科举考生,还有各地富商。科举考生在此理所当然,而各地富商又是?这就又涉及另一桩趣闻,当时科举方兴时三甲游行,凑巧京城巨富肖家家主携家眷秋游出行,榜眼郎马匹受惊冲撞了肖家车帐,所幸只是奴仆婢女受些轻伤,榜眼郎却误打误撞之下将肖家大小姐的一颗芳心给撞回囊中,一位情窦初开家境极好,一位年少得志风华正茂,一来二去间便成就一段佳话,从此那位榜眼凭借肖家人脉在朝中如鱼得水,肖家也借着朝中女婿更上层楼,穿为京城一大佳话。从此以后,许多巨富之家便故意在科举放榜之时候在凤阁前守株待兔,想着能“抓”回一个难得女婿,毕竟商不如官,家族联姻能有一个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人物,完全是不同的境遇,朝中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提前预知一时,便极有可能领先别人一世。如今风气渐传,这榜下捉婿的习俗便延续至今,才会有如此众多豪华马车在官道前候着,家中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如今正好让家中明珠大放异彩。
凤阁前专门划出一大片空地供经历层层选拔而上参加最终殿试的四千考生观榜,凤阁前那恢弘巍峨的黑石榜上将会刻上中榜的三百士子,朝而凤阁提名暮而天下皆知,这一块黑石榜已经承载着太多太多的风流韵事,留与后人在酒后唏嘘惊叹。
四千考生此时在凤阁前齐聚,有衣冠楚楚的世家子弟,腰璎珞佩绣刀,亦有麻衣布巾的寒门士子,两者在凤阁前隐隐约约划开一条分界线,高门氏族子弟仿佛多看寒门子弟一眼就嫌污了眼,寒门子弟也对这些家室优渥的世家子敬而远之,寒门高门的裂痕在考生中尽显无遗。
“韩兄文采斐然,更是尽得淮南大家吴先云老先生的真传,依我看啊,此次科举三甲之位,韩兄必稳取一席。”一名士子向身边面如冠玉,长身玉立的世家子殷勤道。
此言一出引来身边诸多士子的赞同声,倒是那位俊逸公子谦虚一一拱手诚谢后,眼底并未有太大波澜,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并无信心。
寒门子弟这边聊天可就没那么多规矩可言,同乡相熟的尽可以嘲笑讥讽,对方也是笑着回骂。
“王老二,你脖子别他娘的伸的跟王八似的,还没到揭榜的时辰呢,再者说了,就你那狗爬字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你小子啊要是能中举,我就在学学你那狗爬的字!”身材瘦长的寒门士子对被他勾着肩膀的同乡笑着讥讽。
那名士子恼羞成怒,一拳捶在同乡的胸上:“放你娘的屁,到时候非要你村口爬到我家门口,还他娘的得在你屁股上踹两脚不可。”
“顾大哥,你给评评理,你说王老二能不能考中,这小子最信你的话了。”瘦长士子转身对一位青衣士子说道。
正是顾靖梁的青衣士子笑笑说道:“王兄弟腹内有乾坤,字是丑了些,不过按本朝取士重才的惯例,还是有很大可能中榜的。”
“听见没有,顾大哥都放话了,你小子就别瞎放屁了。”稍矮士子眉开眼笑,仿佛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瘦长士子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他们与顾靖梁相识于上次科举大试,见顾靖梁温文尔雅谈论间锦绣自成,便起了结交之意,顾靖梁对二人也是以礼相待毫无高门士子的清高自傲,来往间三人便厮混得相熟起来,之后二人来到京郊小院见到顾靖梁娘子惊为天人,对顾靖梁佩服的五体投地,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更有颜如玉,顾靖梁还未中举便有佳人在侧愿意共患难,让二人好生羡慕。
寒门士子间谈论间无所顾忌,高门氏族考生隐约间分成五六成群的小圈子,由外向内大多是家室高低之分,等级俨然。
更有些两鬓斑白的中年读书人,为了这一跃龙门的大试穷经皓首,将大把年华洒成敲开皇家大门的敲门砖,苦思不得入,最为令人相怜。
朝阳渐升,阳光洒在黑石榜上,泛出一阵尊贵的光芒,时辰已到。
礼部尚书刘清河手捧金黄卷轴缓步走上高台,身后跟着一众礼部官员,个个腰佩美玉,琳琅叮咚。
原本喧哗不已的广场在刘清河走上高台后,瞬间便安静下来,八千只眼睛都紧紧盯着台上的那位二品大员,原本激荡的心境都起波澜,寒窗苦读十年人不知,为的不就是能在那黑石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光宗耀祖,锦衣还乡?
大多数考生呼吸悄然加重,只有极少数家中长辈在礼部为官的被悄悄告知中榜,自然胸有成竹对周围紧张不已的同龄考生冷眼旁观,不过心中仍有些好奇三甲人选,大多是有些不服气的。
顾靖梁与相伴两人在广场后方,看得不太真切,两人都有些急促期待,忐忑不安。
顾靖梁面如平湖,十年京郊小院里的苦,与她素手调羹的甜,一一浮现在脑海中,那年他仍然是富家士子,她却是青楼中的风尘女子,他顾她,她不闻不问。之后家门因一道圣旨而破败,树倒猢狲散,许多平日里与他叔侄相称,言笑晏晏的长辈瞬间变了一幅嘴脸,闭门不见,而只有她顾他,不离不弃。
初见只畏侯门深,百般苦难见心诚,一朝云开见明月,明月倾我她倾城。
刘清河双手微压,士子们悄然无声,诺大个广场只余深深地呼吸声。
“皇家垂怜,天恩浩荡,我朝摒弃门户之见重才重能,大开科举之门,为天下读书人树一道龙门,过龙门者则应愈感恩在心,为大隋天下再树不世基业,尔等切应铭记在心,不可忘恩。”别看刘清河年迈,一番话下来抑扬顿挫,声音清朗,在诺大广场清晰可闻。
“我等必不忘恩,必当尽心竭力,为帝国再立丰功。”所有士子齐声答应,声势极为浩大,更有甚者喊得满脸涨红,心绪激荡。
刘清河见状,点了点头,摊开卷轴朗声念道:“中举子者如下,雍州阴县刘安成,淮南霸下陈生德…”
“中了中了,我中了,哈哈哈…”一位中年士子低声呼道,动情处更是潸然泪下,看得周边士子艳羡之余又有同情。
被称作王老二的士子死死盯着那明黄的的卷轴,双手更是攥紧了拳头,他家中本就苦寒难当,老父却不让他下地里操弄农活要他去读那圣贤书,去光耀门楣,好几次他偷偷下地里帮忙收割稻子,老爹总会将他骂个狗血淋头,骂他没出息,他哭着去村里的私塾里念书,还记得州试过了的那天,第一次见老父喝得酩酊大醉,喃喃着出息了,那一天,他永远忘不了。
“江北安县王从先…”
王老二呆立当场,不知所措,身旁的瘦长士子震惊之余,扭头压低声音道:“王老二他娘的可以啊,我那狗爬的话你就当个屁放了,回头请你喝酒,说好了,别一富贵就忘了哥们,咱俩可是尿裤子尿出来的交情。”
王老二根本就没听见同乡的话,只是泪流满面低声道:“爹,不孝子中了,中了啊”
瘦长士子转身对顾靖梁笑笑低声说道:“顾大哥别见笑,王老二他家里贫寒,考到这儿可是憋着一口气呢。”
顾靖梁连连摆手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何来见笑,王兄弟如今金榜题名,可喜可贺。”
陆续中举者名称宣读完毕,瘦长士子并未中榜,不过他倒也看得开,说他兄弟中了便是他中了,并无两样,倒是同情顾靖梁也未中榜,顾靖梁笑了笑,不说话。
反观士族子弟便要沉稳许多,即便中举者也是微笑拱手,连称承让承让,未中者则相互交谈结交,说不定日后这几面之缘便要派上用场呢?
“三甲者如下,探花江东庐山林德,四红一黑。”
一位身边众星拱月的年轻世家子,嘴角微微上扬,对周边的惊叹,称赞声来者不拒。
“榜眼,通州北陵韩明,五红两黑。”
那位姓韩的世家子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于这个结果有些不满,他身边的称赞声同样不少,能得到五位主考的青睐已是极为难能可贵。
这也让众人对未知名的状元大感好奇,往届科举五红之卷当选状元足矣,莫非这位状元郎能得到六位甚至七位主考的青眼相加?
刘清河声线陡然提高,“状元乃是淮南陈县顾靖梁,九连红,陛下朱笔御批:得卿幸甚。”
台下轰然喧哗声四起。
“这怎么可能,乖乖,九红无黑的考卷当真存在?”
“此子今日可是一飞冲天啊。”
“当年的明大人似乎也是九红无黑,难道说这年轻人…”
“关键是陛下的亲笔御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了不得啊”
高门氏族大多相熟,并无顾靖梁此人,难道此人竟是寒门子弟,念及此处,诸多士子的脸色变不再那么好看了。
议论声四起,而顾靖梁身旁的两名士子如遭雷劈,转身对顾靖梁苦笑道:“顾兄,你这这”
顾靖梁摸了摸头,憨笑两声,脸有些红。
两名士子再无像以往那般轻浮,对顾靖梁深深作揖,顾靖梁亦是回礼。周围闻声者莫不对眼前这位青衣士子肃然起敬,纷纷为他空出了一条空路。
按隋朝例,三甲可骑御马游行,中举者可穿蜀锦文袍相随,寓意衣锦还乡,赐下美玉佩之,美玉佩君子,更寓意君子如玉。
中榜者三百,皆缓步登台,为首着一袭青衣。
至台上,赐下美玉蜀袍,广场东门大开,所有人为这三百人让开一条大道,无关身份,只敬其学识。
三百锦衣出门,为首三匹通体雪白大马,最前一人牵马而行。
门外无数市民富商翘首以待,终于见到了这些帝国俊杰,轰然叫好,更有诸多绣球抛来,大多来自有富商之手,着联姻之意而来。
“想不到我刘某也有今日风光。”一位中年士子,手握绣球,开怀而笑。
士子们享受着周遭人艳羡目光,缓步而行,锦衣飘飘,美玉叮咚。
为首三人遭遇绣球投来尤为频繁,简直如雨一般,团花锦绣不一而足,榜眼探花二人跨马而行,脸色平淡,不予理会,为首着却牵着马红着脸躲避,让一些富家小姐大起调戏之意,绣球愈发频繁地投来,让这位状元郎更加狼狈,身后二人对此皆眼含嘲讽。
而此时,状元郎走至街边,牵起一位美妇人的手,美妇人瞬间脸庞红润欲滴,然后状元郎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她,再次缓步而行。
富家小姐们瞬间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对这个状元郎好感大增。
身后高居马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嘲讽之色不再。
顾靖梁牵马而行,就这样牵着她,真好。
妇人很有些紧张,手心里冒出汗水,顾靖梁感觉到湿意,握地紧了些,对妇人低头笑笑,妇人抬起头,感受到周遭人艳羡的眼神,也笑了笑,人面如桃花,桃花笑春风。
如今天下何人不识君,君顾卿时卿顾君。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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