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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金桃冷笑:“好不要脸的东西,当我窦家是随便哪个都能来讹诈的么?你姐姐是个明白人,今天夜里她要住你们家,练家老婆子闹上一场,不要聘礼,白送个人进来,我们家有口都说不清。”
管平波笑嘻嘻的道:“妈妈, 你竟愿跟人对嘴对舌?咱们家什么时候讲过理了?”
肖金桃对着管平波的头给了一下:“你闭嘴!这话不用说出来。”
管平波笑问:“表妹怎生处置?”
肖金桃挑眉道:“你说呢?”
管平波道:“我不知道呀,没经验。”
肖金桃森然说:“算计我儿子, 好大的狗胆。既无依无靠交与了我, 便是我的首尾。巴州城里城外,娶不上媳妇的光棍多了,我还能收几斗米的聘礼呢!”
管平波心里窜起一股寒意, 已知莲表妹死无葬生之地了。聘礼都只能出几斗米的人家,还能是什么好地?
方才短短的照面,管平波已看出莲表妹有几分姿色。这种女子,到了底层是最惨的。要么被丈夫逼着去卖,要么被调戏反遭丈夫打, 还要被农妇们指责谩骂吐口水,一出门没准就被一群农妇按着揍。这日子,同地狱也无甚差别。练家送了人来慕富贵, 就让你贫苦一世不得翻身, 活活煎熬着去死, 比直接杀了还骇人, 顺道一耳光扇在练家脸上,是为教训,再有下次,呵呵。
回到家中,各处都已熄灯睡觉。次日,练奶奶还在正屋与练竹磨牙,练竹咬死不松口。到中午,宝珠走过来道:“亲家奶奶,我们奶奶说了,瞧着莲小姐年岁不小,是该许人了。恰我们奶奶有个亲戚,有把子种田的好力气,堪称良配。既练家无力养活,她已使人去说媒,至晚间媒人就来了,请亲家奶奶放心。那家子来的聘礼,我们也不要,亲家奶奶自带回去吧。”
练奶奶听得此话,好似平地里一个焦雷,整个人都木了。
宝珠传完了话,转身就走。练竹眼里蓄满了泪,一颗颗的落。她不敢想,若非婆婆只有她一个亲儿媳,若非大哥和三弟皆非婆婆所出,娘家如此作,她还有甚活路?她不如胡三娘能生,不如管平波讨喜,空守着正房,逼的浑身心眼,还想让她怎样?练家三番五次的闹事,婆婆愿管一二件,难道还次次都管?那还不如把她喜欢的管平波扶正了,要个没娘家的更好。理由都是现成的,她生不出孩子。按官家论,庶子亦算她的儿子,有了庶子,七出无子一条作废,可在民间,谁又真按律法办事?若被休出家门……练竹生生打了个寒颤。想着前路步步危机,眼泪更甚,啜泣变成哭泣,扶着桌子,伤心欲绝。
练奶奶也跟着哭起来。阿莲是她家亲戚里顶顶尖的姑娘,最妙是没了父母,练家便是她娘家。练竹不得生,怎怨的练家焦心?倘或窦家翻脸,或是练竹有个什么,没有血缘羁绊,窦家定再不管练家。好容易有个合适的女孩子,竟就被肖金桃火速发嫁了。心中又不由怨恨女儿,昨日一口应下,那里还有这么多纠纷!
母女两个对着哭,各有一番怨怼。半日,练奶奶一甩袖子,怒而出门!练竹更哭的伤心,珊瑚在一旁跳着脚劝,却怎生都劝不住。此刻窦宏朗不在家,珊瑚只得对口型,叫贝壳去唤管平波,准备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管平波只得来了,并不说话。珊瑚急的直推管平波,一丝反应也无。良久,练竹哭声渐止。管平波才递了块帕子道:“姐姐太好性儿,日后遇到此事,只管把桌子掀了,看他们如何。”
练竹摆手道:“还是孩子话。”
管平波道:“姐姐想,是你靠着他们,还是他们靠着你?”
练竹怔了怔。
管平波又道:“从来谁赚钱谁当家,没听过吃闲饭的能骑在赚钱的头上作威作福。以我的话说,那叫软饭硬吃。你一巴掌扇过去就完了。今次,虽是妈妈出手收拾了,妯娌里哪个又听不见风声呢?我是个直性子,想不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法子,只晓得一力降十会。我若是姐姐,就盯着兄弟。亲娘闹一回,我就把兄弟打一回。闹十回,我就打十回。我不怕手疼,只看亲娘的心疼不疼。”
练竹:“……”
管平波又不说话了,两个老大干仗,自然是小弟送死。就似肖金桃扇练家,毁的便是莲表妹终身。莲表妹无辜么?可练竹又不无辜了么?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同理,斗争没有不炮灰的。故,她不能做随时被“大局”牺牲的小弟,她得有力量。即使如今暂居小弟之位,至少要加大自己的筹码,不落个被人一句话处置的下场。莲表妹可是连喊冤的机会都无。
半日,练竹叹了句:“都是我做的孽,珊瑚拿两对银镯子去妈妈处,只说与表妹添妆吧。”
珊瑚道:“我劝婶婶别管此事,这不是我们二房的首尾,实是算计了窦家。凭我们窦家哪个叔叔哥哥要讨小,也轮得到外人插嘴?举荐两个便罢了,没见过硬来的。婶婶又不是不贤惠,我不怕当着管婶婶说,我们婶婶待人,再没话说的。”
管平波冷笑道:“没有风刀霜剑严相逼,你婶婶八百辈子都不想这般贤惠。”
练竹才收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管平波又道:“我没什么好说的,我阿爷一蹬腿死了,我被伯父卖与了姐姐。我的话也放在这儿,我要自己能做主,我嫁不得好男人不成?非要上赶着做小?我能写会算,能征善战,比哪个差了?若不是我阿爷死的突然,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固然在乡间不得展长才,但只要我能爬到了城里,不说别家,窦家要我这般伙计不要?”管平波最腻歪后院叽叽歪歪争宠,她一直不喜欢珊瑚,不是珊瑚不好不聪慧,而是两个人从来不在一条道上。你护住我赞一声忠义,拿着我来做牌坊,做梦!老娘是那般好惹的么?
珊瑚果然被哽的半死。
练竹擦了擦泪,道:“我比你总还强些。生不出儿子,是我的命,怨不得旁人。”
管平波接着沉默。练竹无所出,她唯一的方法,就是留子去母。当初胡三娘生了儿子,把儿子抢了,把胡三娘卖了,天经地义。然而胡三娘现在是招人烦,可再招人烦也罪不至死。练竹果真那般行事,胡三娘又如何?活该被人抢了挣命生下的儿子么?
望着窦家正房的雕梁画栋,管平波不由想起窦宏朗的那句话——路只有那几条,给了你,旁人吃什么?窦家二房儿子只有一个,归了胡三娘,练竹步步惊心;归了练竹,胡三娘不过是另一个莲表妹罢了。她的前世也是个五讲四美好青年,作为军人,为了旁人去死的事都干了,何止是同情心泛滥?可是到了此时,活下去是那般艰难,她一点多余的心力都没有了,更逞论同情心。
所以她不能坐以待毙,不能以为嫁入了窦家衣食无忧,此生就无虞了。即便能保自己,那练竹呢?那胡三娘呢?那莲表妹呢?乃至珊瑚贝壳雪雁等等。她们走到今日是自愿么?就似她方才那番话,自己若能做主,又有几个人愿意奴颜婢膝的活着?
前世总有人在网络上大骂体制问题,那是他们根本没见过什么叫体制逼人作恶。肖金桃干净利落的毁莲表妹一生,恶么?可窦家若不恶,她嫁进来的第一日,就已叫人屠尽了满门。
管平波捋着心中计划,手指不自觉地拨弄着茶盏。别着急,至年底必有第一笔资金,到那时候……
管平波垂下脸,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唯有枪杆子里能出政权。她才十五岁,且看世间风起云涌,权柄落于何方!
雪雁笑道:“叔叔你不知道,前几日婶婶怕圆房怕的跟什么似的。”
管平波根本不想解释自己是装的。
窦宏朗笑出了声,捏着管平波的脸道:“小霸王,你竟有怕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
赤诚相对的时候,求别用长辈逗晚辈的语气,很违和啊!管平波默默穿好衣服下床,又被窦宏朗叫住。
管平波无奈的回头:“还有什么?”
窦宏朗跟雪雁齐齐笑出了声,雪雁道:“好婶婶,你也不帮着叔叔拿衣裳,就走了。”
管平波心中暗骂,一个土财主,还摆出爷的款儿来,是不是还要她跪着替他穿衣穿鞋啊?然而识时务者为俊杰,管平波抖开衣裳,欲替窦宏朗穿着。窦宏朗偏偏逗她,僵着身体不配合,雪雁在一旁笑个不住。
管平波阴测测的道:“老倌,你知道什么叫过肩摔吗?”
窦宏朗又是一阵大笑,搂住管平波的腰,将她圈在怀里,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呀?”
管平波默默吐槽:知道老娘未成年还睡的那么干脆?
雪雁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拿过衣裳道:“罢,罢,我来伺候吧。婶婶昨日的裙子,我连夜洗烫过了,挂在架子上。今日张裁缝至少送一套过来,有两套换洗的,就不必那么赶了。”
窦宏朗放管平波去穿衣,对雪雁道:“少衣裳又等张裁缝那乌龟作甚?进城买几套便是。”
雪雁道:“原说今日进城,婶婶又这样,还说给我们婶婶打首饰的,只得等下个月吧。”
窦宏朗道:“那又何妨?我今日得闲,我带你们去就完了。”
管平波道:“我才不去,姐姐身上不好,我没心情逛。”
窦宏朗道:“你就知道当她的小尾巴,跟我一点都不亲。”说着又调侃道,“莫不是她不弄你的缘故?”
管平波没好气的道:“是你生的不如她好看的缘故。”
窦宏朗又笑个不住。
管平波哼唧两声,她每次说实话,都被人当小孩子。就窦宏朗这种路人甲,还指望她巴着不成?阿弥陀佛,幸亏没有肚腩,不然方才真就是为职业献身了。都给老娘等着,等老娘积累出原始资本,踹你丫的,再去找个帅帅的小鲜肉睡了,那才叫人生赢家!
夫妻两个洗漱毕,胡乱吃了点早饭,一齐往正房看练竹。胡三娘看着两人一齐进来,胃里酸水直冒。一个院子统共才多大?休说她稍微走近一点就能听到动静,雪雁第二回去打水时,厨房就问开了。又不是什么瞒人的事,此刻整个院子除了练竹母女,哪个不知?胡三娘不算老,可她生了孩子,少不得腰粗腿壮,哪里比得了管平波鲜嫩嫩的一朵花,望着窦宏朗的眼神,全是哀怨与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