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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高阳城风雨飘摇之际,李沐风带了两万人马,刚刚回师南下。他没有更多的人马可以调动,契丹还有两部未曾收服,犹在包围圈中作困兽之斗,李沐风便着令裴行俭率大军坐镇,先稳稳守住眼前的胜局。
眼下就算派耶律正德去劝降,也毫无用处,那些人对耶律正德的行为并不认同。不过李沐风也不着急,就像驯服一只猛兽,先要将它饿的气息奄奄才行。这是此计虽妙,却牵制兵力,让幽州无法腾出全部力量对抗关中。
这可当真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幽州的局势悬于一发之间,极为凶险,李沐风表面虽平静,内心却很焦急,只是他清楚得很,自己的情绪定会影响下属,因而极力克制,依旧谈笑自若。
薛礼却毫不担心,甚至有些兴奋。此战由他担任主帅,正好可表现一番,倒要和裴行俭比上一比。心中存了这个念头,面上便带了几分神彩出来,让李沐风看得有些诧异。
“仁贵,可想到什么破敌良策了?”
薛礼淡淡一笑,道:“还没,也用不着!”
“这话怎么说?”
“此战必胜,也不需费什么周折。”
“唔?”李沐风看了看薛礼,却见他神色如常,不像在说笑话,便◎◇,..道:“我知咱们不会败,却没想的这般轻松,仁贵竟似成竹在胸了?”
薛礼一双眸子闪着自信的光芒,道:“燕王,你放心,关中府兵是个什么样子,我清楚的很,若不是仗着人多,他们都不敢上前的!说起战力,他们比契丹人差得远!”
李沐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放松的笑道:“这我是知道的,不过他们一来人多,二来也有名将压阵,自然不能不留心。”
薛礼牵了牵嘴角,唇边露出一丝傲然的笑,“他们人多,却也超不出五万,除非太子敢把长安的禁军派出来!至于说名将……”
李沐风意味深长的看着薛礼,缓缓道:“大将军薛万彻”
薛礼点点头,长长出了口气,片刻才道:“这天下容不下两个薛将军……他已经老了。”
似乎被什么东西惊动,薛礼跨下的战马突然朝前窜了出去,身后的部队见主将加速,也随之疾行了起来,把李沐风落到了一旁。几十名侍卫跟在燕王身后,倒似孤零零的一簇,和大部队格格不入了。
“这薛礼太过无礼了!”一侍卫愤愤道。
“人各有不同。”李沐风看着薛礼远去的背影,淡淡地道:“他若不这样,也就不再是薛礼了!”猛一磕马,跨下的战马也朝前方跃去,李沐风大笑道:“走,咱们也跟上!”
这一路人马自石城出发,晓行夜宿,直奔莫县而去。由于军情紧急,更是过幽州而不入,反而傍晚在范阳歇下。范阳是个大城,住了有许多豪绅,其中的顾家更是同幽州政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沐风早有预料,为了避免麻烦,便传令下去,军营之中恕不见客,使得无数殷勤之辈不得不悻悻而返了。
天已经全黑了,两万军士在范阳的校场扎下营寨。这是李沐风的命令,不许士兵打扰百姓,也堵住了许多人趁机巴结的路子。夜深人静,李沐风正在大帐和薛礼讨论军情,一名小校进了来,禀报道:“燕王,薛将军,有人求见!”
李沐风皱起了眉头,道:“我不是说了吗,访客都不见的。”
“是。”那小校应了,却没动作,又道:“来的是顾校尉。”
“嗯?”李沐风一愣,奇道:“顾况?”
“正是!”
顾况怎么来了?他不是该在渝关吗?自己命他和钱义协助裴行俭,怎么会突然跑到了范阳?
想到这,他把脸一沉,道:“你且叫他进来。”
薛礼见李沐风脸色不好看,也就没有说话。他是个极为护短之人,虽然表面上对顾况不假颜色,却容不得别人欺负,否则也不会三番两次为弟子强出头。不过这次,顾况让他也有些着脑了,怎么竟敢抗拒王命,不顾军令的跑到这里来?
过了片刻,顾况随小校进得帐中,拜见了燕王和师父。李沐风轻轻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淡然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解释。薛礼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道:“顾况!你是越来越胆大了,竟敢违抗军令不成?”
“没!”顾况一愣,忙分辩道:“是裴将军让我来的!”
“哦?”李沐风一怔,问道:“可是让你带什么话了?”
“这……没有。”顾况似乎有些扭捏,迟疑道:“我是请命来的,裴将军说反正我也……嗯,反正也用不到我,就让我过来了。”说到此处,他猛然仰起头,一脸期待道:“燕王!请让我随薛将军出征!”
李沐风一下子明白了,定是顾况不知怎的听闻莫无忧身处兵祸之地,心中焦急,定要亲自前来才能放心。而裴行俭想他反正也静不下心来做事,干脆随他自便了。
“嗬,这么回事!”李沐风无所谓的笑笑,调侃地道:“你对无忧倒还真是用心的很。只是这样朝思暮想的,怎么当个大英雄?”
顾况垂下了头,嗫嚅道:“燕王教训得是。”
李沐风摇摇头,道:“为将者,求田问舍固然可鄙,用情太过也不合道理……”说到此处,他一下窒住了,突然发觉这话教训自己似乎也挺合适,于是自嘲地一笑,便不再说了。
薛礼冷冷的横了顾况一眼,才道:“你放心,无忧公主身处清苑城,安全得很呢!”
“我听说清苑这几日也被攻得紧,还请燕王发兵……”顾况壮起胆子说道。
“胡闹!”李沐风真有些脑了,砰的一拍桌子,怒道:“妄你还读过兵书!想要为将的人,还这般见事不明,看不穿形势么?”
顾况劈头挨了顿骂,登时面色惨白,又不敢开腔,只是垂着头听着。薛礼也觉得这小子实在不大像话,燕王又如此生气,也就闭口不言。
“无忧是我妹妹,你道我就不担心?”李沐风在帐中踱着步子,愤愤道:“可做什么事,都不能昏着头蛮干,否则是欲速不达。敌人大兵屯于莫县,攻城正急,若莫县城破,幽州门户洞开,首当其冲就是范阳,就是你们顾家!”
说到这,李沐风目光一寒,喝道:“这些你都不清楚吗?”
“是,顾况知错了。”少年垂着头,神情沮丧,意气消沉,嘶声道:“本来这事情明摆着的,可不知怎的,这事情一联系到无忧,我……我……”
“当真没出息!我就看不惯你这样子!”薛礼摇头道:“不过是个……小事罢了,安至于此?”他本想说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只是此言对公主大不敬重,又似乎暗含讥讽燕王的味道,终于临时改了口。
李沐风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心思不由一转。他当然知道薛礼乃是无心之言,可这想法却有一定的代表性。若继续责骂顾况,显然是对自己当初作为的一种否定。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想到这里,他的气一下消了,看到顾况可怜兮兮的样子,心中又升起了一种怜悯和关爱。
“怎么,我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李沐风沉吟片刻,突然发问。
顾况一愣,慌乱的抬头看了燕王一眼,又垂下眼皮道:“没,燕王说的句句在理。”
“或许是重了些。”李沐风淡淡一笑,道:“于理合,却未免不通人情。毕竟你还年少,而这个‘情’字,自古又有几个看得开的……”他被自己的话触动了,突然幽幽叹了口气。
顾况怔怔的看着他,面上神色复杂,眼神中闪出一丝光芒,已然与适才大不相同了。
李沐风柔声道:“你师父适才也说了,无忧去了清苑,眼下安全得很,你我都放心便是了。”
“是!”顾况回话有了些力度,不再是神不守舍。他迟疑一下,又道:“燕王厚爱,顾况粉身碎骨不能报也!恕顾况斗胆在问一句,燕王可是和无忧公主联系上了?”
李沐风哑然失笑,道:“你倒是得寸进尺了!嗯,虽然没有联系,可无忧前些时候去的清苑,这是错不了的。她身边又有多名侍卫持护,应当没事。”
“原来是这样?燕王怎可放心?”顾况惊讶地看着李沐风,急道:“眼下兵荒马乱,一切都难说绝对。要是公主无事,定然会差人来报个平安,省得燕王担心。就算公主想不到,她身边有的是持重之人,知道燕王心思,也该传来消息了!”
一听这话,李沐风心头咯噔一声,原本平静的心态也被大乱了。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个?看来自己对这个妹妹的关心,远远及不上顾况!对面少年这几句话,令的他心烦意躁,略失了方寸,不是对顾况,而是对他自己。
李沐风沉吟了片刻,终于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眼下还都是猜测,没法子证实。这样吧,我让魏青衫差人去打探,军队依旧照原计划行动。等到有了确实的消息,咱们在见机行事。”
“是!”顾况躬身道:“请燕王准许顾况一起出征,小子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李沐风微微一笑,朝薛礼看去,薛礼轻轻点了点头。
※※※※
行至归义,官道分成了两条,一边直奔莫县,一边通往唐兴。薛礼在路口止住了队伍,思量片刻道:“燕王,请你率军前往莫县,我带上骑兵先绕道唐兴。”
李沐风想了想,道:“莫非仁贵打算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只是敌兵势众,还须谨慎些。”
薛礼傲然道:“兵贵精,不贵多。关中军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罢了。况且咱们出其不意,他们定然没有防备。”
李沐风一听,薛礼的话虽说傲慢,也未必没有道理。他点了点头,朝顾况笑道:“你是跟着我呢,还是和你师父去?且先和你说明白了,我这一路走太平大道,平平安安就到了莫县。和你师父去,可是刀光剑影,福祸不测了。”
顾况见燕王和他讲笑话,便也笑了笑,然后正色道:“顾况还是和薛将军走。前路虽然凶险,却不见得险过当日。”他说的自然是同薛礼一起反击契丹铁骑的事情,当时顾况险死还生,着实让人捏了把冷汗。
李沐风哈哈一笑,道:“好!你们师徒都是大英雄,且由你们去吧。”
薛礼当即分派,只调了三千轻骑出列,不要任何辎重。这三千人正他的铁骑近卫,渝关一役折损不少,便又从骑军中抽调补足,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待分派已毕,两边各道珍重,就此分道扬镳了。
这三千骑兵都轻装上阵,脚程极快,在官道上腾起一阵浑黄的烟柱,旋风般朝唐兴刮去。唐兴守军在城头远远看到东北方腾起遮天的云烟,显见是大军行进的踪迹,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来者何人,便急忙通报了守将方愈。
方愈守城多日,苦待援军不至,早已断了这个念头。他不是没写过告急公文,回复却是让他死守,连“待援”两个字都欠奉,好在敌军攻势不猛,他还能勉强应付的来。如今看到远远有大军前来,反倒让人犯起了嘀咕:幽州用兵不是已然捉襟见肘了吗?怎还抽得出部队援救唐兴?别是莫县已破,敌人来朝自己的后路罢?
就这么琢磨着,那支军队已然杀到,竟是一水的骑兵,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唐兴城劈来。城上的士兵都被这股气势所震摄,都觉得脚下的城墙怕是并不坚固,未必挡得住这骑兵的冲击。
方愈却是看出些眉目。他知道幽州有这样一支部队,乃是全军精锐所凝,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有他们才称得上真正的燕云铁骑。眼见越来越近了,方愈也越看越像,他虽没亲眼看过,却觉得比传言不虚,甚至犹有过之。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几千人的队伍已经奔到城下,突然一个手势,全军骤然减速,缓冲没几步,便如钉子般牢牢立在地上,纹丝不动,肃静的连一声马嘶都不曾听到。
领军的将军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坚定英武的面孔。方愈和他那淡然沉静的目光一对,几乎跳了起来,转身冲下了城头。
“快开门!”方愈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大笑道:“哈哈,薛将军来了,叛军休已!”
士兵得知城下之人就是薛礼,赶快大开城门。他们心中恍然,均觉得闻名不如见面,薛将军治军,确实名不虚传。
薛礼率军进了城,方愈连忙上前迎接,殷勤备至。薛礼却不多说话,只是礼节性的应酬两句,既不冷淡,也不亲切。方愈知道薛礼的脾气,并不见怪,只是舒心的笑道:“薛将军来了,唐兴重围可解,定让那些叛军来得去不得!”
顾况听得好笑,忍不住插口道:“将军叫他们叛军,这说法倒是新鲜,也不知人家叫咱们什么。”
方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校尉,在这样一支精锐骑兵中,他稚嫩的面孔格外扎眼。只是看他一直随在薛礼左右,便知道身份定然不同一般。听顾况这话,便笑道:“大不了也叫叛军罢了,左右是个说法,不然叫什么?”
顾况微微一笑,心道此人倒也直率有趣。
“不说别的了。”薛礼命令道:“全军修整一个时辰,即刻出兵。”
方愈讶然道:“这……薛将军,马上就反攻不成?若是如此,还请多待些时候,我好整顿城中兵马随将军出击。”
“不必!”薛礼摇摇手道:“实话和你说,这次不是专程给唐兴解围的,也用不着!敌军主力集结在莫县,这边不过是佯攻罢了,他们是怕腹背受敌。”
怪不得!敌军初至时还像模像样地攻了几次,尔后便一直围而不打,若同双方有了默契一般。方愈也曾有过怀疑,只是他不过一城之将,没有事关全局的情报,无法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那……”方愈若有所思。
“不用!”薛礼知道他的想法,马上否决道:“你只需稳固防守,就是莫大的功劳,外面的敌兵毕竟人数众多,不是你等能应付的了得。”
说着话,一个时辰到了。那三千骑兵都歇了一气,又用过了饭食,均觉得精神足满。他们默默整理好装备马匹,只等薛礼一句话,便可跨马杀敌。
薛礼翻身上了战马,侧目瞧了瞧顾况,笑道:“歇够了没有?”
顾况将腰刀又束了束,将刀柄在手中握紧,神色十分坚定:“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一丝笑容在薛礼唇边凝结,在转头的一瞬,便成了对敌人轻蔑的冷笑。“关中军……”
城门吱嘎嘎的开了,越张越大,终于砰的一声,露出了洞开的通道。薛礼一纵马,率先冲出城门,他身侧,是手持铁骑弓的顾况,在后面,是铁流一般黑色骑军。
“也罢,咱们帮方愈一个帮!”薛礼淡然的声音传到顾况耳中,让他不由一愣,还没等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见薛礼已然拨马朝敌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冲去。
“儿郎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幽州铁骑!”薛礼大笑一声,手中震天弓一声清鸣,已然将远处一个目定口呆的敌将射下了战马。
密集的箭雨呼啸着扑去,然后是雪亮的战刀。黑色的铁骑如风般刮过,如死神挥舞镰刀收割着生命。轻而易举的,燕军以敌人的鲜血划开一条直线,将毫无准备的关中军穿成两半,径自朝东边驰去了。
身后,留下了浸染鲜血的土地,还有一群惊魂未定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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