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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面上依然不甘,苏先生眼中闪现出神秘的微笑,倾了倾身道:“且不说别的,每月就红妆阁、□□坊、翠翘楼这三处的进账,也是着实令人眼馋。但是无论您还是其他公主什么宫女们都未曾有过什么奢侈的花销,所以鄙人很是好奇,公主把挣来的钱都藏到哪里了?”
朝容不由得皱眉,有些愠怒,道:“苏先生这是何意?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就可以去查我的帐,每一笔收支都写的明明白白,该交的税银也一分没少。”
那些钱去了哪里?所有经手的人都心照不宣,外人或许也会好奇,但是冯继塘有个弟子把账面做的干净漂亮,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加之上下关系都被朝容妥善打点好了,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些。
可是总会有人躲在阴暗处觊觎着这块肥肉,比如魏王慕容谈。
“公主就不用拿这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了,这里边的文章,王爷看不出来,鄙人却是看的一清二楚。好了,言归正传,公主究竟打算作何选择?”
“谁想要我们的命?”她涩声问道。
“很多人,比如雍王,比如痛恨刺客的达奚人,比如……云桑朝廷,”苏先生意味深长道。
朝容心头一阵刺痛,紧抿着发白的唇没有说话。
苏先生继续道:“雍王平素最恨韩王和梁王两兄弟,奈何云桑遗民却都跟他亲厚,甚至忘记了当年率军冲破云桑边境,长驱直入占领数座城池的便是他们兄弟。唉,人真是健忘啊!”
她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苏先生先前也说我蒙冤受屈,为何如今又觉得我命不久矣?几年前天宝阁那次事件,导致很多无辜的云桑人殒命,但那是确有其事。但是如今呢,”她吸了口气,继续不动声色道:“真凶既已落网,雍王又有什么理由屠杀云桑人?青壮年早已被杀得差不多了,如今的云桑遗民,不过都是些老弱妇孺而已。”
苏先生脸上又露出那种神秘莫测的笑意,缓缓道:“公主大概还不知道,达奚历代便有殉葬的习俗。前任国主病逝时,有两百名奴隶和姬妾等陪葬。”
朝容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觉得胸腔里似乎有冷风吹过,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蠕动着嘴唇说不出半句话。
“当年陪葬的奴隶中有一半都是贺拔人,如果还要延续旧例,这次怕就是云桑人了吧!即便公主您深受可汗器重,但现在依然是奴隶的贱籍。”苏先生道。
朝容沉默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此刻真的很想诅咒那个刺客……”
她想,殷玉尘应该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劫。他似乎处处都在与她做对,总是有意或者无意的阻挠着她的脚步。贺庆余、俞贵妃、慕容翟,这三个人都是对她很有用的,可是却都轻易的殒命在他的刀下。
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老天有眼,那就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
“谁又不是呢!”苏先生有些感慨道:“整个大燕国,没有人不骂这个狗娘养的东西。”饶是向来颇为文雅的他,此刻一时激动也不由得冒出了粗口。
“魏王的意思是,只要我将东市所有的产业让渡与他,她便会设法保住我的族人,至少不让她们沦为殉葬的祭品,是不是?”她神色有些悲苦,虽然万分不舍,可是却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了慕容翟的约束,盛宁城皆是一群虎豹豺狼,她争不过抢不过也保不住自己的东西。
苏先生郑重道:“却是如此。”
接着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很不幸的告诉公主,大概以后王城又将回到几年前的荒蛮凋敝。”
“这是何意?”朝容有些吃惊,忙问道。
“国主在位期间推行的很多新政,大概都会被废黜。达奚人又将恢复茹毛饮血的时期,坊市大概也会荒废吧!大王爷与四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们联合起来其他人大概无力反抗。而大王爷素来最恨先国主几位儿子提倡的新政和向云桑西辽等国学习的改革策略,他认为这样会让达奚失去本族特色,沦为平庸的附属。唉,如果真是他当政,恐怕国相大人费尽心血建起的天宝阁也要被推了……”
“这……”朝容满心愤慨,一时间却找不到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难过,有些颓然的垂下了眸子。
“到时候四座坊市大概会被权贵瓜分,所以公主也不要难过了,这便是命吧!而你们姐妹,如果逃过了殉葬这一劫,将会被带到西门外原本的奴隶交易市场,像变卖牲畜一样交钱画押,从此成为主人的附属品。达奚人对待奴隶极其残暴毫无人性,希望公主能遇到一个好点的主人。唉,鄙人言尽于此。”他说着施了一礼,缓缓站起身来。
朝容浑身直冒冷汗,胸腔里的寒意扩散至全身,让她如坠冰窟。
“还没有问过,先生是何许人?”她牙关有些打颤,努力稳住心神道。
“鄙人本是贺拔人士,不过并非望海郡的贺拔旧部,也不是消失在漠北的那支,而是当年混居与达奚部的贺拔人。鄙人师从与国相大人,说起来跟公主还有几分渊源。”苏先生道。
“国相大人可还好?”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唉,如今这样的情势,但凡清醒的人,又有谁能好?罢了,公主还是安心静养吧,告辞了!”
天元六年秋天成了很多人的噩梦,结果毫无悬念,慕容翟长子宁王慕容翰即位,成为北燕新任国主。
他推行的第一条国策便是恢复祖制,并将朝中三品以上所有外族官员罢黜并逐出王城,接着便是查封坊市,原本不属于达奚部的规矩或习惯都要更该。
接着他又恢复了被慕容翟废黜的买卖奴隶制,原本想要将殉葬制也一起恢复,但由于反对者众多,不得不就此作罢。
他在下令查封天宝阁并禁止达奚人学习外族文化时遭到了年迈的国相极力反对,年过八旬的老人在学生的搀扶下进殿理论,虽然有半数朝臣支持,但却无法扭转慕容翰的心意。
国相慕容邑最终心灰意冷,自请辞官回归达奚旧都为先国主慕容翟守灵。出乎众人的意料,慕容翰竟然想也不想就准了,并且顺势驱逐了一批跟自己政见不和的老臣,开始提拔年轻一代,诸如慕容斐络、慕容哈齐等,并给与重任。
那日苏先生所言几乎全都应验了,除了一件。那就是朝容并未像其他姐妹一样被收押造册,准备变卖,而是给她赐了婚。
出狱后她练习了近乎一个多月,终于可以翻身也可以下地和走路,但是双臂依然形同虚设,大夫用竹片和绷带帮她把手腕稍稍固定了,但由于创伤实在过于眼中且在皮肉之内而无能为力,只说以后恢复的如何就要看天意了。
虽然身边的人都痛心不已,尤其是李淑年,但她自己却很淡然,因为她有种预感,她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变成一个废人的,无论经历什么磨难都可以挺过去,何况这点伤患呢?
朝容被宣进宫的这天已经是暮秋了,走的时候李淑年特意给她系了柔软厚实的斗篷。
宫里一切如旧,除了到处飘舞的缟素,由于慕容翟去世不到三个月,所以宫中的门廊、柱子、栏杆甚至禁军的长矛上都系着白巾,以示哀悼。
俞贵妃死后,凝辉殿被慕容翰赐给了前汗后和她年幼的儿子。表面上是尊崇爱戴,其实就是变相的监视软禁而已。
走过漫长的主道,终于到了平日觐见的侧殿外。
门口候着的是陌生的侍臣,朝容跟着他默默走进了殿中。
她跪下来低头行礼,比往日拜见慕容翟还要谦卑和恭敬。或许当初年少气盛,无所畏惧吧,可是现在她满心都是惊惧,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个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她的命运。
“起来吧,”慕容翰神色威严,坐在铺设有虎皮的大椅上,道:“云桑的小国主云照夜送来了恭贺的国书,他想让孤杀了你,还有你的父皇天成帝。”
朝容腿脚一软,微微惊呼了一声,有些不敢置信。
慕容翰冷笑道:“莫非你以为孤会骗你?”他说着从手边的案几上拿过一封奏疏丢在了她面前,不屑的皱眉道:“自己看吧!”
她不敢违令,但是手指动不了,便俯下身用牙齿咬着小心翼翼的翻开了那封印有烫金祥云和飞龙的帖子,仔仔细细的看着。
座上慕容翰似乎颇为满意,轻笑着瞥了眼面前卑躬屈膝的敌国宫女,这才是俘虏该有的样子,在他统治的时期,绝对不会容许这些贱奴招摇过市、抛头露面。
殿中静悄悄的,只有几人粗细不一的呼吸声。
朝容终于看完了那篇奏疏,额角渐渐沁出了冷汗,跪直了身体道:“不知可汗打算如何处置臣女?”
慕容翰使了个颜色,旁边的侍臣忙过去将那封奏疏捡起来送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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