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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津小林场老场部是一溜三排相连的老式青砖小瓦房，坐北朝南。北边是五间正房，南向的正墙墙面上有五个经久弥坚的白漆大字：农业学大寨。正房两侧各有三间房东西相对，其中东侧靠南的一间房顶上露出一截烟囱，应该就是厨房。厨房的南山墙外竖着一条丰集独有的工字型小渔船，丰集人称之为站筒。这种站筒是将两只宽不过一尺，深不过尺半，长不过五尺的小舟用两根横木从小舟上舷中部固定联在一起，两只小舟间距也不过一尺，没有船桨，行船时须双腿各站一只小舟舱内用长竹篙借力。
三排房围成了一个开放式的院子。整体看起来旧了些，却没有久无人住的破败萧瑟，还收拾得颇为齐整。一公两母三只白毛乌鸡正在院中咯咯嗒嗒觅食，院子南边有两棵花期未尽的柿子树，树冠里还隐有淡黄色的柿子花。两树相距七八米，树干上包着塑料拉了一根铁丝，上面晾晒着几件深色的土布衫裤和一件鲜亮的橙色t恤。
t恤是江之永早上挂上去的。
柿子树下有一个铸铁柄的压水井，水泥砌的井台，出水管对着一个巨大的石马槽，堵上排水孔，可以容得下鸳鸯浴。马槽里洗刷得干干净净，江之永的塑料凉鞋也放在里面。
江之永放下装鱼的口袋和长竹竿，压水洗个手，穿上t恤和凉鞋，去厨房拿工具剖鱼。杨文华不在，肯定是早早吃了中饭去伺弄庄稼或是菜园子。厨房土灶间炒菜的铁锅空着，饭锅盖着锅盖，揭开一看，还给江之永三人留了米饭。靠墙的案板上，竹编的菜漏里有洗净的生姜、小葱和芫荽。
烟囱里很快升起了炊烟，厨房里也飘出了煎鱼的香味。江之永烧菜比较个性，不喜别人帮忙，特别是给灶膛加柴火，他更信任自己掌握火候，所以王琪薇与江之远都被赶出了厨房。三条鱼稍稍煎出香味，便加水炖了起来。
闻着一大盆香喷喷的炖鱼，王琪薇端起饭碗拿起筷子，特意又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十二点四十，感觉很惬意。她正要夹菜，江之永拦下她道：“慢着。”怎么不拦江之远？她莫名其妙：“怎么啦？”
江之永道：“孔融让梨学过没？这里我最大，三条鱼一人一条，应该把最大那条让给我。”
“不对！”王琪薇看江之永准备去夹最大的那条鲶鱼，没学过孔融让梨的江之远已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吃得不亦乐乎，反应过来：“我才最大！我是姨，你们俩是外甥，我辈分最大，最大这条应该让给我。”
“好吧。”江之永愣了一下，表示同意，把黄颡鱼给江之远和自己各分了一条，乡下的饭碗虽大，也堆得颤颤巍巍。又给江之远和自己各舀了一大勺鱼汤，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王琪薇觉得哪里不对，但想不出来，见江之永舀鱼汤，便也用鱼汤拌饭，又小心翼翼夹一块鲶鱼看起来没刺的部位，喂入嘴里，再扒一小口米饭，顿时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和鱼汤，再没有空闲想哪里不对了。
江之永吃得快，添了一碗米饭之后连饭带鱼吃得干干净净，从碗里拣出整根鱼刺，又舀了半碗鱼汤慢慢喝。
江之远干劲也很大，添了半碗饭后黄颡鱼都不够吃了。
江之永见大盆里的鲶鱼竟然被吃了一小半，四斤多的鱼，去掉内脏，鱼骨头不吃，头和尾巴不吃，鱼肉也该有三斤多吧，不禁暗暗佩服，这姨真能吃。他望着吃得津津有味的王琪薇，问道：“‘锄禾日当午’学过没？”
王琪薇也不笨，见江之永没有鱼肉吃了，很开心：“我不会浪费的。你就别想了！”见江之远碗里的鱼肉快没了，道，“不过江之远可以吃我的鲶鱼。”说着还夹了一大块放江之远碗里，还鼓励他，“吃完了你自己再夹。”
江之永喝了一口鱼汤，又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吃葱白和芫荽？”
王琪薇满意江之永的态度，她自己对葱白和芫荽不感兴趣，她妈妈不吃葱白，带得她也不吃葱白，葱青也是切末在盛菜之前洒洒点缀一下，好比西餐的摆饰，她从不吃的，至于芫荽，从没吃过，不知道啥东西，便大方道：“只要不是鲶鱼身上的，你就可以吃。”
江之永把葱白和芫荽挑选出来，一一夹到自己碗里，连带鱼汤，一扫而光。
江之远吃得满嘴是油，吃完自己的，开始和王琪薇抢着吃鲶鱼。
江之永又逗王琪薇：“你为啥吃这么香？”
王琪薇嘴上不愿意承认是江之永做菜好吃，道：“因为饥不择食，饿狠了吃什么都香。”
“不对。”江之永望向江之远，道：“江之远，你告诉你十三姨。”
“一个猪娃不吃糠，两个猪娃吃得香！”江之远琅琅上口。
没想到王琪薇却并不在意自己被比成猪娃，竟然觉得有趣，也念了起来，还抑扬顿挫：“一个--猪娃--不吃糠，两个--猪娃--吃得香！这是谁说的，是大姨说你们俩的吗？”
江之永成就感顿失：“这是民谚。老祖宗说的。快吃吧你。江之远也吃完了。”
江之远已放下碗筷，抹一下嘴巴，大声道：“先吃不管，后吃洗碗！”一撅屁股跑出了厨房。
王琪薇在自己家里也洗碗的，不过在外面就要讲条件了。她剔着鱼刺，先吃一块，然后对江之永道：“我洗碗，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之永道：“说说看。”
“暑假你和江之远来我家玩，我们不要我妈中午回来做饭好不好？”
“我是乡里娃，不会用煤气灶。”江之永不禁替八姨奶奶委屈，八姨奶奶做的饭菜也在平均水平之上啊。
“我给你打火。”王琪薇嘴巴里鼓起鱼肉，翻个白眼。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吧。”
“你妈肯定给你买过汪国真的《年轻的潮》，是一本诗集。你借给我，我要借给我同学刘青松，你中午见过他的，他抄完才能还给你。”八姨奶奶从不吝于给王琪薇买书，她会自己给王琪薇挑文学名著买，去年暑假甚至在王琪薇的强烈要求下，买了一套香港刚出的明河社袖珍版金庸全集，全套72册。江之永对王琪薇有没有《年轻的潮》没有特别印象，那么薄的一本小书，谁在乎？但1990年汪国真红到发紫，八姨奶奶肯定会买他的第一本诗集给王琪薇。
其实他只关注到王琪薇那套金庸全集了。整个新津村都书荒，**十年代全社会爱读书，可乡下却没有书，好不容易出现一本武侠小说或者言情小说，乃至老掉牙的演义小说《金台传》、《三侠五义》、《天下第一棍》之类，等着看的人都排队。倘若王琪薇愿意把她的金庸全集搬到新津来，新津放牛的小伙伴们会争先恐后喊她祖宗。
“有这本书。”王琪薇点头道，“只要他不弄脏就行。”
“你放心，他肯定比我更爱惜你的书。”
结果谈妥条件后，王琪薇也没洗成碗，因为没有洗洁精，她用不好丝瓜瓤子。
江之永只好自己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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