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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迷云, 风闭冬深。
浓稠夜色中,三星楼犹黑兽屹立, 郝瑟立于楼下, 极目远眺,满目黑漆死寂, 冷风袭来, 刺骨寒凉, 不禁打了个哆嗦。
“卧槽, 太渗人了——”
身后, 尸天清、文京墨、炽陌、舞江岚, 黛凝芷、萧晨月, 齐齐站立, 面色沉森,气氛凝重至极。
“为何连半个人影都不见?”黛凝芷眺目一望,便朝着最近一处院落走去, “我去瞄一眼——”
“黛庄主, 小心!”舞江岚一把将黛凝芷拽回。
“咔嚓嚓嚓——”
黛凝芷前一秒落脚的青石板砖毫无预兆碎裂凹陷,下方,竟是粘稠泥潭, 臭不可闻。
“这是怎么回事?!”
黛凝芷惊呼, 众人更是震惊非常。
文京墨狐眸一扫周遭,声线骤沉:“泰初镇的守镇阵法启动了。”
“啥子意思?”郝瑟瞪眼。
“这个阵法名为泰初阵,阵法一启,全镇六十七街八十九道, 三百六十二所院落,步步陷阱,寸寸机关,稍有差池,便会粉身碎骨。”萧晨月蹙眉,“只是,泰初阵法乃是历代楼主秘传,七大长老也仅知道局部变阵阵眼——难道是舒大哥启动了泰初阵?”
文京墨一手平端九如珠盘,一手快速拨动玉珠,细长狐眸闪烁,纵身跃上街旁三尺高的墙围:“随我走。”
众人立即跟上,唯有郝瑟此时无紫翎靴傍身,只能由尸天清背起,不多时,墙围走到尽头,文京墨停步,环顾四周,皱眉:“路断了。”
众人沉色。
炽陌瞅着墙围下平坦光洁的青石板路,挑眉:“要不,咱们再试试?”
文京墨蹙眉一瞬:“也好。”
炽陌扯下项链一枚宝石抛下,就咔哒脆响,宝石落地之处,地砖翻转,腾起暗黄烟雾。
众人大惊,飞速后退,不料脚下墙围豁然坍塌,显出深不见底的沟壑。
“东南方第三间院落主厢房屋顶,走!”文京墨大喝。
尸天清背起郝瑟率先腾空,炽陌、黛凝芷、萧晨月踏空跟上,舞江岚一把抄起文京墨的腰,纵身跃起。众人轻功精绝,总算是有惊无险落到了屋脊之上
“这阵法也太邪性了。”炽陌抹汗。
“文书生,你再仔细瞅瞅,看能否找条路出去。”郝瑟道。
文京墨点头,立在屋脊之上,狐目远眺,风起,扬起碧色衣袂,若一片竹叶在厚重夜色中飘零不定。
众人不禁安静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突然,尸天清神色一动:“这院中有呼吸声。”
“何处?”舞江岚问。
“就在这屋中。”尸天清一指脚下。
黛凝芷迅速俯身掀起瓦片,定眼一看,不由变色,“屋里有人!”
众人围了过去,但见屋中有一男一女躺倒桌边,桌上饭菜茶盏未动,二人皆是面色惨白,双唇发蓝,一看就是中毒的造型,胸口微微起伏,尚有呼吸。
“我去看看。”舞江岚翻身跳入屋中,稳稳落在木桌上,小心打量片刻,又纵身跃上屋顶,沉眉,“是乌栀子。”
“啥子?”郝瑟问道。
“一种毒花,花蓝蕊黄,无色微甜,泡入水中,可令人昏迷,虽不会致命,但若以内力逼毒,便会毒侵血脉,颇为麻烦。”舞江岚道。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种毒——”黛凝芷吸气,“莫不是——”
“是聚义门。”众人身后传来文京墨的声音。
但见文京墨双手插袖,细长眸目隐泛绿莹:“泰初阵只启了九成,其中最关键的阵核并未发动,应是有人利用阵眼推演出了阵法强行启动,只是所知阵眼并不完全,所以阵法也不完整。”
说到这,文京墨不由一顿:“这世间能根据阵眼推演出泰初阵法的,不出五人,小生师父算一个,萧大小姐算一个,小生算一个,聚义门现任惊门门主算一个,还有一个——”
“聚义门,贺君行!”郝瑟眯起三白眼,“老子早就看那小子不像好人!”
“此阵可有生路?”尸天清问道。
“有一条,但——只能通向镇外……”
文京墨转头望向镇外漆黑天际边缘,那里,正是郝瑟等人入阵时路过的古林阵。
“轰——!”
突然,一声巨响,古林中赫然腾起赤色火光,直冲天际。
众人惊诧,郝瑟,尸天清二人的脸色骤变惨白。
“火……越啬寨……尸、尸兄,舒公子会不会……”
“不会!”尸天清声冷如霜,“不会的!”
文京墨看了二人一眼,看向舞江岚:“舞镖头,还是要有劳你了。”
“小事。”舞江岚立即弯腰背起文京墨。
“东南方向,按小生指示步法沿屋脊前行,千万不可落地。”文京墨提声,“走!”
舞江足尖一点,腾空而起,其后黛凝芷、萧晨月,炽陌紧随,尸天清背起郝瑟压后。
黑云怒涛,夜空火橙,众人身影在空中划过一道苍色的风痕,无声凌厉。
*
古林浓密,枝繁高耸,遮天蔽空,在火浪照射之下,犹如张牙舞爪的怪兽,黑林边际,悬崖陡峭,深不见底,寒风逆吹而上,乱扫滚滚浓烟。
“舒珞,今日就是你们敛风楼的末日,莫要垂死挣扎了。”
“哈哈哈哈,贺大侠说的对,堂堂敛风楼楼主,何必像个乌龟似的缩头缩脑,赶紧出来受死吧!”
“出来!出来!”
嘈杂怒吼声和着层层焰浪,一波一波袭来,仿若重锤击打胸口。
舒珞足下一晃,喷出一口血。
“楼主!”
“小珞!”
“舒公子!”
一圈人踉跄围住舒珞,焦声疾呼。
舒珞抬眸,静静扫过面前诸人——
昊申、流曦、宛莲心,火楼长老周炳、山楼长老祁峰、林楼长老郁丛之、阴楼长老华觉、雷楼长老雷震,玉楼长老玎琅,以及被风壹搀扶的风楼长老钟飒——所有人皆是唇色发蓝,面色发黑,钟飒的情况最严重,几乎无法独立行走。
舒珞转眸,看向昊申:“昊大哥,你带着流曦和宛姑娘先走,你们不是敛风楼的人,他们不会为难你们。”
昊申眉头一蹙:“流曦少侠,你和宛姑娘走。”
“不行!”流曦和宛莲心异口同声,“我还要等公子/小郝回来!”
“微霜和小瑟此时怕是还困在泰阴阵中……”舒珞咳出一口血,“没有数个时辰恐怕无法——”
“哈哈哈哈,舒楼主,原来你在此处纳凉啊!”高笑从天而降,重重落在了舒珞等人面前。
国字脸狰狞,眉宇罩戾气,正是聚义门惊门门主高徒贺君行,他身后,一队人迅速涌围而上,手持刀剑,高举火把,凶神恶煞,竟有百人之众,其中竟有一半是之前敛风楼发现是冒名顶替,被关入暗牢之人。
昊申身形一闪,挡在最前,高擎双锏,眉眼凌厉,嘴角血迹干涸发黑。
流曦一把将宛莲心拽到身后,七大长老和风壹仓惶奔上欲保护舒珞,却被舒珞闪身避开。
“贺公子,敛风楼和聚义门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今日如此作为,是何用意?”舒珞慢慢走到昊申身侧,提声问道。
“怀璧其罪啊舒楼主,您这敛风楼家大业大,江湖上谁看着不眼馋啊?”贺君行眉眼弯弯,“若是敛风楼能和我们聚义门联手,自是能更上一层楼,舒楼主还是识时务为俊杰的好。”
“狗屁!聚义门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想不到竟是如此乘人之危、卑鄙无耻之徒!”火楼长老雷震破口大骂,吐沫星子喷了贺君行一脸。
贺君行提袖抹了抹脸皮:“雷楼主果然是暴脾气,不过这发脾气,可是要看场合的!”
说着,手一扬,就见身后一人点燃了一样东西远远扔下悬崖,悬底豁然一亮,轰然炸响,天地都为之一颤。
“震天雷?!”舒珞惊呼。
“就算你武功盖世,在这震天雷面前,也什么都不是!”贺君行手指勾了勾,便有十余人上前围站,皆是腰捆震天雷,面色狠戾。
众人神色大变。
“昊庄主,流曦少侠,小心啊,若是你们乱动,咱们可都要上天了。”贺君行瞥了一眼昊申和流曦,左手托起一个震天雷。
昊申和流曦面色一沉,压下内息。
贺君行冷笑一声,慢慢走到舒珞面前:“舒公子,只要你今日立誓,敛风楼至此以后效忠我们聚义门,我便可留下你这个楼主、七位长老,还有泰初镇内所有镇民的性命。”
舒珞静静望着贺君行:“敛风楼,从不效忠任何人。”
贺君行慢慢挑起眉梢,嘴角咧开:“舒楼主,你逗我玩吗?!”
突然,挥出一掌,狠扇舒珞面颊,舒珞脚下一晃,狼狈倒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公子!”
“楼主!”
“小珞!”
七位长老、昊申、风壹等人几乎肝胆俱裂,一副要跟贺君行拼命的架势。
舒珞抬手制止众人,抿紧薄唇,咽下涌到嘴边的血腥,抬眼,双眸漆黑,沉不见底。
贺君行眯眼:“舒楼主,你别在这打马虎眼,二十多年前,敛风楼可是效忠过一个人的,舒楼主你好好想想。”
“舒某从未听说过。”舒珞平静道。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贺君行眉目一狠,豁然抄起震天雷砸向舒珞太阳穴。
就在此时,天地间倏然一亮,仿若千万缕月光掠起凉风,压得四周烈焰忽的一暗。
贺君行手腕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犹如被发丝勒出一般,贺君行就愣愣看着自己手腕沿着那道血线断开,整只手带着震天雷吧嗒掉在了地上。
“噗!”
血浆喷涌而出,飞溅狂洒,贺君行这才感觉到锥心剧痛,跪地嘶声大叫:“啊啊啊啊!”
漫天血色中,一道流云身姿翩然落在舒珞身侧,手中三尺寒剑,冽冽流光。
“尸、尸天清?!” 贺君行裂目大吼。
“先人板板,这个太危险了!” 尸天清身后刺溜滑下一人,一脚将血浆中的震天雷踹下悬崖,大叫,“行了——”
“啊啊啊啊!”
泼天血水倾泻而下,手持震天雷的数名打手瞬时变为无数尸块,震天雷的□□散落一地,和着鲜血肉沫,黑红粘稠。
炽陌凌空飘落,软剑如蛇,卷发无风而动,绯红血衣烈烈翻滚,赤足踏血,每一步,都如赤红罂粟在足尖绽放。
“鬼、鬼啊!”
“地狱恶鬼啊啊啊啊!”
百名打手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向后狂奔,可没逃几步,又屁滚尿流四散而逃。
“救命!”
“救命啊啊啊啊!”
左侧,金色羽衣凌空高踏,落脚之处皆是人头,每踏下一脚,便有一人惨叫倒地;
右侧,素白衣裙化作冰凌之剑,在人群中飞掠,寒光四溢,嘶喊一片;
最前方,玄铁三节棍旋风狂舞,荡出一扇空明,扫出一片灿星。
一袭碧衫的谦谦书生,就这般踏着星光款款而来,提着翠玉珠盘站到了贺君行面前。
贺君行容色狰狞:“不可能、不可能!我在井水中下了乌栀子,只要在泰初镇中的人,无一例外都会中毒,而且我开启了泰初阵法,除了我刻意放出阵的人,没人能从泰初镇中出来!”
“第一,我们几个很不凑巧不在泰初镇中,无缘喝贺公子的井水,第二,你启动的泰初阵法是个残次品,破阵并不难。” 文京墨冷笑。
“不可能、不可能!我什么都算好了,我早就算好了,不会出差错,不会的!”
文京墨冷冷看着贺君行,唇瓣开启,字字如冰:“说吧,谁是你的内应?”
“什、什么?!”
“凭你的本事,若是无人告诉你阵眼,你根本无法独自推演出泰初阵,更没有办法让这么多人混入重华会,敛风楼内定有人助你。”
“胡、胡说,这些都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咚!”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砸在了贺君行身侧,血水喷了贺君行一头一脸。
“文兄,都杀完了,还留个几个活口。”舞江岚一甩三节棍上的血水,指了指那边跪地全身发抖的几人,其中,齐光海几个眼熟的也在其列。
“这只杀不杀?” 炽陌上前,甩了甩发梢上的血浆。
“让让,逼供让专业的来!”郝瑟一路嚷嚷着拽过流曦,“来,二十一,明朝十大酷刑走一趟!”
此言一出,未等贺君行如何反应,那边的齐光海嗷的一声就晕倒了,还附带大小便失禁的后遗症。
一片死寂。
文京墨微微一笑:“贺公子?”
贺君行全身开始剧烈发抖,面色苍白如纸:“我、我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只是告诉我泰初镇的阵眼和运阵法门,还告诉我,重华会便是聚义门吞并敛风楼的最佳时间,还、还给了我一份冒名顶替参加重华会人员的名单,称这些人皆可为我所用,他还说,今夜,便是动手的时机——我、我没见过他的样子,我们每次见面,他都带了面具,还变了声……”
众人对视一眼,将目光移向了舒珞。
舒珞瞳如针芒,和之前那个温柔的意游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贺君身形狂抖:“我真的没见过他样子,也不知道他的身份,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舒珞长睫一颤,慢慢转眸,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被风壹搀扶的钟飒身上,轻声道:“风壹,你让开。”
风壹面色一变,迅速退后,钟飒面色铁青,六位长老更是神情惊诧。
“前几日,舒某令诸位长老彻查银丝蛭之事,其余六位长老,皆无所获,唯有钟长老你查出了三十余人冒名参加重华会。”
钟飒蹙眉:“少楼主你所言何意?”
“自重华会后,钟长老你每日在书房中午睡的时间便无端增加。”舒珞声音平静无波,“奇试之时,舒某命人探了钟长老的书房,发现了这个——”
舒珞从怀里掏出一根卷轴,扔到了地上。
卷轴内是一张地图,上面绘制的是一盘巨大的黑色八卦阵,道路纵横交错,俨然就是之前郝瑟等人走过的地下暗阵。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钟飒。
钟长老容色扭曲:“少楼主,你误会了,这张地图是为了——”
“钟长老,今日你邀舒某、昊大哥、流曦、宛姑娘和六位长老去三星楼饮茶,结果,我们全部中了毒——”舒珞眸光寒闪,凝功入掌,手掌四周空气扭曲流动,“钟飒,舒珞对你——非常失望!”
话音未落,凌厉掌风已然冲着钟飒拍出。
“少楼主,不可!”六位长老呼啦一下挡在了钟飒身前,可就在此时,舒珞突然手腕一转,将掌风横推了出去。
“噗——”一人口喷鲜血,重重摔地,竟是风壹。
一时惊/变,众人都呆了。
“少、少楼主,你这是做什么?”风壹口吐鲜血,一脸不解。
“风壹,是你吧。”舒珞眸深无底,静静看着风壹道。
“公子,你在说什么啊?”风壹几乎要哭出来。
“是你告诉舒某查出冒名人最多的人是钟长老,是你提醒舒某钟长老午睡时辰变化,今夜三星楼中,也是你为大家泡的茶——”舒珞道。
“公子,这些都是风壹遵照您的命令行事啊。”风壹大呼,“乌栀子的毒,是贺君行下在井水之中,风壹根本不知道啊!”
“乌栀子之毒,无色却微有甜味,你知骗不过舒某,所以给舒某的那一杯,泡的是冰糖菊茶,而其余人皆是煮好的普洱。”
“风壹斟茶的时候就说了啊,公子这几日在服用清心丹,佐以菊茶最好,所以才——”
“你如何知道舒某在服用清心丹?”
“那自然是听——”风壹突然神色一滞,停住了声音。
“重华会奇试前,舒某曾去林长老处探过脉象,林长老说舒某忧思聚心,内火攻心,需祛火静心,给舒某开了清心丹服用,可当时屋中,并无第三人。”
“楼主特意吩咐过,此事不可外传。”林长老郁丛之死死盯着风壹道。
风壹抿紧双唇。
舒珞微微敛目:“今日,七位长老设计令微霜、小瑟等人困入泰阴阵中,舒某才知,原来重华会还有一重为敛风楼楼主选亲的秘试,秘试全程都在泰阴阵中,而在七位长老的居所之中,设有特别机关,可监听泰阴阵各条密道中的声音。”
说到这,舒珞一一扫望七位长老:“此种监听机关,可否反向使用?”
七位长老怔了怔,豁然,面色一变。
“除、除非是——不可能……”钟飒面色惨白,喃喃摇头。
“风壹,你到底是谁,为何能知晓连我都不知道的机关?” 舒珞眸中划过水光,声线却愈发凌厉,“又为何处心积虑,致我于死地,致敛风楼于死地?!”
风壹定定看着舒珞,表情慢慢变了,变得残酷又阴冷,慢慢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歪头道:“舒珞你在说什么,要毁了敛风楼的人分明是你啊!”
一片死寂。
舒珞面色一沉:“舒某身为敛风楼楼主,怎会毁了敛风楼?!”
“哈哈哈哈哈!”风壹狂笑出声,“谁说敛风楼楼主就不会毁了敛风楼?!不如你问问七位长老,你的父亲,是如何听信奸人,差一点毁了敛风楼的?!”
舒珞蹙眉望了一眼七长老。
七长老神色复杂,嘴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一言难出。
“他们不敢说,不,是他们没脸说!”风壹眸光赤红,“我来告诉你,二十年前,舒珞你的爹,前任敛风楼楼主舒泫,将一个人引为知己,推心置腹,甚至——甚至要将敛风楼赠与此人!”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骇然变色,舒珞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瞪向七长老。
七位长老齐齐叹气,玎琅和郁丛之甚至开始偷偷抹泪,就连一直雷厉风行的钟飒长老,眼角也有些隐隐泛红。
“可惜,舒泫是个有眼无珠的傻子,那个人,分明是一个恶魔,是来自地狱的恶魔,他接近敛风楼,接近舒泫,就是为了将敛风楼收入囊中!”风壹大吼。
“那个人是谁?!”舒珞冷声问道。
“他说他叫吴令。”风壹冷笑一声,“任谁都能听出,这只是一个化名罢了!唯独你那个爹,深信不疑,就和舒珞你一样!”
“你在说什么?”舒珞蹙眉。
“我说什么?舒珞你心知肚明!”风壹豁然指向郝瑟,“这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真叫什么好色?!”
郝瑟脖子一梗,险些被噎死。
“还有——”风壹转头,目光直直射向尸天清,眸若滴血,“九天杀仙,天人之姿,好一个天人之姿,那人也是这般,谪仙之貌,天人之态,可是却是心如蛇蝎!尸天清,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是披着人皮的地狱恶鬼!”
尸天清眸光凛冽,面覆寒霜。
“七位长老,难道你们就不曾担心过?”风壹又道,“看到此人的样貌,看到舒珞待他的言行,根本就是舒泫和那人的翻版,难道你们就不怕重蹈覆辙?!”
七位长老面面相觑,表情复杂,萧晨月,黛凝芷和昊申三人彻底呆住。
“原来这才是我们被敛风楼警惕的缘由。” 文京墨眯眼冷笑。
流曦身涌杀气,宛莲心眉带寒煞,炽陌怒极反笑。
尸天清身形笔挺,全身剑意缠绕,清冷如月,却隐隐带了一丝悲凉。
郝瑟一把攥紧尸天清手腕,三白眼黑凝,匪气狂飙:“放你丫的狗屁——”
“一派胡言,微霜绝非那样的人!”舒珞厉喝。
“你们听听,一模一样的话!”风壹冷笑,“那个人也是这般,利用皮囊蛊惑人心,舒珞,你早已被他蛊惑,你迟早会和你爹一般,毁了敛风楼!毁了一切!”
说着,风壹突然仰头长啸,啸声长而尖锐,犹如鬼哭,直刺耳膜。
密林之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四十多条黑色影子仿若幽灵般从树影中飘出,将众人围在了中央。
这些人,皆是黑衣黑靴,黑腰带黑手套,黑色铁皮面具包裹整颗头颅,唯在双眼处留出两个黑洞,后脑处,雕有一枚血红色的图腾,形状竟是和敛风楼的云纹一模一样。
“暗楼影杀兵?!”
“你、你竟然是暗楼首领?!”
七位长老失声惊呼。
“暗楼,啥子?”郝瑟低声询问舒珞。
可是这一次,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敛风楼楼主,却是无法回答,只能盯着那血色云纹,全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舒珞你是一次见到敛风楼暗楼影杀兵吧——只存在于黑暗之中,永远都见不得光的暗楼、影杀兵……”风壹表情似笑似哭,拔高嗓音,“影杀兵听令,立即将尸天清、郝瑟、炽陌、流曦、宛莲心一行诛杀!”
“是!”面具人齐声高喝,在原地消失,只见魅影飘浮,无数剑光携着血腥杀意从四面八方围攻尸天清。
“锵——”
鹤吟剑剑鸣冲天,月光剑芒凌空划过耀目光华,瞬将血芒逼退,数名影杀兵从空中坠落,重重摔在了地上,可之后的影子,就如层层叠叠的黑暗之海,无声涌上。
“有舒某在,谁敢伤他们一根头发!”一抹藕白挡在了尸天清的身前。
围攻影杀兵仿若被按住了暂停键,僵在原地,不再上前半分。
“你们在做什么?!”风壹怒吼。
可所有影杀兵依旧是分毫不动,就如同被舒珞镇住了一般。
“暗楼所效忠的,只有敛风楼楼主一人,风壹,你虽身为暗楼首领,也不能违抗楼主命令!”钟飒扶着胸口上前,厉声喝道。
六位长老也上前,列在舒珞两侧。
舒珞神色一冷,提声大喝:“退下!”
众影杀兵身形一颤,后退数步,齐齐跪地。
卧槽,感情这影杀兵接受命令还有优先级,舒珞命令是最高级,可压制暗楼首领的命令……
郝瑟心中暗暗吐槽。
舒珞目光直射风壹:“你还不退下!”
风壹神色凝冷:“诸位兄弟,你们难道要让二十年的惨剧再次发生吗?二十年前,前任首领以死相拼,方能与那吴令同归于尽,可今日,舒珞又要重蹈覆辙!舒家人为了自己,早已不将敛风楼放在心上,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舒家人将敛风楼毁了?将我们的家毁了吗?!”
一众影杀兵慢慢抬头,面具上的一双双黑洞静静看着风壹。
“与其让舒家人毁了敛风楼,不如杀了他,让暗楼从暗转明,代替真正的敛风楼!从此,我们影杀兵便不用再躲在地底,可以名正言顺活在阳光之下!”风壹双目赤红大吼。
众人神色一变,立即严阵以待,可是下一幕,却是大大出乎众人所料之外。
所有影杀兵再次头颅碰地,恭敬跪在了舒珞脚边。
死寂空气中,渐渐浮起鬼语般的低喃。
“影杀兵只效忠楼主一人!”
“影杀兵只效忠楼主一人!”
“首领大逆不道!”
“首领大逆不道!”
“必受天罚之刑!”
“必受天罚之刑!”
那声音密密嗡嗡,仿若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又仿若从天边传来,听得人毛骨悚然。
“天罚?!狗屁天罚!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天罚!那不过是舒家人骗人的把戏!”风壹周身腾起黑色的血腥之气,瞬时腾跃而起,倏然冲向舒珞。
“小心!”尸天清、昊申、黛凝芷、萧晨月同时闪身上前,正要将风壹击杀,岂料异变突生。
半空的风壹猝然一滞,轰然坠地,满地翻滚狂叫,双手在全身狠抓,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刮出一缕一缕的肉屑,深可见骨,恐怖至极。
众人大惊,呼啦一下后退数步之外。
“天罚之刑!”
“天罚之刑!”
“天罚之刑!”
影杀兵跪地叩首围成一圈,将风壹围在中央,嗡嗡鬼语和着风壹的惨叫响彻夜空,仿若在举行某种诡异的仪式,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两种声音才渐渐归于宁静。
风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十指指甲全部剥落,全身皮开肉绽,仿若一个血人。
众人面色变幻不定,皆是心惊胆颤,慢慢将目光移向舒珞。
舒珞容色惨白,唇瓣微微颤动,抬步向着影杀兵中央走去。
“舒公子!”
“琭言!”
郝瑟和尸天清同时拉住舒珞。
舒珞身形一顿,挺拔的脊背开始剧烈颤动。
“啊啊啊!”
突然,影杀兵中央的血人猝然起身,唰一下举起了手臂,血手中竟抓着一条漆黑的竹筒,竹筒末端延伸出一条粗过手指的□□,尾部分成数根分支,长长延伸埋入地下。
“舒珞,你现在荣耀加身,都是用无数鲜血浇筑而成,都是用累累白骨堆砌而成,你早已被冤魂缠身,迟早会坠入魔道,就和我一样——哈哈哈哈!”
血手拉开竹筒,一道火星沿着□□迅速延伸向各条引线渗入泥土,爆起一串飞土,看那走向,竟是早已将众人包围其中。
“退后!”
尸天清鹤吟剑化作无数道光弧,携着狂风刮过地面枯叶,就听“嗖嗖嗖嗖”数声,六只震天雷被挑出地面,炽陌软剑狂舞,火花四射,□□被斩断。
“舒珞,我在下面等你——”风壹狂笑,手掌插入地面抓出一个巨大的震天雷,□□已经快燃到尽头。
就在一瞬之间,众人只觉眼前掠过一道流云月色,速度快到已经无法以肉眼捕捉,带着风壹和震天雷坠下高崖。
“轰!”
剧烈爆炸声带着巨大的冲击波将众人掀翻过去,浓烈火光冲天而起,映得半面夜空仿若血染,利器割裂空气的声音在耳边呼啸,刺耳割肉。
良久,爆炸余波才渐渐消散,众人慢慢抬起头定眼看去,顿时震恐失语。
在众人的四周,直直站着一圈人,黑衣黑靴,后脑血云,手挽手,肩并肩,仿若屏障一般,将爆炸的冲击挡住了大半,竟是那一群影杀兵。
舒珞赤红瞳孔中,一圈影杀兵缓缓倒下,他们的身前,早已被炸的皮开肉烂,无法辨别。
灼热风气扬起,拂过众人凌乱发丝。
“尸兄……尸兄呢?!”郝瑟豁然回神,慌乱四望。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茫然寻找,可是哪里都没有尸天清的影子。
“难道,刚刚,将风壹冲下悬崖的,不是剑风,而是……”昊申望向众人。
“尸兄!!”
“尸公子!”
郝瑟肝胆俱裂,狂奔向崖边,崖下火焰如海,炙热的火浪扭曲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别拉老子,老子要下去救人!”郝瑟狂叫,若不是流曦和宛莲心死死拽住,怕早就跳入那火海之中。
“微霜、微霜!”
“楼主不可下去啊!”
舒珞被七位长老死死拽住,满目水光,脸上却是干涸一片,泪光早已被烈焰烤干了。
文京墨全身发抖,狐眼如血,被舞江岚死死压住肩膀,萧晨月、黛凝芷和昊申全部都呆了。
炽陌愣愣站在原地,目光茫然,仿若傻了一般,口中喃喃:“不、不会、不会的……”
渐渐得,火光弱下,乱石黑崖之下,又变作一片黑暗,只留滚滚黑烟蒸腾而上,炙烤着众人心跳。
“火灭了,我先下去看看——”昊申腰缠树藤,正要跃下,突然,山崖之下,迸出了一丝光华。
就如同一牙月光,迎风大涨,唰一下冲了上来,飘然落在了众人眼前。
剑光凛灿,如繁星点点,俊容皎洁,胜皓月澄明,衣袂青冽,散在风中,似天际流云——
众人怔怔看着眼前的仙人,都傻了。
“刚才火太大,尸某没法上来。”尸天清轻描淡写解释道。
“尸兄啊啊啊啊!”郝瑟飙泪飞扑而上,手脚并用挂在了尸天清身上,鼻涕眼泪糊了尸天清整个肩膀。
尸天清顿时涨了一个大红脸,手足无措环着郝瑟的腰,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文京墨腿软坐地,舞江岚索性躺倒,流曦和宛莲心几乎虚脱,萧晨月、黛凝芷、昊长吁一口气,远处的炽陌缓缓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舒珞脚下踉跄,被身侧的钟飒扶住,其余六位长老匆忙涌了过来,围着舒珞,满面忧色。
舒珞俊容苍白,呼吸虚弱,抬眸看着七人,勾起一抹温柔笑意。
七人眼眶泛红,几欲落泪。
远方,山脊外跳出一抹晨曦,金光洒下,为这浓墨重彩的密林勾勒出一圈金色边线。
舒珞仰首,眸中莹光流转,薄唇轻动: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