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金丝雀oo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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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山一整天都没有离开房间。她抱膝蜷缩在床上,双眼无神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它由蓝转红,继而变黑。当月上梢头时,她房间的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李小山只来得及转动僵硬的脖子去看来人是谁,却见杨莉满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山山,他们受伤了,你快点来。”

    杨莉焦急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李小山尚未从杨莉突然闯入的惊讶中缓过来,又立刻被杨莉的话打入无尽的深渊。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自己的耳朵大脑出了毛病,然而下一刻当李小山被杨莉拖着从楼上跑下来看到大厅地中央瘫软在地上的两个血人时,她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地上躺着的是方晨和夏至,魏荷香把夏至抱在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而方晨则直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死未知。李小山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方晨,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坐起来笑着对她说“上当了吧,笨蛋”,她的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迈不出去,她就这么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直到杨莉推了她一把,李小山才恢复了对自己肢体的支配权,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方晨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

    还有跳动,而且跳的很快,只是搏动细弱。

    李小山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她在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掐了一下,然后深呼吸几口,回头招呼杨莉把手电拿过来。她解开方晨的衣服,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处,颤抖的手指逐渐稳定下来。杨莉手中的手电照亮了方晨的脸,他的脸上有多处划伤和挫伤,最严重的是左耳耳垂,被削掉了一块,垂下的皮肉只有一丝还连在耳朵上。接着检查了四肢,腿部没事,手臂上也有两道很深的伤痕。李小山直接撕下身上t恤的袖子紧紧地扎在方晨手臂根部,以便止住从伤口中不断流出的鲜血。最后,她掀开了方晨的衣服,只见他左肋下一大片淤血,她用手轻轻按压伤处,引得方晨发出一声低低的□□。

    还好不是被咬伤了。

    李小山松了一口气。她从地上站起身来,只觉眼前一黑,连忙稳住重心免得栽倒。可是身后突然有人大力拉扯她一下,李小山失去重心,恰好她的光脚丫踩在了沾有鲜血的地方,直接脚下一滑向后跌倒。她的胯骨重重地撞击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疼得李小山瞬间飙出了眼泪。摔得七荤八素的李小山还没回过神来,就又被人抓住了手臂,那人的力气如此之大,李小山敢肯定自己的手臂一定淤青了。她伸手去掰那人抠进她皮肉的手指,试图让自己不再以这种狼狈的姿势趴在地上。

    “你救救夏至哥哥,你救救他,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不喜欢我就对着我来,你不能不救他。”

    来人是魏荷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几句,李小山挣扎了一会儿见不奏效,又被她哭得头疼,只能开口让她放开自己。可是李小山的喉咙尚不能正常发声,她嘶哑的声音在魏荷香中气十足的哭喊中根本是细不可闻。李小山只觉火冒三丈,用尚且自由的那只手又一次重重地抽在了魏荷香的脸蛋上。

    “你他妈不放手老子我怎么救人!妈的!”

    李小山嘶吼道,粗粝的声音终于压过了魏荷香的哭声,她收回了抓着李小山的手,跪坐在地上捂着脸抽噎地看着李小山。李小山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翻开袖子看了一下自己满是青紫指印的手臂,从地上爬了起来。

    “山山。”

    杨莉上前搀扶住李小山,李小山半倚着她稳住重心。

    “妈,去拿医药箱,再找几条干净床单来。你们俩。”李小山指着一旁傻呆呆地站着的刘新鹏和魏桂香,“去最近的房间里拿一床棉被,兜在他们身下把人抬到餐厅去放在桌上。”

    李小山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嘴里的血腥味浓重一份,她的声带剧烈的刺痛着,让她的头也跟着痛起来。她咽下口中带血的口水,稍微滋润一下几乎要罢工的喉咙,接着指着魏荷香说道。

    “你去把所有能照亮的东西都找来,拿到餐厅去。”

    众人听到李小山的吩咐,连忙各自去完成她的指示。李小山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血丝从嘴角流了下来。她快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处,扯着衣角抹抹嘴边的血迹,一瘸一拐地走进餐厅里去。她拉过几张桌子拼在一起,刚好刘新鹏和魏桂香两人抬着方晨踉踉跄跄地走进来,李小山急忙上前帮忙。三人合力将方晨平放在桌面上,然后又一起回去抬来了夏至。这时,杨莉和魏荷香也拿来了李小山需要的东西。李小山在杨莉端来的水盆里洗了洗手,转身去查看夏至的情况。

    夏至伤的比方晨少,但是他的伤要比方晨重。他的腹部衣物被一大片血污浸透,李小山掀起衣服,发现他的肚子上有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口,拿开压在伤口上的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李小山只觉头嗡的一下,好像有人给了她当头一棍。就算她的解剖学的再不好,她也知道现在那从伤口里流出来的东西是什么——夏至的肠子。

    身边响起几声倒吸凉气的声音,魏荷香再次哭了起来。李小山机械地走到医药箱前,找出一副无菌手套带上,又掏出许多脱脂棉,浸润碘伏,擦拭着伤口周围的皮肤。见李小山开始处理伤口,其他人围在她身边,用殷切的眼神看着李小山的动作。

    她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她只是个学预防医学的半吊子,临床课她学过,临床实习她也参加过,外科手术她也见习过,但这不代表她有能力独自处理这样严重的伤。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判断夏至有没有伤到内脏,扒开伤口往里面看看吗?要是伤了内脏怎么办?得止血吧?她唯一做过的一次血管结扎是在兔子身上实施的,而且还失败了,那只可怜的兔子喷了李小山满头满脸的血,然后不到一分钟就哽屁了!早知道她要面对这样的处境,她说什么也要去临床系啊!

    夏至的伤口周围已经被她擦了三遍了,鲜血还在从伤口中汩汩流出,李小山木然地丢掉手里沾血的棉花,拿过一只手电打开叼在嘴里,然后用有些麻木的手指将从伤口中挤出来的肠子塞回肚子里去。内脏温热湿滑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胶皮手套传了过来,让李小山的手指又僵硬几分。好不容易把流出的肠子塞了回去,李小山扒开伤口,用嘴里的手电向里面照去。李小山的动作引发了夏至的剧痛,他从失血过多的昏迷中醒了过来,喉咙里发出渗人的嘶吼。一旁的杨莉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不住挣扎的夏至,免得他的动作让自己伤得更重。李小山丝毫没有察觉夏至的反应,此时她正傻呆呆地看着肚子里的一片血红。

    怎么办?怎么办?

    李小山僵立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不正常的反应引起了杨莉的注意,夏至再次痛得晕了过去,杨莉示意刘新鹏接手,她快步走到李小山身边,伸手去推她。

    “山山,你怎么站着不动啊?”

    李小山木偶一样随着杨莉的推搡晃了几下,她的手指从夏至的伤口中脱出,整个人毫无反应。杨莉抓着李小山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却见李小山双目失神,她大力摇晃着李小山,但是李小山依旧像块木头一样没有反应。

    “山山!”

    杨莉对着李小山大吼,李小山像是终于被杨莉的呼唤唤回神来,她的眼珠转了几下,嘴里叼着的手电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她看着杨莉焦急的脸,突然咧嘴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李小山像个找不到妈妈的孩子一样大声哭泣着,涕泪横流,狼狈不堪。杨莉瞪着李小山无助哭泣的脸,气急败坏地给了她一耳光。

    李小山被打得侧过头去,她的眼前只有旁边方晨那被血染红的手臂,她呆呆地怔住了,忘记了哭泣。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遇事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你的大学白上了?你的实习白去了?就算你不是外科医生,你也是这里所有人中最有可能救他们的人!你要是就这么站着傻呆呆的哭,你不如直接一刀捅死他们,给他们个痛快!”

    杨莉声嘶力竭地吼着,尖锐的声音破了音,把餐厅里的寂静划开一道口子。杨莉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魏桂香及时扶住了杨莉软倒的身体,让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李小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一巴掌把李小山飞走的三魂六魄重新拍回了她的身体,脸颊上火辣辣地痛了起来,这股火辣渐渐席卷了全身,让她僵硬麻木地身体恢复了知觉。她抬起头看着杨莉脸上痛心疾首的怒容,反手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在众人的惊呼中,行动起来。

    她的头脑里依旧是一片空白,只是这一次,曾经学过的知识像是雨后从泥土里冒出来的春笋,一个接着一个都从记忆深处冒了出来。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用生理盐水浸湿,覆盖在夏至那可怕的伤口上。然后她用最粗的针头刺进了夏至的血管,为他吊上一大瓶葡萄糖。接着把他的姿势调整成双膝曲起的平卧姿势,又让魏荷香取来枕头垫在夏至的头下和膝盖后面。接着,她返身走到方晨身边,剪开她之前的简易止血带,又把衣服都剪开,充分暴露伤口。还好这比较深的两道伤都在左臂的前臂处,李小山把方晨的手臂抬高,然后用橡胶止血带扎在方晨左臂根部,待确定伤口不再出血后,她让魏桂香也带上无菌手套,用脱脂棉沾着碘伏为方晨消毒伤口。她在方晨另一侧尚算完好的手臂上同样扎进了一瓶葡萄糖吊上。

    丢掉手上沾有方晨血液的手套,再次换上一副干净手套。李小山示意魏荷香举起最亮的手电,为她照亮夏至腹部的伤口。再次直面这个创伤,李小山冷静了许多。掀开敷料,她再次小心地查看着腹腔里的情况,流出的肠管上没有明显的损伤,没有抽吸器,李小山只能用手指一点点掏出伤口里的血块,然后倒入生理盐水反复冲洗着。几遍之后,用针管抽回的生理盐水血色明显减淡,李小山稍稍松了一口气,这说明腹腔里没有明显的出血点,也没有胃或者肠管什么的破裂。她难掩自己的喜色,继续冲洗着伤口,几遍之后,她小心地用手提起腹壁的肌肉,看了一眼周围的脏器,能看到的地方看上去还都正常,李小山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还有没有后遗症。

    夏至的体温出现了明显的下降,他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李小山摸了一下他的脉搏,血管塌陷,搏动微弱,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李小山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把伤口缝好,不然夏至就该死于失血过多了。勉强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李小山笨拙地缝合着腹膜和肌肉层,细细的缝合线在沾血的手套上打着滑,没有持针器,李小山只能用指尖捏着那枚小小的手术针。缝一阵,她还得凑到灯光下费劲的往手术针上穿线,没有止血的电刀,李小山只能让刘新鹏把一把止血钳放到火上烧热来代替。这场没有助手,由菜鸟医生主刀,采用严重不符合规范的简陋用具,在完全不能算是无菌的环境下完成的手术,让李小山几乎虚脱了。打好最后一个结,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检查一下她那放置粗糙的引流管,李小山再次消毒伤口,用无菌纱布层层包裹起来。

    李小山的脚都软了,她向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杨莉从后面抱住她,她恐怕会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浑身大汗淋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帕金森病人一样。杨莉扶着李小山在椅子上坐下,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汗水。李小山转过带着一个血手印的脸,苍白的肤色显得她的眼睛格外的亮。

    “妈,给我打盆热水,我要洗手,方晨的伤还没处理呢。”

    休息了片刻,又重新洗干净双手,李小山再次投入了缝合伤口这项工作中。经过刚才在夏至身上的一番锻炼,李小山的速度明显提高了不少,伤口也不是那么歪歪扭扭的了。终于,李小山抬起头,完成了方晨伤口的全部处理工作。她找来抗生素,用盐水稀释好,换下了所剩不多的葡萄糖。她全身散架一般的疼痛,当她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人忙着拿来被褥给二人安置,又用温热的毛巾为他们擦洗手脸时,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我刚才忘了戴口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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