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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李小山蜷缩在床上，方晨站在门口，两人在黑暗中沉默地对视。他们看不清彼此的模样，但仅凭那模糊的轮廓和熟悉的气息，他们就能清楚的认出彼此，这是相识十二年，相知十二年，相爱七年带来的无比默契。可是此刻，他们又感到那么陌生，眼前的人似乎再也无法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
从决定来农场寻找亲人之后，李小山把自己全部的清醒时间都用来想象她与众人的重逢场面了，这其中，想的最多的自然是方晨。她推测自己可能出现的反应，一是勃然大怒，对着方晨破口大骂，或者干脆揍他一顿，质问他为何为了那样一个女人就轻易放弃了自己。二是伤心欲绝，痛哭流涕，哭诉自己这么多年来对他的真情实意，以此来证实他是一个多么狼心狗肺的人，三是冷漠报复，报复他，报复那个女人，让他为自己做出的事付出惨烈的代价。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当她再见到方晨时，她会没有任何感觉。既不悲伤，也不愤怒，甚至不能算作是冷漠，她只是没有感觉而已。她知道这不对，就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看到满桌佳肴却没有丝毫食欲一样，这不对。她像是被强行从躯体里剥离了灵魂，以第三者的视角旁观着一切。可是，她应该有感觉才是，不管是悲是喜，她应该有感觉才是。
李小山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她总是还抱着侥幸心理，像是那些没有确诊的绝症病人，虽然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但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总是还会幻想自己不过是误诊。此刻，她就像是看到了权威专家出具的确诊结果一样，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确是有问题。
疯子，精神病，这些字眼总是充满了恶毒的意味，李小山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它们扯上关系。精神病学，她学过，所有关于抑郁、躁狂、妄想、精神分裂等等的知识从大脑深处冒出来，一条一条地与自身情况比对着，这一切仿佛脱离了她大脑的统治。她不知道别的精神病患者是一种什么样的自我感觉，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自我意识。她觉得自己被关进了一具疯狂的躯体，她很清醒，但这具身体不清醒，她无法控制它，更无法与外界沟通，她被困在里面了。
此时此刻，李小山的理智看着她的身体在不停的流泪，不停的颤抖，她蜷缩在被子里，团成小小的一点。站在门口的方晨犹豫着走过来，在她的身边坐下，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在触到一片冰冷的泪水之后，方晨叹息着将李小山揽入怀中。
“小山，你在怨我，对不对？”方晨喃喃地说道。
怀里的人依旧在颤抖，在哭泣。方晨将被子向上拉，包裹住李小山瘦弱的肩头，然后凝视着黑暗中她的脸庞。
“小山，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够，但我不知道除了对不起我还能说什么。”
方晨絮絮地道着歉，翻来覆去不过就是这几句话。李小山感到十分的不耐烦，她不想听他这些不痛不痒的道歉，她只想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她不想变成疯子！心中涌起的强烈恐惧和让她几乎尖叫出声的躁狂令李小山抬起双手，她用力地推开方晨，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措不及防的方晨向后栽到，跌坐在地上，发出咚一声响。门外的人们听到声音，急忙冲了进来。
随着人们进来的还有点燃的蜡烛，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屋里的两人，见方晨坐在地上，夏至上前扶起了他。杨莉和李卫国上前查看李小山的情况。
“山山，你们这是打架了？你受伤了吗？”杨莉急切地问道。
李小山保持着推开方晨后的最后一个动作，双目呆滞，满面泪水，完全不理杨莉和李卫国的呼唤。无论他们怎样摇晃她，依旧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站在人群后面的徐弘文看到那双已经十分熟悉的无神双眼，他叹了口气，分开人群走上前来。
“阿姨，叔叔，你们不要再晃她了，没有用的。”
徐弘文把李小山从焦急的杨莉手中解脱出来。
“什么意思？她刚刚还好好地跟我说话呢，现在怎么就这样了？是不是他？”杨莉指着方晨尖声叫道。
“不是，她自流产之后，就时不时会这样，不管你怎么叫，她都不会有反应的，你让她休息一下，也许睡一觉起来，她就又好了。”徐弘文将李小山搂进怀里，习惯性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杨莉闻言，几乎昏厥过去，李卫国急忙扶住她。
“她……傻了？还是……疯了？”一旁的魏荷香怯怯地问道。
“她什么事也没有，只是需要休息。”徐弘文心中消散的火气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他口气不善地将魏荷香顶了回去。
“你们都出去吧，我陪着她就行了。”徐弘文开口撵人，他此刻一点都不想再见到这些人。
“我是她妈妈，我陪着她……”杨莉说道。
李卫国拉了杨莉一下，伸手指着李小山死死抓着徐弘文衣襟的手指给杨莉看。杨莉和其他人此刻刚注意到蜷缩在徐弘文怀中不愿露出脸来的李小山。方晨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其他人也不再做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徐弘文。
“那就拜托小徐照顾小山了，我们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们。”
李卫国说完，拉着杨莉出去了。夏至也把不愿离开的方晨架了出去，在魏荷香关上房门之后，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你是又不说话了吗？”
徐弘文轻抚着李小山的头发，低声问道。当他以为李小山又一次陷入那种自闭状态，不会回答他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我……害怕。”
徐弘文扶起李小山，低头去看她的脸，只见她的脸上带着挣扎地神色，像是在努力与什么斗争一样。他抬手抹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水，尽量温柔地看着她。
“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我不再是我了，我不想变成疯子，可我控制不了，我什么都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李小山十分惶恐。
“你控制不了什么？”
“所有的一切。”
她的泪水又一次流了出来，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滴滴答答地滚落。徐弘文将她重新拥入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李小山不住地重复着刚刚说的几句话，伴随着抽噎，像是一台坏掉的录音机。过了不知多久，床头柜上的蜡烛已经烧去了一半，李小山终于睡着了。
徐弘文扶着李小山躺下，看着自己胸前大片的泪痕，叹了口气。他试着从李小山手中抽出自己的衣襟，但李小山攥得很紧，徐弘文叹了口气，吞下外衣，起身走出了房间。
外面的客厅里只剩下方晨一人坐在沙发上，见徐弘文走出来，他立刻抬头看过来，待发现徐弘文的外衣不见了之后，方晨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我们谈谈吧。”徐弘文说道。
“好，正有此意。”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彼此上下打量着。眼神交战片刻后，徐弘文开了口。
“你是猪猪吗？”
“什么？”方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是猪猪吗？”徐弘文又重复了一遍。
“我是，她还跟你说这个了？”方晨的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酸味。
“不是她跟我说的，而是她每天晚上睡着后都会喊‘猪猪’”。徐弘文摇摇头。
“你们已经睡在一起了？哼，也是，看你们那么亲密，显然也不是睡了一次两次了。”方晨的额角暴起青筋。“怎么？现在想正式从我这把她抢走了？”
“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徐弘文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尽量平和地说道。
“不是怎样？你们孤男寡女的，还能怎样？你大老远地送她回来，你敢说自己对她没什么想法？大家都是男人，不用在这儿装。”方晨从沙发上站起来，怒视着徐弘文。
徐弘文突然一拳打在方晨脸上，方晨后退几步，嘴角流出鲜血，他淬了一口带血的吐沫，向徐弘文扑过去，二人扭打在一起。虽然徐弘文是个有经验的格斗高手，但是遇到不管不顾的方晨，他还是挨了好几下。两人撞到了椅子，又碰翻了茶几，在地上滚来滚去，最终徐弘文占了上风。他将方晨面朝下按在地上，把他的手臂别在身后，膝盖顶着方晨的后腰。
“你是不是脑子都让丧尸掏空了？你就只会争风吃醋是吗？你看到小山的唯一想法就是她给你带绿帽子了是吗？你没发现她不对劲吗？”徐弘文凑在方晨耳边说道。
方晨扭动了几下，试图挣脱徐弘文的钳制，徐弘文加大了力度，引起方晨一声闷哼。
“我脱过她的衣服，看过她全身，因为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的地方。我每天晚上和她睡在一起，因为她不挨着什么人的话就会做恶梦，哭着从梦里醒过来然后一宿都不敢再睡。我一直抱着她，背着她，帮她洗脸换衣服，喂她喝水吃饭，因为她没了那个孩子以后就他妈已经疯了！”
徐弘文几乎是低吼出最后几个字，他松开了方晨，起身后退几步，看着趴在地上的方晨喘着粗气。
“我送她回来，因为我答应她，她帮我完成任务，我就送她回家，送她来找她每天晚上都会梦到的‘猪猪’。呵呵，看来我是错了，我不该送她回来，没有你们，她也许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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