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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郎巴尔投资的第一家工厂,就是纺织厂。
刚刚开始筹备时,行会里还颇有几个人想方设法求见她一面,目的不是别的,而是毛遂自荐。她出身显贵、家底丰厚,又没有办厂的经验,很需要一个浸淫多年的懂行人替她管理;如果做得好了,不管是在宫廷里说句好话,还是丰厚的薪水,好处不会少。
更多人等着看笑话:这个年代,贵族自然也是要经营家业的,但办厂的却是很少;女性办厂更是闻所未闻。
顶着各种压力,郎巴尔的第一步,走得谨慎又老辣。
当时法国最大的纺纱企业在鲁昂市,是英国人建的——名叫约翰·霍克尔。
这位先生是个雅各比党人,二十多年前逃到法国,受法国政府庇护。在当时商业主管特吕代纳的提携下,他在鲁昂开办纺织厂,还秘密潜回英国考察当地纺织业,带回了几个最熟练的工人;差不多是历史上第一个有名有姓的商业间谍。纺织厂获得成功后,他得到路易十五的赏识,被任命制造业总督,主管进口商品和引进技术。
郎巴尔去见了霍克尔,请他引进珍妮纺纱机。
“这可真是太巧了,”霍克尔挺了挺圆滚滚的啤酒肚,眼睛笑得快成一条缝,“我也听说这种新机器非常厉害,已经让犬子秘密前往不列颠打探了。他前几天还刚刚来信,说有自信能弄一台回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郎巴尔却暗自敬佩;英国政府禁止本国机器出境——这不是新鲜事,据说两百多年前,威尼斯政府就下严令禁止水银镜技术外泄——他的儿子如果暴露,可能会以“泄露工业机密、从事间谍活动”的名义被逮捕入狱。就连郎巴尔在招徕瓦特、购入他的专利时,都特意绕了个弯;她在英国投资过商业活动(当时考虑到以后会搬到英国),因此从头到尾出面的都是英国公司和她的代理人。
“只是,机器带回来后,难题才刚刚开始——”
郎巴尔见他话里有话,便说:“阁下不妨都说出来,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必定会帮。”
霍克尔踟蹰着:“研究、拆解、仿制到最后量产,需要的无非人力和资金。人可以从我工厂中的技工抽调,资金的话——”
“自然由我承担了。”
霍克尔大喜过望。他原准备向路易十五申请一笔款项补贴,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现在郎巴尔答应出资,他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下了。才要恭维几句,郎巴尔又说:
“当然,这不是无条件的。
“您有什么条件?”
“不会损害你的利益,也不难做到。我准备在巴黎近郊建纺织工厂,希望在珍妮纺纱机仿制成功后,你能派遣五到十名熟练技工到我的新工厂进行指导,为期一年即可。我们签署协议,保证互不违约。”
郎巴尔原以为还要再费一番口舌,说服他新工厂不会跟他的工厂抢夺市场,想不到霍克尔想也没想就点了头。
他是雅各比党人。1688年,光荣革命爆发,詹姆斯二世(他是被推上断头台的英王查理一世的二儿子)被支持新教的贵族剥夺王位而流亡法国,大批支持“正统”的天主教徒也跟随他来到海外,进行一系列活动,希望复辟,但都失败告终。詹姆斯二世死后,他们仍然拥护其后代,被称为雅各比党人。
1746年,詹姆斯二世的孙子(自称查理三世)组织一支军队从苏格兰登陆,来到霍克尔的家乡斯特雷特福德,霍克尔和朋友就此加入。而后雅各比军败退,他与朋友一同被俘,在监狱里度过接近四年时间,最终成功越狱,逃出英国,从荷兰进入法国,继续追随“查理三世”。16年后,他与妻子正式成为法国公民。
如今虽然已经不再指望复辟成功,但他对英国现任国王和议会的观感没变,也乐于给那边下点绊子;何况他已经是法国人,又蒙路易十五的知遇之恩,是真心实意地希望法国纺织业能有大发展的;至于赚钱,倒是顺带的事。
与郎巴尔谈成后,小霍克尔不孚所望,带着珍妮纺纱机平安归国。霍克尔的工厂升级换代,巴黎市郊新工厂也顺利开张、稳定经营,看衰者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建成一段时间后,行会抛来橄榄枝,邀请工厂主管加入——郎巴尔这样的高门显贵、又是女性,他们自然是不能邀请的,但主管可以代表她。郎巴尔首肯之后,便以为从此相安无事。到底她高估了行会的眼光,而行会低估了新纺纱机的效率。等他们察觉到新工厂压倒性的产量之后,反弹立刻开始了。
一开始还没有撕破脸,进行过协商,但双方的思路实在不在一条线上——他们希望工厂减产、停机,或者换回旧式纺机,郎巴尔却希望行会其它业主也用上新式纺机,并表示将提供帮助。
一言不合,一拍两散;行会把那位主管除名,而工厂本来也用不着仰仗行会的鼻息,再不做理会。
见隔三岔五就有行会的人来骚扰工厂,而主管也不是吃干饭的,雇请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保安员;又到附近的警察队那里疏通关节,请他们多在工厂附近巡逻,好歹压了压对方的气焰。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回行会采取了更激烈的手段,把工厂打了个措手不及。
“伤员情况怎么样?”
“都让厂医包扎过了。有三个人骨折,一个在小腿,两个在手臂。其它都是皮肉擦伤。”
“有人头部或者身体受过重击吗?”
“有,但是看起来没问题,准备让他们回家了。”
“不行。凡是有我说的两种情况的,在厂里找空房间,放上舒适的床和被褥,让他们至少静养一周再回家。让他们避免活动,至多只能慢走,绝不允许剧烈运动。你派人照顾好,吃用的费用从工厂的账上走。”
主管虽然不大明白,但还知道这对伤员没坏处,就点头应下。
“尽快清理,工厂不能停工。抚恤费就按我们商量的办,把抚恤名单和金额张贴出来,钱要确保发到每个人手上。”
主管点头。他是不敢克扣的——郎巴尔出身清贵,之前的会计员以为她单纯天真好糊弄,就在账上做手脚,结果被她看了几眼就发现。此时欧洲已经普遍采用跟后世相似的复式记账法,虽然不难,但外行乍一看也不能立刻明白;谁能想到郎巴尔就学过?
自那以后,主管就知道这位贵妇人一点也不简单。
“至于纺织行会——”郎巴尔思索了一会儿,“看来他们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善意了。可真是顽固啊!”
她曾经让主管对行会几家规模比较大的工坊主提出,由她提供一笔低息或无息贷款作为启动资金,帮助他们的工坊更换机器,难道这都不能让他们动心?
只好出一招更狠的了——她一直不愿意用,但今天出了这样的事,要是再放任下去,改天说不定能出人命。
“告诉他们,考虑到市场问题,贷款优惠改为只给两家工坊,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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