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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有个庶妃的舅舅想在兴隆街买座宅子、好借着邻居之便帮甥女的儿子拉拢左近住着的各位大人,偏那一整条街上唯有先都察院左都御史劳甫和的宅子空着,遂上门去买。
劳甫和也是当过尚书的人,京城大乱时借老辞官。那阵子每日都有各路人马来他府上骚扰拉拢。老头儿因想着自己已在家养老、儿子官位不高、街上住着的又都是显贵,实乃是非之地,遂搬去了城南一处僻静的居所避乱。后天下分封、京中安定也未曾搬回去。不想竟让人盯上了。
劳甫和的儿子还要在朝为官,哪里愿意卖宅子?偏那买家非但与燕王有亲,还与燕王家的老四有亲。姓司徒的都是主子。老头儿想来想去,想起荣国府来。好歹当年贾琏在劳甫和手下极受关照,贾琏也颇为敬重这位老上司。遂悄悄打发人寻贾琮求助。
贾琮皱眉想了半日,道:“无碍。你们只做忍气吞声的模样,暂且让他们得手几日。待我寻个机会将此事露给王爷,不怕他不老老实实还回来。来日纵得回宅子也别说是我帮的忙,只做咱们两家没往来的好。”劳家的人低声称“是”,默然走了。过了几日,陈瑞锦晚上往那宅子里溜了一趟,听两个守屋子的仆人说起闲话,知道房契已交割,便转身去将那个“外戚”宰了。
劳甫和本以为少说要等个把月方能有信儿,不想宅子卖出去未足三日买主便暴毙。又过了几日,非但宅子还回来了,还顺带送了顶官帽子。
这日贾琮下了衙门回来,进门便听说司徒磐把劳甫和之子劳言嘉丢进都察院,怔了老半日。乃问陈瑞锦:“你琢磨燕王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陈瑞锦道:“未必故意,怕是心里头隐隐的信了与荣国府交好的人家。”
贾琮托着下巴道:“也对。我离他的儿子远远的,他潜意识里头便信咱们府里多些。”乃摇头道,“我一直以为司徒磐能做个好皇帝。听到那么多没天理的事儿,他先想到的竟是收拾他儿子!民间疾苦难道不是明君最该留意的?”
陈瑞锦道:“事有轻重缓急。他若做了圣人且天下太平,必会留意这些。如今他又要打外洋、又要防着兄弟、又要管着儿子,百姓暂且顾不上了。”
贾琮吐了口气:“也是。暂且顾不上。”
陈瑞锦道:“这两日街面上极热闹,四处是告示。合着我们和柳家兄弟做的那些事都成了官府所为。”
贾琮笑道:“这是我替燕王出的主意。百姓传这些事儿容易传出鬼神来,且会传得很乱;乱则少人信。借官府的名义比较有震慑力,也好杀鸡骇猴。”
陈瑞锦微微点头,捧起可可茶来喝了一口,眼角不觉弯了弯,随口说:“有柳家兄弟日夜行侠仗义,百姓安康,咱们做事也方便。”
贾琮道:“燕国的工业才刚刚起步,比吴国慢了些,指望工厂主形成势力还早得很。但京城的权贵实在太多了,得先让他们学会再不能借势抢夺百姓产业才行。权贵们慢慢穷下去,工厂主才能有话语权。”过了会子,又叹,“竟指望不上司徒磐。”
陈瑞锦瞧了他一眼:“冯紫英不是等闲之辈,别让他抓到把柄。”
贾琮笑道:“那就给冯紫英找点更要紧的事儿做去。我想起一个人来。施黎的伤怎么好得那么快,找他商量还得过去。”遂伸了个懒腰,命人传晚饭。
两天后,失踪数月的高翰林之子高少爷忽然回家。冯紫英闻讯,丢下手头一应杂物赶去高家。高公子消瘦许多,惊吓得厉害,身子骨儿有些虚,旁的都还好。
当日他在一处暗窑子吃了酒席,骑着马慢悠悠的散酒气,忽然头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待醒来时已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屋里唯有一床一马桶尔。后头这些日子他皆困于屋内,每日有人从窗户送饭,半夜不知何时有人帮他倒马桶,没人与他说话。屋外能听见鸟虫鸣叫并风雨声。
直至昨日上午,可算看见会说话的人了。有个通身红衣、面上罩着红巾子的人进来,身后跟着一个通身蓝衣、面上罩着蓝巾子的人。后头那个颇为恭谨,道:“没料到您老这会子才来,人已抓到了三个多月。”
那穿红衣的“嗯”了一声,捋了捋巾子下头遮着的胡须。胡须露出一点来,瞧着是黑的。此人道:“你就是理国府的柳芳?”
高少爷又惊又怕,垂泪道:“晚生姓高,并非柳芳,柳芳乃我大表兄。”
穿红衣的立时扭头去看穿蓝衣的;穿蓝衣的大惊失色:“不是柳芳?”忙回头问道,“谁抓的人?”
过了会子有个通身黑衣、罩着黑巾子的人匆忙过来躬身下拜道:“此人委实就是理国府的大爷柳芳。属下听人说得清清楚楚,理国府的大孙子。”
高少爷喊道:“大侠听错了!我是理国府的大外孙子!我姓高!我爹是高翰林……”
穿红衣的喝道:“怎么回事!速速查明白!”转身就走。房门登时关上,高少爷好容易盼到了人影儿又没了。
到了下午,那穿红衣的又来了,道:“下头的人办事不利,委实请错了人。好在你也是理国公的外孙子。那事儿,烦劳高公子也是一样的。”
高少爷颤声问道:“敢问大侠,晚生何以效劳?”
穿红衣的捻着胡须道:“烦劳向令外祖父理国公柳彪打探一卷画儿,本是先帝在时一位玉匠画的笔稿子,题名‘南山积翠’。不知可在他们府里没有。”
高少爷只盼着快些回家,满口答应下来。穿红衣的见他答应得爽利,大喜,告诉他若得了画儿必有重谢。又给了他一块四四方方的布块儿,以红黄蓝绿黑五色拼合在一处,道:“但凡高公子得了那画儿的下落,只管在窗口挂出此布来。若是没有,烦劳也告诉我们一声。”旋即森森的道,“高公子若忘了此事,我们还会来找高公子的。”吓得高少爷连连点头。
今儿一早他醒来时,发觉自己已不在被关的屋子里的,竟睡在路边上!且此处离理国府不远,遂连滚带爬哭上了姥爷家。
高翰林与理国府的人俱不知那玉匠的笔稿子是何物,冯紫英清清楚楚——‘南山积翠’正是先帝赐予荣国府的那座大玉山子。因玉山子早已不知下落,有人开始寻图纸了。先在宫中欲劫走太皇太后,又寻上了理国府。他转念又一想:不对。高少爷被劫之时太皇太后还好端端的在宫中呢。且本欲抓柳芳却误抓了他表弟、关着高少爷和审问他时也极随意凌乱,可见这些人行事并不周密;当日欲劫太皇太后之人却是能溜进皇宫的,与他们仿佛不是一伙。一时许多念头乱成了麻线团儿。遂细问了高少爷被关的屋子与各色详情,又满京城的搜查那模样的屋子,暂且顾不上“游侠儿”了。
陈瑞锦听说只觉好笑,问贾琮道:“你怎么知道人是施黎抓的。”
贾琮道:“除了他谁还会去抓高少爷?那会子他一心想给王家面馆的小寡妇使美男计;那个姓高的成日在她跟前晃悠,纵然泡不走小寡妇也能给他们捣乱。不如让高少爷神秘失踪,顺带找理国府的麻烦,看看能不能打草惊蛇、把大内柳家引出来。施黎还惦记着柳老爷子见死不救之仇呢。姓高的最后出现的那家暗窑子是他常去的。就那么巧?我才不信。”
陈瑞锦皱眉道:“只是他唱的这出捉放曹好假。”
贾琮道:“当日抓姓高的乃是临时起意,后来事儿多把他忘了、也没演个黑白无常的戏文给他瞧。总不能无缘无故的抓、无缘无故的放。施黎一直头疼寻不出什么借口放他,这个抓错人的主意还是我出的。”
陈瑞锦含笑瞧了他一眼:“自然是你出的。谁还能那么惦记你们家的大玉山子。”
贾琮叹道:“那玩意危险之处就在唯一。若别处亦有图纸,玉山子和荣国府就都不会那么遭人惦记了。”
陈瑞锦忽然打量了他会子;看得贾琮有几分不自在,茫然回看她。陈瑞锦道:“到头来还是你有本事。柳家的年轻人都让柳小七拐走了。”
贾琮嘿嘿一笑:“那是人向往自由的天性。”过了会子又忍不住道,“还是你男人有本事吧!”陈瑞锦微微脸红,起身往别处去了。
那一头,马四立已没了情敌,明里暗里献了殷勤,偏拐不到那个小寡妇王江氏。施黎不禁犯愁,这日晚上来寻贾琮,让他授些拐走大内女卫的方子。贾琮抽着嘴角道:“这种事哪里有方子?又不是治病。”施黎还软磨硬蹭。
陈瑞锦在旁静静听了半日,忽然问道:“阿黎,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就没爱上过哪家姑娘?”
施黎捻起一块桂花糖来搁进口里:“没有。我便是评话里头写的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贾琮托着腮帮子道:“那种是花花公子,我琏二哥哥还差不多。你这身世、经历,不像个天生的花心萝卜。再说,你万花丛中过也不过是后来窑子逛多了。真没有过美好的初恋?”
施黎咬着桂花糖偏了偏脑袋:“纵有又如何?”
“哈?真的有?”贾琮登时来精神了,“后来怎么没成的?”
施黎随口道:“门不当户不对,自然成不了。”
“扯淡!”贾琮道,“寻常人看门当户对,你又不是寻常人。环哥哥跟建安公主才叫门不当户不对呢。他俩出生的时候,一个是从五品小官的庶子、一个是当朝公主,哪儿跟哪儿啊!世易时移,这不对上了?”
施黎嘴角淡然一笑:“男人又不止看老子,不是还看先生么?贾环身为林海苏铮的弟子,配谁都配的上。”
贾琮眨眨眼:“喂,说真的!什么姑娘?还想娶么?不如抢来?”施黎闭口不语,又捻起一块桂花糖咬了起来。
陈瑞锦端详了他会子,问道:“可是东平王府的哪位郡主?”贾琮眼睛一亮!可不么?他是跟着东平王府的穆栩老爷子长大的,天底下也唯有在那府里他不敢乱来。陈瑞锦又想了想,“他们府里年长些的郡主都嫁出去了,如今只有几个极小的。”
贾琮拍手道:“嫁出去了也没关系,一样可以抢来!”施黎横了他一眼,不言语,使劲儿嚼口里的糖。贾琮又问,“陈姐姐,那府里有几个郡主年岁与施黎相当?”
陈瑞锦想了想:“这一辈里头有六位。老大年岁大了些;老二是先头那位王妃养的、嫁与了忠平王府的老三,忠平老王爷便是如今的申王;老三是第二位王妃养的,嫁与了镇国府的二爷牛继成……”
“行了!”贾琮看着施黎的脸道,“情绪有波动,就是这个。”
施黎瞥了他一眼:“无聊。”
“镇国府就在京城。”贾琮道,“你考虑清楚哦,真的不抢回来?”
施黎懒洋洋的道:“都嫁了三年了,还抢什么?”
贾琮眨眼:“有孩子没有?”
“不知道。”
陈瑞锦道:“镇国府大房的二奶奶并无子嗣,有一个庶子两个庶女——滑过两回胎。”施黎“腾”的站了起来,旋即坐下。
贾琮方才逗他八卦不过是信口顽笑、根本没真的在撺掇他去抢女人;这会子方正经起来。“喂,既然还没忘记,去打探打探也好。”
施黎道:“罗敷有夫,再无瓜葛。”
贾琮皱眉:“她成亲才三年,就有了三个庶子女,可知她丈夫未必喜欢她。既这么着,可以和离嘛。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施黎好笑道:“贾琮,有时你竟跟贾宝玉似的?你见过国公府的正经爷们跟郡王府的郡主好端端和离的么?”
陈瑞锦咳嗽一声,朝贾琮使了个眼色。贾琮摸了摸脖子:也对。后世直到他穿过来的那几年离婚才容易了些,连父母那一辈提起离婚都跟天方夜谭似的,何况古代?陈瑞锦道:“她丈夫未必不喜欢她。东平王府的三郡主听闻是个四角俱全的,极明白事理。”
看意思是贤良淑德型,当大老婆极合适。贾琮思忖良久,清晰的道:“没有什么不可为,只看你做不做。阿黎你想清楚,或是去见见那个女子。漫说她还没有孩子;纵然有,但凡她愿意,你们也可以在一起。哪来那么多条条框框,男人抢女人本来就靠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