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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了贾维斯的外书房,贾琮扯着卫若蘅彻夜长谈,囫囵说了些后世社会发展。他自己都没想到卫若蘅听得极认真,暗暗庆幸古人迷信。若非认定自己乃天人下界,卫若蘅未必那么容易接受这些史书上没有的胡话。好在贾琮已说过无数遍,早已是熟练工了。直至天亮,勉强说完。卫若蘅听罢坐着不吭声。贾琮知道他得花点子时日想,揉了揉眼睛,该睡觉了。
卫若蘅忽然说:“当日你那牛痘方子来得及时。”
“嗯?”
“那会子我们王爷正犹豫呢。”卫若蘅闭了闭眼,“你老早就告诉他南美盛产黄金,他惦记很久了,也做了不少准备。可那几年吴国真真富甲天下。”他轻叹一声,“纵然不去南美,吴王依然是个富庶王爷。”
贾琮假笑道:“人对财富的贪念永远没有边际,吴王还犹豫什么?”随手举起茶盅子。
卫若蘅侧头看窗外:“是拿那些钱买火器买船扩军打仗抢更多的钱,还是……新建吴宫。”
“咳咳咳……”贾琮呛着了,指着他道,“你是故意的!非等我吃茶的时候说。”
卫若蘅无辜道:“不是。”
贾琮又咳了会子,摆手道:“他有钱、建个大房子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能穷奢极欲。一旦走歪了就收不回来了。”乃思忖片刻,“他总不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个。谁招惹起念头的?”
卫若蘅轻哼一声:“王妃之弟献上的一位美人。”
贾琮翻白眼:“奸佞和祸水。明明是套路,就有人一直往里掉。他那小舅子无非是盼着借修建吴宫的机会大捞一笔。”
卫若蘅道:“只怕王爷心思一起就不容易放下了。”
贾琮想了想:“这事儿要紧,得找人查查。揪出根子来,请游侠儿帮着清君侧。”
卫若蘅立时说:“对了,这两年京城的游侠儿跑出来了么?吴国死在抱打不平者手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且神出鬼没、压根查不出痕迹来。”
贾琮含笑道:“查不出来不是很好?既敢作恶,多半都是不信阴司报应的。不惧鬼神,总得怕死吧。”乃叹道,“游侠儿是下策。实在眼下律法上头没法子公正,只得暂且如此。”
卫若蘅眯了眯眼,半晌才说:“你本事当真不小,连游侠儿也管?哪儿弄来那么多高手?”
贾琮一手指天:“钱能通神。”卫若蘅皱眉不语。贾琮解释道,“金钱只是物件儿,没有好坏之分。可以拿来新建王宫采买美人,也可以拿来雇佣游侠儿行侠仗义。我从来不觉得做好事应该不给报酬。”
卫若蘅怔了怔:“还有这样花钱的!”
贾琮摊手:“故此我的钱总是不够花。”
卫若蘅有心反驳偏又无可驳,摇头道:“真不知你脑子里头都是什么。”
贾琮道:“有个雇佣兵或是赏金猎人的念头,我许多年前就有了,一直没机会好好琢磨。”乃打了个哈欠,“过两日我五叔就回来了,跟他研究研究。”
卫若蘅奇道:“你还有五叔?你老子不就两兄弟?”
贾琮道:“我祖父那般英武人物哪能只有两个儿子,不过是我祖母厉害、弄死了两个。五叔么……巴巴儿让人贩子拐走了,前几年才找回来。”卫若蘅面露讥诮。贾琮耸肩,“不要小看女人,后院是她们的战场,胜则生败则死。”又打了个哈欠,“找客房睡觉——”
卫若蘅揉了揉后脑:“我竟半分不困,只有点子头疼。”
贾琮站起来就往外走:“昨晚信息量太大,你得花点子时间消化。”
他人已走到门口,卫若蘅忽然问道:“我若帮你,能得什么好处?”
贾琮一脚已跨出了门槛,立着想了会子:“甄英莲再不用给吴王妃三拜九叩,圆圆也不用在吴王世子跟前下跪磕头。”言罢迈出另外一只脚,“作为南美洲的开拓者,你还可以为圆圆留下一笔巨额财富,让他轻轻松松当个资本家。”
卫若蘅耳听他脚步声没了,干坐了会子,委实全无睡意,遂也起身出去。有小厮过来问卫先生可要用早饭。他二人昨晚吃了一夜的点心,这会子半分不饿。卫若蘅摇摇头,问他自己媳妇在哪儿。小厮本是奉命守着外书房伺候的,并不知道,忙去里头打探。过一时那小子回来道:“我们太太陪着卫夫人和卫小爷在花园子里呢。”卫若蘅点点头,让他领路往后花园而去。
到了那儿一瞧,甄英莲手捧一本《王摩诘全集》,林黛玉在旁教导。见了他,二女都说:“莫来打扰。”
圆圆跑过来抱怨:“爹,我娘只顾着念书,不带我玩儿。”
甄英莲笑道:“你来得正好,领圆圆玩会子去,我忙着呢。”
林黛玉也说:“英莲根基极好。不过三五月功夫,不愁不是诗翁了。”卫若蘅瞧他媳妇儿当真欢喜,不愿搅了她的兴致,果然喊圆圆同他往演武场玩儿去。林黛玉忙说。“听下人说你们昨儿秉烛夜谈,这会子纵有精神也先莫要大运动量才好。”又命人喊贾维斯过来陪客。她说的词儿有些含糊,甄英莲愣是没听出来她男人一宿没睡。
一时贾维斯亲来将那爷俩领走了,二女接着论诗不提。到了中午贾琮睡醒,卫家的行李已运了过来,他们三口子在客院住下。卫家遂归了他二人管,日日上大佳腊医院学校走走看看。
贾琮自己则空出来陪着司徒岑,领他查看这些年贾琮从后世搬来的市政基础设施。这会子他二人刚从一所小学出来,司徒岑慨然道:“这些都是西洋人处学来的?我当真不曾留意。”
“不止。各处学来的。”贾琮道,“横竖好的都学来。”
司徒岑道:“你们这里的学校……只‘国文’一门功课学描红句读?史书为何不念《史记》?”
贾琮道:“又不考状元,念什么史记。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好。”乃回头看了看校门,“昨儿卫若蘅也瞧了两所学校,起了送孩子来读书的念头。”
司徒岑诧然:“卫若蘅的儿子送来读书?”
“是啊,怎么了?”
司徒岑打量了他几眼:“他都要出征了,他儿子岂能来你们这里读书?”
“怎么不能?家眷肯定不能那么早过去啊,少说得有个两三年吧。”
“两三年?!”司徒岑如瞧傻子似的瞧着他,“但凡卫若蘅人在外头打仗,他的妻儿必然为质留在吴国,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
“额……”贾琮张了张嘴。这等事本是常识,贾琮却是当真忘了。乃讪讪的摸着鼻子道,“那个……我没想到这一节。可有法子对付么?”
“没有。”司徒岑鄙视了他一眼,“他要带走那么多军队、火器,吴王再信他又如何?你们荣国府的人若是都离了京,且看燕王还信你不信了。”
贾琮皱眉,捏着下巴喃喃道:“还真不好办啊。圆圆在吴国念书肯定不如大佳腊知识面丰富。”
两日后,贾敘从福建乘渡船归来。柳小七旧年冬天便已回了京城;贾敘因手边有事没做完,拖到如今才回来。贾琮知道他们两口子多日不见,不敢太打扰,让他五叔五婶足足聚了三天才去。饶是如此,贾敘依然满脸不高兴。也不说他,只撂着脸子不吭声。贾琮凑在跟前打躬作揖拍马屁。这一招他打小使惯了,吕三姑只做没看见,也不帮着说好话,忙自己的去。她实在太久没见着丈夫了,并不走远,只在大案子前看文件,时不时瞧贾敘一眼。
贾敘方抬起头来瞄了下侄子:“有什么话说吧。”
贾琮嘿嘿两声:“五叔,京里头如何?”
“也不过那样。”贾敘道,“燕王得了秦、庐、楚三国给的颜面,心中痛快,已下令发配西宁王府和宁国府的人去北美了。”顿了顿,“看你的功劳。”
贾琮拍案叫屈:“凭什么看我的功劳!我跟他们府里又不熟。”
贾敘道:“同族同宗的,你说了不算。”贾琮瘪瘪嘴。半晌,贾敘又摇头道:“贾珍爷俩实在会作,宁国府竟精穷到了那份上。”
贾琮哼道:“贾珍就是个禽兽,怎么作死都不奇怪。燕王纵不抄了他们家,早晚穷死。”过一时又说,“可贾家的宗祠在东府呢。”
“嗯。宁国府贴了封条,那祠堂有日子没人看守。”
贾琮瞄了他一眼:“五叔在祠堂里头捣鼓了什么?”
“宗祠那院子是什么模样,你可记得?”
“五叔——”贾琮撇嘴,“我再糊涂也不至于忘了宗祠好么?”
“宗祠抱厦前上面悬了一九龙金匾,写的是‘星辉辅弼’四个字,为先皇御笔。”
“嗯嗯。您老能说重点么?”
“匾额后头藏了一副画。”
“啊?什么画?”
“南山积翠图。”贾敘道,“老皇帝赐给我老子的那座大玉山子的图纸。”
“啊?!”贾琮眨眨眼,“您老那么舍得啊,就白送给他了?”
“哪儿能啊。”贾敘懒懒的往椅背上靠了靠,“假的。”
贾琮呆了片刻:“您哪里请的做假文物师傅?靠谱么?会不会被发现是假的?”
贾敘胸有成竹道:“瞎子才会发现不了。”
原来,自打知道了大玉山子之用处,龚鲲便命人描了四五幅笔稿子出来,有真有假,皆请了高明的师傅做旧。上回贾敘要进京,龚鲲将这些画稿悉数送来给他,道:“保不齐用得上呢?”贾敘想着纵要用也不用这么些,遂带了一副真的一副假的走,就撂在他那小花枝巷的宅子里算是一步闲棋。
后宁国府查封,查出了他们欠下了一大堆债,拿后世的话说就是资不抵债。贾环想着终究贾演与自家老祖宗是兄弟,便求燕王给个方便、让荣国府出钱买下宁国府府内的物件。外头的庄子铺子他就不管了。燕王自然答应了。
只是贾蓉乃细作。他自己说知道的不多,冯紫英并不能全信,将宁国府内物件卖与贾环之前先领着人细细搜查一回。他的人都是高手,什么犄角旮旯都查,遂在贾氏宗祠那幅太.祖爷亲笔留下的匾额后头寻出了一副画稿子。
燕王大喜:“原来笔稿藏在宁国府!”立命人取装了先帝遗诏的盒子来。取盒子来一对,山势倒是像,人物儿有两处不同。偏那些机关孔洞就设在人物处。冯紫英赶忙请行家去瞧,果然是假的。
冯紫英想了数日也想不明白,既然盗走,为何还要放个假的在那儿?又把贾珍贾蓉提去审问,他两个全然不知道匾额后头有画!冯紫英丢下他们上荣国府去套话,贾政也什么都不知道。此事贾敘并未告诉旁人,故此贾环贾兰亦真的不知道。冯紫英不死心,不辞辛劳问了几位还活着的贾家老叔爷,没一个知道宗祠匾额背后藏了东西的。冯紫英反倒弄迷糊了。
贾琮听罢有不明所以:“五叔,你给他们个假的做什么?不如就给真的、将此事终了,多好。免得司徒磐一直惦记;如今还有太上皇和他私生子也知道了,这会子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贾敘横了他一眼:“没见识。眼下还不是给真图的时候,水越浑越好。”
贾琮鼓了鼓腮帮子,另起话头:“内什么,我想跟五叔商量件事。卫若蘅的儿子,能设法留在大佳腊念书么?连甄英莲一道留下更好。”
贾敘立时道:“眼下不可能。卫若蘅领大军出战,吴王须得留着他妻儿为质。”
贾琮一听便知道有戏,忙问:“那什么时候才可能?”
贾敘摇头:“什么时候都不可能,除非卫若蘅反了,咱们设法救他妻儿出吴。”
他两个说话声音皆不小,吕三姑在屋里听了个明白,乃道:“这等事还是让卫若蘅自己想的好。琮儿不是在劝他入伙么?他留着妻儿在吴国也是向吴王示忠;倘若没了这份心思,他自有法子带人走。莫忘了他还是太湖王五,使自己手下的水匪扮作什么外头来的绿林贼寇劫了人走就是了。”
贾琮“嗷”了一声:“五婶子,您老通透!”站起来就要走,“我跟卫若蘅商议去。”
“站住!”贾敘皱眉,“多大人了听风就是雨的。我还有要紧事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