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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绑架案因为魏舒兰还没有醒进度暂时搁置,万睿一时没有新的探索对象,便单纯带着简墨四处游玩起来。虽说堕城主题是侦探和推理,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展示独属于那个时代的文化气息和美。
黑铁镂花扶手的街边横椅,灰色宽敞的街道,两边花坛里郁郁葱葱花木,黑色大理石墙面上用隶书的汉字和花体的英文勾写着建筑的名称和编号,红白绿白相间的阳蓬,风情各异的小店招牌,明亮几净的玻璃橱窗里或是用各色格子成列的瓶瓶罐罐,或是首饰和高跟鞋,半透明的、蕾丝的、丝绒的窗帘后,隐约可见穿着各色旗袍的窈窕身影和带着礼帽的绅士。高等学府门口出出入入的是打着大辫子留着齐刘海上蓝下黑的女学生和扣到最上一粒扣子中山装的男学生,老师也不总是西服马甲三件套,穿长褂抱着教案和道具走来走去的一样常见。
闲逛了一上午的简墨和万睿往街头乞讨者的破碗里扔了几枚硬币后,便各叫了一辆黄包车。没跑远,只到了医院门口就下了。两人带了一束鲜花和一袋水果,在前头问了护士,便找到了魏舒兰的病房。
夏神威正在给刚刚醒过来的魏舒兰录口供。
结果不出所料:另一位绑架者却是是司少朗,他对魏舒兰说受不了被现在的妻子欺压的生活,决定和魏舒兰私奔。但又说为了将来的生活着想,要先准备一笔钱便设下了自导自演绑架女儿的一出戏。魏舒兰虽然觉得不妥,但是想到情郎愿意和自己一起走,又觉得不会真的伤害到小女孩,便同意了。只是她没有想到,司少朗要钱是真,却并没有打算与魏舒兰私奔。他在伪造的遗书中将责任全部推给了魏舒兰,然后在为魏舒兰准备的食物中下了毒,营造出畏罪自杀的假象,至于失踪的赎金自然可以推给那位在遗书中轻描淡写提到但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男性同伙”。
“如果夏神威晚一步找到魏舒兰,这件案子怕是真成了死案。”万睿枕着双臂,边走边说,“这个司少朗也算是个细致的人,一点一滴都谋算到了。就算留下了一些疑点,没有证据,照样定不了他的罪。”
“司少朗会判什么刑?”简墨想知道他后面的命运。
“这我就不知道,法律量刑就不是我的擅长了。不过绑架、诈骗、杀人未遂,虽然不够死刑,也够他在牢房里待好一段时间了。”万睿搬着指头算。
既然不会死,那么应该不会那么快被更新吧?简墨想,这算不是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呢。
“万睿,我晚上有点事情想单独出去一下。”摸了摸荷包里的小纸条,简墨对万睿说。那是在医院门口下车的时候,黄包车夫扶他的时候顺手塞到他手心的:上面写了时间和一家酒店的包厢名字。
“好吧。”这位少年侦探显然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一个人探索这个城市的时光也很难得。”
纸条上的酒店并不算大,不过跟刺玫大酒店相比,它显然更注重自己的餐饮。
东方人总是更重视吃文化一些,简墨在看着简要敲响包厢房门的时候心里跟自己揶揄:或许对方想进行一场友好的酒桌交流或者谈判。
虽然简墨并不认为自己会这么容易见到老爸,但是当他没有在房间内找到他的身影的时候,心中难免还是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房间里有六个人。一个是简墨在游乐场里见过的纸人,作为接头人,他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其他五个人中,两个像是保镖,两个估计是“独游”的重要成员干——说不定跟此独游此次堕城之行的目的有关,最后被他们众星捧月在其中的少年,却是简墨看着十分眼熟的一个人。
“是你。”无怪简墨对他印象深刻,在最后一次见简东的时候,刻意在自己面前叫“爸爸”的少年阿文——如果不是看到老爸眼中一掠而过的错愕,自己还说不准会当真。
阿文一见到他便站了起来,眼神亮亮的:“快请坐——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简墨想了想,既来之则安之吧,于是在简要拉开的椅子上坐下:“如果知道只是你在这里,或许真的不会来。”然后没有任何过渡地直奔主题:“我爸呢?”
其他五人人脸上露出些许愕然,显然不太明白简墨的意思,换做对最近的事态不太了解的人大抵还会误解是阿文绑架了这位受邀者的父亲来要挟什么呢。
阿文也没有耍花腔:“老师没来。”他顿了一顿,笑得很灿烂,“老师是在附近,不过我没通知他。因为在这之间我想跟你谈点事情,所以先请了你。”
简墨心想这少年大抵对他的性格也了解的很透彻,知道他不耐烦各种弯弯绕绕,这种直来直去的对话能大大减少自己心中的不耐烦,从而容易从他这里争取到些便利。对于少年这份狡黠和识趣,简墨并不反感:“有什么事情直说。”
阿文果然不客气:“‘独游’最近在争取刺玫城的力量,其中重中之重就是要掌握收录堕城所有居民资料的那一批人。我知道师兄的人也在收集这方面的资料,不知道能不能把你手上的那一份能够共享给师弟,师弟心里感激不尽。”
简墨之所以收集记录者的资料,目的就是打草惊蛇。记录者是堕城存在并持续运转下去的重要纽带,一旦被人破坏整座城的走向将不再受到控制。是以他一动,关注堕城的人就都知道了。不想这种秩序被破坏的人自然会主动来找他。
但是阿文不一样,他的目的是收复这座城市以及它的武装力量。这样的话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收集记录者的资料,而是收服这一批记录者为他所用,然后他就可以通过更新城市的重要任务,让整座城市听他的指挥,在需要的时候或人或出物。除此之外最关键的是,阿文还必须找到这座城市所有纸人的诞生纸所在,不过既然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简墨相信收藏堕城这一批诞生纸的档案局应该已经在“独游”的控制之下了。
简墨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问他道:“堕城的诞生纸已经在你手上了吧?”
阿文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可以这么说。”
“既然这样,还要记录者的资料做什么?”简墨反问。“有了这一批诞生纸,你完全可以直接跟这个城市的实权人物谈判,说服他们加入‘独游’不就行了。”
“师兄想得真是太简单了。”阿文善解人意地一笑:“你想想,现在哪怕我亲自拿着诞生纸去找堕城人,他们谁会相信自己纸人?他们脑子里根本还没有纸人这个概念呢!只怕会把我当成大骗子轰走。退一步来说,他们慢慢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只怕首先自己内部就要乱起来。别的不说,首当其冲的是那些城市内的游客,清理完游客后他们会起内讧——同样是纸人,为什么有的人可以扮演富豪权贵,有的人却活得贫困潦倒。好吧,等他们内讧结束,权利重新划分后,秩序重新建立——这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他们会逐渐明白纸人一族的处境,会学会一步步壮大自己。可在受了这么多年的愚弄和伤害后,他们的戒备之心一定相当强烈,他们恐怕不会相信任何人——哪怕我们给了他们再多的帮助。”
“所以,相比这样一个漫长、混乱、风险又高的收服过程,我更倾向于维持现有的秩序,潜移默化地让堕城的实权人物倒向‘独游’。这就需要堕城唯一清醒着的这群人——这批记录者的协助。在未来不久,或许堕城的实权人物会逐渐发现真相,但是为了维持自身的利益,他们一定会控制这个真相扩散的速度和范围,同时也会配合‘独游’的行动,因为他们是最不希望堕城发生剧烈变化的人……若干年后,整个堕城的人也会了解到事情真相,但是那个时候堕城已经被我纳入正轨,就算有些骚乱也不会影响太大。”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的脑子比他自己是强太多了,简墨心里有些不太舒服地想。只是按照阿文这种方法,堕城的关键人物只怕会被他“更新”掉很多,这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的事情。但他不是滥好人,阿文的计划确实是目前看来损耗最小见效最快的过渡方法——对堕城本身也是。
想到这里,简墨点了点头,不过还没开口就被简要抢着开口:“我们少爷的意思是可以考虑将资料给你们,但是希望将这份名单作为再见白先生时的礼物,不知道阁下觉得如何?”
靠,差点忘记了。简墨赶紧清一清思路,默不作声地看着阿文,表示简要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
阿文看着这主从两人,嘴角弯了弯:“这样也好,我会转达的,只是老师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如果他不愿意,我也无法勉强他,到时候还希望师兄宽宏大量。”暗示点到为止。
简墨并不知道他走出房门后包厢里众人的惊奇和追问。
坐在阿文左手的青年问:“这个就是说过的白先生养了十六年的养子?”
阿文右手的中年男子惊叹:“白先生居然有一个养子,我竟然今天才知道。刚刚阿文接过那小子那句‘爸爸’称呼‘老师’的时候,我差点没忍住。难道白先生销声匿迹那十六年就是为了这个小子?阿文,这小子什么来头啊,居然让敢劳动白先生?”
阿文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众人见他讳莫如深地样子,不敢追问,接头的纸人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那,部落也是白先生建立的吗?”
这个问题很是敏感,众人都知道“独游”实际上是白先生或带领创建或参与创建的几个大型纸人组织后来一一交到阿文手上最后逐步融合起来的。如果部落也是如此,为什么会交到那个小子手中,难道白先生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听说白先生在阿文之前还有一个学生,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一个养子的。如果说仅仅只是把人养大,师生相称也就足够了——却是当儿子养大,白先生到底心里怎么想的。要细细分析起来,这父子和师生之间的差别可就大了。难道是这个小子有什么特别让白先生看中的地方?众人心中这样盘算着。
“不,部落不是老师创立的。”阿文立刻否认,“虽然我知道老师也往那里送了些人,不过至始至终老师都没有参与过部落的事务。早在部落创立之前,老师已经从师兄的身边离开了。”
众人闻言,脸色才算是平静下来。
最后只有阿文左手的青年又问了一句:“你真打算通知白先生和他见面?”
阿文笑了笑,没有回答。
对于阿文的承诺是真是假,简墨并不在意。他这次去也不是为了捧阿文的场,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态度:对于他爸重视的事业,他并没有捣乱和抢生意的想法,甚至必要的时候也愿意看在老爸的份上帮一帮忙——仅此而已。
简墨不知道简东会不会为此感动,但至少他想让简东身边的人知道,看在他“友好”的态度上,对他爸来见这么一个组织外的人不会有太大的意见。
回刺玫大酒店的路上,简墨遇到了夏神威。他正开着一辆警车,等在自己距离自己与阿文会面的酒店不远处。
是特地来等他的,简墨心想。
“你就没有想过争取一下堕城吗?”夏神威一边开着车一边说,虽然没有看着简墨,声音却是如同办案时一般的严肃认真。
简要先笑了,接过话头:“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家少爷不会对堕城动心?”
夏神威沉默了一会:“我打听过一些事情。事实上,我认为刺玫目前的状况更适合部落的生存态度。”
“你认为部落是怎样的生存态度?”简要半调笑半认真地反问。
“自保、自立、互助、低调。刺玫虽然人多,也有些武装力量,但是无论是思维形态还是武装装备到底落后外面的世界太多。真的卷入战争,迟早会吃大亏。”夏神威坦然说,显然这些话他已经思考很多次了。
“你确实了解了一些。”简要从容道,“部落不争,但这也意味着部落在没有收服刺玫城的必要。同时你应该清楚,刺玫城也不是一个不争的势力能够收服的力量。目前发展状况下,世道迟早压乱。刺玫落后,落后就要挨打。我相信‘独游’会希望把你们当成一支奇兵。因为刺玫的武装只能做一支出其不意的兵。一旦被原人军队当成敌人,刺玫就不够看了。但这并不意味着刺玫没有机会。”
“你说的我明白。”夏神威猛得停下车,转过身眼睛直视着简要,“刺玫的机会只在暴露之后尽快的融入外面的世界,融入得越快损失得越小,但……不是这么容易的。‘独游’想刺玫作为奇兵,就不想刺玫乱。可刺玫不乱就意味着必须按照现在秩序走下去。这样下去就意味着刺玫必须继续落后。然而一旦暴露就要立刻改变,如果改变不够快刺玫就会灭亡——这中间能有刺玫多少喘息的时间?!我知道……希望很渺茫。”说到最后,警长大人烦躁地在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从驾驶台上拿过一盒火柴,给自己点了火,然后扯开了最上面一颗衣扣。
简要也没有说话了。
刺玫城只有三十多年,里面的居民至少是被更新过两次。但有一批人从刺玫城成立就一直和它生活到了今天。这批记录者,在三十多年中,看着刺玫城每天的变化,看着刺玫城每一个人的生活,他们记录着这个城市的记忆,也创造着这个城市的未来。刺玫城的每一个居民都是出自他们的笔下,最后也由他们送离人间。他们决定刺玫城的生死,也成为了刺玫城的本身。
简墨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深层次地理解夏神威在侦破司少朗狠毒的阴谋败露后无悲无喜的表情:或者在夏神威的认知里,司少朗之所以犯罪不是他自己的错。这座城市的居民无论做下了什么,跟他们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居民们只是按照记录者笔下原文中设定的性格和记忆犯下了这些罪行而并非他们本身意愿——记录者本身才是犯罪的根源,夏神威或许是这样认为。然而更进一步说,记录者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满足游客们的探索乐趣。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既然如此,谁也没有资格指责刺玫城的居民。
简墨下意识看了一眼简要,有些感同身受。他仔细思考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部落不是救世主。但是,如果‘独游’在把刺玫作为奇兵利用完后置之不理,而刺玫城的人又已经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可以向部落求援。”
夏神威停下了猛吸香烟的举动,双眼直直看着简墨:“你说话可当真?”他在刺玫做警长多年,擒凶审犯已久,突然用眼神这么全神贯注的盯着一个人倒是颇有些威慑力。
简要表情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简墨,不得不开口给他家少爷说的话背书:“你应该听说过,纸人部落实际上是一支私人力量。所以,他说的话,你可以当真。”
简墨在刺玫又住了两个礼拜,万睿在这个期间又破了两个小案子。用他的话来说,没有大案子只能这么过下瘾了。期间他与夏神威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又遇到了几次,虽然简墨已经明确表态了,但对方总是有意无意透露一下“独游”与记录者谈判的进度,大抵是想提醒他:你是做过承诺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理。
阿文没再来找过他,但是那天见过几个人简墨却似乎不经意间总能遇到他们,却也不怎么交谈,就好像他们只是专门来和他打招呼一样,这让简墨觉得非常好笑。简要说他身边鬼鬼祟祟的跟踪者又多了些,不过这种程度护卫队完全可以轻松料理。
其实这都不在简墨眼里,他在意的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独游”和刺玫城的记录者的秘密会谈也结束了,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
“就这么走了,少爷不觉得不甘心吗?”简要将行李在行李架上安置好后,坐在他对面说。
简墨叹了一口气:“他既然不愿意见我,那就算了。”他爸那种人,一旦决定的事情,还有谁能改变。这一趟堕城算是白来了。
“奶茶来了!”万睿和他身边的中年男人一人拿了两只奶茶杯,随着摇摇晃晃的车身走了过来。万睿将他手上的两杯递给简墨和简要,中年男子则把自己手上的一杯递给了万睿。
“这次只破了一个稍微有点分量的案子,没弄到多少荣誉值,亏了。”万睿半是抱怨地说,“现在堕城的荣誉值真是越来越难弄了。”
中年男子看着自家小主人笑了笑,然后向简墨两人道:“这一路多亏两位照应,真的是非常感谢。”
“您客气了。”简要礼貌地回应,“如果没有两位的指引,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熟悉堕城。”
万睿却是向简墨发起邀请:“我家就在h市,要不要来玩?”
简墨摇了摇头:“出来这么久,我想早点回家了。以后有机会去吧,谢谢你。”
万睿大约想着两人有联系方式,以后多得是机会,也没有强求。
到了站,简墨向万睿两人道别。
万睿对简墨不能去自己家玩依旧表现得十分惋惜,中年男子则抢在简要前面帮两人拿下了行李。
主从两人站在车上目送着简墨下了车,直到车开动了,也没有动。
“好了,这下你安心了。”万睿斜眼瞄了一□边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望着飞速离去的站头,突然骂一句:“娘的,真没认出老子来!”
万睿忍不住扶着栏杆笑起来:“你自己用了大预言术,又让我给你易容,还怪人家认不出来。”
“总该发现点什么不对吧!”中年男子大约也觉得自己理亏,却还是忍不住嘟囔一句。
“那位管家先生倒是发现了什么不对,背地里差点把我查了个底朝天。不过人家好像什么都没说诶——”万睿阴阳怪气地说。
“那个家伙当然巴不得简墨不要受我的影响。他会说才怪!”中年男子气呼呼地说。
“人家到是跟你想到一处了,那你还气个什么?”
中年男子笑容里微带涩意:“小墨和阿文不一样,他的心思太简单——不,应该说他的**太简单。这样好,能活得快活些。但这世道太乱,怕是容不下他活得太简单。我若不出面,阿文算计他,他能答应的也有限。我若出面,阿文算计他怕是没有下限了——何苦叫他左右为难。”
“到底是当儿子养的,所以更心疼些啊!”万睿怪叫,“可怜的阿文啊——”
中年男子瞥了继续作古作怪的万睿一眼,没有再说话——不知道算是无话可说,还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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