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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张家人开着崭新的路虎回西里村,给爷爷奶奶拜年。
大爷张志国每年春节前都会拖家带口回来,床位有限,所以张志伟初一才回。
这个不过百户人家的偏僻村落,只剩下老弱病残固执地守着这片贫瘠土地。
家家户户沾亲带故,谁家有点风声,不出一天,全村人都会知道。
张志伟暴富……成为村人最新的谈资。
大队门口的老槐树下,村民们喜气的聚一起吹侃,诉说年前的变化,老远看见村口一辆蹭亮的霸气汽车驶来,互看一眼,都有些疑惑。
张志伟赶紧把车停下,迎着笑脸下车喊:“三大爷,四伯,黑爷,明子哥,五婶……”
“伟子回来了?”三大爷年龄最大,拄着拐杖打量路虎问:“你这是甚车,够阔敞了。”
“路虎揽胜,不是什么太好的车。”谦虚说完,从兜里掏出黄鹤楼1916,撕开,给大伙散烟。
时下最牛逼的烟,除去特供香烟,大概就属黄鹤楼1916了。
两千五一条,张志伟平时根本舍不得抽,除非和王怀东他们在一块才拿出来。
四伯把烟接手里,端详一下问:“伟子你这是甚烟了,这来短,两口下去就得吸完。”
“黄鹤楼1916,不容易买,150块钱一盒,我也是托人才弄了一条。”
闻言,几个老人互看一眼,掩抑着惊诧,嘴里“啧啧”地叹,大概是觉得今儿开眼了。
明子把烟点上,长吸一口,鼻子耸动一下说:“伟子你这烟忒没劲,还不如咱们的大前门得劲了。”
“这你就不懂了哇。”黑爷昂着脑袋充文化人解释说:“人家这是环保烟,现在国家不都提倡这个无公害蔬菜,环保食品环保烟,不过我看是越来越寡淡了。”
“可不是……”老汉们应着。
张志伟有点尴尬的笑笑,又寒暄两句,上车走人。
张上在后座,微微开着车窗透气,老爸上车那一刻,他听窗外有人嘟囔:“老汉我本来都不抽洋旱烟,咱的烟斗子多舒服。”
说着,给众人示意自己手里拿的烟杆,“可你看人家把烟递过来了,不抽吧说你看不起人,抽了吧又不得劲,怎心烦。”
汽车发动,张同学瘪了瘪嘴,一帮老不修,世道变坏了,坏人也变老了……
当年破四旧的时候,这些兄弟连襟们没少打砸偷抢,都他妈不是什么好玩意。
等汽车消失在眼前,三大爷大概是犯了口舌之欲,点燃烟杆子,敞开话给大伙讲往事。
张志伟兄弟姐妹七个,老父张国庭当过土八路,还是班长。
解放太原后听说要抗美援朝,怕死,当了逃兵,结果他在的三团不上前线,编成了后勤部,把张国庭悔得呀……时常挂嘴边的话,老子当初要是没跑,现在怎么也是个连长团长,悔了几十年才渐渐不提这茬。
当逃兵跑回村里,伏了一阵,经人介绍才成了一桩婚姻。
结果媳妇是地主家出生,黑五类,成分不好,婚后家里穷得连裤子都穿不起。
那些年张志伟连放羊娃都不如,人家好歹还有羊呢。
他家连做饭的柴火都没有,成天去山上拾草,土灶烧饭。
有时候兄妹七个一天只吃一顿,一把玉米面撒白开水里,清得见底,喝吧。
到了冬天,得买煤啊,不然一家人得冻死。
就跟人借五块钱,张志伟兄弟俩拿篓子走十里路,去外乡买一篓子煤疙瘩,合伙担回来,那就是整个冬天的取暖指望。
一家人唯有过年的时候能吃半饱,手掌张开那么大的油糕,光他家老大张志国一人就能吃十六个,那是什么概念?
给咱现在的人,二百斤的大胖子都保证他吃不下五个。
因为以前的食物没油水。
张家的日子过得比村里谁家都饥荒,甚至最小的四妹五妹,生下来就要送人,怕饿死,最后好赖是养大了。
好不容易把孩子熬成年了,都嫁了娶了,除去老大张志国,那些年国有煤矿招工,去了灵石,混得还算不错,其他孩子全是贫苦人家,到现在都没改观。
唯有张志伟却不知怎么地,才短短两年时间就暴富成这样,一根烟15块钱,真真够得瑟了。
说着,大概是恨不过,把刚刚抽完扔脚下的黄鹤楼烟头,用脚尖使劲碾了碾。
几个老汉听着,眼里充满嫉妒和不屑。
……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才进街门,张上就兴奋地喊,两手拎满东西。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兴奋,只是觉得回到这里就可以无忧无虑,抛弃所有烦恼,找到小时候的纯真。
人越长大,越怀念童年,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吃喝玩的高兴就好,是人生最最幸福的时候。
“张上,你回来啦?”张慧第一时间从屋里跑出来,很惊喜。
“慧姐,你长高了这么多啊。”张上笑得很开心,把一袋东西递给她,用手在胸前比划个头。
“你长得更高。”张慧把手比过头顶,还微微踮着脚尖,才能探到张同学头上边。
进了屋,爷爷奶奶在沙发上,从老旧柜子里拿出鞋盒,里边装满各种药。
两老人一个心肌梗塞,一个冠心病,全靠吃药吊着。
大娘正在洗碗,收拾饭后残余。
张志国在扫地,用鸡毛掸子清除柜子上的灰尘。
床上还躺着个二十多岁的后生,大伯的大儿子,张福。
“爷爷奶奶,大爷大娘,福哥。”
“回来了。”大娘笑了笑,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一眼。
她在劳动局当文员,还经营着服装店,一看就知张同学这身衣服价格不菲,感叹有钱就是不一样。
“张上回来了。”大伯放下扫帚,赶紧过来帮忙提东西,眼里那份热忱,不像长辈面对后辈的态度。
张同学心里苦笑了一声,人都不能免俗。
大爷肯定知道自己这个“废太子”的事,朱黑金的接班人,达到了碾碎他长辈架子的程度。
“在床上老躺着作甚?”见张福懒洋洋躺那玩手机,连点眼色都没有,张志国把脸一绷说:“成天懒成个蛋了,出去帮张上拿东西。”
“知道了。”
应一声,张福没精打采地坐起来,挠了挠耳朵,抠抠鼻屎,把抠出来的东西捻着弹飞,才把脚放鞋里,慢悠悠地系鞋带。
张志国恨得咬牙,奈何大家都看着,不好教训。
本来张福平时这幅模样,他习以为常,还不怎么气。
可见了张同学,人就怕互相比……孩子不成气,身为父母,真真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事情。
和张慧出了门,张上偷偷小声问;“你哥这是咋滴了?”
“他想买摩托车。”顿了顿,慧姑娘眨眼说:“还想要钱和同学出去旅游,我爸不给。”
“他不是考研呢吗,要摩托车有什么用?”
“大概是想耍酷。”拽住张同学的衣领,让他低头过来附耳说:“我哥悄悄找对象了,不敢让我爸知道,怕收拾他。”
“他二十四岁,该找对象了吧?”
“嗨呀,他哪是找对象,他是养人家,吃喝住都他掏钱,平时生活费根本不够花,要不是你大娘偷偷给他钱,早分了。”
“……”
大伯是煤炭国企的科长,挣死工资。
可是这年头但凡跟煤挂钩的,人们第一印象都觉得很厉害。
时下,三晋的名片就是煤,黑金。
张福出去牛逼吹得响叮当,大概是不愁找女朋友的,可这花销抵不住啊。
考研等于上学,不挣钱,还得跟家里要,又想养对象,那只能使劲抠扒家长呗。
人前显贵。
和爸妈,张慧,帮衬着把烟酒菜各种东西提回屋里,张福也没出来……
二十多岁的后生,跟抽了大麻似的死蔫抖气,可大娘却不着急。
张上记得,后世张福依靠大伯的余萌,在国企煤矿坐了办公室,娶妻生子买房子买汽车,生活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