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梅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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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九少爷的梅寥寥几笔便画得了,众人铺在眼前细赏,见疏枝清奇,花如点星,很有几分气清意朗的超脱,燕七便夸弟弟:“以画见人,笔下无繁仄,胸中有清气。”“嗯,以画见人。”武玥瞟了燕七一眼。

    “对,以画见人。”燕七也瞟她。俩人《早发白帝城》里的山和猿也不知能见出怎样的人格来。陆藕笑道:“小九这幅梅已是到了‘意到笔不到’的境界了。”“何谓意到笔不到?”武玥虚心求教。

    “是指画贵含蓄,笔虽未到,却能在意境中得之。所谓‘意在笔先,画尽意在,虽笔不周而意周也。’笔略到而意已俱,意与笔的关系即虚与实的关系,用笔实处见虚,虚处见实,乃臻‘通体皆灵’之妙。”陆藕道。

    “那我已经通灵了,”燕七道,“我盯着画纸便能脑补出整幅的画来,你们看,”说着指了张白纸,“这是一幅万梅图,我意已到,只是笔未到罢了,你们看我画得怎样?”

    武玥快笑死,劈手指着另一张白纸道:“我画的人潮人海图,怎么样?!”

    “妙哉,连每个人的五官都有,瞧那人冻得一脸鼻涕。”燕七道。

    “你这梅也画得好,我数了数,果然整整一万株,一棵不少!”武玥道。

    “这世界已经阻挡不了我们两个的画技了,明儿书院的画艺大赛必是你我两人的天下。”燕七叹道。

    陆藕被这两人逗得笑了个前仰后合,崔晞也是一直呵呵地笔,燕九少爷支着下巴歪着头,脸上是一如既往地“看姐作妖”的神情,只偶尔闪动的目光里是透着软的。

    “说到画艺大赛,小九必然是要被推荐参加个人赛的吧?”陆藕掏了帕子摁了摁眼角笑出的泪花,问向燕九少爷。书院的画艺大赛分为个人赛和集体赛,集体赛每个班都要参加,个人赛是由每个班的画艺先生推荐三个名额参加。

    “嗯。”燕九少爷慢吞吞地应着。

    “听说集体赛就是全班人合力完成一幅画?”武玥忙道,“这可不行了,只我们三个合在一起就能画成那样,全班十来个人,画风各不相同,这要是一起画出来的画得成啥样啊!”

    陆藕笑道:“不必担心,并非是全班人你画一样我画一样地合成一幅画,而是每个班抽中一个题目,而后在百米长卷上每人画上一段,就像是四扇屏、八扇屏、十二扇屏一样,画风不同不要紧,因为每一段景都是自成一扇,好比刘松年的四景山水图,一共四扇,分别是春、夏、秋、冬四季的景致,因此我们之间不会受到彼此的任何影响。”

    “唉,那我也是拖后腿的那个。”武玥叹道,“若是有什么能投机取巧的速成办法就好了,比如若要让画鱼,我直接拿条鱼来沾上墨往纸上一拍,啪地一声鱼就画出来了。”

    ……这脑洞也是没谁了,学渣为了生存这智慧才是无穷的啊!“实则也未必不能,”陆藕笑道,“作画时用辅助用具也是常有的事,不见得就非得用笔,你若是不怕人笑话,拿着鱼去想来也不算犯规,只怕印出来的效果未必会好。”

    “那你说说不用笔还能用什么画?”武玥忙问。

    “用手啊。”陆藕伸出一根手指,取了张纸过来,先拿笔蘸墨在纸上画了几根梅枝,而后用小指肚轻轻沾了些绘画用的朱砂,在纸上点了数点,一朵朵俏丽的梅花便跃然纸上。

    “呀,真有意思!”武玥见状也伸手去蘸那朱砂,结果人用小指,她用大拇指,噌噌噌摁了几个饱饱的指印上去,梅枝枝头开出一朵硕大的大红花出来。

    “……梅花娘子生了一朵巨婴出来。”燕七道。

    “哈哈哈哈哈!”武玥狂笑,“还有吗还有吗?”

    “问小九,他是行家。”陆藕笑道。

    “燕九爷,快教教我。”武玥推坐在旁边老气横秋的孩子。

    燕九少爷只得慢悠悠开口:“吹墨也可为画。”

    “怎么吹?”武玥忙问。

    燕九少爷取了墨汁滴于纸上,撮唇一吹,那墨汁便像有了生命一般,顿时伸延开无数的枝丫来,吹着吹着,一株奇枝虬结的梅树便出现在眼前。

    “天呀,太神奇了!”武玥瞠目结舌惊叹连连,半晌才从神奇的艺术世界里回过神来,“这个我可不成,吹着吹着再吹成了蜘蛛网。还有吗?”

    “若用辅助工具的话,可以试着用菜。”说话的是崔晞,笑吟吟地看着武玥。

    “用菜?!”武玥这回更惊奇了,没听说过用菜也能画画的!“用什么菜?白菜行吗?”燕七问。

    “可以。”崔晞笑着点头。燕七就让煮雨去找伙房要白菜,半晌煮雨拿了棵略小的回来,冻得*。

    崔晞接在手里,用小刀将根部切了一截下去,而后就用这被切下来的根部的横截面处在朱砂盒子里蘸了蘸,再向着纸上一摁,将之拿开,一朵大大的、花瓣繁复又艳丽的花儿便盛开在了纸上!

    “哇——太!美!了!太!神!奇!了!”武玥快要跳起来,拿了纸细看了半天,“简直就和真的花儿一样!我来试试!”

    拿过那菜根也蘸了蘸朱砂,往纸上一摁一摁,就像是盖印戳一般,一朵一朵的花儿就接连开了出来。

    “原来看似平常的菜蔬也隐藏着如此美丽的功用。”陆藕在旁看着也不禁赞叹,而重要的是,竟有人能发现这些隐藏在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东西里的美好,这才是最为难得的地方。

    “其他的菜也可以这样用吗?”武玥闪着星星眼问崔晞。“你回去可以试试看。”崔晞笑道。

    “太好了!我今儿可学到了!回家就用各样的菜蘸上各种不同的颜色,印在纸上都可以当花笺使了!”武玥觉得自己今天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这个新世界里处处都是鲜花。

    “接下来终于到我了,”燕七道,“我教你如何在须臾间画出一枚惟妙惟肖的铜钱来,要不要学?”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好了。”武玥道。

    燕七先找煮雨要了枚铜钱,而后起身去拿了块橄榄核炭回来,把铜钱往纸下一垫,再用炭隔着纸在铜钱上一涂:“行了,连数十下的功夫都用不到,怎么样,逼不逼真?”

    武玥:“……”

    “小七的法子倒又让我想起一个来,”崔晞笑道,“做个可手持的滚子,在滚身上刻上画纹,而后蘸了颜料在白墙上一滚,那便可印出连绵又齐整的花纹来。”

    “这个好,”燕七道,“可以在卧房墙上先刷一层梅花粉的颜料,而后用刻了梅花形的滚子蘸着混有云母的白漆印上梅花,阳光一照进来,梅花就都是亮灿灿的了。”

    “……那你岂不是要和墙撞衫了?”燕九少爷慢吞吞插刀。

    武玥:“哈哈哈哈!”

    陆藕笑道:“小七的想头也确实很好,届时漆里还可以混入梅花香料,满屋便都是梅花味儿了。”

    “你们说得我都想当真这么试试了,”武玥道,“想想把屋墙都刷成带颜色和花纹的漆,那得多漂亮啊!到时候我就把我卧室的墙上全都印上各式兵器的花纹,多棒!”

    “……与其如此你直接住武器库就行了还用得着这么麻烦?”燕七道。

    “……我若睡觉一翻身被剑尖扎着了怎么办?!”武玥扑过来挠燕七。

    “你穿着甲衣盖着盾牌睡啊,武器库还缺那个?”燕七道。

    陆藕都要笑岔气了。

    正笑闹着,有小丫头进来禀道:“姑娘,大厨房送了腌渍好的肉过来,这会子可要起灶?”

    “起起起,都笑饿了。”武玥忙道。

    众丫头便在旁边屋里忙活起来,这厢众人用温水洗了手才鱼贯过去,见炉子上已架了两大块钢叉串的鹿肉,另还有铺在铁丝网子上烤着的羊肉,炉子下头烧的是果木炭,隐隐还有着果香味,几个丫头正陆续从食盒里端出菜来往旁边的桌上摆,大盘小碟,荤素相宜。

    最后是四枝从半缘居拎过来的一坛子梅花清酿,酒放这儿,人却不走,只在角落立着,笑眯眯地看着这帮少爷小姐们大快朵颐。

    几个人先各自倒了一盅梅花清酿,举起来碰杯,武玥叫道:“愿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如今日般快乐无忧!”

    陆藕接口笑道:“愿我们情谊永驻。”

    燕七:“干!”

    众人:“……”

    “别闹,该你说了!”武玥用手指戳她。

    “我的两个愿望都被你俩抢着说了,我还有啥可说的?”燕七道。

    “那也得说!”

    “好吧,愿你们俩的愿望都能实现!”

    “……”

    “愿小七的愿望都能实现。”崔晞笑道。

    “喂!你们俩!”武玥叫起来,转而瞪向燕九少爷,“你可不许再学他们!”

    燕九少爷慢吞吞:“愿大家都好。”

    “多朴实。”燕七夸道。

    “……够了!干吧!”武玥不想再和这帮逗比们多说了,仰头把盅子里的酒一口喝干,“好酒!太清香了!”

    “绿萼白梅酒,老爷亲手酿的。”四枝在旁笑着添加注释。

    “燕大伯真有雅兴,搁我爹,只会直接让人从外面打最糙最辣的酒来喝,除了呛啥也没有,更别提余味了。”武玥摇头直叹,伸了筷子夹菜,见都是黑粗陶碟子装的,每碟量不太大,贵在种类多、味道好,先夹了熏笋来尝,味清且厚,笋香里伴着肉香,想是用肉汤煮熟后再用炭火熏干的,不觉一连夹了四五块。

    “你爱吃的糖姜。”燕七给武玥夹菜,糖姜是用糖煮的嫩姜,略加了梅卤,吃起来微辣微甜,佐干粮点心吃是再美不过的东西,于是又给武玥夹煎过的芋头片,武玥尝了一口,连道好吃,细细一看,见被油煎得金黄的芋头片上还洒了榧子和杏仁儿碎,外焦里软,香甜得很,直道:“这东西就酒也是好的!”一迭声地催众人干过第二杯。

    四枝在旁边也不闲着,见炉子上的肉烤得差不多,过去将肉翻个面、刷上一层盐水后继续烤,武玥瞧见了,冲着燕七打眼色问这人是谁,燕七便道:“四枝,专司我大伯的膳事。”

    太讲究了,吃饭除了大厨房还有专门的下人打理着,武玥暗叹,听得燕七又补了一句:“今儿这几样菜都是我大伯让四枝下厨做的。”

    “那我可要多吃点!”武玥忙道,燕家大伯让人做的菜色,那指定难吃不了。

    因有烤肉吃,桌上菜便以清淡素口为主,陆藕爱吃茉莉叶炖豆腐,崔晞爱吃梅花脯,梅花脯也是燕子恪的桌上常菜,却不是用梅花做的,而是把山栗和橄榄切成薄片拌在一起,只加少许盐便做成了,一起入口时因有梅花的风味,所以才叫做梅花脯,特别的清口。

    燕七给燕九少爷夹的梅花肉里也没有梅花,却是用羊肉、虾仁、火腿、口蘑、核桃清汤烩出来的,另还有梅糖茄、莲子缠、荷包栗、糯米鸡肉圆子和蟹酿橙。

    这里头燕七最爱吃蟹酿橙,还亲眼见四枝做过,先把黄熟了的大橙子的顶部切去,剜出里面的橙肉,只留少量的橙汁,然后把蟹黄蟹肉满满地塞进去,盖上切下来的橙子顶,放到小蒸锅里,用酒、醋和水蒸熟,吃的时候蘸着醋和盐,便有新酒、菊花、香橙、鲜蟹的情趣。

    酒过三旬,炉子上的肉也都烤得了,四枝上前拎起串了鹿肉的钢叉,手脚麻利地拿着刀子往下片,片到碟子里后给众人放到面前,再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另盛一碟,小丫头们将各式蘸料摆上来,有甜酱的,有椒盐的,有孜然的,有蒜蓉的,还有花生碎的,夹起热腾腾香喷喷外焦里嫩的肉片往蘸料上一拖一滚,放进嘴里时整个人都被香得成了神仙。

    “哈……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好吃的饭菜,”武玥最后饱食了一碗虾肉松拌饭后,抚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筷子,“吃得太撑了!”

    撤去炉灶碗碟后,丫头们又给众人一人上了一黑陶碗冒着热气的清水,武玥不由纳闷儿:“不给喝茶刮刮油吗?”

    四枝在旁边笑起来:“此系白石羹,老爷昨日特令人去城外山上有清溪之处采来的白石子,用泉水煮来味甘于螺,且隐然有泉石之气,喝起来最是清雅爽口。”

    武玥顿觉开了眼,听说过煮清茶去油膻的,这煮石头去油清口的喝法还是头一回见!

    端起碗凑到鼻下一闻,果然不同于普通的泉水和井水,甘中有冽,清里带鲜,浅尝一口,便似置身在了山野泉石之间,松云幽逸,兰谷清氛,有白衣雅士闲卧泉旁,听鹿鸣,赏鹤舞,叩竹而歌。

    真好啊……回到梅花纸屏的那一间房里,武玥偎靠在暖席上都不想走了,梅林,雪庐,香灶,清茗,简简单单几样,便把外头喧嚣繁乱的世界隔绝了开去,有这等巧样心思的人,他的内心世界应该也是超脱于红尘之外的吧,相由心生,虽身在浮华,却也心存清境。

    燕大伯对小七好得真是没话说,陆藕手里捧着腊梅花点的香茶心内叹道,知道她要请客作东道,便替她把样样都张罗安排到了极致,令她的客人们沉醉其中、万般尽兴,留下个再难忘却与超越的完美印象。

    她想要做,他就帮她做到最好,不但要让她满意,还霸道地在客人们的脑子里刻下个“我宴独好,莫能赶超”的印迹——谁都别想盖过这一次的宴请,他侄女的东道才是最好的东道!

    ……

    入了冬天便黑得早,武玥陆藕女孩子家不宜在别人家留到太晚,玩儿到四五点钟的光景就要告辞,燕七早便准备好了两只土定瓶,每瓶里插上几枝腊梅花让两人分别带了回去。

    崔晞却未急着走,待送走武玥陆藕之后便同燕七一起去了燕九少爷的房中说话,先把屋里丫头们打发出去,里间门一关,压低了声音道:“药并未下在家具中。”

    已经试验了一个多月,那两名被安排在放有燕七家具的屋里的下人没有丝毫变化,既未增食欲也未长胖。

    “可拿走了家具之后我也没有再变化,”燕七道,“难道是下药的人察觉了,所以给我停了药?”

    “不大可能,”燕九少爷慢声道,“我们做得天衣无缝,对方不大可能知晓。”

    半缘居那位不都已经知道了,燕七心道。

    “既不是家具,那就是其他用物,”燕九少爷继续说道,“当日拿走家具后,你不是还将书房里的书及各式摆件都收起来了么?不是家具,也不是此刻屋中现有的东西,那就只有被你收起来的那些东西可疑了。”

    “那些东西我拿走,再试上一试。”崔晞看着燕七道。

    “应该不是书,”燕七道,“我架子上的书小九也都看过,且书也都是近几年才渐渐集起来的,三四岁的时候哪里会看,可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发胖了。”

    “摆件。”燕九少爷眸中渐冷。

    燕七房中的摆件来自各个地方,有府里家长们赏的,有串门时外头的长辈送的,还有朋友相识之间送的礼,以及她自己上街的时候买下来的,自己买的和朋友送的可以先放一边,三四岁以后得的也可暂时排除,三四岁时候得了什么,燕七已没了什么印象,那会子才刚穿来,从现代到古代,一切都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家具的名字都认不全,别说摆件了。

    “去我房里看看吧。”燕七起身,带着自己的智囊团哼哈二将就去了后头,进得书房旁边的耳房后将门一关,把装着东西的几口大箱子一一打开,先排除掉没什么嫌疑的,无法确定的都摆在一起,而后三人拿着一样样检查。

    三四岁的小娃娃也得不了几件摆件,奈何有些是这屋子里本就有的,可能是燕二太太的陪嫁物,亦或是老太爷老太太赏给二太太的东西,再或是礼尚往来收进来的东西,坐夏居的老人儿们都不在了,也没处去问,只好一样样排除。

    先被排除的是瓷器、石器和玉器,这几种物质没有什么挥发性,剩下的就都是木制品、蜡制品和布制品了。

    “这些放进一个箱子里,我走时拿走。”崔晞道。

    “这是什么?”燕九少爷忽地指着已被排除在外的那堆器物里的一样东西问燕七。

    那是一件石雕摆件,石体绿中带绀,雕的造型似人非人似兽非兽,只有巴掌大小,很是古朴。

    燕七对这东西倒是略有些印象:“小时候一直摆在我卧房里,后来挪到书房架子上去了。”

    “我怎未在架子上见过?”燕九少爷问。

    “貌似是我嫌它颜色不好看,本想让人收起来着,你还记得之前我房里的那个李嬷嬷吗?她说这东西是个镇邪兽,在屋里放着能辟邪,就没叫收起来,扔到书架子最上头了,那时候你还小,自是没什么印象,在最上头放着,还堆了好些书,你当然看不到它。”燕七道。

    “这东西有问题?”崔晞看向燕九少爷。

    “不……”燕九少爷垂着眸子慢吞吞地,“只是这石头略似《金石奇物考》上所说的天石……这东西我拿回房了。”

    原来这货是犯了职业病。

    送走了崔晞,燕七和燕九少爷各回各房,燕七才刚从净室沐浴出来,就见煮雨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劈头便哭道:“姑、姑娘!不好了——听人说今早北边有战况传来,说——说边关军吃了大败仗,将士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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