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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算月黑风高,但这突然响起的动静也够瘆人的,姜云舒摸了摸后脖子,感觉寒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回头瞧了瞧,只见病床上那位仁兄还在人事不省地挺尸,便微微叹了口气,一边感慨时运不济,一边认命地过去开了院门。
令人没想到的是,门外站着的却并不是什么不请自来的妖魔鬼怪,而是个俊秀谦和的年轻人。
姜云舒的满脸戒备就显得十分可笑起来。
她只好讪笑着把那张捏在手里的咒符塞了回去:“你家的事忙完了?”
卢景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暂且歇了,不过我见他们在门口搭了棚子,大概明天一早又会继续闹吧。”
……这还真是造了孽了!
姜云舒露出了个万分同情的表情,却见好就收地并未追问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缘何而起。
她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卢景琮反倒有些意外似的,他也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惨不忍睹的往事,走神了好一会,才把自己扯回到当下,说道:“这么晚了,我冒昧来打扰,是为了嘱咐你一件事。”
“什么事?”姜云舒奇道。
卢景琮干咳一声:“方才忙乱,忘了和你说,你平日若要出去,但可随意,只是切记要沿着路走,莫要踏入路旁的树林或者花草丛。”
这种叮嘱可实在是太奇怪了,姜云舒一头雾水地站在小院门口,眼风往左右扫了扫,也没见着什么珍稀名贵的灵植花木,便疑惑道:“有什么忌讳不成?”
卢景琮笑笑:“也不算是,只是这虞园里好似有先人布下的迷阵,古时典籍散佚,我们现在也说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家中人多,难免偶尔会有孩子误入,虽不伤性命,但数日乃至数月后被发现时,都罹患失魂症,即便好了,失踪那段时日的经历也想不起来了。”
姜云舒一时沉默下来。
各大门派家族皆有禁地,有些是险境,有些是密室,不一而足,可这些地方的共同之处便是被严防死守,绝不许旁人无故靠近,从来没有哪里像是此处一般,不仅大剌剌地让人来住,甚至在蹊跷事一再发生之后,也不过是息事宁人地白嘱咐几句。
她禁不住有点头疼起来,觉得这个节骨眼上拖着一群伤残病弱跑到这么个说不出的古怪的地方,真是信了谷秋那疯子的邪!
可刚想到此,姜云舒忽然愣了下。
谷秋……又是谷秋!
当日她那句半真半假的“我什么都知道”忽地又在耳边回响起来,仿佛是单纯的戏谑,可内里却又像是蕴含着什么更深层的意义。姜云舒就蓦然记起来,那两师徒知道她从未宣诸于口的事,知道叶清桓的来历,甚至连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秘辛都好像可以如数家珍……
她脸色变幻不定,表情活像刚被一大勺子盐齁着了,看得卢景琮莫名其妙,迟疑道:“承明,你……还好吧?”
姜云舒神不守舍地“啊”了声,挤出个敷衍的假笑:“好,好得很。哎,对了,姓谷的那个女,咳,那位前辈住在哪处?她伤势可有异常?”
当初她也是犯蠢,如今回想起来,谷秋简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我不对劲”,可惜之前她一心挂念的都是别的事情,居然丝毫不曾分心多想一点。
卢景琮脾气一如既往的好,闻言便也体贴地把之前的事情翻过篇去了,笑道:“那位谷前辈很让人捉摸不透,我姑母本欲助她疗伤,但她却全都婉拒了,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闭关。”
想了想,又问:“说起来,含光真人的伤势如何了?”
姜云舒脚步一顿,睫毛轻轻颤了颤,可偏头望过去时,那抹假笑就又严丝合缝地贴在了脸上:“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大碍了。还得多谢你家几位长辈相助,停云城的灵药果真名不虚传。”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同时却在暗自琢磨,也不知哪来的直觉告诉她,谷秋那货大概并不是真的闭关疗伤,反倒更像是在守株待兔地等着什么事情发生,只可惜人家把房门一关,她也没法硬闯进去求证,想来想去,也只能把烦心事暂且搁置下来。
好在两人同生共死大半年,此后又分别了许久、各有际遇,可聊的事情自然不少,边说笑边溜溜达达地逛了半个园子,一不留神就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卢景琮看起来仍然很是意犹未尽,可看了看倒映在湖上的月影,且不论心里是怎么想的,脚下却还是适时地折回了客院。
姜云舒瞧出了他自律外皮底下藏着的那点依依不舍,不由笑出声来:“着什么急?久别重逢,我再怎么不着调,也总不会连夜跑了吧!”
卢景琮认认真真地看了她一会,也笑起来:“确实。只是这么多年来,我……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了,没想到竟还有今日重逢之喜,这才一时失态了。”
他毕竟不是黏黏糊糊的性子,此时给自己铺了台阶,便立刻顺势告辞了。
姜云舒见他离开,便笑着摇摇头,神清气爽地推开了院门,可紧接着,她却是一愣,脸上还未散去的笑意就凝固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忘了该如何控制身体,连脑子里头好像都麻了,过了好一会,她才强作镇定地开口:“你醒了啊。”
说完,她隐约有点心虚,赶紧画蛇添足地补充:“我是看你脉象平稳,这才出去的。”
叶清桓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嗯。”
他只披了件素色单衣,冷淡的月光落在上面,便愈发显得他有些形销骨立似的,可奇异的是,他一睁开眼睛,那股伤病带来的疲惫和憔悴之感就尽数隐去了,哪怕仍是一副消瘦的病容,都和柔弱两个字扯不上半分关系,反倒让人联想起嶙峋料峭的山石。
姜云舒默默无言地与他对视了一会,虽然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翻翻拣拣,却又挑不出来一句真正有意义的,直到最后,只能自嘲地暗叹一声,勉强笑了笑:“夜里凉,若有事,吩咐弟子去办就好。”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大嘴巴。
但叶清桓仅仅十分克制地望了她一眼,便依言转过身去。他走得很慢,步子却很稳,并不显伤重虚弱之态,直到迈过门槛时,身体才微微摇晃了一下,还没等姜云舒搀扶的手伸出去,便又重新站稳了。
姜云舒就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数日前刚重逢时那点言谈自若的能耐好像一夕之间让狗吃了。
叶清桓在桌边坐了下来,先亲手燃了灯,将引火的毕方羽重新插回灯座一边细小的凹槽里,而后提起茶壶,斟了杯将冷未冷的茶水,搁在自己跟前,几滴水溅上了他苍白的手指,被他漫不经心地擦去,又另外倒了一杯茶,推到对面。
一阵细小的微风被这一动作带起来,灯火跟着安安静静地晃动了几下。
摇曳的火光映在叶清桓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愈发平静,而鬓发明暗交接之处也愈发显得斑驳。
而就在这一刻,姜云舒突然觉得,好似在他平静而从容的表象之下感受到了一股沉沉死气。
她忍不住道:“师父,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又想起了点什么,瞳孔骤然缩紧:“你的修为……”
叶清桓平平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了然地把目光移向了那根用来引火的漂亮羽毛,他未做回答,只将茶杯捧到唇边,慢慢地浅啜了一口,好似在细品半冷的药茶中厚重的苦味。
或许这样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姜云舒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连同心急火燎的心情突然就一起偃旗息鼓了。
好半天,叶清桓总算放下了剩下的半杯残茶。
瓷杯底磕在桌上,发出“笃”地一声轻响。
他半垂着眼帘,又微微思索了一会,这才终于开口:“谷秋也在这里?”
姜云舒抿了抿嘴唇,手指微微收紧:“在。”
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明知这两人之间必有渊源,但听叶清桓如此熟稔地提起那个神神叨叨的女人,她心里却仍像是被针刺了下。
叶清桓没再追问细节,而是淡淡说道:“过去我与你提起过巫地,她是那里的人,虽然她不肯道明自己的身份,但既然能知道姜家的事,能猜到我是谁,我想,她应当是这一代的十位大巫之一。”
姜云舒听着他波澜不惊的声音,愈发憋闷得连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她十分烦躁地想道:“谁要听你说那些阿猫阿狗的破事!”
可她想听的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等着他道歉?可这整件混账事本就分不出对错,或许有辜负,又或许有亏欠,但就是谈不上对错。
还是等着重叙离情别意,互通近况?这种场面只要想想就觉得太扯淡……
“所以,”姜云舒有些颓然地想,“既然什么都不能说,这么一来,可不就只剩下这些不痛不痒的‘正事’了么!”
前几天,在她一门心思地非正事不开口的时候,竟没料到听着的一方会这般难受。
她更没想到的是,在灌了她一脑袋谷秋的来历与巫地和灵引宗的前因后果之后,叶清桓突然话音一转,毫无铺垫地说道:“我本想去寻找巫地,就是因为在太虚门时发觉……从你体内剥除的虽是魔息,却与钟浣之流不同,而巫者自古擅长搜集消息……”
“什么?!”
姜云舒还没来得及把自己从千头万绪的感慨里□□,就被这迎面而来的一句话给砸了个正着。
她呆了一会,心里颇有点五味杂陈,而这五味大概混杂得太过随意,最后品味的时候就全都汇成了苦。
叶清桓依旧坐在原地,石雕似的一动不动,但目光已再度垂了下去。
良久,他轻声说:“对不住,是我的错。”
姜云舒心里“咯噔”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扳住了桌边。
她嘴里发苦,脑子也还有点懵,没能第一时间把整件事梳理清楚,但强烈的不安在她理智回笼之前就先一步显露了端倪,平整宽大的椅子上也好像突然长了刺,转眼间就让人如坐针毡起来。
叶清桓毫无所觉,表情仍然十分平静:“当年,因我之故——”
他刚起了个头,就又觉得不合适似的止住了,重新说道:“在那之后,我一直害怕两件事,一是再因我之过而伤及无辜,二是,亲近之人因我心生怨憎。”
姜云舒听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对劲,心里有点发毛,可还没来得及打断,已听他继续说:“但我还是伤了你,若非机缘巧合,恐怕已经害了你的性命。”
姜云舒愣住,那些苦涩的滋味从喉咙里滑下去,一路渗到了胸口,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
她自然知道,去海底秘境的决定是她自己做的,天下之大,有那么多去处,可她没跑到南荒东海,没去西北探亲访友,而是挑了那么个地方——既然没有谁逼着她去,自然也就轮不到别人来替她负责。
可这话,她可以对任何人说,却唯独劝不了面前的人。
一盏昏暗的蛟油灯照不亮整间屋子,夜色细密地渗进来,在两人周身三尺之外隔出了一片寂静沉重的阴影,气氛便愈发显得局促而压抑。
叶清桓忽然问:“你现在还恨我么?”
姜云舒又是一怔,可接下来却无言以对。
若是十年前,再正经的问题她也能插科打诨地糊弄过去,但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像是维系在一线细弱飘荡的蛛丝上,难能可贵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让人不敢说错一句话。
……甚至让她不敢随意地多说一句话。
她懊丧地憋了半天,突然就生出一股近乎苦涩的委屈来。
偏偏正在此时,叶清桓又问了一遍:“你还恨我么?”
这一次,他并没有再等对方的回应,而是自问自答道:“应该是不恨了,你从小就不记仇,别人对你有十分的不好,只要时间久了,也就都看淡了,反倒是谁待你有一分好,你却会一直记得。”
姜云舒依旧没作声。
可紧接着,叶清桓却又说:“只是,虽然不恨了,却也没有原谅,因为没有原谅,所以才想避而远之。”
他的声音还是很平淡,姜云舒心里却揪了起来:“师父,我……”
叶清桓极轻地摇了摇头:“你曾问我,在雪瘴里见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你作恶而清理门户……并不是。正好相反,我看到钟浣害死了你,就像她在两千年前害死我的家人一样,而我也是一样,再怎么拼尽全力也于事无补。”
姜云舒气息一窒,连忙打断:“别说了!我明白了,我真明白了,你别……”
就算十年未见,她也从没有忘记过,叶清桓生性中总带着一点过分的任性和傲慢,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此时却亲口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亲手把自己最脆弱的伤口剖开来,血淋淋地铺陈在她眼前,这样的反常,让她的心头一阵阵发慌。
但叶清桓并没有看她,也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仍然盯着那半杯冷透了的苦茶,平铺直叙地继续说道:“我对你说这些,是不希望你在以后的修行路上存有心结。过了今夜,你就回门派去吧,你的魂灯尚未重铸,此外,这些年你虽然有些际遇,但境界远谈不上稳固,也须静心修行一段时日。”
“那你呢?”姜云舒莫名地不安,“弟子的魂灯当由师尊亲手祭炼,你……”
叶清桓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自己的手:“我修为全失,寿元将尽,就不回去了。”
灯火微弱地扑闪了下,不过是细微的明暗变化,可姜云舒却觉得被这昏黄的光给晃得脑中嗡嗡作响,连思维都像是变成了根漂在死水潭里的朽木,她深吸了几口气,却丝毫无法缓解由内而外扩散开来的麻木感。
好半天,她才听见自己难以置信的声音:“你是说,你……要死了?”
叶清桓:“是。”
姜云舒忽然觉得荒谬起来,方才那些战战兢兢的措辞一下子就都变得十分可笑,她不由脱口道:“怎么会!你不是炼了续命的药么!药呢?”
她声音蓦然挑高,最后几个字几乎像是吼出来的。可叶清桓却还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总有人力不能及之事。”
姜云舒语无伦次的厉声质问戛然而止,许久,她才哑声问:“没有别的法子么?”
叶清桓:“至少我没有。”
姜云舒又沉默良久:“……神魂俱丧?”
叶清桓终于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声:“神魂俱丧。”
肉身衰朽成泥,魂魄消散归于天地,从此再无灵识记忆,再无喜怒哀乐,再无痛苦,再无希望,也再也……没有这个人。
姜云舒茫然之感更盛,忽然轻声问:“你不难过么?”
“难过什么?”出人意料的,叶清桓居然无动于衷地笑了笑,“虽有遗憾,但我已尽我所能。”
“那留恋呢?”姜云舒仰起头,“难道你都没有舍不下的人和事么!你怎么能……”
……怎么能如此平静而轻描淡写地谈论自己的末路!
叶清桓看着她,刚刚浮现的一点毫无意义的笑意渐渐散去了,随后慢慢垂下眼帘,淡淡道:“有又如何,已经太迟了。况且,你们都过得很好,本就无需我挂念。”
姜云舒眉梢猛地一挑,“砰”地一拳砸上桌面:“放屁!”
这话一出,不仅叶清桓,连她自己都愣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圆场,却找不到一个能说的词,而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些在胸中翻腾已久的委屈好像终于找到了个出口,冲得她眼眶发烫。
姜云舒便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过得好?你真觉得我过得好?”
她冷笑一声:“你只知道我在明珠岛时恨你,那你知不知道我在那之后要翻来覆去地回忆多少次你的动作,你的表情,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才能给自己找到个理由,证明你并不是讨厌我、并不是自始至终都在防备我,好让我在每次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时候,每次生死一线、看不到希望的时候都还能咬牙坚持活下去!”
叶清桓似乎有些吃惊,可还没等他说出话来,姜云舒就又说道:“你又知不知道我曾多少次和自己说,你做得并没有错,我不能怪你,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运气不好,是个天生的怪物?所以我谨小慎微,所以我宁可去拼那不到三成的生机,去忍抽筋剔骨的痛苦也要把体内的异种剥除,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和钟浣一样为祸世间,生怕有朝一日会落得与你生死相见!”
她忽然笑起来:“叶清桓,你只知道我不想见你,你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不想见你!你更不知道十年前你扎在我心里的刺就从来没有□□过,我不恨你了,不怨你了,我甚至可以觉得你是对的,可我也不敢再见你——我怕那根刺会越扎越深,疼得我变成个胡搅蛮缠的疯子!我害怕我会再也没办法看到这世上美好的东西,我怕我会变成让自己最看不起的样子!”
叶清桓一直以来的平静终于维系不住了。
姜云舒死死按着胸口,面色惨淡,半晌,长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道:“十年了,我没有一天得过安宁,而你却什么都不知道!而你现在竟然还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要死了,而我会过得很好?——哈!叶清桓,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说完,她一抹脸,转身就走,像是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一屋子令人窒息的人和事全都远远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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