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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惊风乱飐芙蓉水[1]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2],只为寻你梦中模样。
笔起风流处,写尽诗千行,就一点沧桑。
节一:五灵阵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3]。”这道理,儒士们都懂,然而此情此景却就正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是不是这乱世,最终仍是要走上一条以力服人的路呢?
杨凌长啸一声,短剑撩开木灵双钩,左手带过公孙烨掌力,只一招“分花拂柳”立时将二人隔开,接着腾身一跃,便朝司徒震奔去。
公孙烨大急,他只道杨凌亦是九寨山匪,双掌运起十成功力就往杨凌后心击去,杨凌双足一点,便将公孙烨掌力甩在身后,一尺五寸的短剑就势一送,只听“铮”的一下,两剑剑面相撞,金灵子右臂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
杨凌见他只退了两步便站稳身子,心中也不禁暗暗称赞:“我这招‘横江飞渡’已运上七成功力,即便是苍南派的童雄也未必抵受得住,这金灵子竟只退了两步,内功比我想得还要更高。”
金灵子长剑一指,开口道:“阁下是谁,为何搅局?”他的长剑亦非凡品,适才又是剑面相交,然而剑身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裂纹。
杨凌却待回复,忽然一支短戟、一根狼牙棒、一杆大斧三样兵刃分袭他右臂、胸口与下肢,他冷哼一声,短剑在手,刷刷刷三剑,便将水灵、火灵、土灵三人击开。接着短剑背身一刺,又削断了木灵的单钩。金灵子神色微变,他武功见识远在四个师弟之上,方才被杨凌逼退,还可说是对方出其不意,做不得数。此刻见了对方这手功夫,心中稍感不安。
“诸位且先住手,在下有话要说。”杨凌抱拳道。司徒震见他气度非凡,武功更是高绝,当下与孙女、师弟等退在一边,熊战等人见崆峒五灵中四人为其所退,也不敢贸然开罪,呼喝手下停了鼓噪。
杨凌再向众人一拱手,说道:“诸位百人而围攻此间四位,未免有些以多欺少了吧?在下不明因果,亦不敢做路见不平之人,但却想来为诸位打个圆场。今日时候不早,不论双方有何恩怨情仇,不妨各退一步,且待改日,再做了结如何?”
熊战等尚未说话,手底下的喽啰们也已不依:“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放走了他们,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吗?”“这老东西打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这笔账又要怎么算?”七嘴八舌、污言秽语霎时间井喷起来。杨凌气沉丹田,“呵!”地一声长啸,众喽啰只觉鼓膜一震,相顾失色。
熊战上前一步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师承何门何派?”杨凌答道:“贱名杨凌,有辱清听。至于师承所来,不足为外人道也。请熊寨主见谅。”
铸剑山庄等人知杨凌有相助之意,心头甚喜。司徒震笑道:“杨少侠有所不知,这里众位豪杰和老朽曾定了一个协议,若他九寨中无人能击败我方出阵之人,便不再与老朽纠缠。只是被崆峒派这五位高手一搅和,似乎已做不得数了。”他摸了摸长须,续道:“不过呢,熊寨主也算得上是这条道上的大豪杰了,他说的话,想必不会如放屁一般,否则又如何统领他手底下的数百名好汉呢?五灵固然胡搅蛮缠,熊寨主必能秉持公论,老朽也不来担这个心。至于我等有何恩怨?嘿嘿,这个人所共知。”他在“放屁”二字上故意加了重音,相对“人所共知”更显讥刺。
司徒震知道杨凌武功虽强,但要凭一己之力,镇服在场所有人,亦是困难,干脆再以言语激群盗赌斗,单打独斗,周遭可没一个是这白衣青年的对手。
熊战明知司徒震欲以言语相激,骑虎难下,只得双掌一拍,叹道:“也罢,熊某这当口就以黑虎沟的名义下场,会一会铸剑山庄群豪便是。倘若输了,熊某甩甩屁股,立时就走。至于崆峒派五位道长,司徒老兄,你还是自己想法子去打发吧。”说完,摆了个架势。
金灵子长剑一斜,挡住了熊战去路,黑虎沟盗匪骂道:“贼道士没长眼睛么?快闪开!”熊战大手一挥,止住部下,问道:“道长何意?”金灵子长剑一甩,一名黑虎沟部众大声惨叫,左手手腕已被斩断,正是那方才辱骂五灵之人。黑虎沟群盗大怒,纷纷抽出兵刃,只待熊战一声令下,就要将金灵子乱刀分尸。
木灵挺钩道:“熊寨主不忙下场,我五灵与司徒老儿的架还没打完呢。至于你这部下,嘴巴里没个干净,我师兄不是砍下他吃饭的家伙,已经看的熊寨主面子了。”群盗有的暗笑,有的愤恨,各形于色。
熊战暗自恼怒,忖道:“五个死道士,仗着武功高强,竟不把我黑虎沟放在眼里,总有一天要你们好看!哼,你们先上正合我意,最好斗个两败俱伤,我九寨好坐收渔翁之利。”他退了下来,不动声色地道:“既然如此,还请五位先上,熊某一旁掠阵便是。”他见部下仍是愤懑,偷偷朝心腹们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安抚。
此时日行已然转西,再过不了多久,夜色便要降临。
司徒震道:“老朽听闻五位道长情若兄弟,素来是并肩御敌,五位如要一拥而上那也无妨,老朽这里四人一并来挨道长们的拳脚便是。”他知杨凌不会袖手旁观,以五对五,那是稳胜之举,即使以四敌五,胜负也是各半。他自斗金灵子,公孙烨足可以一敌二,接过火灵、土灵,楚宏战水灵子,司徒毓秀以神兵对上木灵子,胜算还多了几分。
木灵子道:“如此也好。只是这个白衣小子插手其中,道爷们心生不爽,不如先打上一架吧!”说罢,指向杨凌。杨凌笑道:“在下原是调解争执而来,不愿与五位结怨。但倘若五位执意要斗,那么在下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他说完倒转短剑,将它还给司徒毓秀,司徒毓秀却不接过,低声道:“这剑你先使着吧。”
杨凌微微一笑道:“如此多谢了!”他持剑在手,长身玉立,更显伟岸,看得司徒毓秀芳心直跳:“他长得可真俊,我真傻,这般人才,又怎么会甘做九寨的土匪呢?他一定是个大英雄。”
金灵子冷冷地道:“小子,金灵子佩服你的本事,你若要调解,我等技不如人,原该遵从。然我崆峒派有一套五灵阵,威力无穷,自信无人能破……”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却不再说。杨凌自然知他心意,笑着接过话头:“那么在下便斗胆一试,如侥幸破了道长的阵法,还请见谅。”金灵子颔首道:“你如破了此阵,我五人惟命是从。若破不了,还请速退。”
杨凌暗忖:“这五道中以这金灵子武功最高,其余四灵虽均非庸手,但也不过狄、贺之流,五人齐上,我尽可应付得了。但他对这五灵阵如此倚仗,只怕其中有什么相生变化十分厉害,我可不能掉以轻心。”
五人各执一个方位,将杨凌围住。却听司徒震叫道:“且慢!五位道长都是成名人物,以五对一虽成规矩,然传出去终究不好,况且这位杨少侠是为老朽一行而得罪诸位,司徒震等岂能置身事外?”
火灵喝道:“老头一并上便是!何必啰里啰嗦!”
司徒震呵呵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就与公孙烨、司徒毓秀一同进阵,站到杨凌身后。楚宏微一踟蹰,也跟了上来。
杨凌自知以五敌五,五人各对一个,那么无论对方阵法有何变化,兜住一人败之,此阵即破。他心性本就甚高,当下叹了口气,道:“多谢司徒老前辈的好意,五位道长相邀破阵,是杨凌之幸,如若仰仗了前辈等四人之力破阵,只怕五位道长心有不服,胜之不武。”
司徒震见他这般说,料他自有破阵之法,无需相助,当下笑道:“少侠言之有理,那老朽四人就不多事了。哈哈。”司徒震、公孙烨、楚宏随即退开,司徒毓秀一咬嘴唇,说道:“你要小心!”杨凌朝她点头一笑,司徒毓秀脸一红,慌忙跑出阵去。司徒震、公孙烨看在眼里,均各暗笑,只楚宏面色阴沉得可怕,死死地盯着杨凌不放。
五灵脚下踏着五行方位,将杨凌围在垓心。
崆峒派源自道家,了然五行数术,云栖莲池乃佛家大士,于五行之术并未深究,然一法通万法通,祩宏整编武当、昆仑武功时便曾于五行一道详加引注,杨凌修行时亦阅览此类书籍,以增补阙疑。
五人各在乾金、震木、坎水、离火、坤土位占定,不时转换方位,杨凌初见之下,便发现了九处破绽可以进攻,料想这阵法遵循相生相克之法,如强行突破,必会遭到五人一起反击,莫如以静制动。他思虑既毕,当下抱元守一,持剑在胸。
哪知五灵变换三次后,破绽竟越变越少,杨凌大感错愕:“这套阵法难道并非守御之阵,而是强攻之法?糟了!”他心念刚动,五灵立时各执兵刃一起攻向杨凌,他急忙环顾一眼,知金灵子长剑直指他胸口膻中穴,木灵双钩斜削他风府穴,水灵短戟刺肩井穴,火灵狼牙棒扫右足,土灵大斧则斩后腰,五灵几乎同时出招,亦且同时攻到,杨凌纵有三头六臂,却要如何抵挡?
“喝!”好个杨凌,左足一点,身子宛如一羽毛,凌空而起,只见他身子一倾,头下脚上,短剑“啪啪啪”五下,虽有先后之分,但几乎是在同一刻将五灵击开。接着他剑尖一点地,一个鹞子翻身又立定身子。五灵见一击不中,立时回归原位。杨凌双眉皱紧,不敢盲攻,只见五灵步履不断,五灵大阵也是连连转动,连续九转之后,竟然已经没有了半点破绽。
“原先五灵中以火灵、土灵身法最差,可此刻在这五灵阵中奔行,身法之高,却足与金、木二人比肩。我一开始发现的破绽,此刻也都全然不见了。”杨凌一面沉思,一面凝视五人,不敢丝毫放松。“莫非这五灵阵竟能以相生之道令人功力大增?还是说,这仅是障眼之法,形似而神非?”他呼一口气:“无论如何,姑且试他一试。”
杨凌握紧短剑,身子忽然瞬闪,一招“白云出岫”攻向火灵左肋,这原是他最初所见九道破绽之一,依火灵子的功夫,是决计来不及抵挡的。哪知火灵子横棒一架,竟将短剑拦了开。杨凌大惊,其余四灵立时出手,分袭他周身四处要穴,杨凌急忙仰身曲腿半跪,躲过土、水二灵斧、戟,接着短剑回削,逼开剑、钩。杨凌尚未直身,火灵狼牙棒又到,短剑已来不及回架。
“留神!”司徒震与公孙烨四臂皆出,虽欲相救,却也不及,司徒毓秀更是大叫起来:“少侠小心!”杨凌冷哼一声,只见他左手一挥,硬生生地将铁棒拂了开,火灵一招得手,却也被杨凌短剑刺中了肩头。就这瞬息之间,六人拆了数招,其中两人已受微伤,均自退了数步。
司徒毓秀轻吁了一口气,忽的瞥见杨凌左手掌背已然血迹斑斑,心下又复忧急。司徒震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不知这五灵阵居然如此厉害,五人不断变换方位,阵势源源不绝,形同一体,不仅攻势如潮,防御也似铜墙铁壁。司徒震、公孙烨一者搓手不断,一者捻须不止,均是暗暗心急。
杨凌左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心知遇上劲敌,此刻若还有所保留,势必将性命送在此阵,不得已使出浑身解数,脚下踏着奇门八阵步法,敌攻则乘隙反击,敌守则变换身位,诱敌前来。五灵亦知杨凌身负绝艺,又有神兵在手,即便是铁棒、大斧等沉重兵刃,也绝不轻易与他短剑相撞,只转动浑然天成的阵法,将之围困其中。
六人如穿花蝴蝶一般乱转,众人只见到白、金、青、蓝、红、黄六色身影不停交错,越打越急,渐渐连招数也看不清了。
公孙烨捻须叹道:“这白衣青年剑法精妙,内力高强,我公孙烨便是再修行二十年,也未必能有他的本事。今番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可他到底是何门何派的呢?”
“这青年不仅露了少林、武当、昆仑、峨眉四派的剑法,还有这身法、步法,似乎也是别派绝学,看来他身负各派绝技,又绝非只是各派门徒如此简单。”司徒震点头道。公孙烨顿了顿,续道:“不仅如此,他六人恶斗了两百余招,兀自分不出胜负来,可见崆峒五灵这五灵阵端的奥妙无穷,无怪乎他们横行平凉,鲜有敌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熊战也是心道:“这小子武功高我百倍不说,单是五灵这套阵法,我便合全寨之力也未必斗得过他们。幸好让他们当了马前卒,不至于让熊某丢人。”
众人暗暗惊叹,满腹疑虑,各自想着心事。只有司徒毓秀一人凝望着杨凌的身影,颤颤芳心,从未移开过片刻。
[1]出自唐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全诗如下: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2]出自宋朱敦儒《鹧鸪天?西都作》,全词如下: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3]出自《孟子?公孙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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