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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中,丁原脑子里浮现出墨晶苍白的面容。
她如今的境遇跟当年的老道士不是有几分相像么?在师门与朋友道义之间,连老道士都难以取舍,何况是她?
这么一想,丁原对墨晶的恶感又稍去几分。
淡言真人接着说道:“那晚翠霞派与另外四家正道门派从东南方攻入婆罗山庄,我对上的是魔教七卫之一的方嵊,等我将他击退后,山庄内早乱成一团,赫连夫人不知去向。
“羽教主却端的了得,以一人之力连败平沙岛与燕山派两家掌门,第三个出场的乃是云林禅寺的上任掌门无妄大师。两人在婆罗山庄的断岩崖上激战一百二十回合,无妄大师以‘六道轮回杵’击中羽教主的背心,自己也被羽教主在胸口上印了一掌,回寺后不到三日便仙去。”
丁原嘿嘿冷笑道:“用车轮大战也摆不平人家,怪不得古书上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呢!”
丁原不平七大剑派围攻羽翼浓,有意把那句话的意思按照字面曲解,而实质的涵义其实恰恰相反,乃是说明邪不抵正的道理。
老道士也不反驳,喟然道:“羽教主号称当时天陆魔道第一人,绝非虚传,除非是海外三岛的掌门人物亲自出手,否则单打独斗,即便是正道的顶尖人物也要甘拜下风。
“可惜不晓得为何,他受了无妄大师一杵后,突然口中喷血,双目尽赤,竟是走火入魔的迹象,前任太清宫的掌门青炎真人以为有机可乘,便接在无妄大师之后,御动仙剑偷袭羽教主。”
丁原双眼一翻道:“堂堂一派掌门,也会用这卑鄙伎俩么?”
淡言真人没有回答,说道:“羽教主胸口中了青炎真人所发的‘无明动天剑’,顿时坠落到断岩崖下的万丈深潭,连尸首也没能留下。
“可他也没放过对手,驱动魔剑‘破军’将青炎真人炸得尸骨无存,惨死当场。这一场恶战惊心动魄、惨不忍睹。”
淡言真人忽然轻声苦笑道:“青炎真人乘人之危,七大剑派联手围攻,而我面对赫连夫人和羽教主横遭不幸却袖手旁观,这些事,对还是不对?若说我平生最大愧疚遗憾,莫过于此。”
丁原没有说话,他蓦然体会到老道士在平静的面容底下所深藏的痛苦与矛盾。
一面是正魔决战,一面是知己相倾,纵然手中有剑能辟万军,奈何是拔剑茫然,无以为是。
何为正,何为魔?什么是错,什么是对?这个分界原本简单,但当你真正身临其境时,又那样难以抉择!
“到得天明时,除了赫连夫人在魔教七卫的保护下得以脱身外,其他的人基本战死殆尽,却无一人愿投降认罪。”
淡言真人道:“恶战将了时,谁知魔教四大护法中的‘风、云、雷’也先后率部赶到,接着便再是一场天昏地暗的血战。
“这场大战一直到第二日黄昏才结束,魔教九使全数阵亡。风雪崖身负重伤,依仗着奇门遁甲侥幸脱身;雷霆被逼得元神出窍,险些与碧落剑派的七位真人同归于尽,最后还是碧落七子不欲死拼,闪开一条生路令他远遁。
“布衣大师也被越秀剑派打成重伤,修为几乎丧尽,最后是我出手救下了他,送至栖凤谷隐居。后来大师大彻大悟,削发为僧,皈依佛门,那便是你日后见到的布衣和尚了。”
淡言真人道:“留守大明宫的是殿青堂,一见局势难以挽回,索性一把大火焚了魔教总坛,从此也不知下落。
曾经显赫一时的魔教,就这么在一夜一日间化为泡影,而正道七大剑派亦付出了近三百年来最惨痛的一次伤亡。”
丁原问道:“那么赫连夫人脱身后,七大剑派就未曾再有找寻她的下落么?”
淡言真人道:“正道各派一直都有派人查寻,但赫连夫人宛如凭空消失,任谁也找不到她的踪迹。直到八年多前一个清晨,我正在紫竹林中采摘两味草药,却突然发现赫连夫人满身血污,气若游丝的昏倒在林中。
“她当时脸上覆着面具,因此我起初只当她是一般的妇人,等我救她回屋后,才发觉自己救回来的,竟是失踪整整十二年的赫连夫人!”
丁原“啊”了声道:“我娘亲怎么会到翠霞山来?”
默算一算,不就和自己偷偷去寻巴老三的晦气,回家后却不见娘亲的那日差不多时日么?
淡言真人道:“赫连夫人当时所受之伤极重,已是内脏移位,经脉全断,全然没了生机。我只有赶紧禀明掌门师兄,求他施以九转金丹救治。得师兄恩允,赫连夫人服下金丹总算回过一口气来,我这才知道,十二年间,她一直乔装隐居乡下。”
丁原问道:“这么说淡一师伯也知情,因此他才将我安排到你的门下?”
老道士颔首道:“是。赫连夫人那夜从婆罗山庄突围后,身边的护卫伤亡殆尽,她身负重伤不能行远,就在洛城府附近的一处乡间民宅借住下来。
“那户人家姓丁,男的是个猎户,妻子是替大户人家做奶妈的。”
丁原浑身一震,轻声道:“丁?”
“赫连夫人为藏行踪,只得易容改扮,对外称是丁猎户一门远亲,这一住就是三年多。可笑天陆各派四处查探她的下落,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她竟然甘心扮作农妇隐于乡间。”淡言真人说道:“那些年赫连夫人一面养伤恢复真元,一面潜心修炼魔教绝学,希望有一日能替羽教主报仇。”
丁原道:“你们都知道娘亲她要找你们算帐,却还肯救她?”
老道士一摇头道:“她要找的是潜藏在魔教中的叛徒。须知羽教主与赫连夫人隐居婆罗山庄的事极为隐秘,就是在魔教中也仅限少数几人知道,倘若不是机密外漏引得七大剑派联手突袭,羽教主断不会身亡,魔教也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易溃败。”
丁原一醒道:“不错,这其中定然还有隐情。”
淡言真人道:“转眼赫连夫人在丁家住到第三年,丁猎户的妻子生下一子,丁猎户夫妇与赫连夫人其时已宛如一家,又甚敬重她,故此便请赫连夫人为孩子起名。”
丁原怔怔看着淡言真人,艰难道:“那孩子,就是我?”
老道士点点头回答道:“赫连夫人为你起了一个‘原’字,就是希望你不忘本原,学做你爹娘的为人。可事与愿违,不到半年村里突然流行起瘟疫,你爹娘不幸染病去世。
“赫连夫人带着你远走他乡,最后在你后来住的那个村子定居下来。她一直不愿教你修炼,就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做个常人,更不想把你卷入她的事情里。所以说,你虽不是赫连夫人亲生,她却养你长大!”
丁原脑海里乱成一片,不停的有个声音在叫道:“赫连夫人不是我娘,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早已死了!我终究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怪不得老道士一直称“赫连夫人”
而非是“你娘亲”,原来如此。
终于丁原叫道:“你在骗我!”
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早相信了老道士的话,可一时间又如何去接受?
老道士见丁原全身轻轻颤抖,神情激动,明白自己的爱徒一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口中运起“定心咒”低喝道:“笃!丁原,你为何要执着于幻象?无论你亲生爹娘是谁,你便是你,赫连夫人也永远是你娘亲!”
丁原被老道士喝的一震,深深吸口气,心道:“不错,我本就以为自己的爹娘都死了,现在不过是将真相恢复而已,其实有什么不同?我又何必激动愤懑呢?老道士纵然有万种古怪,却也绝对不会骗我,更不可能为了骗我,而编出这么完美的谎言。”
想到这里,他定定神道:“老道士,我没事,你继续说吧,究竟是谁要向我…赫连夫人下手?”
淡言真人明白,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仍需要时间,倘若换一个人,或许比丁原的反应不知道要激烈多少。
他颔首道:“那晚围攻赫连夫人的共有四人,施展的全部是魔教十六种绝技,这更证实了赫连夫人的猜测。奈何她修为未复,又以寡敌众,在伤了对方两人后,自己也连中数招。奇怪的是,赫连夫人发觉对方在出手时,好像有所顾忌,没有尽出全力,否则那晚她绝无幸理!”
丁原问道:“那赫连夫人有认出他们么?”
老道士苦笑道:“这些人修为卓绝,偏偏连赫连夫人也吃不准他们的来头。恶战了半个多时辰,赫连夫人终于寻机突围,运用耗损真元的‘千里不留行身法’坚持到翠霞山,因为在那时,天下之大,能令她信任的人着实不多了,而翠霞山恰好还算是最近的一处。”
停了停,淡言真人继续说道:“我和掌门师兄检查了赫连夫人的伤势,发现她中了六种魔教绝技,若非九转金丹护持住心脉,早就气绝了。
“其中最麻烦的是赫连夫人背上中了一记‘百腐百弑印’,左肩挨了一记‘灭神十三击’,两种剧毒交攻下,就是九转金丹也无能为力。”
丁原道:“所以你就找上了布衣大师?”
老道士点头道:“我与掌门师兄商量后,就将赫连夫人护送到栖凤谷,请布衣大师救治,结果大师也束手无策,只有先将赫连夫人以万息归无的法子冰冻肉身,保住了她最后一线生机。
“而后布衣大师耗尽心力才想出一种救治的方案,但仅仅是天地间千年难出一株的灵药就需要十九味,于是,我便委托你盛师兄暗中采办,并保护赫连夫人与布衣大师的安全。后面的事情,你便该都晓得了。”
丁原沉默片刻发问道:“赫连夫人现在情况到底怎样了?”
老道士也不隐瞒,回答道:“还差着三味灵药,但究竟还要等多少时候才能收集到,就不好说了。”
丁原道:“还差哪三样,告诉我,我亦可帮忙。”
老道士道:“这些事我和你盛师兄自会处理,你现在要做的是专心面壁。”
“为什么?”
老道士回答道:“因为两年半后,你要与苏真夫妇的女儿苏芷玉一战,以定《晓寒春山图》的归属,那幅图中正蕴藏着半卷天道。”
不等丁原开口,淡言真人又道:“这是当日苏真为救你,而向掌门师兄提出的交换条件,或者说是一个赌约。”
丁原斩钉截铁的道:“我不干!”
老道士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轻“哦”了一声,缓缓合上眼睛,不再言语。
丁原等了老半天,淡言真人却似入定一般连眼皮也不眨一下,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老道士,你怎么不说话了?”
淡言真人眼睛依旧合着淡然回答道:“我说完了。”
“可你不是要我去和玉儿决斗么?”
丁原一想起这个就觉得恼火,老道士知道,苏真夫妇和苏芷玉当然也知道,可所有人都瞒着他!他们当自己是什么,会乖乖顺从的绵羊,还是任人操纵的赌具?
老道士徐徐问道:“五年里,我可曾强迫你做过什么?”
丁原想了想,回答道:“没有。”
老道士道:“那就是了。”
丁原道:“可这么一来,你如何跟淡一真人交代?姬大胡子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老道士微微一笑,也不回答,敢情是恢复本色,摆起谱来。
丁原心中有气,哼了声道:“好,你无所谓我也不管,反正谁也休想让我跟玉儿决斗!”说完起身走出竹庐。
忽然听见老道士的声音在背后道:“丁原,还记得当年我说的一句话么?”
丁原一怔,回头问道:“什么?”
淡言真人注视着自己的弟子,缓缓道:“本事是自己的,不干别人的事。”
丁原微笑道:“我明白,老道士,我才不会因为这个赌气不修炼,反正你们总不能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要我去跟玉儿斗。”
淡言真人点点头,手中拂尘一摆道:“好,去吧。”
丁原走出竹庐,暮色透过紫竹林洒落在他身上,他没有祭起仙剑,却沿着清幽的竹径徐徐而行。
与老道士的一席话,无疑令他饱受震撼,如今需要的是冷静跟思考。
原来赫连夫人终究不是自己的娘亲,可丁原失落的并非是这个。对他而言,自己的娘亲是风云一时的名人也好,是没没无闻的奶娘也好,都无所谓,只要她还活着。
而现在活着的是赫连夫人,魔教教主羽翼浓的夫人,却不是他的娘亲,怪不得任峥觉得自己既不像羽翼浓也不像赫连夫人。
可又不管怎么说,赫连夫人对自己毕竟有着十余年的养育之恩,如果不是她,自己只怕早与亲生爹娘同赴黄泉了。
老道士他们一直隐瞒真相,该是对自己的好意,其实自己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以赫连夫人的修为都命悬一线,以老道士的身分也无能为力,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二代弟子,又能做什么?
所以他们就心安理得的欺骗自己么?丁原感到胸口积压着一股越来越浓烈的郁闷,忍不住猛抬起头发出一记长啸,惊得倦鸟飞起,落叶纷纷。
啸声许久不歇,丁原只觉得要把自己满腔的愤懑与压抑尽皆倾泄,要让那些前尘过往统统消融!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听见竹林中有人叫道:“丁原!”却是姬雪雁的声音,语气里满是焦急与关切。
丁原一醒收住啸声,徐徐转过身就看见姬雪雁站在三丈开外,彩儿立在伊人肩上,不停抱怨道:“吵死了,吵死了!”
姬雪雁见丁原神色可怕双目发赤,不禁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么了?”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什么,你来多久了?”
姬雪雁道:“我到后山遇上石矶娘娘和毕虎,他们说你去了淡言师叔祖那儿,我便在思悟洞口等你。可眼看天晚你还没回来,我就找了过来,远远就听见你的啸声,可连叫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最后只好用上真气喝了一声,总算把你叫醒。”
丁原望了眼隐于竹林深处的竹庐,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转身朝外走去,身影竟有些萧索落寞。
彩儿叫道:“丁原奇怪,垂头丧气,被欺负了?告诉彩儿,彩儿帮你出气!”
这些年它终于明白一件事情,自己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下降一格,无论如何也是争不过丁原了,要想今后有好日子过,最好先拍足丁原的马屁。
姬雪雁不禁笑道:“算了吧,彩儿,就你那两下子,别人不欺负你就不错了,别在这装腔作势了。”
彩儿叽咕道:“主人看扁彩儿,彩儿可是真人不露相。”
听彩儿与姬雪雁一对一答,丁原的心情放松了一点,他猛甩一下脑袋,似乎是想把所有的烦恼与郁闷都抛到九霄云外,然后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道:“我没事。”
姬雪雁清澈深情的星眸凝视着丁原的侧脸,幽幽叹了口气道:“不对,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才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告诉雪儿,让雪儿与你一起分担呢?”
丁原被姬雪雁看穿心思,不由一阵烦躁,加快步伐朝前走着粗声道:“我说了,我没什么,你很希望我有事么?”
“当然不是,”姬雪雁摇头道:“但你的样子分明是有事,为什么要隐瞒呢?”
丁原一听到“隐瞒”二字分外刺耳,他嘿嘿冷笑道:“隐瞒?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又凭什么说我隐瞒?”
“丁原!”姬雪雁忽然在身后大声叫道,丁原回过头,见她站在原地,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烁,颤抖的樱唇激动说道:“你当我很想你有事么?既然你不肯说也没关系,可是雪儿要你知道一件事情: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雪儿都会守在你身边,在你的身边,永远都会有我为你分担一切!”
丁原一震,凝望着姬雪雁泫然欲滴的娇容,顿时想道:“我是被气昏头了,怎么把气撒到雪儿头上?她说的不错,旁人干我什么事,其他一切又都算什么?只要和雪儿长相厮守,在乎那些事做什么?”
他长长地吁出了口气,徐徐走向姬雪雁,站在伊人身前道:“雪儿,对不住,我是有些火气,但不是因为你。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将来迟早都会让你知道。”
说着伸手握住姬雪雁冰凉的小手道:“我们先回思悟洞吧。”
姬雪雁没动,余怒未消道:“你拉我干嘛,我自己没脚不会走么?”
丁原晓得她犯了大小姐脾气,微微一笑,搂住她的肩膀,在耳边轻轻道:“你再不走,是不是想我抱你?”
姬雪雁终于破涕为笑,狠狠一跺脚,又在丁原肩上捶了一拳道:“你最讨厌了!”说话时那滴泪珠也被风吹落,滴在了胸前的衣襟上。
丁原心头一热,将姬雪雁的娇躯一把横抱起来说道:“那好,我便抱你回思悟洞去!”
彩儿被惊飞到半空,扑打着它的翅膀叫道:“好肉麻啊,好肉麻!”
丁原哈哈一笑,抬头道:“你这扁毛再乱喊乱叫,我便把你送给曾老头,拔毛下酒烤了吃。”
彩儿吓了一大跳,赶紧闭嘴躲得远远。
姬雪雁嗔道:“丁原,你就会吓唬彩儿,她又没惹你什么。”
丁原只觉得心情舒畅许多,先前种种犹如一场噩梦已不复返。
他低头见伊人明眸含春万种风情,玉颊上泪痕犹存,禁不住低下头来深深吻住雪儿的樱唇。
姬雪雁宛如受惊小鸟微微一颤,迎合着丁原的深吻,双手环抱在丁原脖子后,紧紧抱住再不愿松手。
彩儿远远看着,小眼睛骨碌碌直转,却不敢再叫。
后山思悟洞前,曾山坐在那块青石上,拿着昊天镜津津有味的偷瞧着,呵呵一笑道:“刚才这小子的啸声真把我老人家吓着了,就像疯了一样。现在看来该没事了,那姬丫头果然有一手。”
毕虎打旁边凑过脑袋道:“你在看什么,让我也瞧瞧?”
曾山赶忙把昊天镜藏到怀里道:“这可不能给你看,除非你先输我十盘弹子。”
毕虎嘟囔道:“小气鬼!”
这话一直是别人说他,今天也难得让他用上一回。
石矶娘娘暗自思忖道:“看来雪儿姑娘说的果然有些道理,男人都是怕温柔的。”想着便向曾山露出盈盈微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直瞧的曾山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破壁丁原回到翠霞山不觉已有二十多日,阿牛却还没回来。
时间长了,丁原不免心中起疑,怕这个家伙太过老实,不晓得又被谁骗了,有心下山去天雷山庄找寻,却被曾山拦下。
石矶娘娘竟是一住不走了,害的毕虎天天唉声叹气无可奈何。
曾山也不像起初那般如老鼠见猫,毕竟衣服有人洗,饭有人做,这样的日子偶尔过过还是很惬意的。
又过十数日,阿牛终于重新拎着饭盒,出现在思悟洞口。
丁原见到他就叫道:“你这家伙,这么多天也不回来,存心想饿死我么?”
阿牛依然是憨憨一笑,可没有接话,神情却是带着古怪。
丁原脑子里转了几转,问道:“怎么,跟秦柔闹别扭了?”
阿牛摇摇头道:“不是!秦老爷子过世了。”
丁原一震,问道:“怎会,是什么时候?”
阿牛嘴唇翕动、胸膛一起一伏老半天,终于哑声道:“二十多天前,大概就是上月十九,秦老爷子回衡城府没多久,神鸦上人跟雷威竟然找上门来,老爷子被神鸦上人的五罗飞翼给害了。
“等我跟秦姑娘赶回衡城府,神鸦上人他们早就没影了…我陪秦姑娘把秦老爷子安葬后,才回的山。”
“雷威,神鸦上人!”丁原目中射出一缕寒光,道:“他们居然下作到这般地步!阿牛,这仇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替秦老爷子报了!”
阿牛点头道:“我和秦姑娘约好了,等她五年后修炼小成,便同她一起去找雷威和神鸦上人,为秦老爷子报仇!”
丁原哼道:“好,那就让他们再多活五年,到时候算上我一个。”
阿牛点点头道:“丁小哥,这五年我一定会好好修炼,到那时一定为秦老爷子报仇的!”
日子又一天天过去,丁原在思悟洞里,整日跟着曾山琢磨平乱诀,闲来就与姬雪雁偷偷溜下山驾着仙剑四处云游。曾山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有姬雪雁孝敬的鸡腿美酒,什么都好说。
老道士照例十天来思悟洞一次,一面考教丁原的进境,一面再教授翠微九歌。
飞瀑十八剑是学完了,老道士便开始传授他“腾龙剑诀”,有了研修平乱诀的基础,腾龙剑诀丁原上手的也快。
相比老道士,阿牛来的更勤快,每日早晨天刚亮,他便带着饭盒到了思悟洞,不过这个家伙已很少肯在这里逗留,总说着要抓紧工夫练功。
幸而除了阿牛,思悟洞还有两个常客。
有石矶娘娘和毕虎在,总少不了热闹,但丁原不免要多生一只眼睛,谁晓得老贼头什么时候手又痒了?
到了深夜,丁原才会从天罗万象囊里取出天殇琴,照着画卷背面的琴谱修学。为了避免天殇琴煞气过重,也是防止琴声外扬惊动他人,每回练琴时,丁原都设下结界,将思悟洞洞口封起。
几个月后,丁原已然进展到化雷之境,大日天魔真气不知不觉里也突破了魔体境界。期间魔气也曾反噬过两回,丁原仗着金丹护体,屡屡化险为夷,反倒是丹田内的翠微真气为压制魔气又变得浑厚不少。
丁原只当自己近来心无旁骛,故此进境神速,心中甚是舒畅得意,却不晓得祸根已越种越深,直至不可自拔。
这一日中午,老道士授完功课,并没像往常那般转身离去,而是说道:“丁原,盛年有消息了。”
丁原精神一振道:“他在哪儿,去找过墨晶么?”
“他现在天雪峰中一处深谷里,并未去找墨师侄。”
“为什么?”丁原奇道:“盛师兄不想洗冤了么?”
想想这也不可能,否则当日盛年也就不用挨那几剑了。
老道士道:“不是,他不想为难墨师侄。”
丁原气道:“盛师兄也忒忠厚了,这么一来还能指望谁为他洗刷冤屈?”
“有,”老道士道:“耿照、曲仙子,他们可以。”
丁原“哈哈”一笑道:“老道士,你也糊涂了吧?耿照跟曲南辛那个老虔婆肯为盛师兄打自己的脸,除非日头打西边出!”
老道士道:“会有办法的。”
丁原怔怔看着老道士奇丑的面庞,忽然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你和盛师兄还有阿牛,为什么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肯为难别人,这么活着岂不是太累?”
淡言真人微笑道:“这样很好。”他起身走到洞口,又停下脚步道:“丁原,明日就满三年,你该下山了。”
丁原一楞,心里默默一数,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里已经在这思悟洞里住了三年。
他来时心不甘,这时真要离开了,却又觉得不太情愿,想想自己长这么大,就数在思悟洞面壁的三年时光过的最逍遥舒心。
淡言真人道:“你先不回紫竹林,明早姬师弟来考教你,如果通过他,会带你回碧澜山庄住三个月。”
“为什么?”丁原抗声道,他打上山起就跟姬别天死活不对,若不是姬雪雁,怕他早想在暗中去找姬大胡子的晦气。
要让自己到碧澜山庄住上三个月,虽说与姬雪雁是近水楼台了,可每日要对着姬别天还有他门下那些弟子的臭脸,丁原一想就着火。
老道士道:“掌门师兄的安排,为你能胜出苏芷玉,从明日起,姬师弟他们每人轮流教你三个月,分别传授一门本支绝学给你。”
丁原一听,心里更是十二万分不干,要对着姬别天的吹胡子瞪眼睛已经够受,还要轮流跟在一堆人的屁股后面天天练什么“绝学”。
完了这些人就要自己跟玉儿决斗,去为他们争什么天道地道,这不是令自己比死还难受?当下抗议道:“我不去,我也不想练什么绝学,我更不会跟玉儿决斗。”
老道士也不劝他,淡淡道:“随你。”
丁原眼睛一转问道:“老道士,你刚才说姬大胡子要先考教过我,才会将我带回碧澜山庄,倘若我通不过他的考教呢?”
淡言真人怎不晓得丁原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也不说破,回答道:“不过便在洞中再留一个月,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时候出洞。”
丁原心中一喜,微笑道:“我明白了。”
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思悟洞长住下去,反正在这里面壁有雪儿、曾山他们做伴,逍遥快活之极,闷了又可偷偷溜出去转一圈,何必要到碧澜山庄受姬大胡子的气?
翌日一早,洞外就有了动静。
丁原刚从打坐中醒来,还以为是姬别天来了,等到外面吵吵嚷嚷,发觉不对,出去一看,才发现是曾山跟毕虎两人正趴在地上打石弹,石矶娘娘照旧站在一边观战。
这两人的比试依旧没什么悬念,曾山半年多来十战九输,不管玩什么花样也斗不过毕虎。他实在想不通这个老贼头除了会偷东西,什么时候又练成了这一手绝活,让自己老大的没面子。
丁原走出来的时候,曾山正输掉了第一局,垂头丧气的朝丁原道:“你小子醒了?快来帮我老人家一起对付这个贼头。”
毕虎意气风发,舌头一卷,得意洋洋道:“加上丁小哥你们一样也要输,以前又不是没试过。”
石矶娘娘看不过眼,双手一叉腰道:“毕虎,你嚣张什么,就你那两手打弹子的本事,老娘还没放在眼里。”
毕虎一楞,怀疑道:“清妹,你也会打弹子?这可跟石矶珠不同,你成么?”
石矶娘娘哼了声,卷起袖口,朝曾山一伸手道:“曾大哥,把弹子给我。”
曾山迟疑道:“这可不是女人家会玩的东西,要是不行就算了。”
石矶娘娘一把抢过曾山手里攥的弹子,瞪着毕虎问道:“说,打什么花样?”
毕虎被石矶娘娘看的有点心虚,说道:“你真要玩?
要不咱们来点简单的,打老虎洞吧。”
石矶娘娘点头道:“好,我让你先打。”
毕虎道:“你是女人,你先来才对。”
他这话可又捅了马蜂窝,石矶娘娘柳眉一竖,杏眼圆睁道:“女人怎么了,女人就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差么,我偏要让你先打!”
毕虎最见不得石矶娘娘发火的模样,忙不迭讨饶道:“好,我先来,我先来!”他小眼珠滴溜溜一转道:“不过,咱们最好是赌点彩头才有意思。”
丁原闻言,嘿嘿笑道:“老贼头,你又动什么歪脑筋?”
毕虎摇头道:“我是说倘若我赢了这盘,清妹就需叫我声‘虎哥’;若是我输了,条件任由清妹你开。”
曾山在旁边听得手舞足蹈道:“‘虎哥’?你偌大的年纪,怎么还学小孩子玩肉麻把戏,笑死我了!”
石矶娘娘俏脸微红,一咬牙道:“我赌了,若是你输了,今后便不准再叫我什么‘清妹’,你可答应?”
毕虎问道:“那叫你什么,‘清姐’么?”
石矶娘娘啐了一口道:“也不准!你得叫我‘娘娘’!”
毕虎自忖这赌局是赢定了,索性装出一副英雄气概道:“好,就这么说定了。曾老头跟丁小哥都是见证人,输了可不准耍赖。”
石矶娘娘不耐道:“哪里那么多废话,快打!”
毕虎拿着弹子站到线上,朝洞口瞄了瞄,顺顺当当的打进。
他有意朝石矶娘娘看了眼,可对方压根没理他,正满面温柔的对曾山道:“曾大哥,看小妹为你报仇,将这个老贼头收拾了。”
毕虎憋着一股醋火一气连过三洞,偏偏到第四洞时出了差池。
这也不怪毕虎,正当他聚精会神要把弹子打出时,耳朵里忽然听见石矶娘娘柔声道:“毕虎,你可要小心一点,别打偏了。”
毕虎乍闻斯语,骨头顿时酥了一半,手里一抖心底一跳,弹子骨碌碌转到洞口硬生生停住,再不肯往前走半毫。
毕虎一下子跳起来道:“这个不算,是你在干扰我!”
石矶娘娘好整以暇问道:“我有么?我不过是提醒你小心些不要打偏,结果你还是打偏了,这也怨我么?”她转头问丁原与曾山道:“大家评评理,是不是这个老贼头自己想耍赖?”
曾山自然一个劲点头,丁原也笑道:“老贼头,原赌服输,做人光棍一些,别像个小孩输不起。”
毕虎被石矶娘娘呛的哑口无言,只好嘟囔道:“我哪里有?”
石矶娘娘推开毕虎道:“现在该轮到老娘我了。”
她几乎是看也不看,啪的射出弹子,那石弹居然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钻进洞里,看得毕虎眉头直皱,曾山却大是兴奋高声喝采。
尽管毕虎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石矶娘娘刚才那一下是蒙的,可对方居然就这么一路“蒙”了下去连过六洞,回头轻轻松松吃了毕虎的那颗弹子。
曾山一声欢呼道:“哈哈,老贼头,你现在可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了吧?”
石矶娘娘伸手拍拍呆若木鸡的毕虎道:“我这是教你做人要厚道,不要欺人太甚,偶尔赢了人家几局,就把尾巴翘的半天高。”
毕虎瞠目结舌,兀自不敢相信,道:“见鬼了,你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手?我不信,我们再来一盘!”
曾山道:“老贼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丁原也摇摇头道:“我原以为你还有点血性,哪里晓得真是无赖到家了。”
毕虎脸胀的通红,楞了半天说不出话。
幸好这个时候旁边有人为他解围,姬别天朝着曾山躬身施礼道:“弟子姬别天,参见曾师叔。”
曾山摆手道:“免了,免了,你来干什么,没见我们玩的正开心么?”
没等姬别天回答,他脑子里冒出一个主意道:“姬师侄,你来的正好,我们刚巧可以二对二再玩上几局,看看你的打弹子本事如何?我跟石矶娘娘是一伙,你要跟丁原还是老贼头由得你挑。”
姬别天暗中皱眉,实在不明白曾山怎么跟毕虎这样臭名卓著的魔道人物厮混在一起,可对方是自己的师叔又不好编排,只得道:“弟子是考教丁原师侄修为进境的,若是通过,便领他回碧澜山庄继续修炼。”
曾山一听就大摇其头道:“不去,丁原要是走了我找谁玩?再说有我老人家调教,他岂不比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强许多?”
姬别天有天大脾气也无法向曾山瞪眼睛,他也晓得此老就是这个脾性,故此耐着性子解释道:“曾师叔,这是掌门师兄的安排,亦是为了丁师侄好。”
曾山想了想道:“好吧,随便你们,不过要是丁原想到后山来找我,你可不准拦着,更不可欺负了他,不然我老人家就杀到你的碧澜山庄去,闹个天翻地覆。”
姬别天苦笑道:“是,师叔。”
他转过身望向丁原道:“丁师侄,淡言师兄该都和你说过,你这就准备接我十招。若是能撑过去,我便带你回碧澜山庄,若是不能,就在这里多留一个月。”
曾山一听鼓掌道:“好啊,丁小子,你索性输个落花流水,便又能陪我老人家多玩一个月了!”
姬别天苦笑道:“师叔,这么做对丁师侄可没半分好处,更是为难了掌门师兄和我们。”
曾山挠挠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话就是。”
姬别天站到丁原对面上下打量,发觉这小子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精华内敛,看来淡言真人的调教也有异效。
如果再经些锤炼,未必胜不过苏真那魔头的女儿。
他朝丁原点点头,双手负后道:“丁师侄,你先出手。”
丁原抱定主意以求一败,也不和姬别天客气,双手一错,打出二十二字拳中的“曾”字诀,左拳虚晃护住上身,右拳劈向姬别天左侧面庞。
他既然有意要输,于是故意把左拳往上高出三分,右拳朝外多走了一寸,这点差异外行看不出来,曾山、姬别天等人如何能不晓得?
曾山心中一怔,思忖道:“这丁小子这么打不是存心找输么,原来他也想多陪我老人家在后山再玩上一两个月,哈哈,不错。”
姬别天目光如炬,心中暗哼一声道:“好小子,居然跟我耍花样,当我不明白你的那点伎俩么?以你目下的修为,怎么可能露出这大破绽,要装也得装像点才是!”
他哪里晓得,丁原早知道这么一手无论如何也骗不过姬别天,可一来正好藉此羞辱对方,让姬大胡子火冒三丈;再则丁原毕竟心高气傲,要他轻易服输就是装的也不干,所以干脆演得假些,好教别人晓得自己未尽全力。
这下激恼了姬别天,他重重哼了声,身形一晃闪过丁原右拳,左掌刮起一道罡风劈出,脚下连环飞踢,直取丁原下盘。
他的攻势一气呵成,在旁人眼里只觉得红影翻飞眼花撩乱,怎么死的都怕不知道。
丁原对姬别天拳脚的轨迹意图看的清清楚楚,他脚下踢出辟魔腿,卸去姬别天下盘的进攻,左拳一抬去封对方的左掌,偏偏还是慢了半拍,姬别天的铁掌“啪”的拍中丁原肩膀。
姬别天虽说含怒出手,但仍留了分寸,只用到五分的真气。
就这五分用到一般人身上,也同样是形神俱灭,万劫不复,可是丁原早有防备,一面暗运身法卸去掌劲,一面以翠微真气护住肩膀,姬别天一掌看似刚劲无比,实际也没伤着了他。
借着一掌之力,丁原横身飘飞,在空中连转数圈,彻底消去掌力才稳稳落地,饶是如此,肩膀也被震得发麻老半天没有知觉。他冷冷朝姬别天道:“姬师叔果然好修为,弟子认输了。”
姬别天一掌拍在丁原身上,本也是一惊。
按照常理,这一掌丁原本该可以闪过才对,可等落实了却察觉手掌上软绵绵毫不着力,就如拍在水中一般,顿时明白丁原是故意为之。
听得丁原说话,姬别天黑脸铁青,嘿然道:“淡言师兄若不是眼光昏花就是调教无能,花费了这多年的工夫,怎么教出这么一个窝囊废来!”
丁原明知对方在用激将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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