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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捂着鼻子皱眉道:“这是什么血,这么冲?”
王守财同样捏着鼻子道:“黑狗血。”他见康叔转身给客人看茶,在师父耳边悄声道,“老子刚才起棺,闻到里头有血腥味。趁小康不注意,在他家孩子手上,找到这个血馒头。狗日的,这东西咋跑进去的?符二当家,你看这馒头,有啥说道没?”
“黑狗血……”师父沉吟半晌,脸色突变,慌忙爬到棺材盖上,仔细在那些镇魂钉的钉眼里摩挲,回身冲王守财道,“老爷子,你刚才起棺,没觉得这棺材钉有啥异样?”
王守财想了想,登时面如死灰,不可思议般看着师父道:“好……好像被人开过了。”
师父脸色也很难看,追问他道:“就只这一副有?其他七副呢?”
王守财看向白喜。白喜苦着脸道:“师父,是……是都有。”
王守财腾地似乎明白了什么,咬着牙骂道:“狗日的骚娘们儿,敢黑吃黑。”他看向师父,脸上忽然变得杀气腾腾,“符二当家,这下就是你不让,老子也要废了这几口棺。”
我听他自我定位倒挺准确,差点笑出声,好在及时忍住了。
师父让他先冷静冷静,未必就是那女人动的手脚。他刚才查看镇魂钉的钉眼,发现起棺的人手法十分娴熟,非但没破坏棺盖的纹理,甚至连钉痕都几乎与先前吻合。要不是王守财起棺在先,让师父得知有人往里头放了血馒头,师父还真未必能发现蹊跷。
我有些不解:既然先前王守财起过棺,师父又是咋发现有人先他一步开棺的?
师父小声告诉我,棺材匠打棺十分讲究,即便返工,棺材十二板和镇魂七钉都要求与原物无异,甚至连凿痕、刮痕和多余的钉眼都不能出现。王守财虽然贪婪,毕竟是行家,刚才他检查棺盖上的镇魂钉,发现其中一颗钉的钉身稍稍有些歪斜。以王守财的本事,定然不会出现这样的差池,显然是先前有人钉歪了,王守财当时又心虚,结果就没发现。
王守财沉下脸道:“符二当家的意思,是怀疑我那几个徒儿里有内奸?”
师父摇头苦笑:“未必就只棺材匠懂这些,手底下有点活儿的木匠,应该都能做到。我现在关心的是,那人,或者说那些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当着屋主的面儿起棺的?”
见我们都看向他,康叔稍一愣神,摆手道:“几位师父可别这样看我,我又不傻,咋可能做这下作的事儿,害自家娃儿?唔……我想起来了,昨夜杨妹儿家闺女突然犯羊角风,大家都比较关心,就全过去了,除了麻二姑家。她家的事儿,你们应该也都晓得。”
“杨妹儿?”师父皱眉道,“哪个杨妹儿?”
康叔一脸茫然看着师父:“就是那天您救起的娃儿她娘啊?怎地符师父不认得?”
“可她家不是男孩——”师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铁青,问康叔道,“小康哥,你还记不记得,杨妹儿是几时来的村里?”
康叔不明其意,想了想,回答道:“应该是上月才搬来的,说是叶家亲戚。唉,也是个可怜人呐!叶家孤儿寡母惨遭不幸,她家闺女又摊上这倒霉事儿……这都招谁惹谁了?”
师父忽然两眼放光,激动地追问道:“杨妹儿和叶婶是亲戚?你确定?”
“嗯。”康叔木讷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师父脸上露出玩味的笑意,也没说什么,冲王守财耳语了几句。
王守财愕然看着他,见他很肯定地点点头,叹息道:“好吧。”
他走到康叔跟前,和他小声交谈了几句。
康叔瞪大双眼,慌忙摆手道:“那不成。娃儿走了,连块埋的地儿都没有,已经够可怜了,你们这么做,万一有个闪失,我没法向娃儿他娘交代。”说着扑簌簌落下泪来。
师父叹道:“小康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如果不是逼不得已,王老爷子也不想这样做。你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像麻二姑家那样吧?真到那个时候,只怕就晚了。”
康叔听师父言之有理,红着眼点头,对王守财道:“王师父,请一定善待我家娃儿。”
师父给王守财支的招,是让他把所有除了麻二姑家的棺材找回,统一搁置一处,再想办法解决。即便赶不上起尸的时间,凭他和王守财,以及他手下八个徒弟的本事,也能确保第一时间控制住起尸,不让它们出去害人。虽然颇费了些口舌,到底都给带了回来。
八口棺材,被并排摆在后山的垭口中。白喜得了王守财的指令,和我一边一个,在垭口两头盯梢,不让喜欢瞧热闹,或者不小心路过的村民靠近。
依师父的说法,成为“弱郎”的孩童,如果因为饥饿,误食蘸有黑狗血的馒头,原本只是普通的起尸,就极有可能衍变为血煞。血煞介于起尸和僵尸之间,凶狠残暴,且不易被收服。要是那女人借王守财之手,养成这等可怕的怪物,那王守财就真的罪孽深重了。
养煞不是寻常棺材匠、养尸匠或者木工能够办到的,因为这是种失传的厌胜禁术,民间任何一本《鲁班经》都没有将其归入其中,足见其凶险歹毒。虽然还猜不准是何人所为,也摸不透这人这么做的目的,但绝不能让他成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唯一对王守财有利的,是棺材中的孩童并未起尸,血馒头都还完好,只要不让沾了血腥的尸体跑出来,让它们老实在棺材里呆三天三夜,最后一把火烧了,也就没事了。
也就是说,师父其实骗了康叔,无论成功与否,这些孩童注定死无全尸。
我有些不太理解:明明是王守财自己造下的孽,为啥师父要这么帮他?况且麻二姑家的娃儿还在外头蹦跶呢,万一它又出来伤人咋办?万一它去找师姐和季爻乾咋办?
回身见师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根本没空搭理,我只好把疑问咽进肚子里。
因为要在山上守棺三天,其他人又不能靠近,王守财事先备足了水和食物。
垭口风大,我迎着山风啃干粮,觉得有些无聊,想起过去在古镇,总和小虎子、二嘎子他们上山去玩,冲着林子深处学鸟叫,惟妙惟肖,经常骗得林鸟扑棱棱朝我们飞来。
此刻触景生情,忍不住鼓起腮帮,冲山下唧唧啾啾地叫起来。
师父他们席地而坐,似乎在商量什么,也懒得注意我这边的动静。
声音在山谷间回响,徒增荒凉,我悻悻地收了嘴,正要喝口水润润嗓子,山下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鸟叫声。听那声音,居然跟我叫的一模一样。
我以为有鸟儿上钩,兴奋起来,继续鼓起腮帮学鸟叫。
叫着叫着,我突然感觉不太对劲——这鸟儿的叫声,也太大了。
我反应过来,浑身没来由地起了层鸡皮疙瘩,慌忙住嘴。山下林间那阵鸟叫却没停下,反而越来越清晰,似乎在往山顶逼近。我想起过去和师父进山砍树时他说过,山里头有些夭折的孩子,死后变成调皮鬼。如果进山的人不小心挑起它们的兴趣,它们会误以为你想和它们玩,缠着你不放,甚至把你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也就是死。
我越想越怕,后悔自己没事找事,正要回头喊师父,眼前的灌木丛里突然闪过一条小小的身影。
看那身影的模样,依稀正是个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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