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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
纳喇家落寞, 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总有两个故友亲朋。耿氏厉害,奈何肚子不争气,揆叙身下只有一子, 纳喇绛雪带着弟弟,少不了周旋。吴姨娘心疼她还要跟着耿氏去安王府走亲戚,早早就安排让她睡了。这会儿被叫醒, 纳喇绛雪睡眼朦胧。
不过一听到吴姨娘说的话, 她就睡意全消了。
“给端贝勒送信?”纳喇绛雪拧着眉,“额娘是说, 雍亲王府的二阿哥突发重病, 需要端贝勒救治,端贝勒此时却出了城祭拜生母?”
“没错。你阿玛就是这么说的。”吴姨娘点头,接过丫鬟递上的外罩坎肩, 亲自给女儿船上,担忧道:“端贝勒对咱们不薄, 这个忙,无论如何不能推拒, 你那鸽子, 到底能不能有用?”让女儿出去一趟不要紧,怕就怕倒是鸽子找不到人, 万一雍亲王与端贝勒悲痛之下, 将罪名全推到自己女儿头上, 那就坏了。
对这, 纳喇绛雪倒是很有信心,“额娘放心罢,舅舅给我后,我也用过几回。有赤丹带着,上回我让它们去找何姐姐,它们也没去过,就是嗅了嗅我给的何姐姐的帕子,就把信送到了。”
赤丹是吴桭臣送给纳喇绛雪的鸽子里面的头鸽,最是聪明,很得纳喇绛雪的喜欢,就连吴姨娘,有时候也会特意去喂些好东西给它。
“那就好。”吴姨娘放下心,左看看右看看,让人拿新做的羊毛披风来,“新做的,暖和一些,说起来,还是今年端贝勒府让人送来的,也不知上头用了甚么,一点味道都没有。瞧瞧这毛,比甚么狼皮貂皮还暖和。”
纳喇绛雪笑着听吴姨娘絮叨,突然想起一事,道:“嫡额娘那儿,可知道这事?”
吴姨娘一愣,随即道:“今晚是除夕,你阿玛是从正院来的。”
纳喇绛雪想了想,觉得小心无大错,“那女儿先去看看的赤丹它们。”
吴姨娘听女儿说的,就叹了一口气。她其实早就后悔给人做妾了。不过已经做了妾,那便只能和耿氏如此斗下去。想想有时候真是好笑,明明两人对那男人都死了心,偏偏还是要为争这个男人的心斗得你死我活。
望着女儿小小的背影,吴姨娘心里更是酸涩。
她这一生,已是如此。她的女儿呢?出身满洲大族,将来还要入宫选秀,一生命运尽操于贵人之手,当年尚且有人问她可愿做妾,她的女儿,看起来比她更金贵,却连一个愿意问她一句的人都没有。她所能做的不过便是盼望兄长和纳喇揆叙更加得重用,让女儿今后可以不必做妾,即便不幸被天子赐予宗室,至少有个正经的名分。
所以今晚她明明心头不悦,怨恨揆叙不顾女儿名声只想巴结贵人,她还是半个不字都不说,不是她畏惧揆叙,实在是为了女儿。
纳喇绛雪自然不知道吴姨娘心里还翻覆着那么多心思,她跑去看了看鸽子,见赤丹它们都好好的。赤丹见到她过来,咕咕叫着飞过来站在她肩膀上,用脑袋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乖。”纳喇绛雪把赤丹捧在手心,低声道:“赤丹,你帮我个忙好不好,今晚出去送一封信,你一定要把信送到,这能救一条人命。”
赤丹小小的绿豆眼灵活的转动着,低头在纳喇绛雪手心轻轻的啄了一下,然后高高昂起了头,头顶那一小撮红色的毛在夜风中飘然飞扬,像是在告诉纳喇绛雪——放心罢,小爷靠得住!
纳喇绛雪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赤丹的脖子许诺道:“只要你今晚好好把事情办好,回来就有你最喜欢的青精米吃。”办成这么一件大事,阿玛该不会再吝惜一点贡米了罢。
赤丹又咕咕了两声。
“好,走!”看着不远处过来的灯笼,纳喇绛雪猜到应该是有人过来接了,她朝鸽子们挥挥手,把它们全都召唤过来。
“纳喇姑娘,事急从权,小人得罪了。”因要尽可能的节约时间,侍卫也不让揆叙准备马车,将纳喇绛雪往马背上一放,自己骑到背后,又道:“马背颠簸,还请姑娘暂且忍耐。”
说完侍卫朝送出门的揆叙一拱拳,看纳喇绛雪已经坐好,扬起马鞭,两匹健马便朝东城门而去。
路上也有巡城的人,看到马背前头坐着个小姑娘,虽看不清眉目,但见到那飞扬的华贵披风上还镶着银线便知道来历不凡,少不得要问一问。遇到这种情况,侍卫远远就亮出雍亲王府的腰牌,‘雍亲王府办事,速速让道。’
在这个节骨眼上,雍亲王府在京中拥有非比寻常的地位,很快畅通无阻到了东城门。
今晚值夜的城管领看到雍亲王府又来了人,一拍脑门叮嘱手下的人两句,没法子亲自跑下城楼,看过侍卫的腰牌和四爷令牌后,求饶道:“两位,实不相瞒,下官就是个城门领,若能行个方便,又如何敢拒绝呢,只是这城门一关,没有万岁的圣旨,下官要是让人开了,这,这可是全族都要掉脑袋啊!”
陈敬文捋了捋胡须,笑呵呵道:“在下也明白您的难处,不仅是在下,王爷通情达理,也是能体谅的。在下和这位侍卫来,其实不是要出城,只是想放几只鸽子。”
“鸽,鸽子?”城管领听到他们不是要开城门出城,已松了一口气,打算的就是只要他们不出城,哪怕是今晚要等在这儿呢,他都不管了。虽说也是违背规矩,但能长长久久当官的人,就没有脑筋转不动的。雍亲王府的二阿哥病重,他这时候还顶真,样样讲律例讲规矩,那不是要把雍亲王得罪死了。万一到时候那位二阿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说不定万岁都要怪罪呢。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伺候两个大爷,可听到他们的要求,他还是愣住了。
“您是说,让鸽子出去送信?”城管领说着就朝不远处站在一个人站在墙根下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个鸽子笼的纳喇绛雪看了看。一个小姑娘训的鸽子,指望这大晚上的出城去找端贝勒?这雍亲王府的人也太病急乱投医了。
这倒罢了,只是城门一关,能不能放鸽子出城,他也做不了主啊。
侍卫等的不耐烦,正要说话。陈敬文拉了他一把,将城管领带到边上,“大人,实不相瞒,弘晖阿哥病重,王爷心急如焚,原本是打算深夜入宫求见万岁的,不过被在下劝阻下来。即便如此,这会儿王爷也到宫门口候着了。您若这回高抬贵手,往后……”说着陈敬文笑了一笑,“大人自然尽忠职守,可这夜黑风高的,飞几只鸟出去,上头也不至于就怪罪大人罢。”
城管领心道,几只野鸟飞出去自然无事,但有意放出去的信鸽,有人想找茬,那是随便就能找到的。不过面前这人说的倒也没错,那弘晖阿哥乃是嫡子,是雍亲王所看重的。今晚要是连放几只鸽子出城都不肯,必然是要把人得罪死的。再说是给那位端贝勒送信,都道万岁最信任宠爱这位皇孙,连脉案都由端贝勒掌管,想来给他送信,当不会有甚么问题。
城管领左思右想,一咬牙道:“成,那下官就领命行事了。”
听此人在最后还是耍了个滑头,陈敬文只是一笑,当没发现,招手把纳喇绛雪叫来。
“还请这位姑娘随我到门楼去罢,省的鸽子飞上来还被我手下这些不长眼的给误打了。”既然松了口,城管领干脆再给个人情,把几人领到城墙上最高处的门楼,在那里让纳喇绛雪放鸽。
纳喇绛雪接过陈敬文点燃递上的一段香木,先喂了赤丹几粒米,接着把香木放到赤丹面前,摸着它的头低声嘱咐,“赤丹,记住这个香味,带着小红小绿它们找到香味主人,一定要找到!”
赤丹把米吞下,凑到香木那儿使劲嗅了两下,对着纳喇绛雪咕咕叫了两声,振翅飞向天空,身后跟着的两只鸽子,脚上绑着和赤丹一模一样的信筒,紧紧跟在赤丹的身后,很快化作三个小点,消失在夜色之中。
鸽子飞走,剩下就只能听天由命。不过纳喇绛雪也不能回去,万一鸽子找错方向,半途回来,还得靠她再一次安抚放鸽。但这大晚上的,城墙上都是些当兵的男人,纳喇绛雪若是奴婢出身就罢了,她毕竟还是个大族贵女,又是来帮忙的人。陈敬文想了想,就请城管领把他值夜的房间收拾收拾,让纳喇绛雪进去休息,至于他们几个,因城管领不敢喝酒,便坐在门楼那儿喝两壶热茶暖暖身子,正好也挡在纳喇绛雪房间外,省的她让那些不懂事的兵痞给冲撞了。
京郊黄花山,离前明皇陵不远,就在天寿山以北。这里原本是一座小小的山包,但大清入关后,夭折了无数的子嗣与女人。这些不够身份进入皇家陵区的魂灵,最终都安息在黄花山脚。几十年来,这座原本低矮的山包,越来越高,也越来越冷。
苏景来到这里的时候,山中没有一丝星火。野地里,只有寒鸦凄清的叫声,苏景不畏惧,却从中体会中一种入骨的悲凉。
举目一望,这里大多数人连个碑文都没有,唯一显眼的,便是中间方位最好的地方,种了两行青松,青松中簇拥着一间小殿。背后,就是他这一世生母的陵寝。
布顺达追封为侧福晋的时候,康熙曾经提出将其移葬,苏景拒绝了。若将来他能顺利达成心中的目标,布顺达会被追封,会和雍正一起埋葬,到时候他会郑重其事移葬棺木。若他失败,就算移葬,布顺达只怕也不会得到应该有的祭祀,又何必惊动亡灵呢。所以苏景只是让人按例立了摆放牌位的地方,重新给布顺达从外修葺坟冢。
苏景在坟前站了许久,将自己带来的祭品摆上,跪在了坟前。
他真心实意的感谢这个女人。也许他来到这个时空,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是出于系统的能力。但他第一次体会到母爱,却是从这叫布顺达的女人身上,尽管他连她长甚么样都弄不清楚。
带着记忆的他和别的婴孩不一样,他能清楚感知到出声那一刻的险恶。布顺达,耗光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抵抗一切痛楚,将他生了出来。他所能回报的,其实并没有多少。至少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让乌喇那拉氏偿命。他只能按照这一世的规则,想法为布顺达谋取更高更多的地位。若真有阴曹地府,鬼魂真能享受人间祭祀,只盼布顺达可以在地下逍遥自在罢。
苏景的手指停留在冰冷的墓碑上,那一抹冷意在这寒夜里顺着指尖窜到他心口,叫他无端颤抖了一下。
“贝勒爷!”吉达手里抓着一只鸽子走近苏景。他们这位人原本离的远远的,都不愿打搅苏景,不过几只鸽子朝着苏景的方向飞来,也幸好就是几只鸽子,不是甚么猛禽,所以吉达他们还等着飞近了仔细看过再动手,否则早早就一箭给射死了。
吴桭臣训得鸽子,吉达也是看过的,他当时还想请教吴桭臣训鸽的本事,看能不能用到手下人的联系通信上。可惜吴桭臣在京中呆不了多久,训鸽之术又非一两日能学会,还得精心培养的鸽子才能办到,事情就耽搁了下来。不过吴桭臣最好的几只信鸽,吉达还是认识的。
正巧赤丹也还记得吉达给它喂过吃的,看到吉达,它在空中盘旋一圈,没有直接飞到苏景那儿,而是朝着招手的吉达胳膊上落下,吉达自然也就看到赤丹腿上系着的信了。
“贝勒爷,是赤丹,吴先生最好的信鸽。”吉达将检查过的信递给苏景。
“吴先生……”苏景没有直接看信,而是将赤丹接到手上,扶了扶它顶上的软毛,语气古怪的叹笑道:“真是天意啊。”
吉达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景。
苏景没有解释,将字条展开一看,侧头对赤丹笑笑,“你倒是立了功。”
“贝勒爷,可是京中发生了甚么事?”吉达有些摸不清楚了。若真是大事,贝勒爷脸上没有紧张之色,若无大事,怎会连让信鸽送信的法子都想出来了?要是他没记错,这鸽子,可是送到纳喇家去了的。
“准备回京罢!”苏景看着小脑袋转个不停的赤丹,对它道:“随我一道罢。”
赤丹歪头看着苏景,在苏景肩膀上轻轻啄了两下。
原本打算是明日一早回京的,不过苏景有话,吉达素来不会质疑,立即吩咐人喂马。一刻钟后,喂过马草以及盐水的马儿准备妥当,一行人飞奔回京。
黄花山离京城只有一百里左右的路,按照马速,大约只需要一个时辰。但马,是不可能连续快速奔跑的,所谓日行千里,是说按照马的时速能够日行一千里,然而再好的良马,若非不顾马儿性命的话,连续跑半个时辰,就应该歇一歇。而且马同人一样,会力竭,后面越跑越慢。
苏景他们骑的马,自然是最上等良驹,但同样不是死物。况且此时道路难行,一路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又是夜间,一行人快马加鞭,中途不歇,累的马儿鼻翼上直喷粗气,终于在将近两个时辰后赶到城门,此时天际边已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来的是甚么人,是不是贝勒爷?”听到传来的马蹄声,陈敬文激动的奔到城墙边探望。
“开城门,端贝勒回京!”吉达打马在前,对着城墙上询问的人喝道,他手上同时举着康熙赐给苏景随意出入京城的令牌。
“是端贝勒,快开城门!”城管领也是大喜,辨认清楚确实是苏景后,当下令人开门。其实不用吉达把令牌举出来,只要认出是苏景,这些人开门就开的放心了。所谓令牌信物,都抵不过康熙曾下过的旨意。若是别人拿着这令牌来试试?康熙没有下过赐令的旨意,别人拿着令牌出入,只会被城门口的值班兵士们立即拿下!
“贝勒爷,贝勒爷……”看到苏景进了城门,早已奔下来的侍卫赶紧上前道:“贝勒爷,您可回来了。”
苏景骑在马上,正色道:“弘晖如何了?”
侍卫摇头,“太医束手无策。”
“回府罢!”这种情形,苏景懒得多话,只是对一旁眼巴巴的城管领点点头,就让这城管领大喜过望。随即余光一扫,看到陈敬文身后静静占着的纳喇绛雪。
“喔,这是纳喇姑娘,吴先生的外甥女,多亏了她,小人等才能放鸽出去给您送信。”陈敬文顺着苏景的目光看到纳喇绛雪,忙解释了两句。
“多谢姑娘。”苏景点点头,看纳喇绛雪一蹲身,想起甚么,道:“此时不好寻找车马,你们送纳喇姑娘回去。”
“是。”先前把纳喇绛雪带来的侍卫要去送人,只是没想到他才坐在后面,那马儿就打了个响鼻,接着四蹄一软,晃了晃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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