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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总管太监的眼睛永远是雪亮的,这类最会揣度人心的生物,断然是不会看走眼的。就像目前,在昭妃回府省亲的第二日,明黄的龙辇正往相府而去,一身紫金暗龙纹袍的风城启难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那表情坦然得,丝毫不记得自己昨天说过什么似的。
仇全跟在辇外,边摇头便叹息,嘴角却到底还是挂上了笑意。政事繁杂,若有人能让帝王心情好些,不管是谁,他都会尊敬三分。
队伍继续前行着,宫墙森森,眼见着快出宫门的时候,帝王却突然喊了一声停。龙辇顿止,数十侍卫和宫人都停在了原地。仇全疑惑地上前问:"王上有何吩咐?"
风城启难皱着眉走出龙辇,看了看四周的架势,沉声道:"倒是孤考虑不周,这是去岳父家,怎的端起帝王的架子了。仇全,你带这些仪仗回去,孤带了守天去相府便是。"
仇全想了想,恭声回道:"奴才遵旨,只是宫外不比宫里安全,若王上想在相府久留些时候,奴才还是将白术大人也传去可好?"
风城启难点头,仇全总是考虑得周全的。白术善武亦善医,的确是比带一百侍卫还强。
解了踏燕宝马,帝王翻身而上,同守天一起往相府而去。烈日炎炎,马蹄飞尘,四周都是聒噪的蝉声,但帝王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守天一连甩了几次马鞭,才跟上了前面的主子。
果真是帝王家,骑术什么的都是极好的,不过虽说路上没什么人,王上这速度是不是也有些快了?又不是昭妃娘娘,也用不上"归心似箭"这个词。纯武夫守天策马跟在后面,认真地想着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帝王如今的样子。
风城启难是在午膳的时候临时想起去相府的,所以也没让仇全拟什么旨意,丢下静嫔便直接乘辇出了宫。所以到相府的时候,自然也只看到平平静静的相府大门。
而在此不久前,相府里,楚歌刚用过午膳,正在凉亭里同左夫人说着话。
凉亭是修在一片荷塘之上的,微风送荷香,倒也是个纳凉的好地方。一群侍女站在亭外,楚歌握着左夫人的手,浅笑着看那塘里新长的荷苞儿。碧叶半遮,粉颜出水,真像极了娉婷的美人。
母女俩说些体己话,楚歌看了一眼守幽,便让她们三人下去拿糕点。守幽淡淡一笑,行了礼便同不语她们一起下去了。娘娘还是防着她的,也罢,毕竟是帝王送来的人,她能体会娘娘的心情。
见守幽她们下去了,楚歌终于松了神色,朝左夫人笑问道:"祁良哥哥最近可有信来?"
左夫人脸上带了些许欣慰,点头道:"前些日子良儿来信了,说一切安好。边塞到底是苦寒之地,我央了老爷许久,老爷也就同意过些时日让他回国都来。"
左祁良因为是嫡子,但却经常忤逆左天清的意思,父子两人关系很僵。因为一件小事,祁良护了楚歌而与左相争执,左天清一怒之下便将其送去边关戍守。如此一来,左夫人一年也才能见自己儿子一面,这让楚歌一直很愧疚。
如今左天清想开了倒好,至少她不在娘亲身边的时候,祁良哥哥还能陪着娘亲。也让她少一份牵挂。
正想着,二姨娘罗氏便带着左慕雪走过来了。
本来这清荷亭就是夏日左慕雪最爱呆的地方,楚歌以前为了避她,是断然不会在这里来的。而如今,她不仅来了,还一身轻柔的雪锦广袖,腰间明月珠环,发髻上是昭妃应配的琳琅金雀钗,施施然地坐在那里等她去行礼!
左慕雪咬牙,恨恨地看着那姿容绝美的女子,也暗恨父亲的不公。凭什么是左楚歌被送入宫中?一个歌姬的女儿,哪配得上这份荣宠?她虽不是嫡女,母亲却是罗家的正室之女,论身份论地位,怎的也比左楚歌好!
罗氏侧头拉了拉她的袖子,左慕雪回过神来,冷哼一声,上前草草地行了一个礼。
楚歌正端起一杯凉茶,含笑地看着左慕雪扭曲的脸色,见她只曲了曲膝便站到一旁,不禁笑道:"二小姐还是这样大的脾气,倒连礼数也不得周全,还好本宫让几个丫鬟下去了,不然传到宫里,别人指不定如何说呢。"
罗氏脸色一变,瞪了左慕雪一眼。左慕雪却不以为然地哼道:"这里无旁人,你也倒不用拿娘娘的身份来压我,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自己不知道么?左右王上也不过是因了爹爹的身份,才待你好,你真当凭你自己可以坐到如今的地位?"
罗氏大惊,脸色都白了。她为人一向沉稳,怎的女儿偏这样沉不住气!这番话如今说出来,若楚歌想治她,老爷都有可能选择不保她。雪儿这是犯的什么浑?!
左夫人亦是一怒,斥道:"娘娘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份?这些年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你是想连累我左家都被问罪么?"
左慕雪心里有气,总归是骄纵惯了,说话也就完全没了分寸,大声道:"母亲您争不过我娘亲,何苦拿我出气,有本事便让爹爹废了这三房六院只留你一位便是啊。收养了这歌姬的女儿又如何,她照样还是歌姬生出来的贱胚子!不过是恰好被送进宫了而已。你以为,若我愿意进宫,你对爹爹来说,价值还有多大?"
"雪儿!"
"让她说。"楚歌抿了一口茶,扫了一眼焦急万分的罗氏,淡淡地看着左慕雪。那眼神凉凉的,带了以前从未有过的刺骨之意,却不阻她说话。
左慕雪哼了一声,站在亭的一边微微喘气,说得急了,脸也通红。
"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的二小姐是个泼妇,真真和骂街没有两样。"楚歌放下茶盏站起来,走到左慕雪身边,轻蔑地看着她,笑道:"倒白费了爹爹这些年请夫子来教你,礼义廉耻没哪一样还记得,一吵架脸比小李还丑,画那么厚粉儿也遮不住。莫不是那些个规矩,都学进你院里黑子的肚子里去了?"
小李者,左府极丑的奴才也。黑子者,左慕雪后院的犬也。
左慕雪听得一愣,继而大怒,挥手就想扇楚歌耳光。一双眼睛气得通红,也不顾罗氏大声地呼喊,直想打烂眼前这张脸!
楚歌伸手轻巧地接住左慕雪挥过来的手,嗤笑一声,低声道:"废物。"
左慕雪咬牙,眼神一暗,拔下头上的银簪就去刺楚歌捏住她手腕的手。楚歌微惊,松手一躲,却不想左慕雪的簪子竟直直刺向她的胸口。虽然躲了一下,但那簪子还是没入了楚歌的肩膀,楚歌一痛,失神间,竟就被推落了荷塘。
"歌儿!"左夫人大惊,挥手就打了左慕雪一巴掌,急声道:"你是不要命了么!来人!快来人!"
左慕雪表情扭曲地看着自己的手,还未及反应,身子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挥到了凉亭的石柱上。喉咙里一股甜腥,五脏六腑都似错了位,痛得她发不出声来。
守天跟在风城启难身后不远处,还没来得及说话,帝王便已经跳入了荷塘,将那染了血色的女子捞起,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那脸色难看得,任是守天也忍不住心里一寒。
"王..."左夫人一惊,想出声,却又捂住了嘴。
风城启难抱着楚歌飞身上了凉亭,一身锦服湿透,幽深的眸里满是怒意,朝怀里苍白的女子吼道:"谁允了你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左楚歌,我不在,你便忘记了自己的命是抵给谁的了是不是?"
楚歌抬眸,唇角边到底是染了笑意,轻皱了眉道:"这点伤又死不了,臣妾的命还是王上的。不过您这样一声不响地来了相府,却又这般发怒,可别惊了臣妾卧病在床的父亲。"
风城启难冷哼一声,看着怀里女子肩上的伤,眉头皱得死紧,转头看向左夫人道:"哪里是她的房间?"
左夫人回过神,却是欣慰地笑了,连忙带风城启难去楚歌住的院子。帝王瞥了一旁昏过去的左慕雪一眼,面无表情地抱着楚歌走了。只剩得罗氏战战兢兢地抱起左慕雪,看着帝王远去的方向,眼光不明。
大夫很快来了,风城启难坐在床边看着楚歌微白的脸颊,以及薄薄的雪锦之下隐约可见的伤口,忍不住烦躁地挥手道:"都出去,大夫也一样,守幽和不语去替你们主子更衣,拿这药敷了就好。"
众人噤声,都默默地退了出去。守天瞥了帝王手上拿着的瓶子一眼,也不好提醒帝王那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帝王怒了,谁又敢在这时候说那些多余的。
敷了药,风城启难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地坐在床边,睨着楚歌道:"六月的荷塘水可清甜?"
楚歌扯了扯唇角,看着这一日不见的人,叹道:"王上为何来相府了?宫里不是该有很多事等着王上去做么?"
比如那些位高权重的官员送进来的女儿,好多都还没被宠幸过不是么?
风城启难冷哼一声,靠近了楚歌,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歌儿可是在吃醋?"
楚歌脸一红,眼神便冷了起来,淡淡地道:"后宫佳丽三千,臣妾不过是一枚棋子,哪有立场吃醋?王上做着什么想着什么,臣妾当是明白的,断然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喔?"风城启难哼了一声,沉声道:"孤倒不知歌儿如此聪慧,竟连孤的想法也知道。"
"各怀其心罢了。"楚歌别过头去,轻笑道。
下颌却突然被人捏住,楚歌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见一双幽深的眼带了她不懂的暗潮,直直地看着她。唇上,传来六月荷塘水的淡淡清甜味道。初为微凉,继而炙热。
"孤此时的想法,歌儿可能猜?"帝王轻哼一声,再次低头,深深吻住了那尚在神游的人儿:"若猜得到,我便圆你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