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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起来,还走了长长的路,李玉儿有些乏累,和吴楚义打道回厢房了。李阿柱还不累,一个人在烟霞中呆呆地走着。
三曲回环,走过三径古道,依旧昨日见到的情意阶。烟霞不变,青阶也不变,一万八千阶。
呆呆所立,看了许久,还傻乎乎地笑。飘起一缕风,李阿柱变成了一条鱼,大约是白色,随风而行。
眼里遮起迷雾,什么也看不清,连青阶都不分明。却就像是认得路,飘啊飘,游啊游,一直风筝到了风的尽头。
青阶之下,还是静,一条不宽不窄的涧道,泉水带来山石的凉。不远处有一小湖,湖旁有片小竹林,湖水一片绿意。
阿柱鱼呆了许久,并没有走向小湖,只是轻轻一笑,反而回身踏上青阶。第一阶,第二阶,第十阶,一直走下去。
而那小湖,大风儿吹,幽影还魂似地悠悠荡。
日光西斜,开始落下。飘来入夜前的最后一缕软风,再过会儿,晚风就要牵过凉意妹子的小手手,一起甜蜜夜游咯。
风过去,烟霞笼在一处,等待着夜。李柱子停下脚步,回身看着走过的青阶。这一会儿,烟霞是最薄的。
晚风来了,紫雾弥漫开,他缓缓坐下来。也有些累了,索性斜躺在青阶上。好像有淡香,辨不出是什么,如果是花,花肯定还没开。呼呼的风声盖过一切,包括那一步又一步的步履声。步履甚轻,像痕,近了又止了,却像是良久,才听到雾风中那人的话语:“真是你。”
李柱子惊醒,哗啦刷啦忙起身。原来是昨日见过的青衣女子,李柱子赶紧作揖躬身严肃道:“李柱子见过师姐。”
静庵点点头,浮现一丝愕意,昨夜不是见过了吗,只道:“你太礼数了。”
李柱子还是一脸正色,回道:“是,师姐。”
静庵微而一笑,正打算坐下来。李柱子忙蹲下,稀里糊涂地用粗布衣大肆地唰啦唰啦拂拭青阶,好干净些。静庵看着他,笑道:“不打紧的,平日也都不在意。”
李柱子点点头,静庵已经坐下来,冲他笑道:“你也坐吧。”
傻乎乎点头,李柱子才坐下来。可一坐下来,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干啥,反倒如坐针毡了。
“就当是你的同门师姐,别这样拘谨,礼数这些都不要的。”身旁的人这样说道。
像是对自己点头,李柱子这才把自己放松一些,十个手指都抓着青阶,粗粗糙糙的,手心都有汗了呢,只说道:“原来师姐就是师兄他们说的静氏姐妹。”
“那你就是他们说的,土里土气的修真弟子?”身边人道。
李柱子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终于笑出来,点点头。
“你在意吗?”静庵问。
他摇摇头。静庵笑起来。
风又大了,剩下云烟中的青阶淡影,忽然听到:“你是从山脚下走上来?”李柱子点头。
“那你数了青阶数没?”透着半分若无的紧张,见李柱子摇头,她才笑道:“我从来都是从三径道那里走下来,可都没走过一半。”
“这里,到一半了吗?”李柱子问。
似一怔,静庵百合般笑出来,摇摇头,道:“我也没数。”都笑了起来。
扑啾咻!一道急促的风声划来,带着清光,是一只木鸟,七玄山上的大脸巨肚三尾双头无脚孔雀小明明斑鸠。地气传书,只听那名字,就知道跟江仁明撇不开关系咯。
呼咻呼咻之声,且火苗子噗啦啦,看样子十万火急,乃是急电呐!肚腹那里有个小暗门,有张纸条,此刻正熊熊燃烧着,李柱子渐渐笑起来。原来好兄弟有福同享,三位师兄正和竹烟师姐她们美人美酒佳肴一塌糊涂,急急如律令!速来,速来啊——小柱柱——
李柱子起身,又作揖:“李柱子告退了。”
静庵还是笑,道:“别作揖,还有,没有‘告退’,是要走了。”李柱子点点头,也笑起来,化作清光离去。
又来一阵风,两阵风恰好撞到一起,烟霞跟着乱。静庵站起来,青丝舞动,她笑起来,往下小跳一步,显得十分欢快,只说道:“今日,终于走过九千阶数了。”
然后她回头,那满是擦痕的地方,她慢慢地往回走一步,又坐下,看着烟云。原来她数了,她恰巧走过九千,那李柱子,竟也如此。
御风而行,九千阶数一眼便过。听到比麻雀更麻雀的唧唧声,还有笑声。
“柱子哥。”“唧。”紫云和小蛮都发觉了到来的清光。
红光一闪,小蛮扑过来,紫光一动,紫云也扑过来。李柱子笑起来,问道:“紫云,我们以前真的见过?”
紫云还没答话,小蛮一个劲点着头,唧唧声不断,李柱子道:“可我一点都不记得。”
小蛮一屁股坐下,一副泄气的小模样。可很快又蹦起来,舞爪不止,李柱子惊道:“原来你们在这大半天了。”
大眼睛眨呀眨,紫云笑嘻嘻:“柱子哥,我们跑去瀑布那里玩。”
李柱子点点头。酒窝又绽开了,还把绣有又像蘑菇又像百花图案的布鞋脱下,打起赤脚。紫云一身紫色,连鞋子都是,小手指着鞋子上的一片绚丽,笑道:“柱子哥,你看,是雨花。”
“雨花是什么?”李柱子问道。
“雨花,就是雨花林的花,一下雨,她就开花。”紫云开心地跑起来,小蛮也开心地蹦跳。
看着紫云笑,李柱子不自主地跟着笑,点点头。他也脱下布靴,傻愣愣地跑在后面。
嗵嗵嗵,跑跑停停,又走走,满是小蛮的唧语,还有紫云的欢语。紫云喜欢跑在泥地上,她说,泥土也很开心。
石道的尽头,青草地上,紫云整个人面对青草躺着,两只小手支着脑袋,小脚不住地起起落落。小蛮在高一些的地方,摩挲紫云的头发,听青虫歌唱。
“柱子哥,瀑水的声音真好听。”紫云笑起来。
李柱子点头,他就盘腿坐在一旁。又听紫云道:“柱子哥以前一直坐在瀑布下。”
“什么时候?”他问起。
“在古天。”紫云回过头来。
“古天是哪?”李柱子又问。
“古天是紫云白天时候的梦。”紫云笑,李柱子也跟着傻傻笑。
“那晚上呢?”李柱子又问。
“紫云晚上的梦是古幽,那里也有柱子哥。”紫云笑起来,李柱子又傻笑。除了傻笑,还是傻笑吗?
唉——真是够傻。
小蛮蹦到草地上跟青虫捉迷藏,蒲公英说起想念的故事,紫云亲了下白蒲公英的小脑袋,说“会好起来”,又回头和李柱子说:“柱子哥,小蛮说,小白在柱子哥的家乡。”
“小白是谁?”李柱子也躺下来,窸窸咝咝听小蛮他们讲话,只看着夜空,今天是满月。
“小白是头可爱的猪。”“呼呼——”紫云学起小白的叫声。
半晌。看满月看呆了吗?
“你是说大黑吗?”有人终于反应过来,仰起头。
这反应,也忒慢了点吧哈哈——
“唧唧——”小蛮一个劲儿挥舞双手,反而觉得这次最快,很快很快,超快了呢!并且找到了躲进泥巴的白蒲公英,她还想跑,小蛮发誓了不撒手的。紫云指着一片小草,惊叫:“柱子哥,是顽皮草!”
也就凑过去坐着,紫云的小手慢慢靠近小草,还没碰到,那株小草忽然低下去一截,它旁边的那株也跟着这样,此起彼伏。沙儿,又沙儿。
“他们很调皮,有时候会自己惊吓伙伴。”李柱子听了又笑,他觉得紫云好可爱。
有一只蜗牛爬过,绿色的蜗牛壳。紫云轻轻点了它一下,笑道:“柱子哥,是蜗牛虫。”
“蜗牛虫是什么?”他问。
“它白天是绿色的毛毛虫,可一到晚上,就变色了,还背起一间绿色的房子。等它长大,它还能飞。”紫云答。
“紫云的梦里有它吗?”李柱子也点了一下蜗牛虫,它顿了一下,偏头看了一眼,继续爬它的路。心道:这家伙,当真无聊,没事,干嘛点我一下!无聊加幼稚还很透顶呐——只咕噜咕噜咆哮起来。可在外人听来,反而觉得蜗牛会唱咕噜咕噜水泡泡歌呢!
紫云也嘻嘻呀呀唱起青虫会飞,蜗牛也会飞的歌,李柱子的腿是她的枕头,李柱子的腿又是小蛮、青虫和蒲公英的整张床。
“有的,在古天的时候,它是绿壳蝴蝶,飞起来的时候蹦蹦跳跳的,很好玩。”紫云做梦起来,开心地说。
“那晚上的梦,古幽呢?”关于紫云的梦,李柱子越来越有兴趣了。
紫云嘟起小嘴:“那里没有,蜗牛虫没有去古幽。”
只说完,紫云把脑袋往后再仰一些,微有惑意地问起:“柱子哥,紫云的梦是不是太奇怪了?”
李柱子摇摇头,难得不傻笑,很憧憬地笑:“只想想,都很美妙。”小蛮猛地点头,她也同意。
紫云可开心,哗啦一下跳起来,就站在满月下。张开自己的两只小手,散发淡淡紫光,又回头笑道:“柱子哥,紫云像满月吗?”
他不知道,但他好像被紫云带进梦里,哗啦哗啦什么摇荡,是大树影吗?
他正想着,努力回忆着,紫云的欢呼又令他回过神,紫云正看着她的紫衣裳道:“紫云的梦里,有过紫色的满月,紫色的月华织在紫云身上,成了衣裳。”
他也仿佛看到,眼睛里散发紫色的光芒。他又问起:“古天,还是古幽的满月?”
“古幽,可是后来再没有满月了。”紫云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小手,拨弄着它。
“紫色的月华,好美。”李柱子看着满月,仿佛又走进紫云的梦,这个叫古幽的地方。
“满月吃一口,满月长泡泡,满月在昨天期盼今天。”紫云又唱起歌,腮帮子鼓得圆圆的,顽皮草学样,白蒲公英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本来就圆圆,笑得更圆了。
哈咝哈咝私语。哗啦一下,紫云开心地蹦起来,只说着:“真的吗!”
“怎么了?”李柱子问。
“小顽皮说,古幽也会有满月的,它在梦里见过。”紫云可开心啦。
“呀——”欢喜的紫云又有了新主意,指向那边的瀑水,笑道:“柱子哥,我们跳下去玩。”又冲小蛮道:“小蛮,变满月。”
小蛮早就等着,瞬间红光一闪,一轮红色的小满月立现。李柱子一笑,也加入其中,他是白色的满月。
“呀——”来自紫云的呼喊。
“唧唧——”
“哈嘿。”
“咝咝。”
都来凑热闹。
“咕噜,不开心,咕噜。”哈哈!蜗牛虫是被抓来,硬拽来的!
这个时候,石道上有人走过来,静氏姐妹。静薏忽然笑出来,好难得啊,简直春风拂面,真的是,真的是,却真的是不出来了,管上!只是听着她说道:“紫云来了。”
“紫云是谁?”静庵问道。
静薏抬头看满月,笑道:“紫云呀,一个特爱钓满月的疯丫头。”
呼喊声过,三四五六道身影落下,可才到一半,相继如蘑菇般停在半空。紫光浓郁,飘去一株树下,好浓的桂花香啊。
“柱子哥,是风信桂花。”紫云拾起地上的一粒黄花,放在手心。只轻轻一吹,花飘走了,比叶子还轻,融在夜色中画漂亮的画儿。
“它的花就是种子,落在哪,就在哪生根。可如果落在石头上,水里,它就死了。”紫云又捡起两粒,轻轻一吹,笑着告诉:“要落到土里去。”
以小蛮为首的小小队伍也去帮忙,小细腿小小细腿更小小还有更小小小细腿纷纷把桂花举得高高的。李阿柱只是笑,看着这株风信桂花,把手轻轻搭在树上,凉凉的,他道“好香”,他又道:“她会是人变的吗?”
“不是。”紫云答道,“是月尘。”
“紫云,月尘是什么?”李阿柱的手只是轻轻一动,哗啦沙沙落下来好多好多的桂花。甚至不经意间,有桂花悄悄变红,或者变白,消失掉。
一切不觉。
“就像这样,月华变的月尘像雪一样轻落。”紫云摊开两只小手接花,小蛮亦是,可小蛮只接到一粒。但小蛮还是好开心好开心。她第一次得第三呢。
“是紫云的哪个梦?”李阿柱也蹲下来捡桂花。
紫云捡得可认真,一颗又一颗,一个都不能落的,笑起来:“古天,古天的风信桂花最美,小黄花在夜色中划起月光,有时候,紫云还以为就是月尘呢。”
不开心似乎来了,小嘴不由地嘟起来:“古幽也有风信桂花,可是变成血色的了,血花落到哪都能生根,那些魂魄都怕它。”
只学着紫云,李阿柱对着手心上的桂花轻轻一吹,花飘走了,李阿柱道:“那花为什么变了?”
“因为有坏人。”紫云小手一挥,黄花漫天飞舞。如一曲曾经的舞。
偏偏有一粒往回飘,被李阿柱用食指轻轻一弹,哗啦啦跑去最前头。李阿柱傻傻道:“原来梦里也有坏人。”
“可也有好人呀。”紫云笑起来,看着她的柱子哥,“这是梦里的柱子哥说的。”笑嘻嘻起来。
李柱子也笑,被紫云一拉,往更低处落去。呜啦哗啦嘿——属于他,紫云,小蛮三人,还有青虫,小蒲公英,蜗牛虫不能不能落下的,一咕咙咚杂乱又绚丽,还别样的呼喊哈哈。
那雾色听了见了,梦似地哗啦啦荡,发出咝咝啾啾的秋千之声。隔老远看去,就仿佛是一片很大很大太漂亮太漂亮的树海呢。
曾经。
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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