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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时爱书如命,这间书房中珍藏了不少父亲苦心寻来的世间罕见孤本。
母亲一直相信父亲的魂魄始终在暗中守护他们,所以她相信父亲会时不时地回到这书房中。
郭圣通轻轻掩上门,走到南窗下的苇席上跪坐下来。
母亲仍在全神贯注地写字,郭圣通不敢出声打扰,她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整间书房。
十三年了,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
鼎炉中燃着炭火,热气一点点地往外渲染。
琴案上摆着一把九霄环佩琴,母亲很少弹,但保养的很好。
郭圣通偶尔拨弄一下琴弦,音色仍旧悦耳悠长。
绿釉白莲陶瓶中插着几枝梅花,在青烟缕缕中红的如梦似幻。
她深吸了口气,那股梅花香味立时便往心下钻。
真是奇怪。
明明这屋里这么暖,梅花的香味却仍是冷的。
偌大的书案上依次摆着笔、墨、纸、砚、笔屏、笔筒、笔洗、水中丞镇纸、压尺、秘阁、贝光、书灯等等。
母亲在书案前坐的笔直,凝神写字。
明亮温馨的光影照在母亲脸上,把她侧脸的弧度勾勒的优美而柔和。
灯下看美人本就越看越美,何况时光待她格外宽容。
母亲今年三十四岁了,可哪怕是白日里凑近了看,母亲眼角也是没有细纹的。
只是,母亲如今紧抿着双唇,脸上神情与其说是平淡还不如说是冷漠。
母亲好像是生气了?
可是母亲为什么生气呢?
郭圣通还以为进来后母亲就会和她说起联姻的事,却不想母亲始终在写字。
而且,母亲怎么像是在生她的气呢?
郭圣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母亲把她叫到了书房来。
以前郭况因为调皮顽劣而气走了好几个讲席后,母亲生恐他将来长歪了,把他叫到了书房中让他跪下,让他当着父亲的面悔过。
虽然那个时候,郭况不明白父亲在哪。
毕竟,书房中是没有牌位的。
但母亲那般严肃的样子叫郭况有疑问也不敢问,他只好硬着头皮在脑海中想象着祠堂中父亲的牌位然后对着空气认错。
他后来跟郭圣通说,母亲说跪下时声音明明不大,但还是把他吓的膝盖一软立时就痛快跪下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形容那时的感觉。
“就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忆到此,郭圣通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望向母亲,“阿——”
“跪下!”
仿佛是为了和郭圣通的回忆唱和,郭圣通的“母”字还哽在喉咙里,就被母亲的轻声断喝打断。
她头皮一麻,心下一颤,和郭况当初一样极其痛快跪下了。
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半点纠结,就这么扑通一声跪下了。
幸好因着是冬天,书房中铺了厚厚的毛毯,她的膝盖还算不上太疼。
虽然,还是有些发麻……
更准确的说,她的心被这猛烈的一跪吓的忘跳了半拍,而后便是发麻。
母亲说完“跪下”后仍然继续在书案前写着字。
郭圣通偷瞄了母亲好几次,见母亲脸沉如水,总算明白郭况口中暴风雨前的母亲是什么样子了。
可是,母亲为什么生她的气呢?
总不能是母亲发现了她重生的秘密吧?
郭圣通在心中猛烈地摇头,不可能!
她刚从那场怪烧后醒来后,是变了许多。
母亲也觉察到了,但郭圣通想母亲应该只是以为她长大了。
就像郭况,从前那么不爱念书,如今不也变得和父亲一般爱书如命了?
可话是这么说,郭圣通心下仍是止不住的发慌。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那母亲为什么生气?
为联姻的事生气?
那应该气大舅啊。
可是,母亲绝不是那般不知顾全大局的人,她即便不能接受也会理解大舅的难处的。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母亲到底为什么事生气啊?
郭圣通蹙起眉头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小心翼翼地望向母亲,试探地准备张嘴询问。
母亲就像心有所感一般,冷冷地瞥过一眼来。
母亲的眸中燃着怒火,只不过她在极力遏制着。
郭圣通吞咽了一下口水,垂下头不敢再说话。
她长这么大,母亲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
哪怕从前她不能理解父亲把家财全让给叔叔时,母亲也没有这么生气过,她只是不再和郭圣通说起父亲。
郭圣通这么想着,头皮又微麻起来。
她是犯了什么大错,能让母亲这么生气?
屋内刻漏滴滴哒哒地走着,郭圣通起初还时不时扭头去看,到后来便懒得看了,跪在地上放空思绪。
等着母亲终于放下笔时,已是戌时末了。
郭圣通听着母亲搁笔的动静,立时回过神来,仰起脸怯生生地望向母亲。
虽然还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生她的气,但她莫名地就觉得心虚气短。
或许,这就是母亲的威严吧?
母亲看向她,脸上仍是波澜不兴,“腿麻吗?”
这是要让她起来了吗?
郭圣通连忙点头,“不止麻,还疼,跪了这么久我的腿都不过血了。”
母亲缓缓站起身来,“继续跪着吧,离把腿归废还早着呢。”
“啊?”郭圣通讶然,而后乖觉地低下头去。
母亲的脚步声轻轻响起,郭圣通身前转瞬间便被一团阴影笼罩。
“抬起头来。”
郭圣通顺从地仰起头来。
“当着你父亲说说,你哪错了?”
啊?
她哪错了?
她也不知道啊!
郭圣通愕然,迎着母亲薄怒的目光嗫嚅道:“……我……我不……”
然而很显然的是,母亲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母亲不等郭圣通说完,便冷声问道:“谁教的你欺瞒母亲?”
“我没有。”郭圣通下意识地反驳道。
“你没有?那你告诉我,你早知道联姻的事了为什么不来和我说?偏生要等着已成定局时由你大舅告诉我?”母亲气极,脸上的冷漠淡然不再。
啊?
郭圣通松了口气,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
原来是说这个啊,她还以为母亲发现了她重生的秘密。
她仰起头来,望向母亲解释道:“我并不是要瞒着您,而是那时……我以为我能说服大舅……
我怕您担心才……是我错了……”
母亲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