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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工夫,两头大公牛居然挣扎着又站了起来,大约是之前耗力太多,这时候两头牛八条腿都在打抖。风少游只瞥了一眼,就往管冲走过去,还没走到面前呢,管冲就叫了起来:“你你你……你做什么!”
“我可不怕你!”
“我……我踩死你!”
风少游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看来管冲是真筋疲力尽了,不然,以他平日性情,哪里能说出这样长对方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来。他也是看在方才他们同仇敌忾的份上,笑道:“兄弟,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为……为什么止!”管冲嘴上还硬气着,身体却不听使唤,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这里气一泄,两头牛也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管冲还在不甘心地瞪着一双牛眼,风少游已经回去继续应答镇民的问题了,半个时辰一晃儿过去,当祭台上的钟再度被敲响,即便镇民们意犹未尽,也不得不重新回到祭台前,按序列分站。
只缺了原本该伺候在祭台右侧的助祭凉志。
萨吾镇长皱了皱眉,秋元祭都是算好了时辰的,容不得耽搁,耳边听着钟声响过十二下,镇长不得不把目光收回来,亲自上阵,宣布说:“下面请全体镇民投票选出今年的秋元赏得主——”
照规矩,是镇民们一个一个上来,由助祭唱名和记录蛊师的成绩,但是今年……镇长正寻思让秋学监暂代,谁料话音方落,底下镇民就鼓噪起来,不知道谁率先喊了一声:“风少游!”
就像是点燃了的火药桶,轰地一下爆开来:“风少游!”
“风少游!”
“风少游!”
所有人都在高呼,用尽全部的力气,像是非如此不能表达他们的喜悦。
这是镇长第二次听到风少游的名字,仿佛一夜之间,这个名字就被每个人所知道,也被每个人所喜爱,镇长的视线扫过台下的小蛊师,有垂头丧气的,有面无表情的,也有人兴奋得满脸通红。
他的目光在少年俊秀的面孔上流连片刻,终于微微颔首,宣布道:“今晚秋元祭献礼的得奖者就是——风少游!”
——他活了这么多年,主持过这么多届秋元祭,这样的众望所归,还真是头一次,这个小子,不简单呐。
连一向看风少游不顺眼的莫德也阴过来说:“小子,能耐了哈!”
一直回到家里,风少游都有些晕乎乎的,那美得不像真的,他拿了秋元赏,他站在祭台上,和镇长一起,所有人都向他微笑,欢呼。不管怎样,在今天这个大日子里,他终于向整个蛮山镇人证明了一件事:信蛊绝非无用!
他深一脚浅一脚下台来,犹在梦中,又被鱼快和明小苏拉到鱼家饭馆,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像是每个人都拉他喝了酒,每个人!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只剩了他一个人,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奇怪,怎么会看不见呢,自从他得到信蛊之后,就再没有过这样“看不见”的情形了,但是眼下,他确实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周围很黑,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短促、短促到近乎惊恐——他发现自己在奔跑!
我为什么要奔跑?他忍不住问自己,然后忽然意识到,他这是在梦中,那个纠缠了他很多年的梦,那只纠缠了他很多年的岩魁……又来了。
咚——咚——咚——
抬头来,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个巨大的黑影,有三个他那么高,两个他那么大,像一只巨大的石像,石像干裂开来,一块一块的巨石构成他的关节,它脚踩着地,头顶着天,它的视野笼罩了他的全身。
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在崩裂,头顶簌簌地落下尘屑、石块、沙土,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隔着尘土,他看到父亲的脸——那张很多年前就已经消失,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但是他记得的脸。
黑影就在他的头顶,张大了嘴,白森森的獠牙,朝着他父亲咬下去——
“啊——”风少游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天还没亮,淡银色的星光点点,从屋顶上漏进来,落在他的胳膊上,震颤着,晃啊晃的,像是在水里的倒影——他还在梦中么?
风少游忽然觉得右手手腕处痒痒的,低头看时,只见信蛊飞快地扇动着翅膀,像是有话要说——如果它有嘴的话,原来震动来自这里。
一般来说,信蛊只有感知到强信息流能量时才会这样振动翅膀,风少游还是第一次在家中接收到这样强烈的信号。
于是屏气凝神催动元液,信蛊上的斑点渐渐汇聚到翅尖上——那翅尖指向,应该是东面蛮山和北面鱼目两大山脉的交汇带,那一带有管冲家打理的牧场,更远一点是银月蛊场,往东走便进入蛮山矿区,不远处的山巅上就是翔龙石。而往北走……鱼目山东麓,似乎就是遭遇箭蜥攻击、结识红衣小姐儿的方位,还有,那个神秘的、拥有超强信息流的阴寒山谷……
——难道,信蛊接收到的强烈信号来自那里?
风少游胡乱洗了把脸,披了件衣服就出了门。
找到前一日和箭蜥不期而遇的地方并不太难,但当风少游凭记忆向被箭蜥撵进的山谷方向移动时,行进不到十余步,信号却意外地减弱了,难道是判断有误?
此时信蛊的翅尖也开始调整、偏移。
风少游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发现相反的一侧有一条荒芜小路,正是信蛊的翅尖现在对应的方向。
风少游沿着小道踩着枯草一路下行,信蛊捕捉到的信号终于又活跃起来。
这是一条通往东面蛮山矿区的野路。早年,前方这片山坳也是龙晶矿的开采点,或许是怕过度开采伤了矿脉,也可能是因为离这里不远便是翔龙石峰的所在,后来主矿区便改设到蛮山的东南麓了,这一带便人迹罕至,逐渐荒凉下来。
偶尔西风夹杂折断的枯草卷过,扬起一阵阵沙沙声,还有一些没有南归的候鸟栖息,啾啁长鸣,清晰近耳。
风少游只顾埋头沿着小路前行,不时观察着右手腕上的信蛊变化,这个时候似乎振动得更强烈了一些。
不过,说是五感也好,直觉也好,风少游总感觉前方有什么动静,那是一种来自山体内部的动静。这种感觉袭来时直感到胸口堵得慌。
风少游不由得渐渐放缓了脚步。
突然,从翔龙石所在的山峰掠起大批飞鸟迎面呼啸而过,紧接着近处山坳里的鸟类也像收到感应一样嗖地飞起,胡乱交叉着盘旋一圈后也朝这边飞来。
什么情况?这可是北边,要飞走也该是南归啊!
——似乎不只是鸟类,草丛中、岩石后、地穴下——野兔、山猫、鼹鼠等一些常见的小动物也在夺路奔逃,风少游看明白了,那是一种猝不及防被惊扰后的仓皇亡命!
几乎就在同时,风少游感受到脚下一阵震颤,前方山体内部隐隐发出一种低沉隆隆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动,甚至……要破土而出!
难道是传说中的岩魁要现身了??
风少游睁大了眼睛驻足观望,把心悬到了嗓子眼。
更强烈的一轮震动接踵而至。
“轰——”
什么?!
——风少游一个趔趄后迎来的不是岩魁的真容,却是更石破惊天的画面——不远处山头上那座挺立了不知千年万年的翔龙石山峰竟应声崩塌!伴随着巨响尘土飞扬……
乖乖,这翔龙石对于蛮山镇人来说可是精神图腾一般的存在!翔龙石的倒掉可真真是天大的大事了!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信蛊感知到的信号却明显更清晰了些。
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么?风少游连忙赶了过去。
整个山头一侧塌至山腰,露出一个荒芜废旧的矿洞洞口。
这个洞,像是在哪见过……风少游迟疑了片刻,拨开杂草和残破的蛛网,往里看去。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谁?谁在里面?这思忖间,洞中冲出一个黑影,只一个照面,风少游就脱口叫了出来:“秋老师!”
正是秋老师,他穿了件淡灰色的长衫,神色颇有些狼狈,听到风少游的叫声,猛地抬起头来:“风少游?”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哦……”秋老师正色道,“方才翔龙石坍塌时,我正在附近。我看少不了是岩魁作乱……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回去……”
风少游懵懵间被秋老师连推带拖地劝退了十来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终究拗不过,只得作罢。
没想到秋老师选择回镇的路正是自己来时的那条野路,风少游心下直犯嘀咕:不对啊,这秋老师如果是听到翔龙石坍塌才赶过来的,没理由比我更快啊,更没理由我会发现不了啊……
路过那个遭遇箭蜥的小山丘时,风少游下意识地望了望不远处的山谷。
岩魁?……那里的人骨不会是……
“少游!”正分神之际却被秋老师喝止,“回镇里的路朝这边!”
“那里——”秋老师指了指风少游刚才望着发愣的那个山谷,“你可去不得……记住,千万别走岔了!翔龙石塌了,对咱们蛮山镇来说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这会儿镇上该乱成一锅粥了,赶紧回吧。”
……
虽然秋老师很快转移了话题,但“那里去不得”这句和红衣小姐儿几乎一模一样的警告,却让风少游心里的疑云越积越厚,愈加挥之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