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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后第一天上班,赵一枚刚进电梯,潘明唯就迈了进来。两个人的目光相遇,竟然都是冷冷的,谁也没有说话,各自站到电梯的两边。
赵一枚不由心中有气,自己还没有找他算账,怎么反倒象欠了他似的,这算怎么回事?
随后涌进来的人群迅速把两人之间的空间填得满满的。电梯缓缓上升,赵一枚伸手捂住口鼻,只觉得空气污浊,胸口烦闷。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咳嗽声,不由心里一颤,怎么他的咳嗽还没好?
回到座位上略作整理,赵一枚登录公司邮箱,隔了个长假,几十封未读邮件。一封封点开来看,有的需要回复,有的就直接拖进了垃圾箱。
看到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的调任通知时,赵一枚停下目光,反复看了两遍,心头渐渐清晰。之前潘明唯急急赶去香港开会,又在节前赶回来,大概就是和这场人事变动有关。原来符涛说的不假,这个位子,只怕是专门腾出来留给他的。有方沁那一层关系,总裁方继森对他果然不一般。
赵一枚不及多想,就被老板王建民召集去开会。会上除了一大堆例行的事情,还说到了国庆节期间出的一件事。
原来上个月有一个客户公司软件升级的项目,合同约定的日期快到了,要升级的软件却在测试时出了问题,迟迟不能下线。美国总部研发部那边说要再等两个星期,这边却等不及了。且不说晚一天就要赔多少钱,关键是这家客户的母公司集团还有一个大单子,泰特与另两家公司正争夺到白热化阶段,刚刚占了些上风,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声誉,那边多半就没戏了。
最后安装了临时的测试版软件,本来也算做得天衣无缝,只等过完节,再做一次升级,把新版软件换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客户公司国庆节时电源系统出了问题,服务器死机之后,再开起来程序就无法运行了。
技术部派了节假日留守的工程师过去,折腾了一整天搞不好,只好半夜连网美国总部。那边远程登录过来,发现这边竟然违规安装测试版软件。最后搞好了程序,却也把事情捅了上去。上面彻查下来,若干封邮件转来转去,最后查到邮件的源头竟是江小影,是她一直在跟进这个项目,并要求技术人员安装测试版软件临时过渡。
赵一枚听得心惊,暗暗为江小影捏了把汗。这下她可惨了,多半要卷铺盖走人了。开完会已是中午,赵一枚去公司餐厅转了一圈,恹恹地没有食欲。
江小影是潘明唯的助理,出了事,这两个人估计都忙着。赵一枚想给她打个电话,又怕她正处在漩涡中心,不敢去打扰。担忧着她,也担忧着自己。
怎么办呢,别的事都可以等,这肚子里的可不能等啊,一眨眼都四十天了。赵一枚掏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发了个短信给潘明唯:“今晚八点来我家,有要事。”
过了好一阵,短信才回复过来:“OK.(好)”
捱到下班,赵一枚坐电梯直接下到地下车库,远远地看到自己的路虎旁站着一个人,走近一看,居然是江小影。
赵一枚还未及出声,江小影已经上前一步拽住她的手臂,带着哭腔说:“一姐,你帮帮我,不然我就要被炒鱿鱼了……”
“小影,你的事我也知道了,可是……”赵一枚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
“不,你不知道。”江小影仓惶地看着赵一枚,“那是老板的意思,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老板,不就是潘明唯?赵一枚心里一惊,随即道:“上车再说吧。”
两个人进了车里坐下,江小影低着头说:“是老板让我发的邮件,我一个小小助理,哪能做这个主……”
赵一枚叹道:“那你也不能自己发,你应该转发他的邮件呀。温蒂,你又不是第一天上班,怎么这么大意。”
“老板那时在住院,他打电话给我的,说他发不了邮件,让我直接发。”江小影的头更低了。
“那你今天有没有把这些事情说清楚啊?”赵一枚真替她着急。
江小影抬起头望着她,使劲抿着嘴没有说话,泪水在眼框里直打转。
赵一枚猛然记起潘明唯住院的第三天,她去看他时,就已经见他在用手提电脑处理公务了。想到此处,只觉得心里阵阵发冷。看来潘明唯是有意把这傻丫头推到前面,没事大家都好,出了事,就要弃卒保帅了。一边是副总裁的位置,一边是个小小助理,这道选择题对他来说只怕太容易了。
“那我又能怎么帮你?”赵一枚说。
“一姐,我知道你和老板……我知道你们两个……”江小影收起泪水看着她,“我一直替你们保密呢,你就……帮我去说说……即便让我走,也让我走得……值得些。”
赵一枚没有想到江小影早就知道她和潘明唯在一起,却居然一直在她面前不动声色。只是这事估计已成定局,她又如何能挽回?想了一下,还是说道:“好吧,我去试试。”
晚上八点,潘明唯准时按响门铃。赵一枚其实已经在家坐立不安了很久,他真的来了,却又踯躅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开口。
两个人站在门口面对面的对视片刻,还是潘明唯先开的口:“吃晚饭了吗?”
“难道除了吃,我们就没别的可说了?”赵一枚边说边往客厅走。
潘明唯跟上来:“那你找我来,有什么事?”语气中全没了以往的温存。
赵一枚在客厅中央站住,决定挑一件最简单的事先说。于是回过身,问道:“江小影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温蒂?”潘明唯的眉毛一挑,“你找我过来要谈的重要事情,就是这个?”
赵一枚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冷冷道:“她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小小棋子,对你来说当然不重要了,随时可以弃卒保帅,是不是?”
潘明唯眼光一闪,看着她缓缓道:“是温蒂让你来找我的?”
赵一枚道:“温蒂是个傻丫头,你怎么能这样利用她,现在又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道:“枚,你太天真了。只怕你才是那个被人利用的傻丫头。”
这番话在赵一枚听来,竟然和符涛的口气如出一辙,当下不由得冷笑道:“是呀,我是太天真了,所以才会傻到被你利用。”
“你说什么?”潘明唯抓住她的手臂。
“我说的是什么你会不知道?”赵一枚挣开,毫不示弱地拿目光直视着他,把手表摘下来举在他眼前晃了晃,“这表不错呀,得两万多吧?可我帮了你那么个大忙,只给我这点,也太少了吧?才占两个、还是一个百分点?”说完“嗤”地一声冷笑,手往后一扬,手表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掉在了沙发尽头的角落。
“你——”潘明唯深吸了口气,压抑着情绪,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缓,“是符涛跟你说的?他是什么人,他的话你也能信?”
“他的话我为什么不能信?”赵一枚冷笑,“他是什么人,他不是你一条船上的吗?”
“枚!”潘明唯伸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想不明白,他要约你出来,有的是办法和借口,为什么非要拉上我?”
“是呀,为什么非要拉上你?”赵一枚抬眼看他。
潘明唯看到她充满着讥讽和不信任的眼神,怔了怔,松开按在她肩上的双手,颓然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我说什么也没用。”一句话在嘴边滚了滚,终究是没忍住,“如果换了秦扬,只怕他说什么你都肯信。”
“我们两个的事,你扯上他干什么?”赵一枚不由来了气,“我当然相信他,他是我哥哥,他从来不会骗我!”
潘明唯紧紧盯着她,眼中似有两簇火苗在燃烧:“告诉我,你真的把他当哥哥吗?”
赵一枚愣住,竟然一时无法回答。
潘明唯眼中的火苗慢慢暗下去,暗下去,终于消隐在苍茫的镜片后。
“算了。”他叹了口气,“既然大家互不信任,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赵一枚看着他,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分手?”
“分手?”潘明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我们有真正在一起过吗?”——无论我如何努力,你的心,何曾真正属于我?累了,真的是累了……
赵一枚的脑子一片混乱,一时间气往上涌,抬手一指门口,冷冷道:“那好啊,请吧,不送了!”
潘明唯见她陡然变成一脸怒意,手居然恶狠狠地指向门外,心里更是发凉。她竟然真的对他,连一丝眷恋都没有吗?
“也好,大家都冷静一下吧。”潘明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赵一枚看着潘明唯开门离去,呆立半响,才缓缓走到沙发上坐下。只觉得手脚冰凉,微微颤抖,喉咙象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噎得难受。这是怎么了?怀孕的事情还没说,怎么就已经演变成要分手了?
伸手轻轻按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这里,真的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了?一时间竟然没了主意,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个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夜做了无数乱七八糟的梦,早上闹铃响了很久才醒。翻身爬起来,只觉得胃里空空的难受,一阵阵往外翻,连忙跑到洗手间,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在那里干呕。
好容易收拾妥当下了楼,却发现路虎的左后轮胎完全没了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扎的。
赵一枚气得踹了一脚那瘪瘪的轮胎,人倒霉起来,真是一连串的。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打的去上班。
中午的时候收到江小影的一条短信:“一姐,我已经辞职了。谢谢你。等找到新工作了再请你吃饭。”
赵一枚愣了一下,想不到她那么快就走人了。昨晚和潘明唯大吵一架,也不知道她的事最后是如何处理的,不过看短信的口气,似乎不是太糟。拿起电话打给江小影想问个究竟,却是没人接。
下班的时候,外面竟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赵一枚的心情也不由更加萧瑟起来。没有带伞,只好把手袋顶在头顶上出去。
正值下班高峰,又赶上下雨,赵一枚在路边站了半天,身上都淋湿了,也没等到一辆空的士。
潘明唯开车从地下车库出来时,路面上已经开始塞车。车子徐徐前行,余光一瞥,就看见了站在前面路边人群中等的士的赵一枚。她的头发都淋湿了,贴在苍白的脸上,紧抿着嘴,眼睛有些无神地看着前方。
潘明唯不由松开了油门,定定看着她,只觉得心底某个地方一阵又一阵地抽痛着,像是皮肉被人一点点掐起来,狠狠地蹂躏着,不见血地痛着。
才一天而已,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年?潘明唯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算了,算了,只要她一天没有正式回到秦扬身边,就一天不放手。不,即便她想回去,也要把她抢回来。
后面的车开始不耐烦地按喇叭,潘明唯打了右转向灯缓缓向路边靠过去。
“枚,上车吧。”潘明唯把车停在赵一枚身边,按下车窗,探过头。
赵一枚见到是他,略略吃惊,脚下却是没动,目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又扭过头看着前面。
“这个时间打不到车的。”潘明唯叹了口气,拧起眉毛,“你不想被淋成肺炎就快上来!”
雨势在这时陡然加大,赵一枚犹豫了两秒,最终还是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一路前行,雨势渐渐减小,车窗里却慢慢起了白雾。潘明唯按下空调开关,瞥了一眼湿漉漉的赵一枚,又伸手把空调扭到暖气档。
车子走走停停,潘明唯把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忽然低声说道:“我们不要再吵了,枚,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好的在一起,好吗?”
赵一枚此时正极力忍着一波又一波翻涌上来的恶心感,紧抿着嘴唇,生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根本无暇去听潘明唯在说些什么。
又是一个刹车,赵一枚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憋住一口气,叫道:“停车!”
“什么?”潘明唯讶然地扭头看她。
赵一枚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拍打着车窗,急急道:“我晕车!让我下去!”
她什么时候会晕车了?潘明唯心下奇怪,但看她的脸色煞白的样子象是真的是很不舒服,连忙打右转灯靠到路边。
车刚停稳,中控锁一开,赵一枚就拉开车门往外冲。潘明唯见她弯着腰连连作呕,赶紧也下了车过去扶住她。
其实赵一枚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几下就吐光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呕,最后吐出来的都是黄黄的水,连眼泪都快出来了。
潘明唯见她难受的样子不由心疼,在她背上连拍带抚的,好一阵,赵一枚才直起腰来,连连喘气。
潘明唯递过纸巾,又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轻轻揽着她的肩头,关切地说:“你今天吃什么了?怎么会吐成这样?”
赵一枚满嘴都是黄胆水的苦涩味,听了他这话,突然气往上涌,再也忍不住道:“我今天吃什么了?我好几天都没吃什么了!天天饿着肚子天天吐!”
潘明唯一怔,看着她的眼神复杂,又似惊讶,又似惊喜,试探地道:“你该不会是……”
赵一枚扭头盯着他,眸子里渐渐涌起怒意:“你故意的!那天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对不起,我那天喝多了些,我……唉,我不知道……”潘明唯有些语无伦次,他真的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了。或许当时真的是下意识的,他害怕失去她,想用血脉把他们永远连在一起。可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又觉得说不出的心疼和后悔,只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枚,我们结婚吧。”潘明唯甚至没有多想,这句话就已经出了口。
“结婚?”赵一枚看着他,好像在看着一个笑话,“昨天刚说分手,今天就说结婚,你当是小孩子玩过家家呀?”
“枚,你如果觉得我做错了什么,那我向你道歉。”潘明唯一脸的真诚,“无论如何,宝宝总不能没有父亲。”
“宝宝?呵呵,他的面子可真大。”赵一枚一声冷笑,“我有说过要生下来吗?”
“你想干什么?”潘明唯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紧张地道,“孩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自作主张!”
“你弄疼我了!”赵一枚一甩手,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你事先又问过我的意思吗?你有问过我想给你生孩子吗?”
潘明唯心里一下刺痛,顿了顿,换了冷冷的口气道:“是我错了。原来你只是不想给我生孩子。那你想给谁生?秦扬?”
赵一枚胸口起伏着,忽地大声道:“潘明唯,你真让我恶心!”
潘明唯看着她,语又气软了下来:“枚,你怎么说我都好,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孩子在我肚子里,我想怎样就怎样!我不想要就是不要!”赵一枚觉得自己快疯了,已经没有办法控制情绪。
这时前面有一辆的士刚下完客,赵一枚把潘明唯大力一推,两步上前,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
回到家,赵一枚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是半夜醒来,觉得浑身滚烫。昨晚淋了场雨,竟然真的病了。
爬起来开灯找到感冒药,倒在掌心里,又犹豫了,叹了口气,把药放下,支撑着去厨房。没有葱,只好煮了一大碗生姜水,热热辣辣的喝下,又重新钻回被窝。昏昏沉沉睡到第二天早上闹铃响,感觉还是不好,干脆请了假不去上班了。
潘明唯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定。刚才他特地找借口去技术部晃了一圈,没见到赵一枚。想打个电话给她,又怕刺激到她。怎么女人怀了孕就像变成了炮仗,一点就着?
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刚拿起手机,就正巧有电话打进来,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按下接听键,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潘明唯先生吗?”
“我是。”潘明唯心中还在想着这个号码,会是哪一个客户的?
“可算找到了。”对方似乎舒了一口气,“你登记的手机号码最后一位写错了,我们打了好多电话了……”
“请问……您是哪位?”潘明唯不由奇怪。
“哦,这里是信和医院放射影像科。”对方换上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您9月26日拍的数码高清X光片一直没来拿结果。”
潘明唯记起来了,说道:“好的,我今天下午就过去拿。”
赵一枚被电话铃声吵醒,看看已近正午,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能睡。不过感觉似乎好一些,没有发烧,也不头痛了。
电话是秦扬打来的,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今天出来办事,顺便把钱拿给你。”
赵一枚慢悠悠地说:“咱们这可成了三角债了,别人是每月还供楼的钱,你是每月还我赔偿人家店铺的钱。要不我给你个帐户,你直接从银行转给我好了。”
“下次再说吧。我现在到你们公司楼下了。”秦扬说。
“可我今天没上班。”赵一枚说。
秦扬听她的声音懒洋洋地,就问:“怎么,生病了?”
“昨天车胎扎了,害得我路上淋了雨感冒了,就请了天假,也没什么……”
“那我还是过来一趟吧。”秦扬说完就挂了电话。
赵一枚懒得起身,觉得后腰酸痛,翻了个身,就躺在床上继续迷糊着。
半个多小时后门铃响。赵一枚起身去开了门,对秦扬说道:“当你的债主真好,你这么急着送钱过来。”
秦扬把装钱的信封递过来,看了她一眼,微微皱起眉:“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赵一枚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感冒了。睡了一觉也差不多好了。”
秦扬又仔细看了看她,然后伸出手:“把车钥匙给我,我去帮你换个备胎。”
赵一枚心里一暖,什么也没说,返回去拿了车钥匙给他。
“女孩子,开再好的车也没用……”秦扬带着揶揄的声音消失在门外。
赵一枚无精打采,懒得还嘴,缓缓往洗手间走去。只觉得后腰酸得厉害,暗想难道是躺得太多了?
秦扬换好车胎上楼敲开门,只见赵一枚一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忙问:“你怎么啦?”
赵一枚咬了下嘴唇,看着他,低声说道:“秦扬……送我去医院。”
“不完全性流产,要做清宫。”女医生例行公事地下着判断,不带任何语气。
“怎么会?”赵一枚刚从B超床上下来,一下子觉得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声音里带着慌张,“我都没有肚子疼,只是有些腰酸和出血……”
女医生抬起口罩上方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有的人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掉了。可能是胚胎本身有问题,发育的不好。”女医生似乎不愿再多解释,低头开单,“先让你家属下去交钱吧。”
赵一枚躺在手术台上,分开了双腿,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充满了自责,脑子里混乱地想:一定是我太任性,喝酒、打架、受伤、发脾气、吵架……是我做错太多事,还说错了话,宝宝以为我不想要他了,所以自己走了……
冰冷的利器穿入,一阵强大的引力仿佛要把整个身体在瞬间吸空。赵一枚无法抑制地惨白了脸,紧紧地咬着嘴唇,用了十足的力气。
“……好的,如果丹尼再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我。我手机会24小时开机。”潘明唯站在检验大楼前,结束了长长的通话,才发现来电转接信箱里有一个未接来电,是赵一枚的,心里一紧,赶紧拨回去,却是长久的无人接听。
这家信和医院是他们公司医疗定点的三甲医院,尤其潘明唯上个月在这儿住了一个星期,已经是熟门熟路。于是拿了X光片,也顾不上看,匆匆走出放射影像科,转了两转,一边往医院门口走,一边再次拨打电话,却仍是无人接听。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却是艳阳高照。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照在一辆车上,反射回来的光,一下子刺痛了潘明唯的眼睛。
那是赵一枚的路虎。
潘明唯楼上楼下转了几圈,终于看见“男士止步”牌子下坐着的秦扬。走过去,隐忍着怒气,压低声音问道:“她在里面?”
秦扬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拳挥过去。
潘明唯猝不及防,挨了一记重击,眼镜几乎被打飞,嘴角立刻渗出血来,手里拿着的装X光片的大纸袋也掉到了地上。
“你凭什么打人?”潘明唯抬手扶正了眼镜,又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狠狠地盯着秦扬。
“凭什么?凭我早就想揍你了!”秦扬也毫不客气地盯着他。
潘明唯的双手在袖口下慢慢收紧,缓缓道:“你知道吗,我也早就想揍你了!”话音未落,一记直拳击出。
秦扬一闪,不料那拳竟是虚晃,紧接着另一拳飞来,正中眼眶。
潘明唯哼了一声说:“跟我打?她没有告诉过你,我是香港九龙城寨混大的?”
见有人打起来了,走廊上三三两两地有人上前围观。只见身材高大的那个出手凌厉,穿西装戴眼镜的那个竟然也毫不示弱,两人打得难解难分,却是异常安静,只闻拳脚噼啪,谁也没有出声。
“你们别打了!”
听到那声熟悉的轻喝,两人几乎同时停下手,转过头看着赵一枚。
赵一枚紧抿着双唇,望着两人,脸色苍白,单薄得像是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潘明唯伸手想去扶她,却被秦扬抢了先。有些讪讪地收回手,怔怔地道:“枚……孩子……”
“告诉你,孩子已经没有了。”赵一枚咬了下嘴唇,又是伤心,又是愤怒,“你来干什么?我不想再见到你!”
“枚!你怎么可以……”潘明唯想上前一步,脚下却像生了钉子,动弹不得。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们片刻,终于收回目光,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整了整衣衫,捡起地上的纸袋,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门铃响了。赵一枚心下奇怪,星期五的下午四点多,会是谁呢?会是……潘明唯吗?
自从前天下午在医院里赶走他之后,两个人一直没有联系。
赵一枚的心里很纠结,当时她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痛,那么需要他温暖的怀抱和安慰,可是见了面,他第一句话就是问孩子怎样了,她的心一下子就又冷了,硬了。
原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的血脉,竟比她来得重要得多。有了孩子,立刻开口说要结婚;没了孩子,说走就走,竟然连着两天都不露面,对她不闻不问。那毕竟是他们的孩子呀,他们共同的骨血。
赵一枚的胸口一阵刺痛,那种整个身体被瞬间掏空了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地涌来,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可怜的小东西,就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化作了一滩血水……
门铃继续响着。赵一枚起身,按着仍然隐隐作痛的小腹,向门口缓缓走去,心里矛盾着,不想见到他,可又盼着是他。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常衣服,手里拎着林林总总的东西,似乎刚从菜场买菜回来,正微笑着看着她。
“请问你找谁?”赵一枚失望地问,心想她大概是敲错了门。
“赵小姐,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梁姨呀。”中年女人笑呵呵地。
“梁姨?”赵一枚皱了皱眉,再看她似乎真的在哪见过,但还是记不起来。
“是呀,我一直在给潘先生做钟点工的嘛。”
“哦。”赵一枚想起来了,的确是。她有一次曾经在潘明唯家见过。于是奇道:“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是潘先生让我来的。”梁姨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只乌鸡,“他让我这个月每天来给你做饭。”
赵一枚怔了怔,心想他总算还有良心。不过她怎么可能在家休一个月,只是请了一周的病假而已。
两个小时后,赵一枚喝着乌鸡汤,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感觉身体舒服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和昨天真是天壤之别呀。
刚吃完饭,手机响了,赵一枚过去接,却是秦扬的。秦扬问她情况如何,赵一枚说:“我好多了,有阿姨给我做饭呢。你忙你的,不用天天过来看我了。”
“你请了钟点工?”秦扬问。
“呃……是他找来照顾我的。”赵一枚说。
秦扬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好,你多休息。我周末有空再来看你。”
挂了电话,赵一枚把手机放在床头枕边。只是一直到夜色已深,潘明唯也没有打过来。
这个家伙,一向都是甜言蜜语的,怎么现在变得那么死硬?真的在吃秦扬的醋?也好,这毕竟说明他心里有她。她受了这么多折磨,他可也不要太舒服呀。
赵一枚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还是睡不着。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拨过去。
一直占线。哼,还说二十四小时开机,倒是开着机,可是打不通!
“艾唯,我是塞琳娜。”电话那头传来温柔悦耳的女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潘明唯说。
“公司的事吗?我可以去跟爹地说,让他帮你安排,尽快交接。”
“不是……是我还有一些私事要办。”
“好吧。无论如何,你要抓紧时间。”
“情况很不好?”潘明唯问。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下才说:“反正,你尽快回来吧。丹尼天天都在盼着你。”
潘明唯苦笑了一下:“好,我会尽快。”
整整一个周末,没有潘明唯的消息。倒是梁姨很尽心尽力地煮饭,居然做的菜也都是她爱吃的,还洗了衣服,叮嘱她不要碰凉水。
看来潘明唯什么都交待好了,反而赵一枚觉得在梁姨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后来赵一枚忍不住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最后干脆转到了留言信箱。
他到底想怎么样?
赵一枚觉得自己快憋疯了,决定周一潘明唯再不打电话来,就直接打公司电话找他。
想到这里,赵一枚起身去关窗。还不到九点,管它三七二十一,睡一觉再说。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想。
拉开窗帘的瞬间,赵一枚似乎看到楼下树影旁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心里一跳。开了纱窗探出头去再看,却什么也没看到。
大概是自己想得太多,所以眼花了。赵一枚轻叹一声,关上了窗。
清风拂面,夜凉如水。
潘明唯站在树后,一动不动地抬头看着六楼那个挂着浅紫色窗帘的熟悉窗口。
灯熄了。
潘明唯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到外面的大路上。
的士仍在那里等着。潘明唯上了车,说道:“去机场吧。”
的士在机场高速上奔驰着,路两旁的反光灯一排排闪过,消失在暗夜里。电台中正在播放一首张学友的抒情老歌:
你知道吗,爱你并不容易,
还需要很多勇气;
是天意吧,好多话说不出去,
就是怕你负担不起。
你相信吗,这一生遇见你,
是上辈子我欠你;
是天意吧,让我爱上你,
才又让你离我而去。
……
潘明唯下了车,拿了行李,回头深深望了一眼无边的夜色,转身走进灯火通明的国际出发厅。
周一上午,赵一枚没有等来潘明唯的电话,却来了小刘的电话。
“枚,那个惠通的评估报告,能不能中午前发给我呀?”小刘的语气带着些歉意和无奈,“我知道你正病着呢,可是……唉,乔恩刚当上销售总监,对这个案子很紧张,催得紧呀。”
赵一枚一愣,原来她几天没上班,公司的人事已经又变动了。看来潘明唯正忙着升任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的事呢,可工作上的事再忙,能忙到没空给她打电话吗?或是,他觉得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让步,就等着自己先开口低头呢?
时隔大半年,乔恩终于坐上了销售总监这个位子。只是,潘明唯为什么不把他的亲信马可升上去呢?
赵一枚想着,觉得可以借此向小刘打探一下潘明唯这些天的情况,于是说:“好的,我等会整理一下就发给你。”然后又故作随意地问:“对了,艾唯怎么会升乔恩,不升马可呢?马可是他的人呀。”
小刘在电话那头显然是一愣,然后才犹疑地说:“啊?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什么?”赵一枚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
“艾唯已经走了呀。”小刘说。
“走了?什么意思?他走去了哪里?”赵一枚握着电话的手骤然收紧。
“他离开泰特中国公司了呀。你这些天……都没上公司邮箱?”小刘问。
赵一枚撂下电话,几乎是颤抖着手迅速打开电脑,连接网络,登录邮箱,目光急急地从一堆未读邮件中找到相关的那一封,然后吸了一口气,点开。
邮件的发信人是泰特中国公司执行总裁方继森,抄送给公司所有人,时间是上周五。里面是例行公事的一段话:“因个人原因,艾唯·潘自即日起离开泰特中国公司,不再担任销售部总监一职。”接下来是感谢他自任职以来,对泰特中国所做出的贡献云云。
赵一枚怔怔地连看了两遍,又突然回过神,扑到床边抓起手机,迅速按下快捷拨号“1”字键,然后屏住了呼吸,把手机紧紧贴着耳朵。
机械的女声反反复复地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you dialed number is power off...”
赵一枚呆呆地坐在床沿,只觉得心中一片混乱。走了?他走了?走去了哪里?个人原因?什么个人原因?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再说,好不容易才到手的大中华区市场部副总裁也不要了?
这时门开了,是梁姨过来准备做午饭了。几天的相处下来,赵一枚觉得梁姨是个忠厚信得过的人,反正屋里也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所以为了方便,把钥匙给了她一把。
听到梁姨的声音,赵一枚的眼睛一亮,几步出了卧室,奔到她面前急切地问:“梁姨,这几天你在潘先生家打扫卫生,有没有遇见过他?”
梁姨也有潘明唯公寓的钥匙,不过只负责收拾东西、打扫卫生、洗衣服什么的。既然潘明唯离开公司,这既天应该会在家吧?
“我没有去那边做了呀。”梁姨颇有些奇怪地说,“你不知道吗?潘先生给我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交待我只上你这边来,以后都不用再去他那儿了,连钥匙也收回去了。”
赵一枚的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楞了一下,忽地想起什么,冲到卧室,拿起平时用的手袋。
她有潘明唯公寓的钥匙。自从潘明唯给了她,就一直和自己的钥匙串在一起放在包里。
赵一枚几乎是飞车去了潘明唯租住的公寓,三步并作两步进了电梯。随着电梯的徐徐上升,赵一枚的心也一点点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电梯门一开,赵一枚一眼就看见门口白底黑字的“招租”两个字,下面还有业主的联系电话。
赵一枚呆立半晌,仍然不死心,掏出钥匙,试着捅进去。
开不开。大概是业主见少了一把钥匙,已经换了锁。
他竟真的走了?赵一枚的心里空荡荡的,一个声音反复在问:为什么?怎么会?
失魂落魄地下楼,上了路虎,把头深深地埋进方向盘,良久,忽地抬起头,不,她不会任由他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赵一枚拿出手机,拨打了秦扬的号码。无人接听,也许他正当值。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查一下这两天的出境记录,或登机记录,潘明唯,英文名是艾唯·潘,持美国护照。”
回到家,梁姨迎了上来,指了指客厅地上的一个纸箱说:“刚才你不在,快递送了这个过来,我就帮你签收了。”
箱子上封着“同城快递”的胶带,寄件人那一栏潦草地写着一串难以辨认的英文,递件时间是昨天晚上六点;收件人和地址那一栏是两行歪歪斜斜的中文,还夹杂着繁体字。
赵一枚看到这字体,就已经大概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但还是拆开了箱子。
里面果然都是她的东西,她放在潘明唯公寓里的衣服鞋袜、洗漱护、肤用品,和一些其它物品,甚至还有一双拖鞋。那是她买的,本来是男女配对两双,现在,只回来了一双。
赵一枚把衣服一件件抖出来,扔了一地。这套运动服,是潘明唯买给她的;还有这套睡衣,她带了去,却从来没有穿过——他说,跟他睡一起,穿睡衣干什么?于是就一直挂在他的衣橱里……
梁姨站在一旁看着,似乎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摇头轻叹,一脸的不忍。
箱子的最底下,有一张纸笺。赵一枚拿起来,上面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英文:“枚,对不起。祝你幸福。”
原来他不是不辞而别,他对她还是有交待的。这就是他的交待,真是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可就这一句对不起,他都不敢当面跟她说,甚至不敢用中文写出来。
祝她幸福?呵呵,是他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吧……
晚饭过后,梁姨走了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赵一枚已不再期望什么——是谁,都不可能是潘明唯。只是打开门的瞬间,见是秦扬,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失望。
“你怎么来了,帮我查了?打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还专门跑一趟。”赵一枚语气如常,不带任何情绪。
往厅里走了几步,发现秦扬没有跟过来,扭头道:“怎么不进来?”
秦扬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眸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心痛。
赵一枚停下,望着秦扬,忽地凄然一笑:“他走了?回美国了?”
秦扬点点头:“昨天晚上的飞机。”
“昨天晚上……”赵一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下眼帘看着脚下的地板,忽然开始簌簌发抖。
“一一!”秦扬上前揽住她,只觉得她在怀里抖得像筛糠一般,自己的心也被绞在了一起,低声道,“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一枚只是颤抖着,无声地哽咽着,却始终,没有一滴眼泪。
第二天中午梁姨来做完饭后,赵一枚告诉她以后不需要再来了。
周三,赵一枚回到公司上班。
大家都在各忙各的,一切如旧。对她而言,短短的一周,却好似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再回来,已物是人非。
处理玩手头的一些紧要事情,赵一枚起身往总裁办公室走去。他不肯给她一个解释,那她就自己去问好了。整个泰特公司,只怕没有谁比方继森更清楚潘明唯突然的原因和去向了。
到了门口,赵一枚对总裁秘书说:“嗨,苏珊,杰森有没有空?我有事想见他。”方继森向来都搞亲民路线,喜欢大家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苏珊看了一眼赵一枚,问:“有预约吗?”
“没有。麻烦你去跟他说,是关于艾唯的事。”赵一枚心想,豁出去了,也要问个水落石出。
苏珊进去很快又出来,说:“你现在就进去吧。”
其实赵一枚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因为她不知道方继森是否知道她和潘明唯的关系。但无论如何,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面对泰特全球副总裁、大中华区首席执行官兼总裁方继森,赵一枚有一点点的局促,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方继森已经向她笑了笑,“枚,是吧?”然后示意她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赵一枚见他的目光似乎是在等着自己说,只好道:“杰森,我冒昧地过来找您,是想问关于艾唯离职的事情……”
“我知道,艾唯突然离开泰特中国,大家都比较惊讶。”方继森好像早就知道她要问什么,波澜不惊地道,“其实艾唯当初也只是答应了过来帮我一年,只不过事情顺利,进程提前了,塞琳娜那边又催着他回去,所以走得比较急。哦,塞琳娜是我女儿,在美国。”
赵一枚没想到听到了这样一番话,一时消化不了,脑子里在盘旋着:塞琳娜?方沁?一年?原来一早就计划好了,只是她不在计划内,怀孕更是意外……
方继森见她愣愣的没有说话,又是一笑:“你放心,艾唯做事一向不会没交待。”说着打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一张窄长的纸笺,推到她面前,“其实我已经等了你几天了,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的。”
一张支票,上面一串零。赵一枚低头仔细看,五十万。
方继森缓缓道:“艾唯临走前特别交待,这是你在星科项目中,应得的一份。”
赵一枚抬头看着方继森,他的笑容一贯如常地亲切温暖,如春风拂面。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和潘明唯笑起来的样子,竟然有几分相似。原来他们都是一类人,这温文平和的笑容下,究竟是什么?
这是她应得的一份?还是对她堂而皇之的补偿?赵一枚拿着这张支票,几乎想立刻站起来,把支票刷刷撕碎,一把丢过去,然后昂头离去。
不过这不是演电视剧。赵一枚深吸了一口气。对面坐着的是方继森,不是潘明唯。跟谁过不去,也不要跟钱过不去,钱比男人可靠多了。符涛说得对,是她应得的,她为什么不拿?
赵一枚脸色恢复平静,微微一笑,收起支票,缓缓站起身道:“谢谢。也替我谢谢艾唯。”
翌日,赵一枚递交了辞职信。
一个月后,赵一枚生日的前一天,就是她正式离开泰特的日子。
走到大楼门厅时,正好碰见从外面进来的马可。
“嗨,枚,走了?”
“嗯,走了。”
“Good luck.(祝你好运)”
“Thanks.(谢谢)。”
两人打过了招呼,一个向外走,一个向里走。
赵一枚走出大门,一阵冷风扑面吹来。十一月中,秋天还来不及腐烂,冬天就已经这么快来了。
“枚!”马可突然在后面叫住她。
“什么?”赵一枚转身。
“有空吗?”马可看着她,“不如去旁边的星巴克喝一杯?”
两个人在星巴克面对面地坐着,捧上一杯热热的咖啡,赵一枚觉得暖和了许多。
她跟马可并不熟,甚至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只是一直跟着大家叫他马可,只知道他是潘明唯找来泰特的,曾经的,潘明唯的得力干将。她不知到马可找她是否有什么事,只是心里隐忍着,尽量不去想那个名字。
“怎么样,找到新公司了?”还是马克先开了口。
“还没呢。”赵一枚笑了笑,带着些嘲讽,“反正我家底还行,暂时还不会坐吃山空。”呵呵,有那五十万垫底呢。
马可也笑了笑,然后似乎犹豫了一下,说:“既然你都走了,温蒂的事,我还是跟你解释一下吧。”
“有必要吗?”赵一枚想不到他竟然提起了江小影。之前早就听说江小影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新工作,只是她并没有如约请赵一枚吃饭。赵一枚也并没有太过失望,也许职场里,始终是没有真正的朋友的。
“枚,你一直是做技术的,有些事你不懂。”马克看着她,“我们是团队作战,有时,难免会有人要做出牺牲。”
又是这一套!赵一枚反感地道:“所以,就要把最弱小的拉去充当炮灰?”
“这不是哪一个人的决定,是整个团队的决定。其实,当初的方案也是集体讨论出来的,而且,也是经过上面认可的……”
上面?难道包括了执行总裁方继森?
“我对你们销售的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赵一枚打断了马可的话。
“我是想说,温蒂在发那封邮件之前,是完全知情的。而且,也知道万一出了事,会有什么后果。”马可说。
赵一枚微微冷笑:“她完全知情?你们是当我太傻呢,还是当她太傻?”
马可见她一脸的不相信,又说:“凡事有利益,就会有风险,只是考虑怎样操作,才能把风险降到最小。我知道温蒂去找过你,其实,她只是想拿到更多……”
“是吗?”赵一枚看着马可,看来他真是潘明唯的亲信,知道得还真不少啊。
“是。本来我们谈好的,温蒂主动辞职,一封推荐信,加十万元。可是她狮子大开口,要五十万。”马可望着赵一枚,轻叹一声,话锋一转,“其实我也不知道艾唯当时为什么突然就走了,不过,他对你,真的不错。”
“是呀。”赵一枚的脸上全是讥讽的笑。五十万,呵呵,江小影被当作炮灰踢出局,要五十万是狮子大开口,而她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开口,就得到了五十万,看来那个人,对她确实不错呀。
“艾唯知道温蒂找过你后,第二天就同意了温蒂的要求,条件是她必须立刻走,而且以后不许再去打扰你。”
“这和我没关系。”赵一枚淡淡地说。
马可沉默了片刻,又说:“有一次,八月底的一个周末,我和艾唯在苏城,他突然要半夜开三个小时的车赶回来,第二天凌晨又赶回去……那次,是因为你吧?”
八月底?赵一枚记起来,难道是她痛经那次?原来,他竟为了她,在路上来回奔波了六个多小时。
其实,他不是对她不错,是对她很不错。他,也的确是爱过她的吧?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爱着;只是,终究要离去,走回他自己的路。
然而现在,知道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毕竟,那么决绝地走了的人是他。
赵一枚的心一点一点抽痛起来。喝了一口咖啡,站起身道:“马克,谢谢你的咖啡。”
“其实温蒂也不是有意要骗你。有时候,人难免会为生活所迫……”马可也起身,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真诚。
赵一枚不由奇怪,心道你究竟是为潘明唯做说客呢,还是为江小影做说客?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就转身离去。
外面下着小雨。赵一枚没有打伞,任由初冬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