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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只被线扯动的木偶一样,艾丽丝小姐从她那口摆满了玫瑰花的棺材里坐了起来,与此同时,在四大家族集齐一堂的情形下,一名白家族人突然暴毙而亡,且死状同飞机上那些万盛集团的员工,以及地下室里死于LEO之手的安保们一样,这不能不说是个极为诡异的巧合。
所以,这之后的一个多小时,尽管碍着殷先生和稽荒瑶的在场,每个人都尽量克制着,但仍可清楚感觉到一股压制不去的不安和躁动,弥漫在这个小机场的每个角落,让这个原本就因暖气而闷热异常的地方显得格外令人窒息。
而这段时间里,机场楼外的冰雹始终没有停止过。
夹杂着重新增势的雪,它们铺天盖地,把外面那片空旷的世界覆盖成一片晶莹剔透的苍白,借着跑道上的灯光看去埋在冰雪里的飞机冰雕般起伏的线条晶莹闪烁,倒是相当美丽,但每个隔着窗朝外看着的人哪有半点欣赏的心思,他们近乎焦躁地集中在灵堂外,透过玻璃的反光目不转睛注视着灵堂那两扇紧闭着的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直到咔擦一声轻响,艾丽丝小姐的尸体被八个身强力壮的女人从灵堂里抬出来,他们脸上紧绷着的表情才略微松了松。随后不约而同目送着那具被用白布层层包裹着的尸体被放上推车,一路缓缓朝着地下一层的通道处推去。
他们要焚化艾丽丝小姐。
说实话,在看到手机画面的时候,我还以为艾丽丝小姐复活了。
她本是妖怪,又是血族,所以她会复活的话我倒是并不太吃惊。但当我跟随他们来到灵堂时,却发觉见到的仍是一具尸体。
僵硬,冰冷,即便层层玫瑰花和线香的环绕也消除不掉她通体尸臭的味道。
尽管如此,殷先生仍是在众人极力的要求下做出了一个有些艰难的决定——他去说服了稽荒瑶火化她的女儿,而不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在以血族的咒术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封存在灵堂内停放五周后,再将遗体带回爱尔兰他们的家族的墓地里入土。
说服稽荒瑶的最初是极为困难的。
当听说火葬二字的时候,稽荒瑶几乎大发雷霆。这个安静而优雅的女人,两个小时的相处中我几乎无从在她脸上寻找到她情绪的宣泄点,即便是在她第一眼见到自己女儿尸体的时候。但没想到听见他们要将艾丽丝小姐火葬,情绪会突然爆发。
而她发起怒的样子就像一团被极光包围住的烈焰。
几乎将机场控制中心二楼的半层露面烧灼起来,但后来,她还是控制了怒气,因为就在她情绪即将到达濒临失控的边缘,狐狸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一段话。
他说,夫人,血食者噬人的场面这地方或许唯有您才见过,但被血食者吞噬和污染过的人或者妖,他们的那些‘后来’,可不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么简单。你我都知晓当年佛祖为什么要对血族痛下杀手,因为血族嗜血的同时,会给人类带来极致的毁灭。而血食者,那种逆天而生的东西,所会造成的灾难,又岂是血族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夫人纵使爱女心切,如今亲眼见到她刚才出现的状况,也应权衡利弊才是。
权衡利弊……
这种话在我听来,其实是有些不痛不痒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听狐狸把话说完之后,稽荒瑶就没再继续反对。
甚至没再开口,只任由他人在殷先生的交代下进入灵堂,消去了稽荒瑶在灵堂里设下的咒术,把艾丽丝小姐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然后处理妥善,将她小心翼翼运出了灵堂。
但是,虽然经过很仔细的处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仍显得有些奇怪。
因为她腐烂的速度似乎比原来显得更快了,背后一片潮湿,是她皮肤腐烂所渗透出来的尸液。但奇怪的是一张脸却气色变得好了起来。原本是苍白而几乎死灰的,但在我进入灵堂见到她的那瞬,她脸色看起来不仅不再苍白,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润。
这也一度造成‘她复活了’的错觉。
但她没有任何气息,身体也在加剧腐烂,那些员工不得不强忍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将她尸衣剥除下来,用清水将她从头至尾擦拭了一遍,然后不再继续为她穿衣服,而是用白布将她包裹了起来。
白布上用朱砂写了很多箴言,殷先生亲手所写的。
他们用这么一匹写满红字、长达七八丈的白布将艾丽丝小姐的尸体包裹得严严实实。
期间数次试图把她坐着的姿势掰回到平躺的状态,但始终不成功,她全身血液凝固得在她皮下呈现出青紫色的状态,有人曾一边掰着她的尸体一边非常不安地看着代替殷先生在灵堂里监督的夏氲,对她说,“夏小姐,这孩子身体硬得就像块石头。怎么都烂得开始出水了,尸体还能硬成这样呢……”
夏氲自是不能回答的,她自己都不安得脸色发白,又哪来的答案去回答她们。
所以最终她没有跟着一起去参加火葬,我想,作为人类的她今晚经历了那么多,必然是已经超出了承受的极限。
火葬艾丽丝小姐的地方在地下一层。
这个地下一层,并非是表面设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那个部分。它在停车场的另一头,跟停车场是完全分割独立的一个全封闭的地方。在火化艾丽丝小姐的决定出来之前,我完全不晓得这栋楼里还有这么一处存在,它就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突然出现的,带着股森冷的气息,隐匿在一道需要用密码才能开启的暗门背后。
“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林宝珠?”
站在通道口打量着里面环境的时候,我听见稽荒瑶突兀这么轻轻问了我一句。
在将艾丽丝小姐的遗体送进地下一层后,她就没再继续跟着车继续往里走,我也没有继续跟入,因为狐狸不在这些人里面,他同殷先生一起为艾丽丝小姐的火葬取什么东西去了,所以我不想贸然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况且送葬队里还有那个让人非常不舒服的白秋远。
但这会儿突然被稽荒瑶这样问到,不由叫我一时愣了愣,没等回答,她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那支送葬队,继续又道:“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和那只狐妖的面前,你是不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我蹙眉。
“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原因。”
“是的。但她活着时从没让我觉得松不了气,所以她的死更不会让我觉得松口气。”
“是么。”她笑笑,转过身慢慢踱到我身边,空旷的走道里她鞋跟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听着让人隐隐觉得有点刺耳。
不过她此时对我这些话,无疑更让人觉得刺耳。
所以我打算不再继续同她攀谈下去,尽管有那么一阵,在我看着她虽然被簇拥在人群中,仍形影单只一般僵硬地跟随在她女儿遗体背后,静静送她离去时的样子,让我觉得有点心酸,心酸到几乎忘了她是个怎样的存在。
但没等迈步,她手一伸状似无意地掠了掠我的头发,然后撩起其中一束,放在手心里轻轻拈了拈:“艾丽丝刚被送到碧落这里时的那会儿,差不多跟你一样大。”
“是么……”这一番牵扯,让我全然没了离开的自由,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
“二十来岁的年纪。对于人类来说,已是成年,但对于我们来说,只是漫长生命里刚刚翻开的第一页。”
“你说她被送到碧落这里?”
“是的。”轻轻一个眼神便令她觉察到我在问出这句话时的困惑,她垂下细长的脖子,隔着脸上的面纱朝我笑了笑:“为了某些小小的原因,我不得不让她在那只狐妖的身边待上一段时间。所以,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的艾丽丝,她对他的感情更甚于我这个母亲。”
“这个原因导致您现今放下了血族对他的仇恨,是么。”
“血族对他的仇恨……”这个问题从我嘴里问出,或许是有点出乎了她的意料,她微微一阵沉默,然后松开了拈在我头发上的手:“是的,可以这么说。”
“我听说是他封印了你们血族的王,也导致你们的都城被瓦解。”
“没错。”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求助于他。”
这问题如我所料,刚从我嘴里问出就再次令她一阵沉默。
我想她应该暂时是不再会有什么兴趣继续刚才那些话题了,便轻轻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然后提醒她:“火葬大概要开始了,夫人。”
但她似乎仍有些失神。
不知我的问题突然间让她想到了些什么,她静如石化般的样子让我不由微微有点不安。于是又耐心等了她几分钟后,我再次轻轻叫了她一声:“夫人?”
她闻声霍地抬起头,细长的手指一把扣住了我的脸,嘴里喷出的冰冷气流直透过面纱扑撒在我脸上:“不用一遍一遍提醒我,林宝珠,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强悍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孩子的身体在火里化成灰烬?!”
这句话和稽荒瑶说话时凌厉的语气,让我一瞬间思维被抽空了般身体一阵僵硬。
半晌才张了张嘴,试图想一边说些什么,一边慢慢将她尖锐的几乎要刺进我脸颊里的手指从我脸上移开,岂料就在这当口突然头顶上嗡嗡一阵鸣响,紧跟着啪啪几声爆裂,那些原本照亮了整条通道的灯突然间全都熄灭了。
远处各个地方乃至楼外那片机场的照明灯也是。
霎时一片浓黑急骤而下,猛地在四周压了下来,抽离了我眼前一切能见度,暗得叫我一度忘了怎么呼吸。
只呆呆在这一团漆黑中听着周围骤然死寂,又在死亡一样的寂静过后,慢慢开始发出混乱的嘈杂……嘈杂声由远而近,伴着种金属轮轴摩擦在地面吱嘎吱嘎的轻响,一路朝着我和稽荒瑶所处的位置过来。
稽荒瑶松开了对我的钳制,所以我无法辨别她所站的位置,也无法判断她此时到底在做些什么。直到那片响声近到咫尺,我仍在黑暗里努力听着和分辨着。
“让一让。”随后听见有人突然在我边上对我道。
我下意识往旁边走,孰料一下子就撞在那方向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不见。”又有人道。然后有人打开了手机。
借着手机的光亮,我终于看见嘈杂的来源,原来是刚才那一支送艾丽丝小姐遗体前往火化的队伍,他们推着摆放艾丽丝小姐的尸床站在我面前朝我注视着,因为我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刚好挡住了尸床前进的方向。
黑暗中,床上那具尸体保持着棺材里出来时的姿势,静静坐在那张尸床上,层层白布包裹着的面孔正对着我的方向。见状我赶紧朝后退让开来,岂料没退两步,一只冰冷的手蓦地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阻止了我继续后退的步子。“出什么事了。”然后松开手,稽荒瑶一边慢慢绕到我身前,一边看着自己女儿的尸体,问。
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她而从各地赶来的,但此时对她分明持有着某种非常忌惮的不安。
尤其当殷先生不在的时候,这种不安便变得更为清晰和强烈,因此很久一段时间都没人回答她,直到一阵脚步声慢慢从那些人后面踱出来,拨开人群到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供电系统出了点问题,维修可能需要花上点时间,所以这会儿我们暂时先得带着小姐去灵堂等上一阵子,夫人。”
说话的人是白秋远。
不知为什么,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不知道稽荒瑶是否感觉到了这点,她抬头朝他方向看了看,半晌,轻轻问了句:“殷呢。”
“他有事,刚刚先行一步。”
“有什么事比亲自将我女儿从那地方领回来更为重要。”
白秋远笑了笑,没有做声。
“这么说,今晚可能举行不了仪式的了。”说着,她伸出手在她女儿的尸布上轻轻抚了抚。“我可怜的孩子……”
“殷先生说,今晚必须进行,所以我正准备去找些汽油。我想用那个也一样可以……”
话没说完,这个在白秋远目光示意下开口回答的男人突然张大了嘴,从喉咙里发出咔咔一阵轻响。
不出片刻,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噗的声从嘴里直喷出一团血雾,因为他胸口被稽荒瑶插指而入闪电般扎了个通透。
“用汽油去火化我女儿的遗体?你这毫无常识孤陋寡闻的蠢货,”慢慢把自己骤然伸长的手指从他胸口抽出,稽荒瑶撕开脸上的面纱,冰冷目光横扫向四周那些目光闪烁的脸:“明天,等到明天电力恢复,再进行艾丽丝的葬礼,你们觉得如何。”
没再有人出声回答,包括一旁淡淡看着被稽荒瑶随手丢在地上那具尸体的白秋远。
然后他默认般点了下头,带着众人在手机光亮熄灭后重归黑暗的通道内径自离去。一路脚步声纷杂,但始终没听见有人推动尸床的声音,想来是稽荒瑶的行为触了众怒,所以干脆将她女儿的尸体弃之不顾。
“咯……”最后一点脚步声消失后,重归寂静的空间里我听加稽荒瑶轻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不走,林宝珠?”
我没法回答,因为我不确定自己靠近尸床的那条腿到底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还是被床上艾丽丝小姐垂在床下的那只手……给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