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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伦是何许人也?锦绣楼的白牡丹不会知道,这位温文尔雅高大帅气的“文化人士”乃是堂堂北大毕业的高材生、国府南京宣传部下设的南京报社小有名气的记者,更是与宋远航、苏小曼的同窗好友。
北平一别又是四年已过,各奔东西的莘莘学子怀抱凌云壮志投身于社会大熔炉,他们才发现理想与现实之间隔着两个时空。象牙塔里的梦想终究与大染缸中的现实不同,曾经在博雅塔下苦读的李伦在武汉报社混迹半年后,便在恩师方易天的引荐下到了南京报社。
他不知道就在南京浴血之际,恩师方易天、同窗好友宋远航、苏小曼等就在他的身边战斗,他与那场惊心动魄的国宝争夺战失之交臂。而这位小有名气的记者现在却出现在四战之地的陵城古镇,不得不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更为巧合的是,田中道明派出的两位老牌特务也于今日抵达陵城,下榻在锦绣楼之中。白牡丹未曾料到他的小小锦绣楼一时间竟卧虎藏龙暗流涌动,而她也在这股暗流之中将面临着难以盈握的抉择。
宋远航落寞地离开县政府,提着小旅行箱漫无目的地随着涌动的人流走进繁华的中街。闪烁的霓虹并没有让他感到陵城的繁华,相反的他瑜愈加感到着繁华背后的畸形世间百态,以及偏安一隅的陵城百姓的麻木不仁。
淞沪大战的血迹未干,南京沦陷的伤痛未平,第五战区的徐州战云密布,多少军人在这场战争中血洒黄沙?又有多少仁人志士面对倭寇的野蛮侵略而投笔从戎?
他也知道更有诸多的鬼魅魍魉汉奸国贼发着国难财,诸如混球老爹一样的人秉持事不关己的心态默然视之,还有如黄简人、耿精忠之流掌握一方权柄军队,却在毫无意义的消耗着国家资源!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但现在这世道哪有那么多的仁人志士在奋起反抗?宋远航想及此不禁悲从中来,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不要说是保卫国家和民族的尊严,连小小的文物保护这一件事都难以做好,何谈国家民族?
锦绣楼门汀檐下挂着一排红色纱灯,散发出如同鲜血一般的颜色,给人一种妖艳和温暖的错觉。李伦站在纱灯之下凝重地望着繁华的街头,陵城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繁华,虽然已是夜半,但街头人流攒动,噪音不绝于耳,与国府南京死城形成鲜明对比。
没有人关心南京城里的流血屠杀,也没有人知道国家民族已到了生死关头。工产党在国内外大报纸上刊发了《告全国同包书》,呼吁全民族团结起来抵御外辱,而这里的老百姓甚至不知道国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民族即将滑进万劫不复的深渊,甚至不知道近在咫尺的徐州即将发生血战!
锦绣楼内依然春色无边,陵城古镇尚在沉梦之中。
正当李伦心思沉沉地思索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闯入眼帘——宋远航提着小旅行箱正在望着锦绣楼的霓虹灯,那张熟悉的面庞浮现着丝丝忧愁——远航!
李伦推了推眼镜仔细辨认,才确定对面这位穿着深蓝色中山装的年轻人正是分别已久的宋远航,不禁失声喊道:“远航——宋远航!”
宋远航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小小的陵城遇见同窗好友,当李伦跑下台阶抱住自己的时候,才如梦初醒:“小伦?真的是你——我不是在梦中吧!”
“怎么会是梦中!”李伦兴奋地抱住宋远航的肩膀:“想死我了!你怎么在陵城?也是今天刚刚到的么?小曼为何不在你身边——哈哈,你们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
宋远航拘谨地笑道:“你这个大文豪执笔天下纵横捭阖,自从北平一别四载有余,老天却让你我在此相遇,世界太小人生无常啊!”
两个人热烈而兴奋地相拥在一起,相互问候半晌才松开对方。李伦兴奋地挽着宋远航的胳膊感慨道:“叔同先生是怎么说的?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啊!”
宋远航淡然笑着点点头:“你说话还是喜欢旁征博引,引经据典,在下佩服!”
李伦歉然摇头:“空有报复而已——快快告诉我你为何在陵城?”
“一言难尽啊!”宋远航长叹一声,心中有太多的话要跟老朋友倾诉,却只有叹息。
为什么到陵城?这是一个既简单有万分复杂的问题,其实宋远航到现在也难以给出完满的答案。为护送这批国宝文物到第五战区司令部,他从南京辗转流浪到陵城,期间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多有不可思议的成分,但却是事实,不由他不相信。
所以,有人说“人生如梦”就是这种感觉!
“你怎么也在这里?”宋远航疑惑不解地看着李伦:“小曼曾提起你,说你已经成为大名鼎鼎的记者了,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到陵城来莫非是寻找灵感的?陵城乃是四战之地,南北交通八达,各色人等齐聚,实乃履历的好地方啊!”
“我哪有心思履历风物?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李伦苦笑道:“咱们先不说这些!今日相遇实乃缘分注定,咱们得把酒庆祝一番才是!”
两个人进了锦绣楼,李伦吩咐伙计在一楼找一间雅间,点了一桌子酒菜,今晚要不醉不休!
宋远航烦乱的思绪暂时一扫而光,毕竟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古镇遇到了同窗好友实在不易,这种几率他连想都没有想过,却真而且真地发生了。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当你为自己的奇遇而赞叹之际,其实早已是命中注定。
宋远航把小旅行箱放在角落里,脱下中山装上衣搭在椅子上,笑道:“大记者同志,四年前我曾闻听你去了武汉报社,小曼说你去大展宏图了,让我们这些才貌平平的同学艳羡不已啊!”
李伦忽然发现宋远航腰间的勃朗宁手枪,脸色不禁变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一边给宋远航斟酒一边苦笑道:“你千万别再挖苦我,胸中自有志向,怎奈足下坎坷颇多,走着走着便感到人生难行梦想太远啊——对了,你怎么也配枪了?难不成也投笔从戎吧!”
宋远航无奈地苦笑摇头:“如今世道乱的很,我和方老师去南京……与国府商讨战时文物保护事宜,未料日寇进犯国都,国军浴血抵抗卫国,可叹我一介书生不能抛洒热血——这枪在我这里又有什么用?”宋远航的话锋一转,下意识地看一眼李伦,没有说出负责押运国宝的事情。
世事难料啊,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李伦虽然是同窗好友,但谁能确保人不会改变呢?宋远航苦笑道:“李兄,你怎么到了小小的陵城?你的理想可是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或是《申报》总编之类的高位方可让你大展才华啊!”
“打住打住!”李伦示意宋远航坐下说话,吩咐伙计立即上几样酒菜,然后关严雅间房门,淡然道:“我现在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南京日报社总部派我到第五战区徐州跟进采访,路过陵城顺便来看看这里的八山九水,散散心而已!你呢?”
“一言难尽!”宋远航给李伦斟茶,苦着脸无奈道:“你还有闲情逸致散心,我可没你这种幸运事,羁旅征途寸步难行,空有抱负无处施展……”
李伦笑了笑:“不说了不说了,不管怎么样咱们隔着万水千山终于又相聚了,今晚你我不醉不休!”
“好!”
锦绣楼大堂吧台里面,白牡丹正把高桥次郎的蛇皮口袋里的钱倒在盒子里,右手还捏着那张盖着国民政府南京银行大红印的支票,俊俏的玉脸绯红一片,杏眼之中露出一抹女人特有的贪婪:要么一整天都宰不到一支肥羊,要么一下来了两支大肥羊,我白牡丹的鸿运才刚刚开始啊!
“白老板白老板,您又在数钱?日进斗金啊!”吧台外面忽然出现一个瘦小的中年人,黄色瘦削的脸庞,如同大病初愈模样。
白牡丹慌忙把钱匣子放进吧台下面,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眼眸流转但并没有正眼看那人,冷哼道:“别妨碍老娘发财,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只听声音便知道这家伙是对面绸缎庄的周老板,人称“老抠”,吝啬爱财又好色,尤其是锦绣楼的白牡丹白老板,他一天得来此报名几次,就为了看看白牡丹,享受几句女人的肆意谩骂!
此人很贱。
“白老板,您来了贵客还不知道吧?”周老抠色眯眯地笑道:“我听闻二龙山的大少爷来楼子里消遣了……”
白牡丹的俏脸忽然一紧,杏眼轻飘飘地瞪一眼面前干瘪的家伙:“少在老娘面前放屁,净整些没用的,二龙山的少爷在五年前就溜杆子了!”
“我亲眼所见……”周老抠盯着白牡丹的酥胸,眼珠子差点没掉进去。
白牡丹穿着一身大红旗袍,领口却没有扣严实,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皮肉,此刻正诧异地看着干瘪的家伙,心却砰然一动:“老周,你说的是真的?”
“假了你可以拆了我!”
“咯咯!老娘才不呢,你要是没个屁事别烦老娘,否则我叫宋大当家的把你的铺子给拆了!”
周老抠一听这话吓得面如土色,这娘们不禁骚而且彪,啥事都干得出来,而且最关键的是二龙山的土匪宋载仁跟她关系不一般啊,我特娘的怎么糊涂了呢?就凭白牡丹与宋大当家的关系,二龙山大少爷来了能不知道?真是多此一举!
白牡丹凝重地望着落荒而逃的周老抠,脑子里乱得很:大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