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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时分,家奴正要去请郁旸涎赴惠施特意为其准备的家宴,才要敲门却从门缝中看见那少年掌心正烧着一团火,虽然微弱,却很是神奇。他看得有些入迷,便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就不由自主地推开了门。
郁旸涎一见有人闯入即刻覆过手掌,那团火立刻消失,未留下一丝灰烬。
家奴见郁旸涎怒色毕现,忙请罪道:“小人并非有意偷窥,郁公子恕罪。”
郁旸涎见家奴对自己连连叩首,唯唯诺诺的模样有些可怜,便暂时收敛了怒气道:“只是日常练习,看就看去了吧。”
“小人该死。”家奴仍旧不住地磕头谢罪。
郁旸涎微微皱眉,听家奴求饶之声已有些心烦,便问道:“是惠相找我么?”
家奴这才终于换了说辞道:“晚膳已经备下,惠相请郁公子赴宴。”
郁旸涎不想再与这家奴纠缠,这就提步先行出了房间。
家奴连忙起来,转身时恰好看见郁旸涎出门的背影,见那少年负手而行,双手完好无损,根本不似方才玩火的样子,他便暗道这太虚家的灵术果真奇妙。
郁旸涎不知家奴有这番心思,只让人引路。经过回廊时,他又瞧见了那些长出院墙的树枝,心底的疑惑随即浓重起来。然而不等他开口,他就瞧见管家已是匆匆过来,朝引路的家奴瞪了一眼,又与自己和颜悦色道:“惠相已在厅中等候,郁公子请。”
郁旸涎只道惠施用心昭然,看来魏国国情确实比他想得艰难一些,否则惠施也不必如此心急。他在心中暗暗苦笑,立即随管家去了。
这顿晚膳对郁旸涎而言味同嚼蜡,惠施对他虽然殷勤,却几乎都在打听大羿阴阳鱼灵骨一事,他不得不将有关那宝物的消息详详细细地说给惠施听。惠施听得入神,他却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待说完话,饭菜也都凉了,他随意吃了几口便回房歇息去了。
夜间郁旸涎在房中静坐冥想,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妖异之气。他立即追踪那股气息而去,在大梁城中兜兜转转了多时,却因那妖物熟悉城中布局又极为狡诈,最后竟让它逃脱了。
郁旸涎抬眼,见眉月当空,想来朔日夜间正是每月阴气最盛之时,妖魔之流也最爱在这种时候出没,方才那妖物应该就是出来收集阴气修炼的。
此时诸家闭户,大梁城内已少有外出之人。月色暗淡,郁旸涎独自在城内行走,想起自己此来大梁的目的,还是觉得忧心忡忡。一心沉浸在思绪之中,他便全然没有留意自己究竟走了什么方向,待他驻足,这才发现竟然到了云来坊的门口。
云来坊此时还未打烊,坊中灯火通明,还有一些酒客茶友留在其中。郁旸涎不由想起今日与自己对弈的那名少年,此时才对那人有了些好奇之意,也为今日两人相遇的缘分而有些感叹,不由提步再次走入坊中。
跑堂的一见是白日里跟洛上严下棋的少年,立刻迎了出来,道:“公子回来了,是要接着残局,将白日的那盘棋下完么?”
郁旸涎瞧见那巨大棋盘上还保留着今日的那局残棋,视线转过时又看见了高台棋台上的棋罩,不由笑道:“我的棋友此刻可在坊中?”
“公子是要在堂中继续,还是去楼上贵宾客厢?”
郁旸涎扬袖,就此登上高台,如白日那般入了座。
跑堂的正要前去通报洛上严,却见那玄袍主事已从楼上下来,他对郁旸涎道:“我家主人已经过来,公子稍等,小的去沏茶。”
郁旸涎一早就知道这少年绝非普通人,如今再听跑堂的这样一说,待洛上严上了高台,他便起身叉手道:“不知是云来坊主事,郁旸涎失礼。”
洛上严同样叉手回礼道:“太虚家弟子入我云来坊,是敝坊荣幸,未及时恭迎,是我怠慢,敝姓洛,洛上严。”
大道于世,百家争鸣,太虚家虽主张大隐于山,却也有驱妖行善之名流传于外。太虚家之余其他百家,不谓政治同道,却有仁善道义,是以太虚家弟子若是出现,必是受人尊敬。
郁、洛二人寒暄过后便各自入座,坊内的其他客人见状不禁围拢过来,棋奴也将棋罩揭开,正式开始了这局残棋。
洛上严捻子道:“自郁公子离开云来坊之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下一步应该如何走才能力挽狂澜,唉……”
“洛主事棋道凌厉,正合魏武卒的骁勇强悍,军营出生?”
“你觉得我像是军人?”
郁旸涎摇头道:“样貌不像,脾性像。”
“看来郁公子对我魏武卒了解颇深。”
“魏武卒勇猛善战,诸国皆知。”郁旸涎落子时,忽闻洛上严“哎呀”一声,便已知晓了此局胜负,故收手道,“承让。”
围观之人皆呼精妙,这一趟残局竟是比白日里的还要跌宕起伏,黑子紧逼之势更甚,白子亦转首为攻,两边情势不相上下,输赢都在转瞬之间,最后却还是郁旸涎绝地逢生,以一子之差赢了洛上严。
“郁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小酌两杯?”洛上严道。
“在下不胜酒力,饮茶即可。”言毕,郁旸涎即随洛上严去了楼上雅座。
两人入了座,洛上严突然发问道:“是我样貌怪异么?郁公子为何总是盯着我看?”
郁旸涎只道自己失礼,是以赔笑道:“洛主事面色苍白,形容消瘦,看来虚弱,但我看你行走动作却有力自如,是以有些好奇。”
洛上严不为郁旸涎的无礼而气恼,道:“太虚家的通灵之术据说很是神奇,郁公子为何不施展灵术看一看,我究竟有没有问题。”
“我无意冒犯,只是方才我发觉大梁城内似有妖魔潜伏,所以有些敏感。”
“旁人若说有妖魔,我必定心生恐惧,但此话出自郁公子之口,我倒丝毫不觉得害怕,也是奇怪。”洛上严转过视线去看依旧聚集在一处品味那局大盘灭国棋的看客,道,“郁公子今日这一局棋,可是彻底在大梁露脸了。”
郁旸涎但笑不语。
“郁公子直言不讳,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太虚家行事向来低调,何意郁公子要做如此惊人之举,夺人眼球,实在与太虚家一贯的作风不大相符。”洛上严问道。
“引蛇出洞。”郁旸涎茗茶道。
“郁公子早知道大梁城中有妖物?”洛上严见郁旸涎再次以莫可名状的笑容作为对这句问话的回答,他便不强人所难,与郁旸涎闲话了稍许时候,道,“郁公子准备何时回相府?”
郁旸涎本有困惑,但回想过后,他料定自己上了相府马车这件事必定逃不过洛上严的眼线,也就心安了不少。他却反问道:“洛主事是要逐客?”
洛上严起身拂衣道:“郁公子误会,现今时辰不早,这云来坊也该打烊了。我要回府,恰好与相府是一个方向,可以顺路带郁公子一程。”
正是洛上严这抬手的动作,让郁旸涎见后为之大惊。他甚至冒失地一把扣住了洛上严的手,借此看清了这玄袍少年手腕上的黑纹,惊道:“厄难毒!”
在太虚家经典的记载中,有关于厄难毒的描述,这是一种极其神秘的毒术,可以杀人于当场,也可以慢慢将人致死,更有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中了此毒之人便就此受制于施毒之人,甚至可能迷失本性。所有的药效,都由施毒控制,但若不是有强大的能力足够驾驭这种毒,施毒者自身就会受到反噬。
郁旸涎过去只当这种毒术是上古秘法,早已失传,不想竟在今日见到了洛上严手腕上的“黑骨”纹,这才确定世间当真还存有这种毒术,而洛上严就是被下毒之人。
面对郁旸涎的惊诧,洛上严却显得淡定许多,他只将手从白衣少年掌中抽回,又朝楼下抬手道:“请。”
郁旸涎为解心头疑惑便跟着洛上严下了楼,两人就此走出云来坊。
不知何时飘来的阴云,将本就暗淡的月光彻底遮掩,郁旸涎和洛上严并肩而行,一个愁眉深锁,一个肃容镇定,多时都未曾说话。
郁旸涎见洛上严忽然停下脚步,他正疑惑不解,却见那少年向自己伸出了手,将腕上的“黑骨”纹再次展现在他面前。稍后,他明白了洛上严的意思,便伸出手指掐住了洛上严的手腕,又意外在洛上严的脉象中感受到了太虚家运气气息的存在。
“你也是太虚家弟子?”郁旸涎惊道。
洛上严却如之前郁旸涎的样子,只是轻轻一笑,并不作任何回答。
看着那玄袍少年渐渐走远,郁旸涎只觉得心中疑窦越来越多,看来这大梁城中藏了许多他未曾料想到的秘密。尤其望着洛上严的背影,他心底蓦地有了一丝异样的感受,其实自他在白日里第一眼见到那少年,心头就犹如被击中一般,只是那时他心中另有牵挂,并未留意那一刻的感觉,如今想来,那番滋味,确实不同以往。
正是在郁旸涎走神的时刻,方才那股妖魔之气再度出现。暗夜之中,白衣少年立即追踪那股气息而去。未免再次跟丢,郁旸涎比方才更加小心仔细。然而那妖物到底狡猾,这一回郁旸涎跟到了北门外还是让它跑了。
站在城楼最高处,少年望着出城的方向,那一片幽暗让人看不清前头究竟是何景象,只是黑压压的一片,似是浓稠的墨迹一般隐藏了其中的一切。四下茫茫,郁旸涎并不知道应该再往何处去追踪那股妖魔之气,便只好就此作罢。
白衣掠影,飞速穿行在大梁城的黑夜之中,待那白影站定,正是在云来坊的屋顶。此时坊内已经熄灯,这座在日间客似云来的会场就此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
郁旸涎望着坊前街道,那正是自己方才同洛上严一起走过之处,如今早已经看不见那玄袍少年的身影。
三月的大梁依旧风吹料峭,夜里余寒更重。郁旸涎却在风中立了多时,将今日在大梁经历的一切重新回想一遍,梳理过那些令他暂时不得其解的疑惑,且在心中留个印象,好在日后再来探知究竟。